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知道,你认定的事情万难更改,若是你认准了落落,哪怕终生不娶,我和你爹也不会管你。”
“但是,你若是真如你所言,想替落落尽孝道,就答应阿娘,不要再出现在她的爹娘面前,好不好?”
“不好。”
慕星衍断然拒绝时,漆黑的瞳仁里并无光彩。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自动忽略了身后传来的叹息声。
“你说说,打小就认识,十几年的感情,都没能让人家喜欢上他,如今人不在了,眼巴巴地跑去求亲,早干什么去了!我这张老脸都被他丢尽了……”
“好了……小声点,阿衍也不容易,我瞧着他是伤心过了头才会如此冲动,等到过些时日,他清醒过来便会好的。”
慕星衍听着,嘴角勾起浅淡的笑意。
冲动?他还真不是。
即使亲生父母,也低估了他性格中的偏执。
落落是他的妻,那无论是生是死都是一样。
而且……虽然下了决心会活下去,但没有她的余生,的确是很难想象。
至于岳父岳母……他们只需要想着,落落是嫁给了他,与他开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便不会觉得太伤心了。
其实事实也是如此,他想,他肯定会让她开心幸福的。
他虽然几近疯魔,聪慧却更胜从前。在与爹娘正面冲突之后,很是消停了一段时日。
就在对他的看守稍有放松之际,慕星衍抓住机会,果断逃了。
他留书一封,言明不必来寻,等岳父点头同意,再请爹娘过来,届时双方长辈好坐在一起,商讨婚事的各项流程和细节。
他也不知道完成这近乎天方夜谭一般的任务需要多长时间,他只知道,一日不成,他便一日不会放弃。
再回到凤鸣山脚下,鸾鸟守卫见了他就直摇头,丝毫没有替他通传的意思,只是极为客气地拦住了他。
“慕公子,家主吩咐,若是您再过来,不允许您入山,打扰少主的安眠。”
鸾鸟守卫口中的“少主”,自然是指司云落。
这情况在慕星衍预料的范围之内,他也没指望第一次来就能顺利通过,于是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
“我改日再来。”
鸾鸟守卫深知这不是今日明日的事情,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
才刚离开,身上的传音玉简便亮了起来,是他久违的爹娘发来的亲切消息。
大致意思是叫他火速回家,别在外面丢人现眼,不然就与他断绝关系。
慕星衍:。
然后他将这枚玉简塞到了聚灵袋的最深处,反正短时间内大概也不会亮起了。
即使相隔千里,他依然能够想象他爹是如何在玉简的另一端破口大骂。
断了他的供给也不要紧,他一个世家公子,手头总还是有些余钱的。实在不济的话,他也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由此看来,八苦轮回也并非一无是处,而他,也再不是从前的慕星衍了。
慕星衍便在凤鸣山脚下的村庄里定居下来,每日雷打不动地去递拜帖,试图求见他那位硬心肠的岳父。
有时还会提些礼物上门,有罕见珍稀的仙器法宝,也有一些他亲自猎来的野味。
当然无一例外地都被拒绝,他便把这些野味送给山下的村民。
一来二去,村民们得知他是位极好的猎手,热情地接纳了他,但对于他每日上山的举动仍是不解。
每当这时,有胆子大的便会笑着打趣他。
“听说这凤鸣山上有仙人居住,老弟你莫不是也想求份仙缘,上山去当仙人?”
“去你的,可别瞎扯了,怎么不说他是想求得仙女垂青,讨个老婆回家呢?”
慕星衍只笑笑,不说话。
猜得很准,他的老婆就是天上的仙女,在等他接她回家。
如今他能够变得随和,与凡人也可以打成一片,大多都是司云落的功劳。
她教会了他什么是温柔,以及如何去爱一个人。
他不敢大言不惭地认为自己是很好的学生,却仍然希望获取一个在她面前展示学习成果的机会。
如此过了几个月,慕星衍甚至已经习惯了被拒绝。
他生平顺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生受到的拒绝,竟全数是出自司家。
如此看来,他的亲亲老婆和岳父还真是如出一辙。
变故出现得突然,只因这一日,他像往常一样前去求见时,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即使分别数月,他依然一眼就认了出来。一袭飘逸白衣,泠然御风,腰间悬着一支玉笛,恍若谪仙,除了闻既白还能是谁?
不知闻既白与鸾鸟守卫说了些什么,那守卫向他恭敬行了一礼,准备引他入山。
“家主曾有吩咐,若是闻公子造访,无需通传便可直接入山,请。”
闻既白道声“有劳”,正要提步向前,慕星衍的声音却从角落里响了起来。
“他能进,为何我进不得?”
闻既白停了步子,抱臂立在原地,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鸾鸟守卫看上去十分为难,获得闻既白的同意后,小跑几步到了慕星衍面前。
“慕公子,并非我等区别对待,有意为难……相反,家主对你另有吩咐。”
他说到这里,眼神闪烁,不自觉地结巴起来。
“家主说,慕公子……与狗不得入内。”
说完这话,他连忙去观察慕星衍的反应。
听闻这位慕公子自小心气甚高,只有少主能坚持与他来往多年,大抵是受不了这般羞辱的。
可慕星衍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反而解释道:“我没带狗。”
“啊?”
鸾鸟守卫因为他这句话而摸不着头脑,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是说您不带狗就可以进……意思是狗不可以进,您也不可以进……您明白了吗?”
闻既白充满讽刺意味的笑声便是在此刻响了起来。
他招招手,鸾鸟守卫犹疑着,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毕竟谁是凤鸣山的贵客,守卫还是心中有数的。
“师兄说得没错,你真的好像一条狗。没了落落,你连丧家之犬都算不上。”
他说完便径直离开,没留给慕星衍一个多余的眼神。
当天夜里,慕星衍就失眠了。
虽说这些日子他一向睡眠浅,却也不像现在这样,担心得根本睡不着。
闻既白来这里做什么?总不能是跟他争抢落落吧?
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他猛地一拍床板坐了起来。
早知如此,之前就应该先下手为强,把他解决掉的,可恶!
事已至此,他明日必须要进山去!
于是第二日一早,慕星衍牵着一条狗,正大光明地站到了鸾鸟守卫面前。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岳父和小白嫌弃但人见人爱的龙龙
2.笑死,有没有人来猜一下接下来的剧情
3.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会写到大婚?(托腮)你们觉得虐龙虐够了吗(wink)
◎“九死不悔”◎
狗是找村里人借的, 不是什么名贵的仙家灵犬,就是乡下养来看家护院的那种土狗。
甚至狗的名字就叫“肉包”,寄托了村民想要顿顿有肉包子吃的朴素愿望。
但它胜在灵敏机警, 有时也会作为猎犬跟随慕星衍出猎,一来二去便和他相熟起来, 很是粘他。
一人一狗在凤鸣山的外围及时停下, 没再上前。
鸾鸟守卫一脸尴尬,没想到慕公子还真就牵了条狗过来, 但看他们相隔甚远,并没有过来为难的意思, 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主动阻拦。
在这犹豫的片刻里, 慕星衍蹲下身子,揉了揉肉包的头, 又取出那对翠玉龙形耳坠, 递到肉包的鼻端, 让它认真嗅了又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司云落的聚灵袋被他物归原主, 一并还给了岳父, 她也没留给他什么信物, 唯一能做个念想的,只有他送的耳坠。
“记住这个味道了吗?”
他低声问道, 语声充满耐心。
肉包“呜呜”叫了两声, 尾巴欢快地摇了起来, 像个不停歇的毛绒小刷子。
慕星衍对它的表态非常满意,又撸了两把以示鼓励。
“等下就全靠你了, 我数到三, 你就使劲往前冲。”
他在原地停了太久, 鸾鸟守卫放心不下, 总算决定过来看看。
“慕公子……”
“一。”
“昨日已经同您说得清楚……”
“二。”
“凤鸣山是不允许……”
“三!”
肉包矫健的身姿如风掠过,伴随着兴奋的狂吠,向愣在原地的其余守卫们跑了过去,将原本齐整的阵型冲了个七零八落。
鸾鸟守卫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慕星衍便是在此刻走上前来,略带同情又理直气壮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狗已经进去了,那我也进去了?失陪。”
他说完这话,就以飞一般的速度冲了进去,巧妙地绕过了所有来不及拦住他的人,追着肉包的方向而去,一眨眼就不见人影了。
守卫们面面相觑,很快就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去追慕星衍,同时对于他竟然会耍赖皮这件事大为震撼。
大惊小怪。
慕星衍扬了扬唇角,他可从来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的世家公子,要是和岑如默一样端持守礼,怎么可能凭借死缠烂打讨得落落的欢心?
况且他私闯凤鸣山也不是头一回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轻车熟路。
事实上,他十分坚信上次意外被守卫追上,都是四周黑灯瞎火、看不清晰的缘故。
这次可是在白天,想抓他?那还不是两个字:做梦!
清晨薄雾散尽,一向安宁幽静的凤鸣山上空,环绕着乱糟糟的呼喊和犬吠,惊起林间鸟雀无数。
肉包灵活地闪转腾挪,慕星衍紧随其后,跟着它登上了高处的大殿。
他亦有预感,司云落便是在此处,越来越近了。
不愧是村里最机灵的大狗,没有枉费他用三根肉骨头施以贿赂。
可就在他抵达之时,殿门忽然自内部打开。
闻既白猝不及防,被忽然出现的大狗扑倒在地,连站也站不起来。
肉包的四爪死死压在闻既白身上,回头看向慕星衍时,尾巴摇得更欢了,圆圆的狗狗眼里满是邀功的意味。
慕星衍:“噗。”
咳,他才不是因为闻既白吃瘪而幸灾乐祸呢。
只是不等他得意多久,恼怒的声音便自殿内响起。
“慕!星!衍!没有我的允许,谁允许你进山的?!”
刚刚嚣张起来的气焰顿时被一盆冰水浇熄,慕星衍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小声应道:
“岳、岳父……”
来都来了,慕星衍心存侥幸,忐忑地看向司父,着实希望他老人家手下留情,不要将他直接赶出去。
但他左右不了司父的决定,能做的只有将肉包牵到一旁,一人一狗乖乖垂着头,一副等待听训的样子。
鸾鸟守卫眼看就要从后面追来,闻既白从容地掸了掸衣袍上的尘土,完全不见先前的狼狈模样。
在司父开口之前,他却主动提议道:“接下来的事情与慕师弟有关,前辈若不介意,可否让他入内旁听?也好提前打算。”
司父拍了拍闻既白的肩膀,与对待慕星衍的态度截然不同。
“你都这么说了,我没有道理不给这个面子。既然是落落的朋友,称呼我一声‘伯父’即可,不必见外。”
满眼的慈爱简直要溢了出来。
闻既白从善如流:“是,伯父。”
看得出来,司父对闻既白简直是十分满意,相见恨晚,客气地迎着进了门,似乎恨不得他来做自己的女婿。
而闻既白连连谦让的同时,还趁机瞟了慕星衍一眼,挑衅和炫耀兼而有之。
慕星衍:拳头硬了,人人都有两副面孔是吧?
无所谓,为了见到老婆,他都可以忍!
殿内寒气森森,为了保存司云落的身体,每根立柱旁都放置了巨大的冰鉴。
闻既白和司父一直在低声讨论着什么,慕星衍却全然听不见了,满心满眼只有玉床上的女子。
她容颜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与数月前并无差别。
仿佛有什么蛊惑着他,身体也不再受控,像是被细细的丝线所牵引,动作僵硬得可笑。
指尖即将触碰到她侧脸的瞬间,不赞同的呵斥声响起,他如梦初醒,迅速缩回了手。
“慕星衍!你在发什么呆呢?管好你的狗!”
他低头一看,肉包已经在舔司云落垂下来的手,将她弄得湿漉漉的。
狗狗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只是想给她冰凉的身体注入些许暖意而已。
慕星衍蹲下身去,摸了摸肉包的头,它乖巧地松开了她,后退了几步,又“呜呜”叫了两声。
他掏出帕子,耐心地替她擦净每一根手指,忽然想起自己以前也是这般亲她,不禁莞尔。
司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慕星衍!你再一直盯着落落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睛挖出来,给落落陪葬?”
慕星衍敷衍着应道:“还有这种好事?谢岳父成全,小婿求之不得。”
司父一时气结,一手抚着心口,一边恨铁不成钢地对闻既白抱怨。
“你看看他,像什么样子?!”
闻既白深表理解,连连点头:“是是是,您说得对,但眼下正事要紧,您要是心里有气,等我把他带回来,您再随意处置可好?”
慕星衍这才意识到,他们的议题与自己有关,握着司云落的手站起身来。
“需要我做什么?”
只要是为了落落,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闻既白这才正眼瞧他,以简略的语言将所谓“正事”说了一遍。
“我已用各种方法卜算多次,皆是生卦无疑,证明落落并未生机尽绝,大概还是神魂被拘于体内的缘故。”
“至于她何时能够苏醒,仍需天意成全。而你我所需要做的,便是上达天听。”
“不过我需要提醒你,即使是我等神兽血脉,想要与天道法则沟通,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完成交换。”
慕星衍已经清楚,闻既白乃是上古白泽大巫转世,他既然如此说了,此法必定可行。
可哪怕此路不通,他也必须为了落落勉力一试。
因此他没有多问,只是又重复了一遍:“需要我做什么?”
闻既白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愿意为了落落,付出什么?”
“我的全部。”
“哪怕是性命?”
“九死不悔。”
他答得不假思索,一字一句却掷地有声,更胜一切誓约许诺。
闻既白没再多问,只深深看了他一眼。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恃狗行凶、作威作福的龙龙(嘻嘻)
2.小白:……我谢谢你,让你的狗给我起来!!!
3.岳父:作孽哟落落什么眼光,自己挑的夫婿好像有点傻(怎么看都不顺眼)(但并没有打算换人)
4.今日mvp:肉包
5.今天短小(呜呜我知道错了)没二更啦不用等
自凤鸣山启程前往西荒, 需历经长途跋涉,沿途波折重重,自不必说。
闻既白得了司父的许可, 将司云落自凤鸣山带出,携着她一同上路。
刚开始的一两日, 闻既白寸步不离地照顾司云落, 慕星衍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出发前他立下重誓,无论闻既白提出何等要求, 他都必须照做,不问缘由, 眼下就更是没有立场同他抢落落。
盯了许久, 终于被他寻到机会,趁着闻既白体力不支之际, 他殷勤上前, 不动声色地开口。
“我来吧。”
即使闻既白再不情愿, 也要考虑现实因素, 不得不将司云落交给他。
呵, 果然, 男人还是需要勤加锻炼,文弱书生可从来没什么用。
于是他如愿以偿地将她重新护在怀里, 小心翼翼的样子, 像是偷藏起童年的第一颗糖。
他想, 不会再给其他人近身的机会了。
落落喜欢他,这件事给了他无尽的底气和自信, 即使面对闻既白有时不屑有时怨念的眼神, 他也可以当作没有看见。
只要闻既白不来与他争, 他还是愿意好好相处, 毕竟落落的一线生机还要倚仗闻既白。
论起照顾落落这件事,他可谓熟能生巧,得心应手。之前培养的技能派上了大用场,他早起晚睡,为她绾发描眉,乐此不疲。甚至因为曾经有过肌肤之亲,连为她擦洗更衣都变得理所应当。
西荒多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及沙漠,远离城镇后,几人只能宿在帐篷中。
闲来无事时,慕星衍来了兴致,用凤凰花汁给司云落染指甲。
他动作细致,既轻且柔,鲜红色的汁液附着在修剪得圆润的指甲上,随着时间流逝而沉淀凝固,形成一层薄薄的光滑外壳。
“聊聊?”
是闻既白的声音。
他回过头,发现本应在外守夜的闻既白正靠在帐篷的一角。
帐内烛火昏暗,闻既白的额前垂下几缕碎发,遮住了他的表情。
慕星衍有些意外。这还是司云落出事之后,闻既白第一次主动同他说话。
一路上两人偶有交流,也是关于如何照顾司云落的细节,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多的话。
那个全心全意帮他追姑娘的闻既白,似乎永远留在了过去,慕星衍有时觉得,或许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怨怼化作的尖刺被尽数藏好,却难掩闻既白周身冷意。
但无论如何,只要他们抱着共同的目的,就依然是可以并肩而行的伙伴。
慕星衍略一思忖,特地换了个姿势以示尊重,难得表达出配合的态度。
“你想聊些什么?”
司云落未干的手被他托在掌心,莹润细白的手指与鲜红欲滴的蔻丹形成了鲜明对比,看得闻既白皱了皱眉。
“你在做什么?”
慕星衍注视司云落时,总是流露出温柔而眷恋的神情,自然而然地答道:
“染指甲。新嫁娘成婚前,不都要染成这样喜庆艳丽的颜色么?”
与其担心喜娘粗心忘记,不如他亲力亲为。
闻既白嗤了一声,对于他的回答不以为然。
“你不会天真到,认为你同她还有以后吧?”
他说得直白,慕星衍停顿了一瞬,随后问他:“为什么不能?”
闻既白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这样才能稍稍控制情绪,不至于说出夹枪带棒的话来。
“且不说她何时能够苏醒,就算醒过来,谁也不能预判届时会是个什么样子。”
“她也许伤了根本,从此缠绵病榻,抑或者是全然忘却了和你有关的记忆,往事种种皆作尘土,这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退一万步讲,即使落落一切如故,你也该有些自知之明。你在她身边,除了给她带来不幸和痛苦,还有什么其他的用处?她的亲人不会再接受你。”
闻既白说到这里,低声补了一句。
“我也不会。”
话语依然尖锐伤人,慕星衍不愿去想,他究竟是站在怎样的立场,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沉默半晌,在闻既白以为他是无言反驳时,他却忽然开口了。
“或许你不能理解,但我和落落之间的感情,并不只是我爱她那么简单。”
“更合适的形容……应该是一种无形的羁绊,牵系在我和她之间,让我们拉拉扯扯地度过了许多年。”
“我抱过她,背过她。”
“教她认字和骑马。”
“我是她朝夕相处的朋友,也是她势均力敌的对手。”
“她生性豁达爱笑,待人接物一视同仁,却总是轻易被我牵动心绪,对我生气或哭闹。”
“那时的她才是最真实的她。”
“她第一次学着大人的样子妆饰,不小心被我撞见。”
“我说很丑。
“我撒谎了,那是为了故意气她。”
“很好看。”
说这些话的时候,慕星衍不自觉陷入了怀念,而闻既白被动听着,脸色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差。
在他忍不住打断之前,慕星衍主动停下了讲述。
“我无意同你炫耀我们之间共同的回忆,但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一件事情。”
“阴差阳错也好,天定因缘也罢,在我们最好的年纪里,度过的每一日都存留着对方不经意间留下的烙印。”
“她于我而言是独一无二的特殊存在,我于她亦然。”
“故而我不会放弃,直至我的死亡将我们分离。”
闻既白没有见过这样的慕星衍。
他像是自疯魔中重新清醒过来,在他的身上,有一种温和而坚定的力量,让闻既白也受到了感染,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
“也许你很快就要死了。”
慕星衍一愣,随即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或许吧。若是能换她回到这世间,那也很好。若是不能的话……那我去陪她,也是理所应当,心甘情愿。”
但在离世之前,他一定会同她成婚,不然若是不能同穴而葬,她那样怕冷又怕黑的一个人,怕是到了地下也会偷偷哭鼻子的。
闻既白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抚平心绪,摇了摇头。
“我现在觉得,试探你是我做出的最愚蠢的行为之一。”
眼看话题即将结束,慕星衍站起身来,抱着司云落与他擦肩而过时,对他略略颔首。
“这里热,我带她出去吹吹风。”
闻既白当然没有阻拦的理由,他只是枯坐片刻,也随着出了帐篷,望着那一对相依相偎的背影,面上有几分怅然。
西荒的夜空广袤无垠,繁星璀璨,银河流泻,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美景。
夜里凉意更甚,虽然短暂的温暖可以让他放肆沉迷在幻梦之中,但为了长久之计,慕星衍还是不得不放任她的身体一点点冷下去。
司云落坐在他的怀里,如往常一般靠在他的心口,像是在聆听他的心跳声。
慕星衍搓了搓手,指着天上流光溢彩的星宿,耐心地向她介绍。
“那是天狼星……是不是很亮?夜空中一眼就能望见的存在。”
“就像在人群之中,我总是能准确无误地寻到你……”
情人之间的呢喃絮语逐渐被风吹散,温热的指腹滑过她冰凉的脸颊,抚摸过她的眉心,鼻尖,然后是唇。
“好想吻你……”
他这样想着,也的确这样做了。
即使没有前世的缘分,就凭相伴相携走过的十余年光阴,也足够让他们密不可分,血肉交融。
无论此行的结果如何,都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将他们分离。
在西荒的中心,荒无人烟的沙漠中央,却有一座高耸入云的祭台。
祭台以青石垒成,看着并不像此地应有的建筑,顶端掩藏在浓厚云雾里,看不清晰。
闻既白看了慕星衍一眼,解释道:“别这样看我,我可没有骗你。”
“上古之时,此处原本是通天之途,四周也是熙攘繁盛的绿洲,只是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人烟寥落,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慕星衍没说什么,算是认可,他便继续道:“从现在开始,你作为请愿者,需要一步一叩,背着落落走到祭台顶端。”
“三千石阶,我没法帮你。当然,如果你现在反悔了,那我也十分乐意代劳。只不过,以后和她拥有羁绊的就不再是你,而是我了。”
经过一路的磨合,慕星衍已经掌握了左耳进右耳出的技能,自动忽略了后面的话。
为了防止动作幅度太大,导致司云落滑下去,他不得不用了浮浪鞭,将他们二人绑在一起。
浮浪鞭亲近主人,又和慕星衍的血脉同根同源,自然会牢牢锁住,绝不松开。
做完这一切,慕星衍抬头看向一望无际的前路。
听人说,许愿要诚心。
何谓诚心?
双膝重重地磕在青石上,粗糙的沙砾很快便磨穿了衣料,随即是皮肤和血肉。
但慕星衍已感觉不到疼痛。
人力有限,偏人心之坚,可上感动天,只待天应。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故而他只是在心中一遍遍地重复——
“愿以护心鳞为媒介,换吾妻千般苦厄,加诸己身。”
“愿以天生血脉灵力,换吾妻命灯重燃,魂归世间。”
“愿以余生一半寿数,换吾妻同命相连,长相厮守。”
他想了想,也再没什么能够许愿的资本了。
至于为什么是一半寿数?他怕太过灵验,万一落落一醒来就要守寡可怎么办?
留下的人总是最痛苦的,他可放心不下她一个人。
闻既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始终默然无言。
血痕蜿蜒而上,连绵不绝,被风霜磨蚀的青石也染了血色,最终铺就一条满载生机的前路。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诚心许愿老婆快快回来的龙龙
2.小白已经没那么生气了,只是怕龙龙心志不坚,影响他的计划(小白另有计划)
3.但确实很灵验!所以落落下一章就要回来了!
慕星衍心无旁骛, 一路向上,只是起身的间隔越来越久。
到了后来,连站起都有些艰难, 血迹洇了出来,在青石上印下两个不规则的圆形印子。
直到最后登顶, 他终于是站也站不起来, 闻既白有心扶他一把,被他及时婉拒了好意。
原因无他, 他怕此举会显得心不诚,许愿就不灵验了。
利用休息的间隙, 他将司云落从背上解下来, 抱在怀里。
浮浪鞭亲昵地蹭了他一下,自动回到了司云落腕间。
他喘匀了气, 支撑着站起身来, 掌心尽是擦出的血痕。
到了今时今日, 他才确信自己的洁癖总算是治好了, 只因他把手在衣摆上擦了几下, 完全顾不得这样是否干净, 就连忙向前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