他发火时?不阴阳怪气?也不大喊大叫,只是抱着胳膊冷冷地盯着芈渡,好像在看一位陌生?人。
“怎么?你?要找师尊去?”
芈渡彼时?浑身上下?都滴着血,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只是低着头。
她知道剑冢里的剑会选择心仪的弟子,认其为?新主。
她想把?师尊的剑带出来。
很显然,她失败了。
没有?人知道芈渡在剑冢里遭遇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自那以后,芈渡就彻底放弃了练剑,改为?用刀。
再之后,她手中便?多了那柄修仙界赫赫有?名的、神秘感超群的凶煞之刃。
出鞘必见血,不染血便?归不了鞘。
回忆到这儿?,叶醇靠近芈渡,轻声问:“师兄没来?”
“他还在睡觉,”芈渡摇摇头,“我没叫他起来,想着让师兄好好歇息。”
叶醇点头,旋即把?一只手搭在芈渡肩膀上,声音压得更低了。
“师姐,我知道你?心急,但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了几乎是祈求的劝说?之意,“剑冢内凶险异常你?也知道,如今修仙界局势动荡,你?切不可?受伤,当年的事情绝不能再次重演。”
“——师尊的剑不会无缘无故地响。”芈渡打断了叶醇的话。
她定定地抬头仰视这座暗色高塔,随后转过头,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剑冢,若要弄清真相,我肯定是最有?经验的人。”
叶醇心急如焚,急得差点跺脚。
他知道师姐心思?最倔强,一旦认定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想陈述利弊,想让师姐知难而退,还想搬出师兄来吓唬师姐,或者现在立马跑走?告状。
可?芈渡只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粉碎了他准备好的所有?计划与说?辞。
他师姐笑了笑,说?:“阿醇,你?相信师姐吗?”
百年以前, 叶醇还?不是宗主?的?时候,只是个傻不拉几的小弟子。
天?资平平,心眼子也没长多少。
大家都说,他是撞了大运才能被惜伤君收入门下。
就连叶醇自己, 也?这么觉得。
试看惜伤君的?几位亲传弟子, 大师兄谢授衣温文尔雅、师姐芈渡是出了名的?修仙天?才、小师弟苏沉烟身?世成谜神?秘感拉满。只有他自己最为平常, 存在感巨低无比。
这也?就导致了,叶醇少?时时常被内外门的?弟子们笑话打趣,甚至当面挑衅。
小孩子心性急, 他听不得旁人的?阴阳怪气, 便与同门弟子们起了摩擦。
那天?他脸上挂了彩,躲在树林里直到日暮西沉, 才敢拔腿慢悠悠地往住处走。
惜伤君见他那么久没回来, 早已差弟子们前去?寻他人影, 芈渡是第一个?找到他的?。
见师弟浑身?脏兮兮还?有伤, 芈渡问都不用问,就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并未说什么, 只是哈哈笑着勾着他肩膀, 问他今天?跟谁打架了,明日她去?把场子给他找回来。
叶醇支支吾吾, 半晌才说对面人太多?了,他不想让师姐去?了再?受伤, 更不想让师姐为他涉险。
芈渡扬着笑容, 璀璨黑瞳亮晶晶地看着他脏乱的?脸, 带着年少?才有的?自信与胸有成竹。
她说:“阿醇, 你相信师姐吗?”
百年时光仿佛骤然倒流,前夕今日情景重叠, 唯有那双晶亮眸子好似从没变过。已然长大成人坐上宗主?之位的?叶醇再?不需要师姐给他找场子争面子,可是师姐有了新的?责任。
他身?后?是蓬莱宗,蓬莱宗身?后?是整个?修仙界。
见他不说话了,芈渡神?色平静,往前几步走到剑冢紧闭的?高?塔大门前。
“开门。”
早有长老一路小跑拿着剑冢大门的?令牌过来,边开门边谄媚地赞美镇魔尊者大义凛然,舍己为人。芈渡目不转睛就当自己没听到,耳根子磨得烦了才轻嗤一声?:“这么羡慕我,不如你跟我一起进去?”
长老顿时噤若寒蝉,不说话了。
随着几声?机括响动,剑冢尘封已久的?大门被缓缓开启,一股阴冷气息从门缝里面透了出来,冻得在场之人无不打起寒颤。门缝里,剑冢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比起陵墓,更像是地狱之门。
芈渡回头看了眼?叶醇,后?者深深吸了口气,无奈道:“知道,不会告诉师兄的?。”
她这才放下心来,直接走上去?推开了那扇门。
黑衣的?影子没入漆黑空间之内,大门随之缓缓合拢,仿佛怪物的?巨口,将芈渡吞吃其中。
叶醇双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许多?。
那一刻,他忽然感觉自己又变成了少?年时期那孱弱无能的?模样。
只能等着师姐亲自去?找他,自己却无能为力。
芈渡永远都不会忘记这里。
漆黑的?、比起陵墓更像是囚笼的?高?塔内,石壁坚硬静默。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铁锈气息,冰冷阴森,毫无人迹,几乎能把活人逼疯。
她站在原地不过十几秒,身?后?就有了动静。
石壁上悬挂着的?灯火忽然盏盏亮起,由?后?至前,就好像这高?塔拥有自己的?生?命,此刻正在欢迎许久未见的?客人。
火焰忽闪,摇摇曳曳照亮了芈渡眼?前的?场景。
她发现,无论什么时候见到剑冢的?真容,自己都会感觉到由?衷的?震撼。
剑冢内空间庞大辽阔,上下距离差不多?有数十米高?,好似高?塔天?井般牢牢封锁住冢内一切事物。上空石壁上还?悬挂着粗大铁链,在盏盏灯火的?倒映之下悬着漆黑的?影子,好似层叠起来的?巨网。
而芈渡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剑刃。
或长或短,或完整或残缺,或锋利或圆钝。它们有的?深深刺入石壁之中,有的?被铁链高?高?悬在头顶半空中,有的?被堆成断剑残骸的?山坡,还?有的?就那么漂浮在空气里一动不动,仿佛剑冢内的?时间已被静止千万年。
金属的?冷意扑面而来,时至今日,这些大能们昔时的?配剑依然带着凛冽杀意。
触之便引人心惊。
芈渡往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碰到那些封存的?剑刃,耳边忽然再?度响起那个?熟悉的?声?响。
“又是你,异世的?小兔崽子。”
她心下一跳,抬头看去?,果然在上方灯火掩映剑光分明之处,看到了十几年前曾打过照面的?影子。
——是的?,那确确实实只是个?黑影。
有手脚身?躯的?轮廓,却没有五官亦看不见衣袍,就好像小孩在纸上胡乱涂鸦的?简笔画,被剪下来给予了生?命,又投放到了剑冢之中。周遭灯火也?照不透那道轮廓,它漆黑得好似会吞没一切的?黑洞。
芈渡知道,这就是剑冢的?守护者。
换句话说,这是剑冢千百年来受宗主?们残留意志之影响,诞生?出来的?意识体。
意识体说,自己的?名字就叫影子。
但有时芈渡真会怀疑,它每次出现都得开灯,是不是因为剑冢太黑了。
不开灯都看不见它。
影子不知道芈渡在心底的?腹诽,只是很不满地漂浮在空中,似乎做了个?抱臂的?姿势。
“你怎么又来这里了?”它问,“如果我没记错,这才过了十年吧?不是跟你说过,莫要扰老夫清净吗?”
你以为我愿意来吗?
上次被这玩意儿针对的?惨烈场景历历在目,芈渡懒得跟影子多?扯,抱拳一伸行?了个?礼,直截了当道:“前辈,我来是为了师尊的?那把断剑。”
影子非常不耐烦地咂了咂嘴:“果然又是为了......”
它话音未落,身?后?剑冢群剑忽然躁动起来。
只听一阵震耳欲聋宛如洪钟般的?声?音骤然炸起,充满威严地回荡在这方剑冢之内,嗡嗡作响。
响声?急促有力,芈渡下意识抬头看去?,赫然看到了万剑之上那把熟悉的?断刃。
惜伤君的?断剑纵然残缺,也?依旧高?高?在上,睥睨于万剑之首。
此刻,它正高?频率地振动着,声?如洪钟,高?不可攀,激起层层铺天?盖地的?声?浪。
这震动的?剑鸣,甚至引来了其他剑刃的?共鸣。
一时间,连剑冢的?石壁都在微微颤抖,似被这些无主?之剑的?威严震悚,灯火通明。
这一幕,纵然是见过许多?大风大浪的?芈渡,也?不禁微张着唇,怔怔地愣住。
然而,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
影子的?反应竟然比她还?大。
黑影绝望地跳着脚大喊大叫,冲群剑挥舞双臂凄惨咆哮,一副很崩溃的?样子:“你们最近到底怎么回事啊!惜伤君的?剑蜂鸣也?就算了,其他剑跟着作什么妖啊!老夫真的?只是想好好休息一会儿啊!”
说着,它又伸手直直指着芈渡,冲正在蜂鸣的?、血迹斑斑的?断剑高?声?叫道:“这小兔崽子又来了!又来了!你主?人当初到底是怎么管教徒弟的?!!”
断剑不悦地嗡嗡几声?,似乎在跟影子吵架。
一影子一剑就当着芈渡的?面,这么斗起了嘴。场面一度十分魔幻。
芈渡:“......”
她不得不大声?咳嗽,以此唤回影子的?注意力。
果然,听见芈渡暗示意义非常明显的?咳嗽,影子再?次不耐烦地回头,语气很粗暴:“早就跟你说了,惜伤君的?断剑离不开剑冢,你带不回去?。小兔崽子没什么事就赶紧滚出去?,别耽误老夫睡觉......”
“我这次来,不是为了带它回去?。”芈渡打断了影子的?话。
闻言影子总算起了些兴趣,停止了与断剑斗嘴的?幼稚行?为,转头饶有兴致地望着芈渡:“哦?你们师兄弟几个?,总算认清现实,放弃搜寻惜伤君遗物了?真是可喜可贺。”
“老夫倒是想听听,你这次前来,是为了什么。”
黑影没有五官,更谈不上眼?睛轮廓。
可芈渡能感觉到一股研判性的?、好奇的?眼?神?就笼罩在她头顶,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个?透。
“自我师尊身?死,断剑归冢以来,此剑身?负灵力却安静平稳,从无异样。”
说到这里,她闭了闭眼?,旋即又深深弯腰行?礼,高?声?道:“我今日前来,只为求一个?答案。修仙界巫蛊现世,风波再?起,正当时断剑蜂鸣,原因为何?”
“前辈一天?不给我答案,我便立于此地一天?。一年不给我答案,我便在此守一年。”
听了这话,影子森然阴冷地笑出声?来,连带着剑冢内气氛都变得阴森森:“行?啊,小兔崽子,当年我见你灵魂来自异世,修仙天?赋又上乘,大发慈悲给了你些关照,倒让你尝到了甜头是吧。”
“求答案,可以啊,”剑冢内千年如一日守护于此的?黑影高?高?在上,身?形飘忽,“当年,你如何从我这里取走的?远古刀意,还?记得吧?”
芈渡没说话,微微蹙眉,眼?底闪过暗芒。
她左手按住右手手腕,白皙皮肤上似流动起灿烂光华的?暗纹,如同一把长刀的?虚影。
“老夫在此孤身?守墓许久,也?想找点乐子看,不知道小兔崽子你进步了多?少?。”
黑影仰头,放声?大笑,笑声?被剑冢石壁抛过来抛过去?,一时间恍如千万道黑影在仰头狂笑。
“老规矩,抵过我七招,我便给你想要的?。”
“若抵不过七招,”黑影忽然收敛笑意,变脸比翻书?还?快,“那便把人留在剑冢,没事给我找找乐子。”
师尊头七那天?夜里鲜血淋漓剧痛欲裂的?记忆浮上脑海,历历在目。
芈渡往前一步,腰杆挺拔如同翠竹,黑衣被呼啸而来的?剑意吹得向后?飘摇。
“既然如此,”她右手虚握,好似抓住了空气中一柄隐形的?长刃,“那晚辈悉听尊便。”
剑冢内不知何处吹来劲风,倏忽间整方天地的气氛都变得凝重危险。
影子抬起一条手?臂,剑冢内万万千刀刃瞬间应声而作,陡然飞升而上半空中?, 冰凉刃光齐齐簇拥住影子那飘忽不定的身形, 更有无数剑刃飞窜好似雪鸟。
整个?剑冢, 忽然就活了过来。
那些刀刃环绕于影子身旁,整齐划一调转方向,把刀锋对准了芈渡。
数千把剑刃跟随其命令虎视眈眈, 仿佛下一秒就要以万剑齐发之势, 把芈渡彻底扼杀于此处。
烈风中?。芈渡蓦然抬头,只见视线里头顶上密密麻麻皆是刀光剑影, 连束缚这些兵器的铁链都在哗啦啦晃荡颤抖。
这何止是七招。
这七百招都快说少了。
对面?是剑影百千齐作, 地面?上却唯有她一人孤零零迎敌。
黑衣飘摇, 霎那间忽然如同横眉冷对千夫指的行者, 一人足抵百万军。
惜伤君断剑并未跟随影子之意飞上半空,反而定定地刺入地面?, 威严般地发出阵阵嗡鸣。
钟声贯耳, 在这万剑齐发的恢弘场景内,气势磅礴。
芈渡望着那把熟悉的断剑, 仿佛在刀光剑影之后又看到了师尊的身影。
昔日,惜伤君会亲自教?弟子们剑法, 那把曾银光烁烁的长剑挥舞起来好似雪线, 带着优美?凛冽的架势, 却并无风临深出招时那迫人的冰寒。
相反, 惜伤君行的剑道,是以武渡世, 亦渡苍生?。
头顶上,影子伫立于数不清的剑刃光芒之中?,轻飘飘地挥手?,只道了声:“去。”
一声令下,万千剑刃恍如大雨瓢泼倾盆而注,直直朝着芈渡站立的方向破空而往,一瞬间空中?如流星般只看得见那些长短不一的剑所带起的光,凛冽杀意好似困兽般张开血盆大口,欲将芈渡吞没而下。
这种程度的攻击,再无可避之处。漫天遍地都是刀光剑雨,又哪里可以躲避。
若是寻常修士,面?对此等?场景,下场便只有万剑穿心而死这一条路。
可是,影子的对手?是芈渡。
当年刃开万山,刀斩群魔,活生?生?为自己杀出一个?尊者名号的芈渡。
镇魔尊者手?中?虚握,一瞬间华芒大作。宗门大比时曾撕开巫蛊屏障的灿烂刀光,而今再度在她手?中?炸裂盛放,耀目得近乎能比肩漫天剑雨所牵动的光影。
她白?皙手?腕处攀爬上似火焰又似雷霆的纹路,熠熠生?辉,灵气充溢。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不避。
剑雨瓢泼间,黑衣的尊者悍然出刀,手?中?熊熊燃烧而起的光焰被灵力生?生?压缩为刀刃形状,灼热到极点的焰羽在空中?飘逸燃烧,刀光中?有一寸朱红黑刃赫然显现,与其周身璀璨光焰形成鲜明对比。
磅礴刀光转瞬而起,与剑雨凌空对撞。
汹涌气浪登时自对撞之处掀起,无形的威压碰撞迸发,撞得好似整个?剑冢都抖了一抖。
来自尊者的强悍威势甚至撞开剑冢的层层禁制,以高塔为圆点扩散而出,撼动了整个?蓬莱宗。
——高塔外疾风骤起,树木在气浪中?摇动拍摆,尽数俯首。
等?待的长老们神色骤变,纷纷立起手?臂抵挡,唯有叶醇直直站在气浪狂涌之中?,望向剑冢的目光多了更深的担忧。
——蓬莱宗练剑场,或嬉笑?打闹或认真练剑的弟子们猛然间有了一瞬静谧。
他们抬起头,似有所感地望向高塔的位置,悚然似的寒意从脊柱传来。
连呼吸,似乎都缓慢了许多。
——一念峰,尊者住处。
床榻上昏睡的长发男子呼吸平缓,忽有所觉般颤抖几?下纤长眼睫,放在枕头上的指尖微微攥紧。
随即,谢授衣缓慢睁开眼睛,浅青色眼底有白?金光华转瞬即逝。
他极轻微地呼出一口气来。
剑冢内两方强大气势对撞,铁链无风自动,哗啦啦地响。
那蛮横到几?乎惊人的刀光所向披靡,凡触其锋芒的长剑短刃无不被弹飞而出,在空中?互相撞击时发出清脆的乒乒乓乓声。有的甚至直飞至墙上,横七竖八插入石壁之内,足以见那刀光之悍然。
如此神威之下,纵然再怎么锋利,再怎么气势浩大,也只有被碾压缴械的份。
这一挥刀间,整座昏暗剑冢都被照得宛如白?昼。
双方交锋得太突然,不过短短一个?呼吸的瞬间,炽热耀目的刀光已然到了影子眼前。
影子重重一挥袖,灼目刀光被其灵力阻隔一瞬,轨迹顿时有了些许细微偏移,擦着影子的边缘飞了出去。
而黑影似手?臂的位置亦被斩下一块缺口,阴影在光焰之中?转瞬即逝,消散在半空中?。
尘埃落定,剑冢重归昏暗之时,影子手?臂已然不再完整。
若它是真人,此时手?臂之处定然已被削掉一块皮肉,鲜血淋漓。
它直起身子,挥挥手?将那些横七竖八凄惨倒地的剑刃重回原位,随即“看”向了芈渡。
“老夫倒是小瞧你了,”影子缓慢地说,“十年来,你这兔崽子竟然进步了这么多。”
“就是惜伤君本尊在此,也未必能再压你一头。”
芈渡依旧立在原地,连黑色衣袍都不曾乱哪怕一下。
她眼中?烁烁光华慑人,手?中?提着那柄漆黑底朱红纹的奇异长刀,刀意恍如彗星尾羽,带着无穷无尽的光焰。
“前辈说笑?了,”芈渡笑?了笑?,“人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吃两次亏吧。”
当年芈渡前来,向影子讨要师尊的那柄断剑,同样?与影子对决了一次。
那次万剑穿身,几?乎把她浑身经脉斩断,差点死在剑冢。
她忍着剧痛承了影子一击,后者说话算话,叫她亲自来拿惜伤君之剑。
芈渡喜极上前,手?指即将触到断剑之时却被一股大力掀翻,屡次尝试屡次不得,急得硬生?生?呕出血来。
那时,影子才?慢悠悠地说了句:“这剑不肯让你带它走,那么执着作甚?”
芈渡没能带断剑回去,可独守千年剑冢的影子却并非言而无信之人。
作为补偿,它将存于剑冢的镇冢之宝——上古雷火赠与芈渡。
雷火至阳至刚,却煞气满身杀意毕露,寻常人难以收服。芈渡就是以此宝为引,才?造出了自己的本命刀。
这把漆黑朱红之刀认主好战,她轻易不将其出鞘,怕的就是收不回去。
可今日,面?对昔日差点让自己命陨于此的家伙,芈渡到底用了刀。
“你师尊捡了一堆野孩子,现在看来,倒都别有天赋,”影子自知它已经不敌此时的芈渡,便束了手?,“你刀意已臻精妙,输给你,老夫也不丢人。”
末了,它还感叹一句:“此一时彼一时啊。”
芈渡认可地点点头:“是啊,就比方说前辈你要是再在这儿拖时间,就能换我抓着你在地上暴揍了。”
影子:“.......”
影子:“......我说你们这些小辈但?凡尊师重道点呢。”
芈渡耸耸肩,然后做了个?“下面?把舞台交给你”的手?势。
千年老人惨遭三百岁小辈欺辱,影子哼哼大声冷笑?,随即一屁股稳稳地坐到了半空中?,仿佛身后有一只透明的椅子。
“惜伤君当年除魔卫道无数,福泽万代,尤其一段故事最?为脍炙人口。”
影子冲芈渡扬了扬下巴,后者怔愣一下,几?乎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只身封印妖王。”
“早在你入门之前,早在惜伤君年轻之时,就曾以本命剑击败穷奇妖王,成就一段传奇。穷奇以世间恶意为生?,生?命力极其顽强,你师尊便将其封入法阵内,日日以天灯加持,”影子以讲故事的口吻接着说,“只要妖王不出世,其他邪魔再怎么小打小闹,都不至于伤及修仙界根本。”
“换句话说,穷奇妖王,也算是这把断剑昔日的手?下败将。”
芈渡抱着刀怀疑地望着它,心中?思?量这老怪物是不是闲得太久没人聊天,抓着一个?人使?劲唠嗑。
她还没怀疑完,忽然听见影子哈哈笑?了一声:“昔日的手?下败将不安分,要是我,我也生?气。”
闻言,刚刚还满腔疑虑的芈渡瞳孔骤然一缩。
她蹙起眉,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度,整个?剑冢都听得见:“什么意思??手?下败将不安分?妖王封印可是松动了?”
影子摊了摊手?,转而指向不远处持续蜂鸣的那柄剑:“既然不相信我,那你直接去问它好了。”
“再说......你是异世来的异乡人,妖王封印会不会有异动,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话语落在耳朵里宛如炸雷,炸得她情绪兀然间急迫起来,心脏砰然作响。
按照原著剧情,妖王封印自然会松动。
妖王穷奇会越狱出来,袭击女主所在的宗门。为了击退妖王,女主舍弃了自己天赋绝佳的剑骨,把剧情推向中?后期的发展,更给男女主感情线提供了新的素材。
可这段剧情,是四年后才?应该发生?的事情!!
似乎看懂了芈渡眼底的震惊,影子反而笑?了笑?,散漫道:“你那天道转生?的师兄没有告诉过你吗?命运可是个?很刁钻古怪的东西——你不经意间的举动,可能就会改变全局的发展。”
“芈渡,珍惜点你自己的命,”它甚至有闲心开玩笑?,“若是那穷奇真的破封,唯一有可能将其再次封印的人,可只有你了。”
“加油哦崽子,我看好你。”
芈渡沉默片刻, 不再与影子过多纠缠,转身便走。
如若妖王封印真的有异动,必须召集众人提前加固法阵,以其防范。
无论是在过去, 还?是在剧情内, 妖王破封可都是生灵涂炭的大灾祸。
芈渡迈步就要走, 谁知身后影子忽然主动喊她名字,将她叫住了。
“小兔崽子,你有问题, 我也?有问题, ”它一摊手,“那么急着走干什么。”
尊者回头看它, 没好气儿地啧了一声:“你要干什么。”
“天道丢失的东西, ”影子问, “你找到没有。”
芈渡眼神霎那间就变了。
她死死盯住了影子那张虚无缥缈的脸, 嘴唇动了动:“你什么意?思?”
她手中刀刃火光大盛,兴奋颤动着仿佛迫不及待迎接下一场战斗, 炽热光焰陡然绽放。
尊者周身的气势, 暴涨起来。
见状反而是影子先服了软,它后?退几步举起双手, 做了个类似于投降的手势。
它干笑了几声:“不过是问一句......你对你师兄就这么上心。”
“那妖王乃是上古时期的怪物?,寿命漫长, 甚至称得上妖龙的长辈。它或许知晓天道神器的下落, ”影子顿了顿, 无所谓似地道, “不过嘛,也?只是或许......毕竟天道神器丢失近千年, 谁也?不知其踪迹。”
芈渡深深地看了它一眼,低声道:“知道了,今日打扰前辈了。”
“嘁,你这崽子也?知道打扰老夫。”
影子摆摆手,冷笑一声:“以你的修为,在如今的修仙界怕是都能横着走了吧?我这千年不出的怪物?尚且觉得烦,也?不知道外面得被你霍霍成什么样?。”
说罢,它便毫不留念地回身,身形飘忽间融入了身后?的黑暗阴影之中,一如出现?时那般无声无息。
剑冢的灯火一盏盏熄灭,整个剑冢又陷入了死寂的孤独昏暗之中,仿佛刚刚那场酣畅淋漓的针锋对决剑雨瓢泼,只是一场幻梦而已。
芈渡独自站在黑暗中半晌,这才?沉默回头,推开了剑冢出口的大门。
大门砰然合拢时,再度将这百年不见天日的坟墓封闭,最后?一丝天光也?被黑暗吞噬。
芈渡当然不会知道,她走之后?,剑冢内再度响起断剑蜂鸣。
影子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之中,像是自嘲,又像是在感叹。
“芈渡啊芈渡,十年不见——你怎么也?接过惜伤君渡世的衣钵了呢?”
剑冢内时间流速,似乎与外界不太一样?。
芈渡自觉在剑冢内待了不过半个时辰,出来时天光已然大亮,赫然是两三个时辰后?的模样?。
见芈渡完完整整地从?剑冢内走了出来,静候一旁的长老们纷纷露出惊异的表情。
他们往前几步,似乎上赶着要上前拍芈渡的马屁,动作却?都没有叶醇更快。
叶宗主顾不得其他,直接几步就冲到了师姐面前,抓着她的胳膊来回打量了一番。
芈渡由着他上下扒拉,边转身边笑道:“别看了,我好好的,能有什么事?”
见芈渡似乎真的完好无损,叶醇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芈渡。
“没事就好......”
他眼底似有愧疚之意?,芈渡看得真切,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调笑道:“要是觉得对不起师姐,下次凡间集市出糖炒栗子,给?我买一份回来怎么样??”
叶醇:“......”
叶醇:“你还?是说正事吧师姐。”
闻言芈渡沉思一会儿,似在琢磨什么,半晌才?道:“你昨天说,药宗使者马上就到蓬莱宗了?”
当年穷奇封印由天灯护持,天灯则被药宗世代供奉。
因此,经当年各方?大佬商议,妖王封印之所被定在长明城之下。药宗宗主负责监督。
直到蛊城一战天地震荡,监管妖王封印一职落到了楚凄然的肩头。
“楚凄然这次来吗?”她问。
叶醇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楚凄然怎么可能来?她来干什么?被你再迫害一次吗?”
芈渡:“......”
芈渡:“说的也?是哈。”
见芈渡思索琢磨,顾左右而言他,叶醇很快就觉出不对劲来。
他不急于听芈渡的经历。众目睽睽之下,叶宗主先是邀芈渡回到宗主殿议事厅,叫上温补身体的茶水与点心,又屏退了左右下属长老。
剑冢那处偏僻阴冷,叶醇亲自为芈渡泡了热茶递上去,四下里无人后?才?低声说:“你拔刀了。”
“嗯,”芈渡缩在软软的座椅上,捧着热乎乎的茶杯笑道,“本以为剑冢里那老怪物?会很难缠,没想到现?在它都打不过我了,当真是我多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