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黑色微长的发被血液湿黏,遮住了眼睛,辨不清他?此刻到底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
芈渡走?过去,俯下身在他?耳朵旁,声音低缓道:“入门弟子皆要熬这么一遭,若非如此,你便服不了众。就是?被我带进宗门,也会被人在背后嚼舌根——”
她旋即起身,环顾四周数千双眼睛,猛地提高了声调。既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在场围观的所有弟子听:“你若坚持不住,随时可以反悔。届时,我亲自带你下长阶。”
周遭弟子众多,却无一人敢发言。
蓬莱宗七千长阶旁寂静无声,只剩下芈渡的话清晰回荡在林间,如同石子抛入水面后泛起的阵阵涟漪。
所有人都能听得见。
说罢,芈渡唤出小白龙,转身便利落离开。
龙影冲天?而起,飞向宛如位于?云端之上的蓬莱宗宗主?殿。
只余南宫牧一人在七千长阶上挣扎,浑浑噩噩,手掌却死死攥紧成拳。
指甲因用力而深深扣入皮肉中,鲜血横流。
芈渡迅速赶到宗主?殿时,殿内已然飘忽着茶香。
她一闻就知道,那是?叶醇藏在私库里的好茶。
芈渡当时脑子一抽也没想那么多,以为今天?抠搜鬼师弟变了性?,打?算好吃好喝招待她这个好不容易回来的师姐,当即伸脚一踹宗主?殿大门,放声大喊:“背着我吃什么好吃的呢?白眼狼!”
她放声喊完话,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可事情已经?来不及补救了。
厚重大门被她踹开时吱呀一声,彻底暴露出殿内的景象。
叶醇和苏沉烟一个坐左边,一个右边。修仙界也赫赫有名的两位人物,此刻正乖巧伶俐规规矩矩地端茶杯喝茶,一副守规矩好学生的模样。
听见芈渡踹门的响动?,两人分别向她投来截然不同的两道目光。
一道绝望悲怆,一道幸灾乐祸。
就在他?们上首的位置,摆着一张檀木靠椅。
月白色长衣的男子就坐在那张椅子上,清淡俊秀如明月般的容貌恬静,唇边还蓄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好似春江花月夜的画中人,慢条斯理走?出来了一般。
他?肤色苍白,露出的一节手腕略瘦削,甚至看得清青蓝色的血管经?脉。碧玉珠串斜斜地悬在那里,颜色青翠欲滴,越发显他?优美文弱,气度雅致。
谢授衣无疑是?美的——病弱的、温润如玉的美。
与修仙界知名美男子风临深也能一比高低。
甫一看见谢授衣的影子,芈渡立马就僵在了原地,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恨不得砍掉自己刚迈出去的脚,更?恨不得毒哑自己刚刚放声高喊的喉咙。
一片尴尬的空荡中,谢授衣微微抬起眼,眼睫颤动?,声音温柔而带着虚弱气息。
只是?熟悉他?的人,从那轻飘飘的语气中,还能听出某些潜在的危险。
“回来了,阿渡。”
芈渡步子往前一迈, 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旋即也规规矩矩地摆好了姿势。
她心虚地抿了抿唇,试图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师兄,你?几时回来的, 我竟然不知道?跟你?讲, 最近蓬莱宗发生了好多事呢......”
谢授衣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嗯, 听说了。”
芈渡立时转眼看叶醇,以?此表示自己的愤怒:“不是说好让我告诉师兄的吗,你?们嘴也太?快。”
叶醇不吃这亏, 也哈哈笑了一下:“谁让你?半夜骑着小白龙跑路的, 早就告诉你?别瞎乱窜。”
师姐弟的口角战争顿时一触即发,斗嘴中?途芈渡还有闲心, 把迁野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给讲了一遍。讲述过程中?参杂着许多?对玄蝎的不满和痛诉。
说到?她把玄蝎踹到?丧尸群里时, 苏沉烟明显坐直了点?, 兴趣高了不少。
讲完了故事, 芈渡又讲了讲遇到?南宫牧的经过,以?及与风临深的赌局。
叶醇免不了又要责怪师姐太?过儿?戏, 这种气运之子的归宿也能?拿来开赌局。
既然说到?了柳成霜, 芈渡这才问道:“柳成霜最近,怎么样了?”
“已经和内外门弟子打成一片了, 每天都跟一群人去练剑场过招,”叶宗主?说起?她时略有些?迟疑, 抬眸小心翼翼看了谢授衣一眼, 回答道, “他?们还自己组织了几场比赛, 牟足了劲想要赢过对手——据教课长老说,这帮孩子最近修习的劲头倒是很足。”
“总体来说, 她确实是个很有天赋的弟子。”
谢授衣听着,始终未曾开口,只是垂着长长眼睫慢悠悠喝茶,动作好似一幅画。
等到?叶醇说完了话,他?这才抬起?头,语气眼神温柔如春水荡漾,轻声唤道:“阿渡。”
芈渡未来得及回应,只听谢授衣温和开口:“你?不该救他?们。”
这一句话分明温柔,落到?地上却硬邦邦冷冰冰,砸得众人一时都沉默了。
芈渡张了张口,没能?说出分辩的话。
“你?知道这世界未来的走向,知道气运之子会给此方世界带来怎样的变动,为?何还要将其救下?”谢授衣声音很轻,带着久病之人不稳的气息,“还记得我说过吗?在一切来临之前,把变量扼杀在摇篮里,这是改变命运的最好方式。”
“无?论是气运之子,抑或是未来将跟气运之子产生关联的角色,一并扼杀就是。”
他?说完这段话轻咳几声,眼底却流露出与他?气质截然相反的冰冷杀意。
彼时大殿内寂静一片,静得连掉根针在地上都听得见。
叶醇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捧紧茶杯。苏沉烟则低头不语,染着紫蔻色的指甲轻磕桌面。
芈渡开口时嗓音略有些?干涩:“师兄的意思是,无?论是在宗门大比,还是在村庄异动时,我都应该放任他?们不管?我应该看着这些?十多?岁的孩子一步步走向灭亡吗?”
“那跟杀人,有区别吗?”
“你?今日不让他?们死,”谢授衣自始至终都是平静的,“明日修仙界就要有更多?人因他?们而死。”
“身负气运,即是有罪。”
“有罪者,不能?活。”
“剧情已经开始变动了,柳成霜没有被风临深带走,而是落到?了蓬莱宗里,”芈渡兀然起?身往前一步,漆黑眼瞳紧紧盯着谢授衣,“师兄,难道扭转剧情线的方式,就是杀死所有剧情牵扯到?的角色吗?”
“难道这些?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被镌刻下有罪的标识了吗?”
“阿渡,”谢授衣放下茶杯,声音平直地叙述道,“你?下不去手,你?心软了。”
“苍天有眼,大道无?情,”芈渡语气也硬了下来,“柳成霜现在是蓬莱宗的弟子,我答应过师尊,会保护所有蓬莱宗中?的孩子。我不像你?,师兄,我做不到?天道无?情。”
一时间,大殿内空气凝固,气氛紧绷起?来。
叶醇似乎早就料到?两人会有此番争吵,深深地叹了口气,也放下了茶杯:“巫蛊现世,修仙界动荡在即,蓬莱宗终究无?法从漩涡中?心脱身,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少,先来聊聊,要不要让南宫姓氏的那孩子入门。”
芈渡一屁股又坐了下去,举起?右手事先说明:“南宫牧是未来剧情的重要角色,差点?把风临深坑死的那种。放任不管极有可能?把他?逼成反派,还不如放进宗门里看着。”
叶醇:“你?这话说的,沉烟来之前也是阴郁小孩,你?看在蓬莱宗这么多?年,他?开朗了半点?吗?”
忽然被cue的苏沉烟:“......二师兄你?......”
芈渡不服,高举右手据理力争:“沉烟刚来的时候,我给他?送饭他?还咬我手呢,你?看现在多?好,都能?帮你?处理公务。师弟变成这样,纯粹是大师兄当时给吓唬的。”
谢授衣微笑温柔:“是啊,当年罚沉烟时,真?该把你?也拎去抄一千遍心法。”
芈渡:“......”
苏沉烟用小指绕着自己一缕微卷的长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入不入门什么的,我没别的意见。反正?蓬莱宗也不差他?一口饭。”
芈渡听了这话,立马越过叶醇,紧张的目光落到?了谢授衣身上。
叶醇心性最软也最好说话,她不担心叶师弟。
可谢授衣不一样。
天道无?情,蓬莱宗的大师兄从不曾为?外物动喜动悲,性情冷漠偏执比玄蝎风临深更胜几分。
当年此方世界气运动荡扰乱天道秩序,才导致天道元神受损堕落入下界,被迫转世轮回。
没有人,会比谢授衣更恨所谓的剧情束缚。
果?不其然,谢授衣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长衣,旋即站起?身来,走向紧挨着芈渡的那扇窗。
窗外是蓬莱宗连绵的山峰,是云雾,是太?阳与烈风。
透过这些?景物,他?也看见了掩藏在山峦半山腰的七千长阶。
雪白长阶拖了一道艳红艳红的颜色,离着这么远也相当显眼,触目惊心。
芈渡起?身走到?他?旁边,双手倚靠住窗边栏杆笑笑,刚想说些?什么,即将发出的声音却被殿外传来的一阵杂乱脚步声给噎了回去。
脚步声杂乱无?章,听起?来是好几个弟子在殿外奔跑。
随即,他?们停在大殿门外,仓皇急促地喊道:“尊者!”
“尊者!您带来的那个孩子,晕过去了!”
南宫牧的晕倒,尚在芈渡的预料之中?。
可谢授衣的出现不在。
赶到?七千长阶旁时,芈渡不是一个人。
她身边跟了不紧不慢的谢授衣,跟了以?防师兄师姐吵架而执意前来的叶醇。
苏沉烟倒是没来,说是昨晚太?累了要补觉,随他?师兄师姐们怎么闹腾,别给审慎司加任务量就行。
七千长阶旁人多?得让人咋舌,男男女女的神色都焦急万分。
芈渡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柳成霜。
柳成霜神态看起?来自信了许多?,脸上依旧是柔弱美?丽的。她露出几分焦急眼神,正?与身边朋友说着什么,目光时不时落到?人群正?中?的七千长阶上。
直到?芈渡等人前来,周围的弟子才默默噤声。
他?们为?来人让开一条道路,道路中?间雪白台阶血迹斑斑,拖了长长的一条。
就好像有个失去双腿的人,以?双手撑着身体,慢慢爬过了这里。
所过之处,无?不染血。
芈渡漆黑眼瞳淡淡扫过在场所有弟子,微扬起?声音,立在雪白长阶之前道:“是谁遣同门去了宗主?殿?”
弟子群中?起?了小小的躁动。半晌,有一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到?了芈渡面前。
长发青衣,果?不其然,是柳成霜。
柳成霜不安地捏了捏衣角,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尊者。”
芈渡尾音上扬,露出些?许微妙的笑意:“哦。是你?。”
再一次见到?镇魔尊者,纵然已经自信许多?,柳成霜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小心翼翼用余光去观察尊者。
这一次,她发现芈渡身旁跟了一位男子。
男子肤色苍白身形瘦削,唇边温柔笑意不减,眼神却直直地落到?了柳成霜身上。
那目光看似温暖,落到?身上冰寒刺骨得厉害,就好像柳成霜浑身上下都被剥皮拆骨置在了那男子眼前。柳成霜出身贫贱,对他?人情绪向来敏感?。
可这一次,她却看不出那男子眼底,究竟含着什么意味。
身后有资历深的弟子小声提醒柳成霜:“这是尊者与宗主?的师兄,你?得叫他?谢师叔。”
柳成霜闪电般地想起?来,确实曾听其他?弟子提及过这位谢师叔。
修仙界出了名的病美?人,谢授衣。
她低头瑟缩了一下,微微往芈渡那边靠了靠,轻声道:“见过谢师叔。”
谢授衣似笑非笑地盯着面前的气运之子,半晌启唇,声音里藏了柳成霜听不懂的意味:“你?好。”
明明是温柔的眼神温柔的语气,却让她那么不安。
甚至,可以?说是不寒而栗。
柳成霜不敢在这两尊大佛面前多?做停留,芈渡这时候也无?心来管这位年轻的女主?。
镇魔尊者大步流星走向染血长阶,利落的黑色衣袍拂过柳成霜的脸,衣角处似乎有些?不平。
紧接着,柳成霜就看见那位谢师叔轻轻地、低声地笑了一声。
这声笑,比刚才他?所露出的所有表情,说过的所有话都要真?实。就好像一幅画中?的美?人,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存在,终于生出了血肉,变成了一个有情感?有意识的活物。
此时,芈渡已走到?了南宫牧身边。
平心而论,南宫牧此刻状态的确称得上一句惨不忍睹。
他?浑身都在因疼痛抽搐,鲜血糊了满脸睁不开眼睛,手脚都像脱力了似地瘫软在地上。
伤痕崩裂,又因拉伸摩擦而越发严重。
意识昏沉之际,南宫牧还在往前爬,好似断翼的雏鸟,口中?只能?发出无?助的哀鸣。
他?爬得太?慢,好几分钟才能?再爬一阶台阶,可他?又确确实实没有停下来。
就连芈渡走到?他?面前,他?也不知道了。
镇魔尊者俯下身,研判性地敛下眼眉,似乎在察看南宫牧的情况。
也就是在这种距离下,芈渡才发现,南宫牧嘴唇在不住地颤抖,却并非因为?疼痛。
他?在喃喃一句话,口齿不清地逼迫自己反复重复,短短一分钟就重复了数十遍。好似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报废之际只会说出镌刻在脑海中?最深的话。
南宫牧在说:“带我走。”
“带我走......”
“带我走......”
他的惨状, 连那些修士弟子们都看不下去了。
柳成霜旁边的一位弟子跺了跺脚,似委屈,又似焦急:“我们劝过他停下,也打算带他直接去山顶, 可他自己不干......他说, 若是他不自己爬上去, 尊者就不会要他了。”
“是啊是啊,这孩子连药都不肯吃。”
“尊者......”
所有人都把希冀的目光投向素日里?散漫幽默、喜爱跟他们打闹成一片的尊者。
可这一次,嘻嘻哈哈的镇魔尊者没有说话。
芈渡敛着眼眉观察南宫牧的伤势, 又抬眸凝望着那雪白长阶上触目惊心的一长条血痕。
此时天气?炎热, 南宫牧又浑身鲜血淋漓。他身上血迹刚干涸,立马就流淌出新的鲜血, 几乎把他那件破破烂烂的黑衣服黏在了血肉上, 撕都撕不下来。
如果再没能及时接受治疗, 要不了多久, 他身上的伤口就会化?脓感染。
再严重?点,腐烂生蛆, 增生疤痕。
站在人群外围不愿靠近的叶醇, 此刻也蹙了蹙眉,似有些看不下去。
南宫牧此时已到身体极限, 浑身肌肉经络都在颤抖抽搐,在这样下去, 这孩子就是力竭而活活死在长阶上, 也未可知。
他往前?几步走到芈渡身边, 低声劝道:“师姐, 差不多得了。”
叶醇看得出来,这孩子对亲手救他出火坑的芈渡有着强烈的信任, 甚至称得上依赖。
芈渡不说停,南宫牧今天就是真爬死,也不会停下一步。
众人都在替南宫牧求情之时,芈渡缓缓直起身子,不再听任何人的求情或是劝说。
她只是回头,看向了自己的师兄。
谢授衣唇边带笑,眼神却极冷地扫过柳成霜,扫过满是鲜血的长阶,又扫过奄奄一息惨不忍睹的南宫牧。半晌,他忽然笑出了声来。
师兄走到芈渡身前?,叶醇随之下意识后?退一步,为两人留出低声交谈的空间。
“阿渡啊阿渡,你哪里?是在逼他,”谢授衣放慢了声音,似在喟叹,又似在温柔地笑,“你是在逼我。”
芈渡与他对视,嘴角往外一扯,露出一个几乎是勉强的笑容。
她问:“那么,师兄,我成功了吗?”
是,芈渡就是在用?南宫牧逼谢授衣。
或许南宫牧走向反派男配的结局不可避免,或许他出生以来就注定在原书剧情里?做一颗棋子。
他或许将不可救药,阴郁恶劣,不惜与同门兵戈相向。
可他现在,只是一个倔强偏执的、想要得到众人认可的、想要进?入宗门的孩子。
他被?曾经生活的地方□□又抛弃,甚至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承诺不惜舍去性命。
他只是一个凡间的孩子,却要咬着牙去爬修士也闻之发怵的七千长阶。
天道真的无情吗?
谢授衣真能面?对如此情景,依旧能对南宫牧心怀杀意,不惜诛之后?快吗?
芈渡确实是在赌博,也是在逼迫。
南宫牧、叶醇、柳成霜、在场所有的弟子,都是她预料之内的配合者。
她逼着谢授衣承认,南宫牧现在并非身负重?罪必须除去的剧情角色。
她逼着谢授衣同意,南宫牧可以拜入蓬莱宗。
谢授衣自然知道他好师妹用?了如此狠辣的一招,微微抬眸,唇边微笑不改,只是说出的话只有他与芈渡能听清。
远远看去,就好像两人只是在低声商讨要事,并无异样。
谢授衣低声轻笑道:“我若是真铁石心肠,不肯将其收入蓬莱宗,你当如何?你真要南宫牧在我面?前?爬到死,至此背一个草菅人命的名号吗?”
芈渡听了这话,心下便放下许多忐忑,随即微微抬起下巴,眯起眼睛笑:“我知道师兄人好,心疼那孩子也心疼我,断不会让我在被?背后?受人非议的。”
她虽是赌局的胜者,话里?话外却显然是在讨好谢授衣。
后?者扬起嘴角,像是心情不错,又像是对其讨好性的话语很受用?。
谢授衣往前?一步,俯身贴到芈渡耳边,近乎是轻声细语道:“这次,可以就先?这么过去。但若是接下来,他或柳成霜有一人胆敢背叛蓬莱宗,做出干扰秩序之事......那么,所有原书角色,我一个都不会留。”
说罢,他停顿一下,妥协性地点头:“让他起来罢。”
芈渡闻言立即上前?一步,就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似的,单手就把南宫牧给抱了起来。
这孩子轻得有点让人意外,被?抱起时还软绵绵地挣扎着,似乎要挣脱芈渡的怀抱,继续往前?爬。
“好了,南宫牧,你已经很努力了,”芈渡小声在他耳边说,“好孩子,果然没让我失望。”
南宫牧此刻已然听不清芈渡在说什么了。
他微弱地动了动手脚,下意识感觉自己似乎得到了褒奖,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骤然松垮下来。
这弦一松,疲惫感顿时接踵而来。
他剧烈喘息着,好似刚刚上岸的游鱼。芈渡见此叫了两个弟子上来,让他们把南宫牧送到医药处好生照顾,剩下的事情明日再议。
两位弟子领命上来,想要带走南宫牧,南宫牧却死死抱着芈渡的胳膊不肯放手。
这孩子被?遗弃惯了,潜意识里?觉得芈渡又要丢下他,忍着浑身疼痛不肯松手,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祈求似地低声喃喃:“不要......不要......”
请求低微,像是受尽了委屈的动物幼崽般发出弱弱的鸣叫。
芈渡微微蹙起眉,迎着南宫牧恳求的目光,将手搭在了他伤痕累累满是干涸血色的掌心。
然而,最后?她也没能狠下心来,把他手推下去。
镇魔尊者不动弹不发话,其他弟子哪里?敢动。那两位弟子束手束脚地站在南宫牧后?面?扶着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下手把这惨不忍睹的孩子扯走。
场面?胶着之时,谢授衣忽然几步走到了芈渡身边。
他低眸有意无意扫过南宫牧紧抓住芈渡胳膊的手,见鲜血顺着漆黑布料染红一片衣服,眼底顿时似有某些不满的情绪晃动。
随即,大师兄露出标志性的温柔微笑,微微俯身,将芈渡衣角那点褶皱抚平。
那是个看起来很亲密的动作?,师兄的手就似有似无地悬在芈渡腰间,仿佛抬手就能触下去。
触下去,揉捏腰间那块软肉,或许芈渡会害怕痒痒地缩起肩膀。
“阿渡,瞧瞧你,又冒失了不是?”
谢授衣温和笑着,语气?却不像是在责怪,倒带了几分常人所没有的亲近:“这孩子血流不止,得快让弟子带下去疗伤,耽误不得。”
他与南宫牧距离很近,近得那声“阿渡”能清晰地落到南宫牧的耳朵里?。
旁者无意,只可惜听者有心。
南宫牧浑身一颤,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睁大了眼睛,望向芈渡与她身后?的谢授衣。
芈渡习惯了师兄如此亲近的称呼,只觉得谢授衣似乎靠她太?近,心中不知怎的有点异样。
她下意识缩了缩肩膀,似本能地要躲避谢授衣那只将落未落的手。
而这一幕,映到南宫牧眼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十三四岁的孩子瞳孔微缩,有一瞬间与谢授衣对视上。
他微微张唇却没能说出一句话,嗓子哑得也没能发出声音,神色从惊异慌乱,逐渐变成了失魂落魄。
南宫牧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紧抓芈渡的手终于脱力了似地放了下来。
他低着头,像生日却没有得到礼物的孩子一般沮丧,神思恍惚地后?退几步。
身后?的弟子找准时机,七手八脚把他扛了起来,转身就往主掌医药那边的山峰跑去。
七千长阶旁的人群也呼啦啦地开?始往那边跑,柳成霜更是其中的一位。
这一次,南宫牧乖乖的,没有挣扎。
他被?弟子们带着跑远之前?,只是最后?委屈地看了一眼芈渡。
那一眼格外复杂委屈,似乎包含了许多意思,一下就给芈渡看蒙了。
她迷茫地看看谢授衣,又看看南宫牧远去的背影,直觉好像这俩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什么无形无影的交锋。
南宫牧还败得彻彻底底。
芈渡没有证据,芈渡说不清楚,但芈渡果敢地转过身打算劝说谢授衣:“你看啊师兄,这还是个孩子,还没长大,你先?别吓唬他。南宫牧他身上有伤,经不住你吓的。”
南宫牧一走,谢授衣立马就收回了刚刚抚在芈渡身上,暧昧之意十足的苍白手掌。
他目光在芈渡身上流连一圈,似有些遗憾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碧玉串珠,微微一笑:“知道了。我既然答应你让他入宗,短期内就不会再为难他。我不食言。”
芈渡怀疑地摸了摸下巴,谨慎后?撤一步:“那刚刚南宫牧怎么忽然松手了?是不是被?你......”
“只是力尽罢了。”
谢授衣云淡风轻地背着手,刚刚那那双炫耀与嘲讽之意不言而喻的眼睛,此刻温柔得像二月春水。
他说到这儿?,似有意无意地轻声提醒道:“他毕竟是剧情人物,休要与其牵扯过多,以防变故突生。明白吗?”
芈渡也没多想,只是哈地笑了一声,把手背到身后?:“知道了师兄,你每天操心那么多,真的不会变老吗?”
天道化?身为秩序而生,不死不灭,何谈变老之说。
芈渡只是打趣师兄一句,旋即转身找不远处与弟子们交谈的叶醇去了。
谢授衣站在原地,注视芈渡远去的背影,唇边似含着笑意,似温柔又似阴冷。
——天道转世?轮回,便有了人的七情六欲。
一个未来会喜欢上其他女子的恶劣配角,怎么配如此依赖芈渡。
又怎么配在最狼狈的时候,伸出满是鲜血的手,希冀于阿渡能够陪他患难与共?
他心肠的确狭隘,容不得半点污秽,粘在阿渡的衣摆上。
阻碍她飞得更高更远。
第29章 恩惠
芈渡与叶醇简单交谈了一阵最近宗门内的动向, 随后差小白龙把雪莲交到医药峰那边。
剑境雪莲也算奇珍,甫一拿出来就散发出浓郁的灵力波动,看得小白龙直流口水。
芈渡:“......你还馋?你平时在一念峰上吃的灵兽灵草还不够多?”
“一念峰上又不产雪莲,偶尔也想换换口味嘛。”小白龙撇嘴嘟囔半天, 叼着雪莲飞快地窜走了。
临走前芈渡揪着它后脖颈警告, 雪莲但凡少一片花瓣, 她就把它剃成秃毛龙。
“你对?他们倒是挺好,”叶醇望着小白龙头也不回飞快逃窜的背影,笑?了笑?, “竟然还用雪莲为其塑造经脉——风临深那家?伙舍得把雪莲送你, 我还挺意外。”
“他当然得送我!”芈渡抱臂,相当不要脸地洋洋得意道, “自从上次在药宗闹了一阵, 我行?走修仙界真是越来越方便了!别说雪莲, 就是我想要剑境宫殿上的大梁, 那小子也得给我抱过来!”
毕竟修仙界以强为尊。
而她本?人,就是修仙界强权的代表。
叶醇:“......”
叶醇:“师姐, 我求求你, 你要点脸吧。”
他理了理衣袖,见谢授衣也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这才摆出一副说正事的架子:“过些?天,药宗的使者团就要到蓬莱宗了。”
“这些?家?伙最近未免也太关注咱们些?, 一个个上赶着来招人烦, ”芈渡闻言轻轻蹙眉, 似有不满地双手环胸, ,“楚凄然不会是还记得我前几年那阵发癫, 想公报私仇吧。”
说着,她指了指谢授衣:“我师兄当年对?她......的恩情?,可算不上小。”
甚至可以说,长?明城当年能迅速平息风波,得以发展至如今的繁华景象,都离不开谢授衣。
只可惜这件事,永远无法向修仙界阐明。
世上很多真相都埋藏在风里,只有天地记得。
对?此,谢授衣似乎并不在意,只是淡淡地说:“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罢了,谈不上恩情?。长?明城若是大乱,对?蓬莱宗也不好。”
芈渡闻言轻嘶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戏谑的神?情?,熟悉她的人一看就知道她没憋什么好屁。
果不其然,她冲谢授衣眨了眨眼睛,笑?道:“我记得楚凄然还不叫楚凄然的时候,没事总来蓬莱宗偷看你,还问过我你喜欢吃什么——其实她果然对?你有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