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竹马竟成我道侣—— by冼清秋
冼清秋  发于:2023年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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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忽而大笑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那般愉悦。
“撒谎。”
“岑如默,你从不是会为这种事情解释的人。”
“你在心虚什么?”
岑如默垂下眼,指节无意识地轻敲着。
心虚自然是不存在的,如果他对司云落真的怀有什么别样的情绪,那大概是……好奇?
一切都只是试验,从魄罗换身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试图求证一件事情:
真的有人会不论何时何地,都义无反顾地选择另一个人吗?
这念头自初遇而生,毕竟,人人都说司云落和慕星衍是天生一对,连他的好师弟也不例外。
可他明明瞧着,那两人打闹得厉害,似乎都恨不得对方早日死了。
他将这想法告诉闻既白,闻既白只是摇着折扇,浅浅一笑。
“师兄,你不懂。”
他的确不懂。
直到司云落为了慕星衍,在玄灵宗山门大打出手,他才恍然意识到,她待慕星衍确有不同。
这一点又在未来的时日中被反复印证,渐成事实。
无论被赋予何等身份,她永不会对慕星衍刀剑相向。
司空云落只要在亲蚕礼依计划出逃,便不会落得枉死在两军阵前的命运。
江云落但凡从一开始便狠下心来断了牵扯,也不至于会发生后面一连串的强迫和误会。
云落公主若是牢记使命,顺利脱身,以她的坚韧心性,定可以带领族人回归领地,成为新一任的王。
可她从没有做出过不利于慕星衍的选择,一次都没有。
岑如默深陷于对她的观察之中,不知不觉间,竟然萌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倘若慕星衍就此死了,她会看到别人么?
若是她的心意只能完全投射到一个人身上,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妄念既生,不可止歇。
那声音仍在兀自喋喋不休。
“你不承认便罢了,可别怪本座没有提醒你,现在只是暂时封印了那小姑娘的部分记忆。但看她现在的状态,只怕假以时日便会恢复,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封住司云落关于慕星衍的大部分记忆,可以最大限度地削弱微雨凤翎对慕星衍的保护作用。
这件上古流传下来的宝物,足以抵挡魔君的一击。
但岑如默只有一次出手机会,他必须使出全力,确保那致命一击正中慕星衍的心口。
“本座倒觉着,你最好不要对她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那声音自以为拿捏了岑如默的弱点,开始幸灾乐祸。
“你与本座是一样的人,一样不为这世间所容,注定要走上搅弄风云、唯我独尊的道路。”
这就是他被选中的原因吗?
岑如默停下了敲击的指节,终于有所回应。
“或许吧。但我不像你那么没用,竟然沦落到只剩一缕神魂,不得不依附于穷奇血脉生存。”
那声音停息一瞬,随即仿佛被激怒了一般,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
岑如默只当听不见,但他又不得不承认,魔君说的话是对的。
他自幼便小心翼翼隐藏身份,生怕被任何人发现自己的血脉。
就连他的名字,也是来源于被他顶替的那位天之骄子。
他花了多年,终于活成了岑如默本应该有的样子,却从没有一时一刻,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是了,穷奇血脉生来便怀着原罪,不然幼小的他怎么能够毫无心理负担地杀死一个同龄的孩子?
偶尔心底也会燃起隐秘的渴望,如果被发现了呢?
原来体内流着低贱卑劣的血,也可以成为万人瞩目的存在。
光是想想所有人惊掉下巴的表情,他就忍不住要发笑了。
这样的他,只适合堕入黑暗,见不得一丝光亮。
不知是谁率先提出,要在斋舍之内再设一场酒局,以庆祝众人顺利脱身轮回,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过了今夜,大家便会陆续返家,利用难得的休沐假期回去探望亲人。
司云落不愿扫了大家的兴致,便提议酒局结束后再行比试。
慕星衍当然一百个同意,他是千杯不醉的酒量,根本不将所谓的拼酒放在眼里。
不过他同样存了自己的心思。
只要赢过司云落,他便会携她先回星序城,请爹娘帮忙操办婚事,再去凤鸣山上门提亲,让她安心准备待嫁。
那若是……没能赢过呢?
他摇了摇头,将这想法从脑海中赶了出去。他今日可不会让着她了。
司云落同样没打算手下留情,能胖揍慕星衍一顿的机会,谁会轻易放过?
等到他鼻青脸肿、跪地求饶的时候,她再慷慨地不计前嫌,这家伙一定会感恩戴德吧!
小样儿,还不把他治得服服帖帖?
虽然两人各怀心思,表面上却达成了这一两日来难得的和谐。
到了开宴时,他又自觉坐在了司云落身侧,而她只是一脸嫌弃地撇了撇嘴,却并没有直接推开他。
酒过三巡,沈不周酒劲上头,开始讲述轮回之中发生的故事。
虽然不见得都是趣事,但总归不像司云落他们经历的这般复杂。
司云落一边捧场,一边悄悄偷看慕星衍的侧脸。
脱出轮回的第三日,她才终于有了些实感。
以往的那些经历,不过是旁人的人生,总会变成茶余饭后的闲谈故事。
而现在,慕星衍真切地在她身边,触手可及。
她不是会为难自己的人。难道真就要因为一时的错误,惩罚他的余生吗?
那还不如让他直接赔上自己比较划算。
司云落想着,除了她大概也没有人会要慕星衍了,要不将就凑合一下算了?
或许是她看得太过入神,慕星衍察觉到她的目光,扭过脸来看她。
他眉梢眼角笼了一层薄红,那双寂静无波的黑眸,难得显出几分潋滟多情,就这样凝望着她。
司云落不知道,以往他们这样对视的时候,下一刻他就会凑过来吻住她。
但身体的本能依然记得,因此她及时用指尖抵住他的唇,顺便用另一只手取过他手中的酒杯,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几寸,却正好落在他的臂弯里。
……这家伙在这儿等着她呢是吧?
当着许多人的面,她不好明说,只是使劲瞪他。
“不许再喝了。”
殊不知她这样的举动看起来就很像在外也要约束夫君的妻子。
慕星衍装作看不懂她眼神里的暗示,不仅不肯松开她,反而将她揽得更紧,表面上倒是装得相当无辜乖顺。
“都听老婆的。”
他故意拉近了距离,小声贴着她的耳畔说话,更像情人之间的呢喃私语。
但大庭广众之下,司云落总还是要脸,低头不去理他,把玩了一阵衣服上的丝络,才忽然发现是慕星衍身上的,又讪讪地松了手。
她什么时候与他这么亲近了?就像是养成了习惯一样。
于是她越发恼羞成怒了,眼看着众人精神不济,醉成一片,忽然伸手将他一推。
“我们现在就去比试!立刻!马上!”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势在必得甚至还敢和老婆暗度陈仓的龙龙
2.啊我想下一章他就要没老婆了
3.剖析了一下师兄的心理,大概就是这样,有人众星捧月地长大,自然有人在泥淖中摸爬滚打
4.铺了一下设定,所以师兄的本意是杀龙龙,而落落并不记得,自己把微雨凤翎放在了他身上……龙龙也不知情

司云落急匆匆站起身来, 像是在掩饰自己的迫切。
慕星衍却只是仰起脸,懒洋洋地看她略显慌乱的样子。
“现在?”
“现在!”
司云落想了想,还特地补上一句。
“我是怕你喝醉了输给我, 到时候又倒打一耙,说我胜之不武。”
可慕星衍却没被她激到, 只是眼神迷离地坐在原处, 扯了扯她的衣袖。
“牵我起来,腿麻了。”
好一个正大光明又尽显柔弱的理由!
她真的很想问一句:“你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小白花吗?”
但为了避免引起旁人注意, 她强行把话咽了回去,面色不虞地递给他一只手。
慕星衍果然握住她, 借力站了起来, 却在她即将松手的瞬间,用两指轻轻在她额间一弹。
“嘶!”
她都来不及抱怨, 就被他反手牵过, 引着走出了斋舍。
司云落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好像又被套路了……
可恶!小花招怎么还层出不穷的!
她甩了甩手, 没能挣脱, 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放开我!”
慕星衍只当没有听见,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学会了这样的本事, 选择性地听取她的话。
他的掌心温热, 神情是难得的放松, 仿佛他们不是要去后山比试,倒像是要去捉萤火虫。
司云落只好随他去, 改变了说话的策略。
“……我警告你, 等下要打就好好打, 不许和我拉拉扯扯地打架!”
慕星衍瞟她一眼, 没有应答,却有意无意地笑了一声。
“呵。”
其中的揶揄之意相当明显,司云落又恼火起来。
“更不许黏黏糊糊地打架!听到没有!”
嗯……其实慕星衍大可以直接告诉她,近两年他们大多是在床上打架。
但他暂时还不想被气急败坏的老婆追着打,于是很识时务地没有说出口,只是拖长了音调敷衍她。
“知道了~”
司云落任由他牵着,总还是觉得不像话。
哪里有人比试之前会这样的,又不是小孩子……好歹装也要装出一些气势来啊!
到后山短短的一段路程,都显得格外漫长。
等到了约定的地点,司云落迅速甩开他的手,自觉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浮浪鞭自她手腕之上显形,又自觉地垂落下来,如蜿蜒长蛇盘旋在地。
可对面的少年却不加防备,依然笑眯眯地看着她。
虽说早就知道这场比试避无可避,可到了真要动手的关头,慕星衍却又心软了。
他是要赢不假,但是对老婆动手,绝非君子所为,他还是更愿意先陪她玩上一会儿。
可司云落丝毫不认为这是体贴,反而觉得受到了轻视。
从前无数次针锋相对的回忆涌上心头,她轻叱一声,一鞭子向他身前抽了过来。
浮浪鞭对慕星衍天生有克制作用,他看上去也毫不在意,仅仅以剑鞘拂开了第一次攻击。
司云落咬着唇,不甘心地追在后面,挥着鞭子逼迫他。
“拔剑!”
说好的比试,怎么成了她单方面追打?这像什么话!
他的剑始终未曾出鞘,人也是轻松闲适的,越发对比出她的急躁。
司云落没控制好力道,一鞭抽在他右手腕上,慕星衍这才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
沧澜剑自手中滑落,又被他迅速接住。
而鞭尾不小心蹭过他的侧脸,迅速划出一道细小血痕,在冷玉般的肌肤之上分外明显。
司云落不由自主停了一瞬,心知他这下总该认真了。可不知为何,她却意外分了神,眼角余光只来得及扫到有一抹黑气汹涌而来,正冲着慕星衍的方向!
而慕星衍仍在拔剑,那柄断剑在他手里,也显得锋锐脱俗。
他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原本应该像从前一样,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可如今他满心满眼,只她一人,未曾注意到任何异常。
司云落几乎是下意识就做了选择。
浮浪鞭紧紧缠住慕星衍的手臂,以极大的力道将他扯了过来。
但与此同时,她因着惯性踉跄着向前,那本应该由慕星衍承受的致命一击,硬生生击中了她的心口。
一切都发生得这样突然,让慕星衍全身的血液急速冰冻。
他的大脑仿佛生了锈,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失魂落魄地冲上来,接住了司云落软绵绵的身体。
浮浪鞭失去了控制,颓然地委顿于地,同慕星衍的剑躺在一起。
沧澜剑大约是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抑或许是体察到主人的心意,剑身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他曾经最宝贝的本命仙剑被弃如敝履,而他如今最珍视的,却是导致剑锋断裂的罪魁祸首。
世事本就如此奇妙。
那黑气也悬在半空,不过只有片刻便逃之夭夭,没了踪迹。
定然是偷袭失败,放弃了吧。
司云落这样想着,为数不多的注意力终于完全放在了慕星衍身上。
少年似乎忘记了呼吸,四下里静极了,连风声都没有,她能够听到,他胸腔里传来强有力的心跳声,同她渐渐微弱的心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司云落长舒了一口气。
她看着慕星衍面上的神情由茫然到惊惧,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速度之快,她觉得堪比川剧变脸。
她很想笑的,只是一张口,就有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连带着伤口处也越流越多。
司云落只好暂时乖乖闭上嘴,她以前也从不知道,原来人死之前可以流这么多血。
哦,死。
到了这时,她才明白,原来她是要死了啊。
可是这一次,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
她没了重启再来的机会,死了便是死了,因着她还没能涅槃,连浴火重生的机会都没有。
对了,涅槃……微雨凤翎……
她神思恍惚,视线也不清晰,只隐隐约约看到,慕星衍的体内有金色光芒一闪而过。
原来……是给了他啊……
她记不得前因后果了,但她既然能给出去,想必当时是愿意的,也就不用再告知于他,惹他难过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司云落决定发发善心,再同他多说几句话。
毕竟现在不说,以后就永远没得说了。
她其实想说:“慕星衍,我好痛啊。”
她最怕痛了,也最怕死。
可是上天仿佛一定要同她开玩笑,痛也痛过了,却没像之前那样立刻死去,反而要让她在余下的时间里,受尽疼痛的煎熬。
但看着慕星衍惊慌地去捂她心间的伤口,却又因为不敢而进退两难,她突然就舍不得这样说了。
于是她改了口:“……我赢了。若是你接下这一击,现在肯定已经魂归西天。”
这话一点不假,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能支撑这样长的时间。
偷来的光阴,承载了慕星衍的全部希望。
丝丝缕缕的魔气缠绕在伤口之间,他弯了双膝,折了脊梁,于沉默中启齿,却只有三个字。
“……别说了。”
“不,我一定要说。”
司云落脾气上来,即使在生死关头,也没忘了和他对着干。
“怎么会有你这种人,连遗言都不让人好好说完……”
仿佛按下了某种开关,慕星衍的双肩都在不自觉地颤抖着。
他一直欺骗自己,她还能说话,她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司云落从没在他脸上见到过这种神情,他是傲慢自负的慕星衍,永远不会为做出的决定后悔。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一点都不像他。
她勉强动了动,慕星衍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让她的唇贴在他的耳畔。
她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但如果不交代完,她总是不能甘心闭眼。
“我死以后……”
“胡说!你不会死!”
少年恶狠狠地反驳,又在她无奈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胡乱地哀求她:“求你不要这样对我……你是我的妻子,不可以抛下我……”
还不是,司云落心想。
多遗憾啊,偏偏就在即将功德圆满的前夕,这对他而言,未免也太过残忍。
但她的时间不多,只能狠下心肠,继续说了下去。
“以后你每顿饭都要吃香菜芹菜,养一大群毛茸茸的小动物,替我孝敬我爹娘,只许用那把断剑打架。”
听上去就很讨人厌吧。
司云落觉得,慕星衍一定不会听她的,若是听了,这日子可真就没法过了。
但她乱七八糟说了一堆,无非就是不甘心罢了。
她自私又贪心,想要他记得她,一直永远都记得。
哪怕是因为讨厌也不要紧。
所有要求里,只有一个是真心实意的,她走得太早,生怕爹娘没人照顾,更怕他们伤心难过。
既然她是替慕星衍死了,那请他代为尽孝,应当也不算过分吧?
她的身体逐渐凉下去,慕星衍抱她很紧,像是生怕她化为一缕云或者一阵风,不着痕迹地从他怀中溜走。
司云落实在不甘心,反正都快死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于是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
“我发现……我好像有点儿喜欢你。”
……又搞砸了。
她总是词不达意,明明是十分的喜欢,也能被她说成两分。
若是再有机会,她一定要大声告诉他:
“慕星衍,我好喜欢你!”
但她现在已经无力纠正了,只来得及多说一句。
“以及……不准忘了我。”
声音渐渐低下去,最终没了声息。
在这个温凉的夏夜里,生性骄傲的少年看着怀中的少女,有那么一刻想欺骗自己——
她依然那么娇俏明媚,也许只是睡着了,睡颜又如此恬静而已。
可为什么他拼尽全力,也只能看着她的神魂正在离体,继而一点点缓慢消散?
他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断剑重被拾起,他毫不犹豫地调转长剑,刺入自己的心口。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想不开的鳏夫龙龙
2.他老婆没了
3.不会有人以为他是要殉情吧?不会吧不会吧?
4.相比于之前的轰轰烈烈,海誓山盟,真正的失去往往发生在平淡如水的瞬间,快到他根本来不及阻拦,因此这种遗憾会被无限放大,并在他回想起的每个深夜,钻心剜骨地折磨着他
5.本章留评掉落红包嘿嘿,接下来继续虐龙(果咩)

面对这样的情况, 流泪并不能解决问题。
他不是凡人慕容星衍,他是受到上天眷顾的龙族,一定有办法留住她的神魂, 哪怕不惜代价。
眼下当务之急,是将她心口的缺损补上。
利器破隙而入, 刺穿皮肉的声音在暗夜中分外清晰。
他看似是疯了, 但实则最是清醒冷静。
清醒到足以忍受钻心剧痛,冷静到可以不发出任何声响。
碧绿色的鳞片被生生挖了出来, 断剑没有剑刃,他挖得十分艰难, 只好刺得更深, 伤口边缘全部狰狞地翻卷起来,露出艳红色的血肉。
心口好似空了一块, 不过相比于失去她的空荡, 这些都变得不再重要。
这个世界没有神明。
他不知道该去求谁, 只是无望地祈求着。
如果世间真有所谓应愿, 他唯一的愿望, 是求这天地众生, 放过他尘世的恋人。
怀着这样虔诚而卑微的祈愿,他将这片护心鳞轻轻贴放在司云落的心口。
护心鳞发出幽微的光芒, 迅速融进她的肌肤, 浅淡的青色一闪而过。
修补后的伤口仍在逸散魔气, 妄图夺取这具身体,享用她新鲜而甘美的血肉。
慕星衍机械地抬手掐诀, 澎湃的灵力从指尖溢出, 纷纷注入她的体内, 与魔气纠缠抗衡。
可是没有用处。
他只能一时压制, 但凡有短暂的停顿,都能让魔气故态复萌,重新占据上风。
护心鳞已经补全了她心间的缺口,可她的身体仍然是冰凉的。
慕星衍将她搂得更紧,让她得以从他的身上汲取温度。
她一向是怕冷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很多时候都是抱着他悄悄入眠。
她会主动缩成小小一团,靠在他的心口上,安静地垂着眉眼,有时嗫嚅几句,是在梦里也要讲他的坏话。
事实上,他并不讨厌这样的温存时刻,甚至还十分享受。
因为她难得这样乖巧,比起不肯服输的倔强性子,还是身体的反应更加诚实一些。
可是现在,她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了。
樱红的唇失了血色,伤口流出的血液已经渐渐凝固,像是失手打翻了颜料,泼在少女的衣裙上,让她看起来更像个破烂的精致人偶。
血痕触目惊心,但大多都是慕星衍的血,只不过他完全意识不到而已。
若是在外人看来,他或许是伤得更重的那个,不过是凭借龙族顽强的自愈能力勉强支撑。
他自幼金尊玉贵,何曾有过这等狼狈的模样,捧着少女了无生气的小脸,用指腹抹去她唇边的血线,又吻了吻她冰冷苍白的唇。
啊,她肯定是失血过多了,才会始终昏迷不醒。
于是慕星衍咬破指尖,摩挲着她的唇瓣,鲜血就涂在她的唇上,口脂一般艳丽的颜色,衬得她整个人又有了气色,仿佛含羞带怯的新嫁娘。
他还记得上次喂她龙血的时候,或许是怕他疼痛,她小心翼翼地舔舐着,猫咪喝水一样的动作,看得人心都化了。
他将指尖往前送了送,在发现她没有反应之后,终于感受到了即将失去的恐慌。
“你不要生我的气……我认输了,我再也不同你争高下了,你醒过来好不好?”
“不想成婚就罢了,我也不会逼你的……”
“但你不能连一点机会都不给我……求你……”
他茫然无措,司云落最后的话在他脑海中盘旋,破碎的字词逐渐形成了长句,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愚蠢。
她说,有点儿喜欢他。
即使千帆过尽,有了更多的选择,她还是选择回头,牵住了他。
那一瞬间,许多回忆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他少年老成,才不屑玩那种过家家的游戏,坐在树下看书的时候,长睫投下一小片阴影。
也许是这样的他看起来没有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小凤凰“哒哒”地跑了过来,盯着他看。
呵,还不是被他迷住了。
他心思渐渐就不在书上,偏偏这时候她踮起脚尖,越过他的肩膀探头探脑的。
他便可以理直气壮地把自己的心不在焉归咎于司云落打扰了他。
“看什么看?字都还没识几个吧?”
小凤凰伸出一指,戳了戳他的书页。
“书拿倒了。”
“要你管!”慕星衍迅速将书倒过来,有些恼火,“没事别打扰我!”
司云落“哦”了一声,依然离他很近,没有半点不受欢迎的窘迫。
“你娘刚才说,让我长大了嫁到你家,给你做媳妇,什么意思?”
慕星衍并没看她,视线落在书页的几个字上。
“出月皎兮,慕窈窕兮。”
他心头狠狠一跳,把书往旁边一丢,不客气地将她推远。
“你做梦!我死也不会娶你!”
“莫名其妙!”
司云落也气鼓鼓的,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来搭理他,做什么不好呢?
她想了想,也补了一句:“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时间场景忽而变幻,他已长成长身玉立的少年,一手张弓,一手持剑,居高临下地挑衅她。
“司云落,你还没死啊?”
她不甘示弱,仰起脸瞪着他:“你不也没死吗?”
他还说过什么过分的话?
“那你就死了再嫁给我,我不嫌晦气。”
可这世间若是真有谶语,为何不尽数报应在他的身上?
问出这一句,他灵台忽然一片清明。
他已经得到了报应,在所求所愿触手可及时,上天惩罚他永失所爱。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置身夏夜,却如坠冰窟,褪尽了脸上最后一丝血色。
他都不敢去探她的鼻息,只哀哀重复着。
“我没有想要你死。从来都没有。”
“不要离开我……不要……”
鲜血自他的身上不断滴落,在两人周围形成小小的血泊,衣角浸在血中,一片濡湿。
而慕星衍抱着司云落,在其中枯坐许久,仿佛与她一道失去了所有生机,直到若隐若现的亮光由远及近,是本应酒醉的天阁弟子寻到了他们。
当看清面前的一幕时,卜随云几乎惊得说不出话,不自觉捂住了嘴,才让自己没有尖叫出声。
而闻既白摇了摇头,眼前依然是模糊一片,隐隐透着刺目的血红。
宿醉带来的昏沉仍在持续,他一定是晕了头了,不然怎么会看见幻觉。
可离得近了,他才发现,不是幻觉。
他心底寒凉一片,罕见地动了怒气,一拳挥在慕星衍的脸上。
“把她交给你,你就这么对她是吗?”他怒不可遏,“你杀了她?!”
慕星衍没有否认,只是沉默地看着怀里的人,脸上的淤伤渐渐浮现。
闻既白说得也没错,司云落是为他而死,他脱不了干系。
他不回答,闻既白便认为这是默认,正要再次动手时,被岑如默及时拉住。
“不是他。”岑如默沉声道,“伤口上有魔气。”
卜随云也怯怯地扯着闻既白的另一边衣袖。
“那些血……好像更多是慕师弟的。”
闻既白深吸了几口气,放下了握紧的拳,全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慕星衍忽然抬起头来,没了焦点的目光缓缓凝在他身上。
“你能不能救她?”
仿佛被点燃了所有希望,慕星衍急切地膝行几步,到了他的面前,颤声重复了一遍。
“你能不能救她?”
闻既白蹲下身去,鼓起勇气握住了她的手腕。
死水一潭的平静。
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算无遗漏,也足够相信自己的天赋。
他明明替落落算过,她这样的姑娘,应该有很好很长的一生。
哪怕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死了,他也不会感到意外,可为什么大家如今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共同围着落落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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