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竹马竟成我道侣—— by冼清秋
冼清秋  发于:2023年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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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炎热的夏日,此处依然凉风习习,微风拂过檐下成排的风铃,伴随着少女的脚步声叮咚作响。
闻既白坐在药炉前发呆,有一搭没一搭地用蒲扇扇风。
自从那一日慕星衍有意挑衅之后,他很是沉寂了一段时日。
他一贯是喜欢逃避的人。
因为看出了司云落与慕星衍待彼此很是不同,他情愿牵线搭桥,尽心尽力促成良缘,也要逃避内心真实的感受。
或许从一开始,就全都错了。
他不去参加她的大婚,以拙劣的借口将她困在这里,逃避她已为人妇的事实;如今又避而不见,逃避即将到来的分离。
从始至终,他没有半点进步,仍旧是那个得过且过的胆小鬼,缩在保护自我的外壳之中,直到慕星衍将一切摊开,毫无防备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将一颗跳动的心脏撕扯得鲜血淋漓。
兜兜转转,他像是仍然停在漪竹园的那个夜晚,与真相仅仅隔着一扇门的距离。
如今那扇门被慕星衍亲手推开,他这才发现,无论是否名正言顺,慕星衍都可以同她做着最亲密的事情。
而他不行。
凭什么?
慕星衍比他强在哪里?
如果勇敢表明心迹,就可以获取应得的奖励,那他也不介意抛弃所剩无几的道德底线,将一切妄念和盘托出。
他又不是圣人。
承认恋慕别人的妻子,有那么难?
闻既白这样想着,恍然间似乎看到,身着天水碧裙衫的少女,正从廊下尽头款款而来,若如初见。
不,初见的时候,她远比现在这样子狼狈得多。
跌坐在地的少女,衣裙沾上了星点泥土,因为要同时忍受凤血灼烧和脚踝处的钻心疼痛,一张小脸苍白可怜,鬓发散乱,让人看了便心生怜惜。
而他翩翩而来,出手相助,又守在床边悉心照料,等她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还是他。
多好的开局。
如果她的目光不是一直跟随着口是心非的慕星衍,如果她的步伐不是一直追赶着言不由衷的慕星衍。
这本来也会是个浪漫的故事,像他所收藏的众多话本子里所书写的那样,天降胜过竹马,抱得美人归。
可惜时光荏苒,形势倒转,如今面对着落落,他只觉得自己局促不安。
而司云落已经到了近前,挥着手同他打招呼。
“小白!”
她笑容纯净明丽,不掺一丝一毫的杂质,越发显出他的阴暗和怯懦。
他匆忙垂下眼,仿佛这样就能继续逃避下去。
可他才刚刚决定了,要向她坦白所有。
如果……如果她知道了,他曾经为她所付出的一切,并不比慕星衍少,会不会在经历短暂的惊讶之后,愿意认真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
哪怕只是因为怜悯。
说点什么……
快说点什么……
闻既白喉头发紧,喉结艰难地滚动着,直到司云落看出他的躲闪,在旁边坐下时,自觉和他拉开一点距离。
“怎么了?”
“没什么。落落,你怎么过来了?”
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像往常那样扯出一抹微笑,可是连司云落都能察觉出,笑容背后的勉强与苦涩。
看他状态不好,司云落没敢直接表明来意,只道:“哦,我来看看慕星衍的药。”
她用手一指,闻既白循声望去,这才发现浓黑的药汁已经溢了出来,方才他心不在焉,竟是一点都没发现。
仿佛心事被戳破,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将蒲扇往司云落手里一塞,连忙起身去掀药炉的盖子。
坐在火上的药炉极为烫手,闻既白却根本无暇顾及,掀开盖子后又忙着去拨下面的炭火。
只有让自己忙起来,他才有机会去思考,该如何向她开口。
但在他组织好语言之前,手已经被人轻轻拖过,清凉感忽而绽开,压下了细密的痛楚。
闻既白这才发觉,指尖尽是被燎起的水泡,看着骇人。
明明他自己就是最好的医者,此刻却仿佛失去了自救的能力,任凭司云落耐心地替他涂抹药膏。
哪怕……他心里清楚,她只不过是过意不去而已。
这药膏也是司云落胡乱翻出来的,她记得之前在海底城的时候,曾经用它给慕星衍治过烫伤,没想到还能找到。
大功告成,她正要抽回手,闻既白心念微动,反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润泽的膏体被肌肤相触的体温融化,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司云落也不知他要做什么,两人一时僵持着。
对于闻既白而言,她没有立刻甩开他的手,已经是莫大的鼓励了。
他故意忽略了不远处悄然出现的那个身影,面上蕴出点温柔笑意,主动问她:
“落落,你想不想听一听我的故事?”
“哎……好、好呀……”
司云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有兴趣提起前尘旧事。
但作为朋友,互相倾听是应当的,何况慕星衍的药还要熬上一会儿,她陪小白坐坐也并无不可。
闻既白唇角扯出个浅浅弧度,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个点,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其实……我并不喜欢人类,或者更准确一点,是厌恶。”
我不关心所有人,但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看着小白勾引老婆阴暗爬行的龙龙
2.龙龙:咬手绢.gif
3.从这一章开始每四章会集中讲一个人物的前尘背景,176-177是小白
4.答应我,配上bgm看,张敬轩的《春秋》

◎“我已经,遇到了”(二更)◎
午后的阳光明亮而不刺眼, 被茂密的叶子割裂成细碎的金,再纷纷扬扬地洒在并肩而坐的两个人身上。
在讲述的间隙,闻既白会趁她不注意, 偷偷去看她的侧脸。
司云落托着腮,听得认真, 浮动的光影让明媚艳丽的小脸更显柔和。
其实如果没有慕星衍的话……
他们也还算般配, 不是么?
“白泽一族存世稀少,或许在这世间的某处, 还有其他族人的存在,但自我降世以来, 的的确确是只有自己一人。”
“平心而论, 居住在此是个不错的选择。山明水秀,世外桃源, 雾障可以防止外人侵入打扰。虽然我自幼无父无母, 却也感谢他们, 能够筑起这小小一方天地, 作为我的容身之所。”
“白泽拥有预知之力, 也许他们正是预感到了什么, 才会将我独自留下。”
“变故发生在五岁那年。我出于好奇,走出了雾障, 自此再也没能回来这里。”
“白泽不比其他神兽血脉。虽生而便能口吐人言, 在八岁之前却无法化为人形, 只能以原形存在。”
“在这深山之中,我遇见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幼童, 正是罕见的麒麟血脉。可惜才刚刚上前查看, 他便咽了气, 我即使有心救他, 也无能为力。”
“这一幕恰好被路过的猎手发现,当时我的皮毛上已然沾了血迹,便被误认为是致人死命的凶兽。”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人类,混浊的瞳孔中目光闪动。我想,他应当是怕我的,可另一种名为贪婪的情绪占了上风。”
“后来我知道了,他是看中了我的皮毛,没有一丝杂质的雪白,比上好的狐狸皮更能卖个好价钱。”
后来的事情,司云落能够想到。
白泽几乎无从抵抗,便被熟练的猎手活捉,带出了这片林地。与其他被捕的猎物挤在生锈铁笼的一角,待价而沽。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我的头顶,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普通的人类无法分辨神兽和普通野兽的区别,只是将我当作模样特别些的异兽罢了。”
“但总有人认得的。白泽时常入世,冒着遭受天罚的风险警醒人类,有人发现我与古卷上的白泽形貌相似,愿出重金将我买下。”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或许我是应该感谢他的,毕竟是他把我从将死的危局中拯救出来。”
“我被他带走,锁在一处暗无天日的囚室之中,比之前的笼子更加不如。”
“我终于知道,原来他是给帝王进献丹药的方士,自认为以白泽之血入药,可以炼制成长生不老的金丹,让人间帝王福寿不绝。”
“我只觉得悲哀。虽然我开口劝告过他,白泽的血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效用,但他固执地认为,这些不过是我逃避放血的一种托词罢了。”
幼小的白泽不容易被取血,为了加快血液流速,方士会将他高高吊起,悬在房梁之上,下面是符水沸腾的丹炉,正燃着熊熊大火。
在灼烧和烘烤之下,体内的血液接连不断地滴落,注入了丹炉之中,被迅速吞没,消隐无踪。
“有许多次,我都以为自己要撑不下去,但有人比我更撑不下去。”
“那些丹药如我所言并无作用,帝王沉疴难起,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方士变得疯疯癫癫,喝得烂醉如泥时,便会大骂我是小怪物,才不是什么瑞兽。可我明明早就劝过他,是他自己固执己见,不肯听从。”
“不过听得多了,有时我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怪物。天生天养,多灾多难,我的存在,只能预见灾难,却无力做出改变。”
“因此,在预知到方士的死期时,我并没告诉他。想来,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厌恶人类的吧。”
“到我八岁的时候,他死了,我如愿逃了出去,终于能够化为人形,逃脱猎人的追捕。”
“但与此同时,我也成为了衣衫褴褛的小孩子,无论走到哪里,总被认为是小乞儿,受人冷眼是家常便饭。”
闻既白说出这些往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格外平静,仿佛在述说别人的故事,与他没有半分干系。
不知为何,她回忆起了这个年纪的慕星衍。在她的记忆中,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已经很是俊俏,在冷漠之中,还保有一些符合年龄的天真可爱。
可是那时的闻既白,已经受尽了这人间的苦难,独自一人踏上了流浪的路途。
她听得心酸,不自觉握他更紧,似乎想在这个十几年后的夏日午后,用迟来的温暖治愈他。
闻既白先是一愣,随后浅浅地回握住她,捏了捏她的手心。
“我没事的,不用担心。”
“后来啊,我在人间游荡,看那些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摆着卦摊,有时便去听个热闹。”
“那时候年幼不懂事,不明白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的道理,总是好心劝走那些来算卦的人,结果当然是被骗子追了十条街。”
见司云落神色又变了,他连忙安慰:“没事的,我人小鬼大跑得快,他们追不上我。”
追上了也不过挨一顿打罢了,他才不在意呢。
“我也想摆卦摊的,但我年纪小,穿得又破烂,肯定没人信我,何况我也没钱支摊子。”
“转来转去,最后还是沦落到破庙之中,与小乞儿待在一处。”
“我同他们说,这世间根本没有神佛,信佛不如信我。可惜没人信我,他们用石子追打了我一路,说我是个不敬神佛的小怪物,必然不受上天庇佑。”
“我摸着被打破的额头,想想他们说的大概也没错,毕竟之前那方士也是这么说的。”
“况且,也的确没人庇佑我,没人喜欢我,也没人可怜我。”
司云落听着这些话,几乎浑身都颤抖起来。
冰凉的指尖死死握住他,她用力摇头。
“不是……你不是怪物。你就是你,上天既然允你降生世间,就必然有你存在的理由。”
“这话很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闻既白笑眼弯弯,“巧了,师尊也说过类似的话。”
“所幸有一天,遇到了师尊呀。”
那个身材矮小、满面红光的白胡子老头,将他从泥沼之中拯救出来,带回了玄灵宗。
“悄悄告诉你,其实师尊行走人间的法相是很年轻俊美的,听说那才是他的本相。”
“至于我们平时所见的,不过是他怕压制不住这些出身世家的熊孩子,刻意让自己显老而已。”
“那时的我早已对所有人失望,即使知道他同我一样是神兽血脉,依然心存戒备,不敢完全信任于他。”
“因此在最初的几年间,我是不同他说话的。”
“师尊也很聪明,知道难以取信于我,就派师兄每日来给我送饭,陪我说话。”
“师兄那个人你也知道,一本正经,他哪里是来陪我,他是来复习功课。我要睡觉,他就在旁边诵经,吵得人头都大了。”
“终于有一日,我实在忍受不了,主动对师兄开口了。我记得师兄难得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对我说:师弟,原来你会说话。”
“不错,他那时候就已经认下我这个师弟了。后来我才得知,师兄是在五年前被捡回来的,恰巧就在我曾居住的那片林地。”
“原来世上还有这等巧合。我不免有些遗憾,若是那时候我遇上的不是猎人,而是师尊,那该有多好啊。”
“师兄成了我的第一个朋友。后来,我就行了拜师礼,师尊问我想学什么,我不愿习武,选择精研医术。”
“于我而言,这世间不缺杀戮,但如果我能救下那只濒死的麒麟,是否一切就不会发生?”
闻既白的故事,到这里就要结束了。
他面上浮起淡淡微笑,一心注视着身边的少女。
“落落,我已经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即使坎坷如我,也贪恋人间温暖,并一直盼望着,有人会喜欢我的。”
她会作何感想呢?
她那样的女孩子,一定会善解人意地安慰他吧。
同样是被歧视、被践踏的过往,她能不能够,将放在慕星衍身上的爱,分出一点来给他呢?
怀抱着这样的期待,僭越的话语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但在这之前,司云落已经抿着唇,主动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的友情太过纯粹坦然,让所有绮念都变得虚无而可笑。
直觉让她做出了打断的举动,她明白,若是越了雷池一步,他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关系了。
片刻后,她终于扬起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小白,一定会有人喜欢你的。就像我对慕星衍一样。”
“你以后会遇到更多的人,总会有一个,能让你开心幸福的人。”
她的眼里满满都是真诚的祝愿,光芒几乎要将他灼伤。
原本燃烧在心间的火焰,忽然悄无声息地熄灭,只留有一抔余烬,渐渐化灰,被风吹走,不留痕迹。
他听见自己开口,声音遥远得不像他自己。
“我已经……遇到了。”
只是很可惜,这个人不属于他而已。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肯放过,不肯放过她,也不肯放过可笑无知的自己。
他故作轻松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刻意,连问题都藏不住拙劣的嫉妒之情。
“为什么……会喜欢慕星衍?”
他自认为这个问题实在很有水平,因为慕星衍算不得一个大众意义上“受欢迎”的人。
而司云落的确也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杏眼里闪过一瞬的茫然。
这样很好,如果她有所松动,那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反驳的话语,除了家世之外,慕星衍并没比岑如默强到哪里去。
如果非要输给一个人,他宁愿输给师兄。
若是为了报答慕星衍的救命之恩……那他也是出了力的,何况她原本就是因慕星衍而受伤。
“是啊……慕星衍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从小就毫不手软地欺负我,也从来不会怜香惜玉地让着我,我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司云落喃喃自语,与其说是在回答闻既白的问题,不如说是在叩问自己的内心。
“可能也没有为什么。其实我见到他第一眼,就很喜欢他了。以至于在后面的时光里,被制造出来的无数机会,都只是让我反复确认这个事实而已。”
“我喜欢他,与别的理由都没有关系。我们相伴的经历,就已经让他成为了我生命中不可替代的存在。”
原来……这就是她的答案。
单向的奔赴没有意义,就连遗憾都无从提起。
而这,就是他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背景板龙龙(龙龙:阿巴阿巴)
2.龙龙也很想知道落落会怎么选,所以克制自己没上前打扰
3.小白其实有一种变态的暗爽感,故意揭露自己是怪物的真实面目但又笃定了落宝不会将他推开,以此来获得某种关注,算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卑微吧(?)
4.他这个人设会有希望博得同情的一面,也会有很光风霁月的一面,总体来说是龙龙自愧不如的性格
5.小白没下线!戏份到大结局!
6.里面有条剧情暗线,其实之前伏笔提到过,师兄曾经杀了一只麒麟,冒名顶替了他的身份……也就是小白的不幸其实是他意外之下一手造成,但其实两个人都不知情,可以说是另一种层面的因果循环了

◎无名无份,不配有憾事(一更)◎
木柴终于烧尽, 沸腾的药汁渐渐平息下来,苦涩的味道四处弥散,几乎遮盖了青草香气。
心底的苦毒在饱受煎熬后缓缓稀释, 蒸发,混合进无处不在的空气之中。
闻既白长长呼出一口气, 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移开, 让他忽而就释然了。
歧路难行,他明知尽头无路可走, 却依然想要尝试。
他努力过了,虽然不尽如人意, 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落落就是这样一个人, 果敢而分明,为了不让两厢为难, 宁愿提前堵死其他可行的通路, 独独留下最正确的那一条。
还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啊。
只差一点, 只要她点头同意, 他就会抛弃强加在他身上的所谓责任, 与她一同隐居此处, 不问世事,任凭外界天翻地覆, 又与他们二人有何干系?
但事实上, 她并不需要遮风挡雨的庇护。因为落落与他不一样, 她不是习惯于逃避的人。
那么在终局来临之前,他都会履行职责, 以自己的方式与她并肩前行, 将一切引入正轨。
这便是最好的安排了。
司云落抬眼望他, 少年的眼睫簌簌抖动, 隐约可见点滴晶亮,却又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她越发忧心,握住他的指尖一片寒凉,仍不放弃地晃了又晃,像在寻求一个令人心安的承诺。
“小白,往后你会过得好吧?”
暖黄的光线投射在她的眼瞳之中,镀上一层蜜糖般的浅金色,在梦幻的外壳之下,包裹的担忧和祈求却已是不堪重负,摇摇欲坠。
多么理直气壮,又不顾他人死活的要求。
竟然在期盼揭开的疮疤愈合,断裂的纽带修复,破碎的真心完好如初。
但她不是别人,她是落落啊。
为着她一句话,只要这是她所想所愿,他便不介意掸去尘埃,重新拾起温柔的假面,牢牢焊在脸上,永不摘下。
于是他轻声问道:“你希望我过得好吗?”
司云落不明就里,只点了点头。
“当然,我希望你余生坦途,顺遂平安。”
像是按下了某种开关,那一瞬间,笑意重新浮了上来,却不达少年的眼底。
她莫名心颤,仿佛有什么已经沉入了不见天日的水底,再也无法伸手触及。
可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闻既白主动松开了她的手,将被她握住的指尖缓缓抽离。
药膏已经尽数融化,那些水泡看上去相当丑陋狰狞。他略一施法,便令它们没了踪迹。
而后他将平滑如初的指尖在司云落面前晃了晃,笑容多了几分炫耀的意味。
“我当然会过得好啦。毕竟现在的我可不是之前的我了,没人能再将我欺负了去。”
明明应该放下心来,司云落却有些怅然,看他潇洒自如地起身,去将温在炉里的苦药倒出来。
她犹疑半晌,终于还是表达了最初的来意。
“小白,这段时日感谢你的照料,我和慕星衍要离开了。”
虽然已经提前猜到,闻既白的手却还是悄然一抖,几滴药汁泼洒到小几上,但除了他自己,没人会注意到。
他只是微笑着直起身来,一如往昔。
“什么时候动身?”
“明日吧。”
简单的几句问答之后,两人之间反而变得无话可说。
但在慕星衍看来,却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他的妻子与别人坐在一处,他们无话不谈,甚至完全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他的存在。
他克制住自己的冲动,耐着性子听完全程,不过是想再次确认,盘桓在心头的答案。
听壁角绝非世家君子所为,但他慕星衍不是君子。
若是事情超出他的掌控,他必定会第一时间冲上前去,毫不客气地动起手来。
所幸他所担心的,一件也没有发生。
落落委婉但不失坚决地拒绝了示好,依然打定主意,要和他一起,回到他们共同的家。
并且她说……见到他第一眼就很喜欢他……
慕星衍抿着唇,几乎有些飘飘然了。
有时候他也会想象,若是初遇之时,他没有拂开她的手,一切会不会又不一样?
他们会像一对普通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相伴长大,再顺理成章地定亲,成婚。
但他望着司云落的侧脸,又觉得如今这样也很好。
虽然走了些弯路,但她到底还是属于他了,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左右和改变。
慕星衍走上前去,准备接回他的妻子,就听到闻既白再度开口,问出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问题。
“落落,你知道你为何能苏醒过来么?”
而司云落疑惑着摇了摇头,显然是对原因产生了好奇。
个中缘由,她并没问过慕星衍。在此之前,她都以为是上天恩赐。
闻既白看她这样子,就知道慕星衍并没主动提起。
在落落昏迷不醒的那段时日里,慕星衍内心自责与痛苦最甚,无人能出其右。
可他为了不让落落伤心难过,抑或是怕她误会他挟恩图报,竟然没告诉她一点实情。
在这一刻,闻既白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意图可怜又可笑。
究竟是慕星衍太过自信,赌落落一定会心甘情愿嫁给他,还是他认为,他的付出本就不必为人所知?
但无论是出于哪一点,闻既白都不得不承认,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如果是前者,那么慕星衍已经赌赢了;如果是后者,慕星衍的光风霁月,理应得到回报。
于是闻既白开口时,说的却是:“慕星衍千里跋涉,带你去了西荒中心的祭台。我不知他付出了什么代价,但既然能换回你的生机,想必……”
半句也没提及他自己。
他目光微闪,将司云落惊讶的神情看在眼里。
如果可以让她更加幸福,那他也不介意顺水推舟,将她推向慕星衍的身边。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慕星衍以令人始料未及的速度,成长为了可以依靠的存在。
起码过去的他,是不会将这些埋藏于心的。
大片的阴影自身后投下,司云落忽有所觉,回身望去,慕星衍就站在那里,正向她伸出一只手。
她握住那只手,一头扑到他怀里,把脸埋在他的心口,连说话都闷闷的。
“你还瞒了我什么?”
“再没什么了。”慕星衍抚着她的发顶,低声哄道,“说出来会不灵验,只要你活过来就好。”
司云落也没再为难他,毕竟是在小白面前,她只是抱了片刻,就讪讪地松开了他。
慕星衍揽过她的腰际,自这回重逢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向闻既白道谢。
感谢他的成全。
“谢谢。”
闻既白亦站起身来,云淡风轻地颔首。
“客气。”
原本针锋相对的两人,又为着同一个目的而主动和解。
司云落又问:“小白,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吧?”
闻既白微微一笑:“会的。只要你想。”
她得了承诺,便放下心来,临走时还不忘叮嘱:“我们会常来看你的!”
他知道,落落是不想失去最好的朋友。
希望到了最艰难的时刻,她也依然能够这样想,完全信任托付于他。
司云落与慕星衍并肩离开时,仍在絮絮说着什么。
她想了又想,忽然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要是小白同她说的那些话都被慕星衍悄悄听去了,那岂不是很尴尬?
何况……她都说了些什么啊!好丢人!
慕星衍连忙表态:“我刚来的,没听见你们之间的谈话。”
见她松了口气,他又道:“……不过最后隐隐约约听见你说,见到我第一眼,就很喜欢我了……”
他故意凑过来,冲她狡黠地眨了眨眼。
“是真的吗?老婆~我从前都不知道,你这么早就喜欢我了。”
司云落一巴掌将他的脸推开,脸红得简直不像话。
“没有,你听错了。”
“真的吗?”他不无遗憾地感叹着,“可惜了,我方才还想着,若真是如此,那我们可算是两情相悦了。”
这下轮到司云落追着他问:“真的吗?”
慕星衍不肯正面回答,她不依不饶要问,两个人打打闹闹着走远了,西沉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到了这时,连闻既白都不禁赞同,他们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就像史书之中记载的那样,凰落是帝衍的妻子,而后人甚至无从得知那位大巫的名字,那段隐于尘埃的心动,将永不会为人所知。
如今亦然。
用永远不会剖白的心意,换一个永生永世的朋友。
哪怕他甘愿被改写一生,也只是野史中一段不起眼的注解罢了。
无名无份,不配有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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