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甘愿受罚,堕入轮回,是为了生生世世守护她,而不是看她死于非命。
那一刻,滔天的恨意席卷了他的心头。
闻既白松开她,转而揪住了慕星衍的衣襟,迫使他抬起头来。
“我是医者,不是神仙。活死人肉白骨的事,我做不到。”
他声音冷冽,眼中闪动着兴奋而疯狂的光芒,满意地看着慕星衍的脸色一寸寸灰败下去。
真相被戳穿、幻梦被撕碎的那一刻,痛苦吗?
痛苦就对了,一起下地狱吧。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她死了,慕星衍。”
慕星衍听见这话,仿佛囚徒被宣判了死刑,情绪突然有了波动。
这次轮到他动手,同样一拳砸在闻既白的脸上:“你胡说!”
最初的愤怒过后,他又变得惶恐不安,喃喃道:“你胡说……”
闻既白偏过头,吐掉口中的鲜血,露出一个纯真无害的笑容。
“是你没有保护好她,你害死了她。”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挖护心鳞救老婆的龙龙
2.好耶,已经疯了两个了,小白恨不得刺激他让他去死
3.让我看看明天还有哪个发疯(张望)
慕星衍像是在问, 又像在自言自语。
在闻既白再次说出过分的话之前,岑如默果断扣住了他的肩膀。
“不是完全没救,还有希望。”
他素来温和, 此刻却尽显威严,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信服。
“去求师尊, 他老人家或许会有办法。”
只这一句, 慕星衍仿佛又活了过来,踉跄着站起了身。
司云落被他稳稳抱在怀里, 不肯假手任何人。但凡有人显露出帮他分担的意思,他就会如惊弓之鸟一般, 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闻既白定了定神, 在聚灵袋中胡乱翻找,摸出一枚小小的丹药。
丹药也是不同寻常的鲜红色, 极小一粒, 像是心口朱砂痣。
他捏着这丹药, 就往司云落嘴里送, 还没挨到边就被慕星衍冷冷阻住。
慕星衍漆眸渐深, 其中的警惕几乎要溢了出来。
就当下的情况而言, 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轻易接触司云落。
闻既白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扬起了一抹讽刺笑意。
“你还嫌害她害得不够吗?”
他这样说着, 顺手将丹药送入自己口中, 以示无毒。
“这可是救命的灵药, 数量不多,吃一粒少一粒。”
慕星衍果然犹豫起来, 艰难地开了口, 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
闻既白转念一想, 觉得和他置气实在没什么意义, 毕竟谁会和一个失魂落魄的疯子一般见识呢?
他又摸出两粒,都抛到慕星衍手中。
“不信的话,就自己试试看吧。”
慕星衍捏紧了掌心的丹药,却没有自己试上一粒,而是都送入了司云落口中。
他完全忽略了自己的伤势,只是一心想着:如果真的有用,那她应该会快些醒来吧?
可她依旧紧闭着双眼,并没有即将苏醒的征兆。
他不禁快走了几步,到闻既白身边去,迫切地问他:“怎么没有效果?”
“灵药也不能起死回生,不过是看在她神魂尚未散尽,勉强留住肉身而已。”
“况且这灵药需要以血炼制,制法复杂,稀少而珍贵……”
慕星衍把手臂横在他面前,坦然道:“取我的血。”
闻既白睨他一眼,轻嘲着笑了一声:“你也配?”
犯了错的人总以为还有弥补的机会,抑或是想通过自以为是的补偿,求得对方的原谅。
哪有那么好的事?
他就是要让慕星衍旁观一切却无能为力,一点一滴地折磨那颗满目疮痍的心脏。
即使如此,他也觉得不够。
这所谓痛楚,哪及司云落身死时所承受的万分之一。
应天真人已闭关数日,岑如默让众人在天銮殿外等候,独自上前,拂衣跪下。
闭关中途被打扰,对于修道之人而言,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因而在闭关之前,外围通常会设置强力的保护结界,以防外人打扰。
在求见之前,需要有人穿越结界,唤醒入定的应天真人。
为着支撑大阵,师尊的灵力已经消耗大半,但鲲鹏之力,不可以常理论之,若是强闯结界,会遭受极重的反噬。
即使明知后果,也总是需要有人挺身而出。
慕星衍原本想亲自前往,但他目前的状态看起来实在不像能够抵抗反噬的,在众人的劝说下只好作罢。
三步之遥的位置,只能望见岑如默笔挺修长的背影。
他不做犹豫,直接行了郑重的跪拜大礼,额头磕在青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共拜了三拜,他终于直起身来,扬声道:“师尊,弟子有要事求见!”
他声音通透,如鸣金钟,在山上远远传开,荡漾不绝。
结界有片刻的波动,但很快又平息下去,恢复如常。
岑如默抽出凛夜剑。
“打扰师尊闭关,并非弟子所愿,但人命关天,十万火急,还望师尊饶恕弟子擅闯之罪!”
话音刚落,他便寻到了结界的薄弱之处,一剑劈了下去,强行打开一处容人通过的豁口。
未经应天真人许可,从外部打破结界,结界自然将他当作了入侵的外敌,毫不留情地发起了攻击。
缺口在岑如默身后迅速合拢,将他一人困在其中,铺天盖地的剑风化作利刃,他稍有不慎,便让利刃从侧脸擦过,划出一道深深血痕。
结界继承了应天真人的浩瀚灵力,压迫感似山呼海啸一般澎湃而来,岑如默立于中央,渺小如沧海一粟。
剑风织成密不透风的茧,将他整个人裹挟其中,难以逃脱。
可他一人一剑,仍然逆着乱流而上,任凭自己遍体鳞伤,直冲天銮殿殿门而去。
众人被结界拦在外侧,无法插手,沈不周叹息道:“有一有二还有三,小白要变成我们这里最忙碌的人了。”
闻既白不置可否,挑了挑眉。
“知道就好,你们几个就别充当伤员,给我添乱了。”
说话间,岑如默已经冲到殿门外十丈。他所过之处,青砖地面寸寸皲裂,形成蛛网一般复杂的纹路。
结界仿佛拥有自我意识,察觉到他的目的,剑风在他身前凝聚,化为巨鲲的形状,张开巨口等待着将他吞噬。
“你是不是疯了?给本座停手!”
脑海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不同于以往的惊怒。
“司云落死了,不是还有慕星衍吗?你不用再杀他第二次,直接拿他献祭,一了百了。”
岑如默只当没有听见。
他人如其剑,在外层的温润谦和被尽数磨去后,才会显出内藏的锋芒。
终点近在眼前,到了最后的时刻,他只能拼尽全力,迎上近乎雷霆的一击。
“如果你是为了遮掩真相,消除怀疑,也大可不必做到这种程度吧?还是你觉得这样做,能换来慕星衍的感激,方便后续行事?”
都不是。
根据魔气的线索,玄灵宗根本追查不到他身上。他也从未将慕星衍放在眼里。
“你总不会告诉我,是对误杀了司云落心怀愧疚吧?真可笑,死在你手上的人那么多,也没见你心中有半分波澜,如今又来装什么良善?”
“接下这一击,能废去你半数修为,你可想好了,这一切值不值得?!”
就当作是他任性一回吧。
“哪有什么原因。”岑如默道,“不过是因为我想这样做罢了。”
无视魔君的谩骂阻拦,他周身凝起坚实的壁障,主动迎向蓄势待发的巨鲲。
剑光溃散的瞬间,殿门四分五裂,摇摇欲坠地坍塌。
岑如默落在殿前,一直不断地口吐鲜血,外层结界还未消失,众人无法围上前来,亦不能判断他的伤势。
他在原地喘了一会儿,终于踉跄着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进了大殿。
大殿四周一片昏暗,唯有正中的菩提玉座之上,散发出星星点点的荧光。
岑如默收了剑,向盘踞于头顶的鲲行了一礼。
“师尊。”
鲲自沉梦之中倏然惊醒,化作原本慈祥的老人形态,于玉座之上缓缓睁开了眼。
他似乎已明了前因后果,只是幽幽长叹一声,望向座下的这位得意弟子。
“逆转生死,违抗天命,是要付出同等代价的,你可知晓?”
“弟子知晓。”
“须知这世上因果相系,八苦轮回之中,你等的命运已经千丝万缕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岑如默抬眼,眸色深深。
“弟子但求师尊出手相救,即使拿走弟子身上另一半修为,也并无不可。”
小老头静静地看着他,忽而歪头一笑,显出几分滑稽。
“谁说我要你的修为了?我要你——接任玄灵宗的掌门。”
外层结界逐渐变得透明,直至消失,众人这才得以近前。
一路上只见碎石遍地,剑痕密布,可想而知战况有多么激烈。
众人行过礼后,慕星衍将司云落抱到偏殿,请应天真人检查。
一向开朗不着调的小老头,竟然也有难得沉默的时刻。
“如你们所见,气息全无,生机尽绝,神魂未散,但遭受重创,少了一半。魔气只能转移,不可祓除,就算以灵力常年温养,醒来的概率也极低,一旦苏醒,也可能痴傻不堪,难以恢复如常。”
“即使如此,你也依然要救吗?”
慕星衍的身子晃了晃,花了足够的时间才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而应天真人一直耐心等候在旁,期待着他的答案。
良久,他才张了张口,声音嘶哑到像是许久未曾说话。
“请您将魔气转移到我身上吧。”
“还是要救?”
“当然。”他空洞的眼瞳中又浮现出一抹亮色,“我还要去上门提亲,娶她为妻呢。”
“当真痴儿!”
应天真人忽然来了脾气,一边骂他一边将人往外推。
“你现在这个样子,哪能承受如此多的魔气?回去养好了再来!”
慕星衍当然不肯走,在应天真人的强硬推搡下,手指紧紧扒住门框不松手,通红的眼只盯着司云落的方向,不肯移开片刻。
直到他支撑不住,因为失血过多而晕了过去,应天真人终于得以将他一把扔出去,塞给闻既白。
“白白,交给你,可别让这小子死了。”
闻既白淡淡应了一声,既然不死就可以的话,想必也不用让他太好过吧?
但无论身体经受何种程度的疼痛,对慕星衍而言都不再重要。
他安心坠入了黑暗之中,甚至不愿轻易醒来。
只因他拨开重重迷雾,在悠远的梦境之中,再次见到了司云落。
他们仿佛回到了山林之中,寒潭的浅滩旁,慕星衍紧紧拥着她,细碎的吻落在她鬓边颈侧。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那你会离开我吗?”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被嫌弃的昏迷龙龙
2.落宝挂掉真是件糟糕的事,所有人都倒霉……
3.目前来说,师兄付出了一半修为,小白得定期拿血入药,龙龙挖了自己的护心鳞,啧啧,谁更惨一点
4.今天作者生日哇哈哈哈哈!评论区掉落红包,啾咪!
◎“我不会给你”(二更)◎
慕星衍清楚记得, 那时她笑容明亮,闻言便主动凑过来吻他,最后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
“不会。”
可事实是她第二天就被迫离开了他。
如今处于相同的情境之中, 再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仿佛抗拒着听到他惧怕的那个答案。
而这一次, 司云落只是捧起他的脸,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 便轻轻地自他怀中挣脱,站起身来。
一切都和记忆中不一样了。
慕星衍心头突突直跳, 完全无法压下自己的恐慌, 明明拼尽全力想要留住她,到头来却只是摸到了她的衣裳一角。
如同流沙一般, 自他指间漏下, 根本无法拢于掌心, 凭空握住。
他惶恐地追上前去, 却发现和她之间始终隔着一段无法越过的距离, 甚至离她越来越远。
“你要去哪里?”
她径直向前走去, 没有任何留恋地步入了深水之中,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单薄的背影。
“去一个, 再也没有你的地方。”
慕星衍瞳孔骤然紧缩。
她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对他。
如果厌恶他的话, 也应该是他主动离开。
“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招你讨厌, 你回来好不好?”
“只要你回来,我可以保证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再也不会打扰你, 可以吗?”
眼看司云落并不停步, 他总算失了态, 眼尾濡湿泛红。
“或者,我同你一起走,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他恶狠狠地威胁她,“从小到大我们都在一处,你别想甩掉我!”
这一次,她总算停了下来。
司云落微侧过身,幽幽看他,轮廓几乎融化在暗夜里,他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只能听见她语带讥诮地回复了三个字。
“你也配?”
这句话同闻既白说过的一模一样,慕星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大喊司云落的名字。
她却再也没有回过头。
他依然坚持着,直到声嘶力竭,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时,像是溺水的人刚刚被救上了岸,大口地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发现后背已经都是冷汗。
慕星衍闭了闭眼,发现自己仍身处天銮殿偏殿之内,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换过,伤口也包扎过,棉布下还在往外渗出血迹。
他无暇顾及这是谁的手笔,连忙去寻司云落的下落,发现她正躺在一旁的玉台之上,周身笼罩着丝丝冷气,如雾似幻。
而卜随云正在替她整理衣裳,又用打湿的布巾擦净她的脸。
慕星衍像是被戳到了痛点,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将司云落抢了过来,粗暴地推开了卜随云。
少女低垂着头,白净的小脸同从前并无二致,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
他将她完全保护起来,像是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刺,从齿关间挤出几个字。
“你别碰她。”
卜随云有些神伤,主动往后退了几步,等着他浑身的凛绷慢慢放松下来。
“我只是给师妹清理一下血迹,并没有拆散你们的打算……即使在昏睡时,你也不肯松开她的手。”
慕星衍这才发觉,他果真一直握着司云落的手,心下已经信了几分,却不说话,只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
“你方才在睡梦中,也一直喊着师妹的名字。”
卜随云顿了一下,继续道:“小白已经替你治过伤,你伤得太重,若不是天赋异禀,根本撑不了那么久。”
她干脆在旁边坐下,直截了当地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昨夜的具体情况,只有慕星衍自己清楚。
司云落的死亡,突如其来的魔气,一切真相都等待着他如实吐露。
漫长的静默后,慕星衍似乎终于确信了,眼前之人不会对司云落造成伤害,才神色迷茫地缓缓开口。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和落落约好,只要这次比试我能赢过她,我们就既往不咎,重新开始……”
“但有人偷袭我……我一心在她身上,她发现了,替我挡下这一击,救下了我的性命,自己却……”
他几乎就要说不下去,痛苦和自责难以抑制,渐渐地溢了出来。
“你说……如果当时我警惕一些,能够及时发现,她是不是就一定没事?如果我提前拔剑,总还是能够挡一下的,不至于需要她奋不顾身来救……”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卜随云默然了一会儿,也实在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事情已经发生,没有所谓的“如果”,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慕星衍固然有错,但罪魁祸首还是那偷袭者。
于是她问道:“你看清那偷袭之人的相貌了吗?”
慕星衍被她问得一怔,茫然地摇了摇头,这才发现他竟然连寻仇都无处可寻,心中的挫败感越积越多,最终彻底击垮了他。
卜随云没再问下去,只沉默着同他坐在一处。
玄灵宗内出现魔气不是小事,但眼下师尊正预备施法救回司云落,岑如默陷入昏迷,闻既白忙得不可开交,这件事还是由剩下三人私下里调查比较好。
偌大的侧殿无比寂静,只能听见两个人轻浅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慕星衍再度开口。
“我方才梦见,回到了轮回之中,我和落落一起生活的地方。”
他像是在讲述一个故事,或许他只是需要倾诉,至于对象是谁,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卜随云可以肯定,她此生同慕星衍说过的所有话加起来,也不及此时此刻多。
“可当我问她,会不会离开我时,她并没有回答,而是转身离开。”
“她说,要去一个再也没有我的地方,而我,连跟着她的机会都不会有。”
“你说……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慕星衍说着说着,仿佛确信自己已被抛弃,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压抑的情感顷刻间决堤而出,淹没了他。
而他再也忍受不了煎熬,在失去司云落后,头一次因崩溃而失态,绝望地痛哭失声。
卜随云怜悯而同情地看着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她曾想过安慰他,司云落并不是不要他了,只是不忍心将他一同带往亡灵所在的彼端,阴暗幽深的地下,这才狠心弃他而去。
可是这样就会无形中揭露,司云落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想来并不是他想要听见的。
她所能做的,就是安静地做一个倾听者,直到他放肆地哭够了,将情绪全部宣泄出来为止。
但卜随云显然低估了慕星衍的那股子疯劲。
在应天真人施法前的这段准备时间,不过数日的光景,他执着地要在梦中再见她一面,意欲将之前的问题问个明白。
可他根本无法入梦,只要闭上双眼,眼前就会浮现出司云落的身影。
那些过往的甜蜜回忆折磨着他,他越是尝试昏睡过去,意识就会越发清醒。
无奈之下,慕星衍只能借助外物。
他酒量太好,一坛接一坛地往喉咙里灌,却始终都喝不醉,只是终日恍惚,长久而无言地守着她的躯体,用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
连沈不周在斋舍偷藏的美酒都被他找出来全部喝掉,他也没糊涂,拿走时还留了银钱,也不妨碍沈不周破口大骂。
喝完了所有的酒,他把酒坛倒过来,确信里面一滴也没有了,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几日几夜没合眼,朦胧之中,他总算如愿睡了过去,醒来时记忆却空空荡荡。
若是没有不要他,又为何吝啬到不肯入梦?
连再度相见的机会都不给他。
慕星衍颓唐得厉害,倒在她身旁的地上,用手臂遮住了眼。
他忽而想起,那一日梦见她之前,是闻既白替他用过药。
或许是那药中有什么成分的缘故,可以短暂地满足他心底虚幻的愿望。
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快点见到她,求到了闻既白的门前。
而那时,闻既白刚刚削掉了一块小臂上的血肉,漠然地将它投入沸腾的丹炉之中,看着那艳红的一团在药汁中融化,将一切都染成鲜红的颜色。
慕星衍来求他,在他的意料之中,那种药他自然也有,只不过用了微小的剂量,就足以让这个求而不得的人沦陷其中了。
于是他干脆地答道:“我不会给你。”
毕竟师尊说了,只要别让慕星衍死了就行。治愈心病不在他的看诊范围之内。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形容憔悴,酒气熏天,不过是个潦倒落魄的酒鬼罢了。”
他毫不留情地出言讽刺:“我不知道落落究竟喜欢你什么,反正我若是她,看见这样的你,是不会再出现的。”
他自丹炉所在的高台下拾阶而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慕星衍。
“她舍身救你,便是要你好好活着,我也不会让你就此死了。同赴黄泉多轻松啊,你就该背负着永恒的痛苦和罪孽,享受着建立在爱人尸骨之上的余生,度过再也没有她的每一天吧。”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想见老婆的醉鬼龙龙
2.可恶啊都没有人同情他的吗!
3.但是写小白的台词真的有被爽到dbq
4.接下来龙龙大概还要挨老丈人的揍
5.没有可爱落宝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那就一起痛着好了”(一更)◎
慕星衍听了, 通红的眼中有一刹的怔然,那些如同梦幻泡影一般的妄念被点破后,他几乎是狼狈地落荒而逃。
尤其是在发现, 他根本无法反驳之后。
司云落留给他很多话,他一一记得清楚, 却从来没有理解她的意图。
她是想让他好好活着。
她没有以后了, 于是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想借机转移他的注意力, 让往后余生的漫长时间冲淡他的悲伤。
即使要永久退出他的人生,她却还是不甘心, 想要让他永远记得, 有关于她的一切回忆。
她真自私。
全然不顾及这些回忆会在每一个独处的夜晚,一遍又一遍地凌迟于他, 直至筋骨尽碎, 心摧肝折。
但她的话还是起了作用。
他不敢去死了, 就算只是想一想去陪她的这种可能性, 也会令他感到羞愧和内疚。
他哪里配得上一个痛快的结局, 如同闻既白所言的那样, 活着对他而言,就是最大的惩罚了。
更何况, 他总是不肯放弃那一点微小渺茫的希望, 万一她能活过来呢?
若是她苏醒的那一刻, 他没能陪在身边,那该多遗憾啊。
无论是为了赎罪抑或偷生, 每天清晨日光熹微的时刻, 他都不得不拾起破碎的骨肉, 强行重塑成一个看似完好的慕星衍。
看不见的裂痕蔓延在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轻轻一碰就会轰然崩塌。
没关系,他会重新拾起,再次拼好。
他没有什么可以馈于世间的,只有这一身皮囊血肉,因着司云落的倾心相护,浑浑噩噩地留存在世上,用以作为两人之间回忆的载体。
有了支撑下去的信念,慕星衍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像往常一样,到司云落的身边去,而是难得回了自己的房间。
闻既白说得对,他颓唐如斯,仪容不整,实在是不像样子。
司云落喜欢的,是从前那个清俊矜贵、少年意气的慕星衍,绝不会是他现在这副模样。
虽然年岁如旧,但心境已变,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知道自己怕是永远回不到当初了。
他径直去了净房洗漱,等到把自己从池中捞出来,看着就像话多了。
他松松披着一件里衣,立于镜前的时候,水还在不断地从发梢滴落,淌过他线条流畅的肌肉。
镜中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眼窝深陷,身形消瘦,比起从前清减了许多,同样的衣服再穿上,都只能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
总还是能看的,他心想,养一养就好了。
除了这张脸,他大概也没什么地方能够吸引司云落了,也不知道她究竟喜欢他什么。
所以闻既白那个问题,他也答不上来。
用于包扎的棉布浸透了水,湿答答地粘在身上。
慕星衍回过神来,手中已经在把玩着一柄锋利短匕。
短匕依从他的心意,割开了湿透的棉布,露出尚未好全的伤口上,粉红色的新生皮肉,像是一块突兀的补丁,生长在他的心口,与旁边白皙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会好了。
护心鳞不可再生,他将永远带着软肋以及丑陋的伤疤,做这世上再无归处的游魂。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伤口是否愈合,也就没有多大关系了吧?
他的确不能轻易去死,但这不妨碍他将诸般苦痛加注己身。
总归只是肉身能够承受的痛楚罢了。
锋刃顷刻调转,缓缓刺入他的心口,挟着一抹生硬的凉意。
疼痛随之席卷而来,慕星衍表情麻木,右手没有丝毫抖动,将才愈合的伤口重新挖开。
血肉模糊,鲜血直流,他望着镜中,看见陌生的自己笑得快意。
短匕从他手中滑落,锋刃沾上的血滴溅在地上,他迅速回到净房,全身浸在温热的水流之中。
丝丝缕缕的血液从他心口逸散而出,像是纠缠不清的红线,渐渐将一池清水染成鲜红颜色。
痛吗?自然是痛的。
日日重复这样的疼痛,他便永远不会忘记她。
那些独属于两人之间的相处与爱意,只要他仍活着,便会寄生在他的身体里,以他的生命为养分,悄然滋长。
直到千百年过去,与她相关的一切都从这世间湮灭。
收拾好自己,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只是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临近午饭时分,他走进饭堂时,天阁弟子们没料到他会来,互相交换了眼神,又默契地装作并不意外。
毕竟这尊大神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来了。
慕星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没有说话,开始往自己嘴里扒饭。
他吃得又急又猛,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像是饿的狠了,完全没了先前的斯文有礼。
在众人第三次交换担心的眼神时,他忽然放下竹箸,问道:“怎么不做香菜芹菜?”
卜随云闻言愣了一下,以为他是有了食欲,有些惊讶。
但她很快掩好神色,答道:“你若想吃的话,我晚上给你做。”
慕星衍点点头:“嗯,落落说了,我每顿饭都要吃。对了,晚上加一只鸡?她好久没吃鸡了。”
事实上,为了避免勾起伤心事,自从出事的那夜过后,所有人就都不再吃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