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蟹原本就骚动着想要爬出去,一感应到上方的声响,便飞快地把大半个身子都往柜口扒了过去!
下一刻,厚重粗糙的擀面杖直接顶住它乌黑眼珠后面的蟹壳,一用力便把它按了回去。
大螃蟹哪里肯甘心被制服,双螯当即高高举起,直接卡上了从斜上方狠狠插过来的烧烤叉上。
闵初全神贯注的盯着它的那骨碌碌乱转的小眼睛,完全不顾及自己是否被夹伤,在海蟹漫无目的乱动的那一瞬间,用被钳住的烤肉叉对准那它不断翕动的大颚,用尽全身的力气,冲着口器毫不拖泥带水的捅了进去!
在那一瞬间,锋利的烤肉叉直接插穿了它的口器,一路势如破竹的插至尾部,直接破坏了它的中枢神经。
闵初用尽全力把它抵在水箱底,大脑里一片空白,但全然不敢放松。
他已经无法分神关注其他的所有事情,就连自己急促而又慌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几乎被贯穿的海蟹还在徒劳的挣扎扭动,但动作幅度越来越小。
这是螃蟹,哪怕死了也会动。
闵初完全不敢松手擦一把额头上流下的汗,他低头蹭了蹭袖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一直都在抖。
小心……再小心一点。
他强迫自己放缓呼吸,把它从水中缓缓举了起来。
“太棒了!!!!”
在看到小男孩举起那只奄奄一息的海蟹时,观战厅内登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容玉笑容登时灿烂起来,短短的几十秒里,连自己的额头上都有细密的汗珠。
闵初把那皇帝蟹放在了料理台上,仿佛生怕它复活一般,仍旧用左手的擀面杖顶住它的蟹盖,一寸寸的将长柄烤肉叉从其中拔了出来。
螃蟹还有轻微的颤动,当它长足张开之时,还像个小怪物一样,哪怕只是瘫在那儿,也让人心生畏惧。
他把手中的工具轻声放在一边,抬手拧开了水龙头,在镜头的注视下洗了洗脸。
水珠划过他额前的碎发和脸庞,冰冷的感觉给予了清醒与镇定。
好的。开始了。
闵初任由湿漉漉的碎发搭了下来,垂眸拿过剪刀和菜刀,开始如外科医生般的精准操作。
刚才他内心慌张到几乎想夺门而出,但至始至终,钢叉都不曾穿透蟹尾的壳。
即使神经紧绷到极致,他也清楚自己要什么。
锋利的剪刀将六根长足从关节处拆下,再依次一分为二。
剪刀的尖端从侧面插入,毫不费力的剪开软壳,将饱满的蟹腿肉尽数剥离。
在他用拇指卡入蟹壳缝隙的时候,观战厅里已经议论纷纷了。
“中国的小孩都是怪物吗??”
“卧槽他以前杀过这玩意儿???”
“这小男孩多大来着?八岁?”
先前还把他当做玩偶般亲亲抱抱的几个女人,现在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她们终于能意识到,这个刚读完小学的男孩子,拥有足够抢走她们饭碗的能力。
也足够强大到,可以把她们全部淘汰出局。
镜头一转,突然不断往上抬,直接给远处的柱子来了个特写。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容玉愣了下,也看见了那只趴在柱上雕花的螃蟹。
法式装修的演播厅里,到处都是巴洛克风格的装饰和浮雕。
眼下的情况是,那个韩国小哥站在台子下面,一脸无辜的摊了摊手。
他看向导演,对方并没有接收他的目光,而是转身去跟另一个制片人低声耳语着什么。
嘿,螃蟹跑柱子上去了,你们节目组不管的么?
崔仁俊眼见节目组不买账,扭头又看向四位评委,再度耸肩摊手道:“请问一下……”
埃斯佩朗莎刚好问完意大利姑娘的进度和理念,淡淡转身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啊,就是,我的螃蟹……跑到柱子上了。”崔仁俊抬手指向头顶那个死活不肯下来的螃蟹,露出无奈的表情:“您看……”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
节目总归要录下去,总不能让他在原地站一个小时吧?
没想到埃斯佩朗莎连头都不抬,平视着他冷冷道:“所以呢?”
“不是,我也没办法爬上去啊。”崔仁俊又碰了壁,终于开始慌张起来:“可是我这菜还是得做啊?”
“嗯?”埃斯佩朗莎轻轻哦了一声,长睫一抬,轻巧道:“你是想让我帮你抓下来,最好切好拌好再下锅里?”
观战厅里登时传来一阵哄笑声。
崔仁俊脸色直接就变了,怒极反笑道:“你们节目组的人,都是什么玩意儿?”
詹姆斯在听清他那蹩脚英文的一瞬间,脸色一变登时匆匆下台,想要挡在埃斯佩朗莎身前。
“哦,生杀皇帝蟹?你们有几个评委敢自己来一次?”崔仁俊见她没有反击,露出嘲讽的嘴脸:“呵呵,什么题目都敢出,真他妈当自己是大爷了?!”
詹姆斯抬手把他推开,挡在埃斯佩朗莎面前,脸色冷厉道:“滚。”
“哟哟哟,”崔仁俊眼看着远处保安都过来了,轻蔑的把围裙接下,直接冲着她的脸砸了过去:“老子用不着你一个白皮娘们儿的认可,这围裙——拿去裹好你的奶丨子吧!骚娘们!”
埃斯佩朗莎抬手稳稳抓住围裙,勾起一丝冷笑:“白皮娘儿们?”
导演一看冷美人动了怒,也跟着坐不住了:“保安!还不快点!”
“都别动,”她冰蓝色的眸子一眨,流露出陌生而又危险的笑意:“给我拿一只蟹过来。”
容玉跟江一尘都懵了。
她愣了半天,缓缓看了一眼同胞,内心有种被刷新世界观的感觉。
这国外的综艺,好像尺度就是大啊?
国内唱歌也好做饭也好……有几个敢这么跟评委怼的……
而且就算说句国骂,也绝对会被剪掉或者消音吧。
这个韩国人是疯了吗????
如果是其他评委临时来这么一出,总导演还有信心摆平。
克拉尔是传统的法国女人,卢老爷子和蔼又宽容,什么事儿都好商量。
可她是埃斯佩朗莎·费尔南德斯……
她是这个节目的主要投资人,更是全球高端餐饮业的巨头。
从一代名流到转型后的米其林天后,她的所有故事,都可以称之为传奇。
得罪她,绝对不仅仅是得罪投资人本身。
虽然埃斯佩朗莎的身材,确实火辣性感到可以去维多利亚的秘密走秀。
但不管她穿的有多妩媚,都不是可以被侮辱的借口。
导演迪尔瞥了一眼那个恶心透了的韩国人,心想这小子算是完了。
哪怕他今后回韩国发展,也顶多在三流馆子里打打下手。
就算这西班牙女神懒得和他计较,无数业内的粉丝也会竭尽手段让他混不下去。
大大小小的工作人员哪里还顾得上柱子上的螃蟹,都扭头看向镜头外的导演,探寻他的意思。
“……把备用的给她推过去把。”迪尔叹了口气,揉揉眉头道:“叫医疗组在旁边候着。”
这有钱的都是大爷,想玩火谁还拦得住啊。
水箱被推了过来,崔仁俊也已经被保安控制住,一脸猪肝色的站在旁边,虽然还想哔哔两句,但眼瞅着詹姆斯的眼神冷冽的如刀子一般,还是颇怂的闭嘴了。
“如果这是在场外,”英国男人站在他的身侧,语气低沉道:“你的肋骨已经断了。”
虽然有助理去取来了剪刀和厨刀,但都被埃斯佩朗莎无视,她连一头柔顺光亮的银色长发都不曾挽起,直接踩着八厘米的小高跟,在料理台旁指尖一挑,便打开了紧闭的水缸盖子。
皇帝蟹在感觉到动静的一瞬间,登时举起双螯开始疯狂的往上爬!
这个女人想干什么?!
她手上可是什么都没拿!!!
观战厅直接沸腾起来,有人甚至想去场外看一眼。
要知道,这蟹钳的力道是可以夹断手指的!!!
在螃蟹蹿出去水箱的那一刻,埃斯佩朗莎低头直接把右手探了过去,从两钳之间穿过去,稳稳的抓准它的尾部,趁着海蟹意图扭动蟹钳的一瞬间,左手稳准狠地握住蟹钳最末端的脆弱关节,双腕同时用力,只听‘咔嘣’一声,竟然生生将蟹钳直接从关节处折断!
折断了!!!
一瞬间的功夫就把连剪刀都未必能对准的蟹钳——折断了?!!!!
崔仁俊一脸愠色的站在那里,连最后一点嘲讽的表情都绷不住了。
埃斯佩朗莎站在料理台前,如同端详美甲般抬起纤长的细指,利用双手交握的巧劲,将长脚一一掰落。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海蟹,现在被活生生的折断所有部位。
她并没有停下,一手固定住蟹腹,另一只手用指尖划入尾端,凭感觉刮断结缔组织,然后毫不费力的撬开了蟹壳。
蟹塞、胃囊、还有所有的杂碎,全部是用她那双保养得宜的指尖一一剔除的。
一流厨师尚且需要用餐刀刮干净蟹壳的余碎,但埃斯佩朗莎手下的皇帝蟹,干净的如同被重塑一般。
明红的蟹壳上码列好蟹膏蟹肉,就连蟹脚里的肉都是靠手劲悉数脱出。
整个过程,只用了四分钟。
埃斯佩朗莎转过身去,抬起冰蓝色的眸子,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崔仁俊。
她原本便气质冷冽,眸光里带着傲人的气息,此刻高跟鞋碰撞地板的清脆声音,仿佛在一下下的敲打着每个人的心脏。
崔仁俊哪里禁得住这般气场的压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埃斯佩朗莎盯着他的眸子,扬起了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以为他会挨一记耳光。
下一秒,细碎的胃囊和蟹腮从高空落下,尽数洒在了他的脸上。
崔仁俊怔怔地站在那里,连躲的勇气都没有。
埃斯佩朗莎勾起一抹轻笑,语气妩媚而又轻巧。
“现在,知道谁是杂碎了么?”
闵初直到装盘之后,才反应过来身后少了一个人。
然而他并不关心刚才错过了什么,眼睛始终盯着眼前的那盘海蟹。
骚动刚发生的时候,卢老爷子还没反应过来,他一直听不清楚那个口音浓重的韩国青年在说什么。
克拉尔眼见着詹姆斯过去保护她了,连忙示意身边的工作人员把保安请过来。
埃斯佩朗莎任由镜头全程跟拍,事后还去看了眼机子里的录像,确认自己的形象依旧从容又精致。
她,便是整个费尔南德斯集团的招牌。
“好了,时间到。”她重新回到评委席上时,依旧妆容精致而华美,神情带着淡淡的冷清。
意大利姑娘全程在不远处吃瓜看戏,原本蟹壳就没有保存好,在擒拿的过程中被一刀拍烂了。
她琢磨了半天,匆匆做了碟蟹肉沙拉,算是勉强交了差。
这皇帝蟹看起来分量重,但蟹壳相较于其他同类而言,意外地软。
正是因为埃斯佩朗莎谙熟每种海蟹的细微区别,才会有底气去徒手拆蟹钳。
德国选手虽说全程没有被分散注意力,但光是抓住那只螃蟹便花了接近二十分钟,只来得及匆匆煮了一碗汤。
“好了,下去吧。”詹姆斯用餐巾擦净唇角,抬眼看向闵初:“请吧,小伙子。”
闵初稳稳端起餐盘,几步便踏上了展览台。
眼前的餐盘上,放着巨大的蟹壳,宛如别致的托盘一般。
蟹壳之中,又陈列着大小两方白碟,一只瓷碗,薄荷叶的装饰之外,还摞着麻将大小的烤面包片,隐约能看见冒出的热气。
“嗯,很有想法。”詹姆斯揭开碗上的盖子,又瞥了他一眼:“介绍一下吧。”
“这是蟹三吃。”闵初略思索了下,慢条斯理道:“皇帝蟹虽然肉多,但本身肥美多汁,而且肉质爽口,所以我拆分为三,做成了三种吃法。”
他抬手将略大的碟子托出来,被切作方条的蟹肉若金条般摞在一处,周身便是灿金色的汤汁。
蟹肉本身应是白色的,但被烩成这样明艳的颜色,让人更有胃口了。
詹姆斯还未轻嗅,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葱香味。
不,不仅仅是葱香。
他原以为这男孩是用咖喱调了色,可仔细一闻,是地道的中式香料。
葱,姜,蒜,以及干辣椒。
葱爆的浓郁,老姜的辛冽,蒜泥的醇厚。
“第一吃,是避风塘炒蟹。”
这每一块蟹肉,都是他在裹粉后盯着油炸的。
虽说入了油,却刚好能够中和本身由于分量过大带来的干扁感,继而让口感更加充盈。
这油,本身炸过一遍蟹壳,又过了一遍蒜泥,哪怕只是闻一闻,也能让人胃口大开。
詹姆斯在听到他的中式发音之后,低头尝了一口,侧身看向卢老爷子:“您最懂行。”
卢老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缓步走上前来。
避风塘炒蟹,是粤菜中常见的经典菜。
这道菜的精髓不在蟹肉的酥炸,而是对蒜蓉的处理。
焦而酥脆,香而甘口,用顶级的油温控制来成就这一勺蒜蓉,再用这一勺蒜蓉来炒亮这现杀的皇帝蟹。
“还不错。”卢老放下筷子,看向蟹壳中的另外两样:“哦?蟹酿橙?”
略大的那方白碟上,放着一只灯笼状带着盖子的橙子。
闵初略有些不安的抬起头来,手指在台下绞在了一起。
面对另外三位外国评委,他都并不感觉紧张。
虽然他螃蟹杀得快,但时间并不充裕。
好的避风塘炒蟹需要繁复的炒制、烹炸和处理,所以仅仅取了些猪肉碎,煸炒过蟹膏和蟹腿肉之后一齐剁碎,同猪肉搅匀后封入橙皮里清蒸。
至于第三吃,便是炸过的蟹壳油同蟹膏一齐调作的酱汁了。
面包口味简单粗糙,通过蘸汁更能突出蟹本身的鲜味。
“闵初。”卢老站在詹姆斯身边,声音平静而从容。
“哎。”闵初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声线里透露出微微的慌乱。
“你觉得,你能晋级么?”
“……可以。”闵初沉默了一秒,不加犹豫道:“我可以。”
韩国人侮辱评委,被架着离开。
意大利人没有保护好蟹壳,作品也非常一般。
德国人的蟹酪汤调味一般,评委的脸上并没有留恋的意思。
容玉眼睛一亮,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
中国在过去的教育里,总是会叮嘱小辈谨小慎微,最好喜怒都不形于色。
就连她自己,虽说家教宽松,也在爷爷和父亲的言传身教下,更加谨慎而内向。
她之所以对闵初忍不住多关注几分,就是因为他身上的傲气。
认真,冷静,以及毫无保留的锐意。
詹姆斯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错,今晚的生存赛,他是当之无愧的幸存者。
不论从完成度,还是调味、装盘,闵初的表现都可以说是满分。
“对。你晋级了。”卢老低头看着他,淡淡道:“但你的这道菜,做的非常失败。”
“如果让我来打分的话,可以说,零分都不为过。”
克拉尔在他的身后露出惊讶的表情,却还是压抑下了话头。
怎么会……这么不留情面。
闵初强迫着自己正视老人矍铄的眼神,呼吸渐渐地有些不自然。
“请您指教。”
“蟹三吃。”卢老重新拾起另一双筷子,随意地拨弄了下那几样菜式:“蟹酿橙,避风塘,再来个面包配酱?”
“你恐怕是为了凑三样,才不得不把蟹酿橙做出来,对么?”
闵初一时语塞,忍不住低头辩解道:“可火候都恰到好处。”
“来,筷子给你。”卢老平静的把筷子递给了他:“你把这三样,每种都吃一口试试。”
闵初自负于对作品的把握,还是接过了筷子,一样尝了一口。
避风塘炒蟹,浓姜脆蒜,还有油炸所带来的酥软轻盈。
蟹酿橙,现在都带着淡淡的余温。浓郁的肉香带着橙子的淡淡甜味,鲜润的感觉更加突出。
蟹酱,炒制的恰到好处……
没有任何问题。
闵初放下筷子,内心反而放松了些许。
“不要放下筷子。”卢老爷子淡淡道:“你再吃一口。”
“……吃什么?”闵初愣了下,还是下意识的拾起了筷子。
“随便什么。”
老头儿是傻了?
闵初抬头看了他一眼,随意地夹了一块避风塘炒蟹,直接放进了嘴里。
入口的那一瞬间,身体有本能地抗拒感。
怎么回事。
他脸色一变,想强迫自己把这一块吃完。
怎么回事??
刚才明明感觉很好,可是现在多吃一口都是勉强!
腻,太腻了。
闵初反应了过来,狼狈的把剩下的肉块咽了下去。
第一例炒蟹便已是浓油重酱,第二道又是用肥腻猪肉酿成的蒸肉,第三道还要用干面包来蘸蟹油酱来吃……
哪怕是上好质地的海蟹,他不想再吃第二口,脑子里只想找杯解腻的柠檬茶狠狠灌上一大口。
“懂了?”卢老爷子抬起眉毛,语速平缓道:“做菜,要带脑子。”
这孩子就是好胜心太强,只想着表现自己的所有优点,才会这样慌不择路。
詹姆斯颇有些尴尬的打圆场道:“但你对油温的把控,还有整个作品的完成度,还是非常值得嘉奖的。”
“不错,你晋级了。”老爷子轻飘飘道:“恭喜。”
闵初走进观战厅休息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
他的锐气被狠狠地锉了一通,而且还是在所有人面前。
他正准备去找柠檬茶,却差点撞上门口的大高个。
“闵初。”拉斐尔抬手按住他的肩,语气平淡道:“等一等。”
他摊开掌心,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创口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你……你怎么会发现……”闵初愣了下,想要抬手接过:“谢谢……”
拉斐尔掌心一撤,直接半蹲下来,动作麻利地帮他绑在了食指上。
刚才在处理蟹棒的时候,这小男孩便被尖锐的边缘划出指甲长的创口,但他只是飞快地借着清理食材的功夫冲了冲水,便面不改色的继续做了下去。
他的眼神宁静而又温和,让人忍不住放松下来。
三天以后,便是最后一场的筛选赛了。
最后剩下来的十二个人,将进入正式的比赛环节,面对更加严苛的考验与选拔。
容玉粗略一算,这栋楼里住着的十三个冠军里,至少有六七个都身价不凡,不是成为连锁餐饮业的巨头,就是拿着百万年薪,同时疯狂出书参加各种节目。
第一届世界级的厨神对决,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将会为他们带来难以想象的名气。
这一开始就是文思豆腐、生杀帝王蟹,后面还要怎么折腾他们?
难道要把他们拎到悬崖上,一边走钢丝一边做饭吗???
她瘫在沙发上,颇有些头疼地抿了一口蜂蜜雪梨水。
现在气氛越来越紧张,刚开始那会儿大厅里全是说笑喝酒的人,现在连进厨房练手都要排队领号,每个人限时一个小时。
平时能见到的对手越来越少,恐怕驾车去了别的地方巩固技术。
她揉了揉手腕,不合时宜的想起了那盒蜜桃饼干。
门突然被敲了两三声,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在么?我是拉斐尔。”
容玉犹豫了下,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虽说有布丽安娜警告在前,可她还是觉得,这个人还不错,可以做朋友试试。
门一打开,穿着宽松t恤的意大利小哥出现在面前,姿态随意的倚在门边,脖子间的银色十字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嗯……谢谢你之前送我的饼干。”容玉憋了半天,还是略有些局促的开口打了声招呼。
“中国似乎有句话叫……礼尚往来?”他笑着挠了挠头,翡翠色的眸子闪闪发亮:“可以教我刀功么?”
容玉愣了下,不确定道:“你说什么?”
拉斐尔既没有趁此机会瞅一眼她的房间,也没有暗示她应该放自己进去。他轻轻后退了一步,反而放大了两人之间的空隙。
“刀功这种东西,基本上都是水滴石穿的长久功夫。”容玉内心默默感谢了他这个小举动,略放松道:“我是说……”
你能不能换个简单一点的请求……
“嗯哼?”拉斐尔浅笑着眨了眨眼睛。
似乎他只用这样看着自己,她便失去了反驳的能力。
那双剔透的眸子望着她,看起来单纯而又纯粹。
容容啊容容。她忍不住内心鄙视了一秒自己。你怎么对美色一点抵御能力都没有。
“其实……也有能速成的技法。”容玉叹了口气,低下头慢慢道:“走吧,我们去二楼料理台。”
那里的设施虽然简陋一些,但练手还是够的。
出于时间的顾虑,她并没有去河鲜柜里捞鱼,而是转身去了冰柜,随手挑了两条鱼,打开水龙头洗干净后用软布擦干。
“你要教我日式切鱼法么?”拉斐尔想到了什么,笑眯眯道:“三枚式分块,对不对?”
“不,中国有更出色的技术。”容玉站在料理台旁洗了洗手,取来了砧板和厨刀。
乌苏里白鲑,从中国黑龙江空运过来的上好白鱼。
她闭上眼,整条鱼的骨架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短吻,上颌骨宽大,每侧十六根肋骨,背鳍的某一根与脊椎骨非常接近。
刀刃要斜着进去。
容玉宁静了气息,仿佛厨刀与她已经融为一体,手腕一沉便切了进去。
一字型的平刀锋利趁手,但稍微不注意都可能捅穿鱼腹。
她运刀极稳,二十二岁的年龄下是如同老师傅般匀称的运力与吐息。
在她开始切鱼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颈部一刀,尾部一刀,椎骨同脊骨皆应声而断。
颈口入刃,贴着中轴骨架一寸寸推进去,上下割划,再轻轻一敲。
她睁开眼,缓缓松了一口气。
拉斐尔坐在她的对面,还没反应过来。
……诶嘿?发生了什么?
容玉抬手又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拿过干布再度擦了一遍鱼腹,抬头看向他:“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什么??
容玉见他还没明白过来,用食指并上拇指,一起从腮处的入口探入腹腔中。
这条鱼虽说被厨刀又切又划,但外观上连刀口都看不到,尾部的切口都是平推过去,鱼皮依旧完好无损。
拉斐尔凑近了些,趴在台边看她在做什么。
只见那只手猛的一用力,刚才还饱满的鱼腹瞬间瘫了下来。
“……???”拉斐尔完全愣住了。
她抽出来的,是一整根完整的骨架,内里包裹着完好无损的所有内脏。
什·么·情·况?
“这这这……”拉斐尔用被吓到的眼神看向她手中宛如被解剖出来的鱼骨:“你是怎么做到的?”
事实证明,看多少场比赛的直播,都不如亲眼来的震撼。
短短一分钟里,这条白鱼的骨架被整根分离,直接从腮部抽了出来。
“这个叫整鱼抽骨法。”容玉淡定道:“中级厨师的入门功课而已。”
就这……还只是中级?
你确定?!
拉斐尔依旧盯着那条骨架,用略有些绝望的语气道:“你觉得……我学的会吗?”
他从前的气定神闲,以往的从容不迫,似乎都有些绷不住了。
容玉抬眼看向他,随手把干净的骨架扔到垃圾桶里,勾勾手指道:“过来。”
拉斐尔打了个激灵,磨磨蹭蹭的坐到了她的身边。
在刀功方面,他在她面前如同新手一样。
容玉虽然个子不高,可一旦进入工作状态里,眉眼都会泛着凛冽的气息。
干练而令人敬畏。
酒店后厨里自然男人居多,容玉从初中开始课余跟着打下手,早就习惯了如何同糙老爷们相处。
她垂了眸子,自然的抬手握住拉斐尔的手腕,另一只手抄过刚才清理干净的另一条鱼,放在了他的手边。
厨师为了保护味觉,轻易不会喷香水,但当她倾下身时,淡淡的柠檬清香若隐若现。
拉斐尔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十六岁的小男孩,局促的几乎不知道眼睛该放在哪里。
“不要盯着我的手。”容玉简短道:“看鱼。”
她的指尖拂过他的手背,轻巧的调整着他握刀的方式。
“注意,先从这里切入,插进去。”容玉的声音清冷而又低沉:“但不要划穿鱼皮。”
带着薄茧的指腹搭在他的指节上,浅浅的传递着力度。
拉斐尔低头看着鱼,紊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嗯……好……”
“放松。”她轻声道:“很好,脊骨已经切断了,下面移到尾部……”
整个过程几乎都是容玉控制着他操作,即使隔了一只手,也可以精准的控制力道。
实际上,哪怕在气球上切内酯豆腐,她都毫无压力。
多年的经验让技巧都溶入了血液里,闭上眼反而会更加清晰。
她的长发随风扬到他的耳侧,轻轻飘拂过去,连心里也痒痒的。
“好了。”容玉松开手,随意的洗了洗手:“抽出来吧。”
拉斐尔学着她的方式,小心翼翼的把手指探入白鱼的腮中,摸索到了脊骨的断面。
一用力,便干净利落的整骨脱出。
这种一气呵成的感觉,简直像在炎热的夏天里灌一大口冰可乐一般舒爽!
“成……成功了。”他望向容玉,笑容登时浮现,背后仿佛有尾巴开心的摇了起来。
“诶?你的脸怎么红了?”容玉眨了眨眼。
“没有!”拉斐尔用手背揉了揉脸,扭头闷闷道:“才没有……”
“刚才的操作流程,都记住了吗?”她盯着这只一米八的大金毛,凉凉道:“拉菲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