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的酒液如同露水般洒在上面,让它看起来仿佛沐浴在夜色之中。
拉斐尔虽然站的略有些远,但还是一眼看出了其中的精巧。
这每一片花瓣,都是被刀工再次塑形的薄薄蛋糕坯,在用汤勺的凸面抹匀蛋白霜之后,再用特殊的方法拼接而成。
他的眼神落在那略宽大的花托上,内心依旧有些迷惑。
虽然她自己用锡纸做了个精致的外托,一定程度上保护了花瓣不会坠落,但其中一定还需要些其他东西拼接粘合。
如此轻薄而又纤长的白色花瓣,哪怕端过来时颠簸两下,都有可能悉数掉落。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埃斯佩朗莎示意其他选手先把作品放进冷藏柜中,等会依次上来评定最终成绩,同时掏出了火柴,低头再度凝视了几秒那朵静静盛放的百合花,抬头看向了下意识咬着唇的容玉:“你准备好了吗?”
容玉看着那纤弱的白百合,轻轻点了点头。
火焰燃起的一瞬间,连摄制人员的呼吸都滞了一刻。
方才还纯真无暇的百合,在这一瞬间燃烧起来,每一瓣花叶都因为温度的骤然变化微微向内卷曲,明红的火焰自六个方向交汇,在升腾的那一瞬间赋予了这朵花最极致的美感。
赤红的火焰烤灼着蛋白霜,金棕色的灼痕在花瓣的边缘浅浅浮现,方才还如同奶油花一般的蛋糕突然被赋予了更明显的线条与颜色!
“好……好美。”克拉尔怔怔的看着那火焰渐渐熄灭,拾起勺子,颇有些不忍心的看了另外三位一眼。
“请吧。”詹姆斯回过神来,绅士地侧了侧身。
克拉尔用侧切的方式,将半朵微卷的花瓣舀下来,让镜头拍摄它的断面。
带着淡淡灼痕的,是蛋白霜。
依旧结着细微冰晶的,是冰淇淋。
最下层……竟然还有被包裹在奶油中的巧克力蛋糕坯。
这花瓣只有食指的粗度,但能够完成如此丰富的元素叠加,足以证明创造者技艺之精巧。
容玉在做这个蛋糕的时候,脑子里想得是中国的传统美食。
套四宝。
那是河南开封的传统名菜,锅盖一掀开,是只老火炖熟的鸭子。
鸭肚子一切开,里面还有一只鸡。
一路吃下去,再把鸡肚子打开,里面还放了只鸽子。
鸽子由于被层层套叠,肉质更加鲜香,就连汤汁也浓郁的如同精华一般。
但这鸽子肚子一拆开,里面竟然还有只鹌鹑。
鹌鹑是上等的野味,同时经不住久熬,时间一长便会散碎如泥。
但这鹌鹑被套在最里面,相当于被文火慢炖,香的很。
若再有心些,这鹌鹑肚子里还有个蛋。
埃斯佩朗莎并没有注意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现在思考的问题,同拉斐尔一模一样。
这样舒展而形状纤薄的花瓣,到底是怎样被支起来的?
她拿起勺子,将剩下的半叶花瓣舀了下来。
勺子在用力过程中受到阻力,隐约间可以听见‘咔哒’的一声脆响。
她愣了下,将舀下来的蛋糕放在眼前。
“这是……”
“我烤的细饼干。”容玉露出腼腆的笑容:“加入了燕麦和杏仁,但有足够的韧度。”
她用饼干来做骨架,支撑起了这朵盛放的百合花。
“等等,我们似乎忘了一个问题。”詹姆斯在吃完一瓣蛋糕后反应了过来,加重声音道:“也许我们应该关心一下——熔岩?”
容玉淡淡一笑,拾起手旁的银勺,对准那花蕊切了下去。
雪白的蛋白霜和冰淇淋都被舀开,在切面暴露于空气中的一瞬间,醇厚的巧克力浓浆流淌而下,浓稠而馥郁,恐怕还加了些朗姆酒在里面。
埃斯佩朗莎愣了下,示意镜头拉近,捕捉最深层的细节。
这百合花中,藏了一朵白玫瑰。
她把戚风蛋糕坯切成了大致的样子,然后用白巧克力打制的奶油装饰成玫瑰的样子之后,用冷冻箱速冻定型,最后藏在这朵百合花的萼片之下。
巧克力熔浆流淌而下的那一刻,整朵纯白的玫瑰被染成不规律的黑色。
足够完美。
“我想……”埃斯佩朗莎低头尝了一口熔浆的调味,沉默了几秒道:“已经无需更多的溢美之词了。”
镜头切向拉斐尔,他并没有参与品尝与观赏,一直静静的站在自己应属的位置上,等待着自己的作品被感受。
卢老爷子虽说对甜品无感,但看到这样做工精细的百合花,也忍不住对容玉赞许的点了点头。
他轻咳一声,示意道:“下面,我们来看看阿尔伯特先生的作品。”
另外三人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些,似乎已经没有再比下去的必要。
结果已经非常明显了。
容玉正准备走下展示台,在转身的那一刻,定睛看清了他的作品。
罗马迷宫。
扁平的圆盘,还有如同广式月饼般纵横交错的表层纹路……
她匆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虽说喉咙干渴难受,眼睛还是第一时间看向了大屏幕。
他模仿的,是树篱迷宫的形状。
圈圈点点,十字路口,转弯与三岔路。
欧洲贵族的后花园被还原在这蛋糕上,只是碧绿的树篱变成了雪白的蛋白霜。
容玉只愣了一刻,便意识到这有多困难。
她自己所做的,只是将复杂的圆形蛋糕分解化,一个部件一个部件的重新拼凑成作品。
但他……但是用裱花嘴涂下蛋白霜,将这样细密的繁复纹路立体的复刻,都足够彰显绝技般的烘焙技巧。
哪怕裱花嘴剪的再细,这绵软的蛋白霜很容易塌软,陷入这纵横的凹陷处,破坏整体的视觉美感。
不,等等。
容玉下意识地用指节一叩桌面,再度反应了过来。
冰淇淋熔岩蛋糕。
表层这一粗粗的圆环中,层层嵌套的迷宫纹样,是被冰淇淋和蛋白霜双层构筑出来的。
他的腕力和细节操作能力,已经可以媲美外科医生了。
埃斯佩朗莎看向拉斐尔的时候,眼睛里多了几分笑意,她低头一划火柴,点亮了放在入口处的,带着淡淡光泽的蘸酒樱桃。
仿佛指引方向一般,金红的火焰跳跃而起,在这蛋糕迷宫的小径上飞快的穿梭。
它绕过十字路口,不加犹豫的左拐再前进,须臾之间转悠完小半圈,紧接着猛地来了个急转弯,然后绕着正中心的巧克力球晃了一圈,穿越七拐八弯的迷障,走向正北方的终点。
火焰在碰触到那冰片雕刻的小门时,突然瞬间升腾而起。
这冰片雕的小门,恐怕浸过熔点更低的酒。
所有人都看向了屏幕,没有人敢错过一秒钟的细节。
只见火焰突然翻腾,那扇门亦跟着燃烧起来,须臾便融化殆尽。
下一秒,圆环的豁口里流淌出汩汩的巧克力浆,再度顺着这迷宫的小径蜿蜒南下。
蛋白霜和冰淇淋在遇热的一瞬间开始融化,但温度又不足以让它们变成液体。
沟壑的宽度不断缩小,加快了巧克力浆流动的速度。
在一片静谧中,流淌的巧克力浆在酒液的润滑下,绕着巧克力球转了一圈,顺着纹路转弯前行,穿过丁字路口,宛如追寻故人般右转再前行——
抵达了最初的起点。
第10章 火焰·冰淇淋·熔岩·蛋糕#3
仿佛电影终于出现了结尾的字幕,容玉终于能放空自己,随手接一杯水解解渴。
一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让她神经紧绷,直到现在才稍微放松了些。
拉斐尔站在他的作品前,神情依旧风轻云淡,仿佛只是烤了个纸杯蛋糕一般。
“emmmmm,”詹姆斯头一次觉得组织语言有些费力,他摸了摸下巴,开口道:“你的灵感来源是……你的家乡?”
世界上最大的树篱迷宫,就坐落在那遥远的意大利。
拉斐尔点了点头,解释道:“来巴黎之前一直在旅行,对它印象很深刻。”
“你的冰淇淋……”埃斯佩朗莎看着逐渐融化塌陷的树篱迷宫,用肯定的语气道:“用裱花袋塑形之后,放到冰箱速冻加强硬度了,是吗?”
所以蛋白霜才会被托在上方,而不是两者一起塌陷。
“我的蛋糕选料是树莓与樱桃味的白兰地,”拉斐尔拿起餐刀,平滑的切了下去。
三层水果蛋糕,淡黄的蛋糕坯,蓝紫色的夹心,表层还有冰淇淋和巧克力酱。
闵初盯着屏幕,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他做了个空心甜甜圈状的外环,里面填满了温度适中的巧克力酱,再用速冻过的薄薄的冰块做成豁口的门,利用插入的摩擦力抵住,直到融化的最后一刻才让巧克力流淌而下。
这冰块门虽然冻的颇硬,但是薄度恰如其分,还浸了引燃的酒……
这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放弃了最传统的外形,将巧克力熔浆用新的方式灌注。
容玉选择的是直接注入后覆上冻硬的冰淇淋圆壳,在上面用蛋白霜再次覆盖,插上花蕊状的巧克力作为装饰。
而拉斐尔把巧克力浆灌入空心外环中,让它始终不会被别的温度干扰。
相较于完全靠时间控制的传统式熔岩蛋糕,他们完全跳出了桎梏和套路。
闵初看了眼冷藏箱里自己的蛋糕,略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
怎么就没想到,还可以这么做呢?
四位评委在中场休息的时间里,将两小块蛋糕分食一空,留下大半用来给摄像补镜头。
容玉抱着椅靠,吃了两块曲奇垫垫肚子。
她上次参加中国区的比赛,两个月下来瘦了十斤。
天天练手练体力,白天做菜晚上跑步,录制的时候全程提心吊胆,想不瘦都难。
容妈妈向来心宽体胖,见宝贝闺女下巴尖尖的,直接带着她打飞的去潮汕吃牛肉锅了。
想到这里,容玉忍不住摸了摸平坦的小肚皮
突然好想吃火锅。
这种疲惫乏力的时候,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牛杂汤,再涮上百叶黄喉和牛肚,还要呷一口冰凉酸甜的乌梅汤——
“各选手就位,”场记拍了拍手中厚厚的一沓簿子,吆喝道:“都就位!继续拍了啊!”
板子一打,镜头转向四位评委,他们站在拉斐尔的蛋糕旁,遥遥看向选手席。
“安妮丝顿,容玉,”詹姆斯示意道:“请你们走上前来。”
人群前有个褐发的女人端着蛋糕走出料理台,她始终低着头,仿佛并不愿意碰触其他人的眼神。
当摄像机从正面拍过来的时候,容玉愣了下。
她……恐怕就是刚才那个,断断续续哭泣的女人?
安妮丝顿看起来大概接近三十岁,她身材高挑,两眼红红的,就连脸颊也有些泛红。
与旁人不同的是,她只化了很淡的状,眼线还没那个韩国选手勾勒的精细。
“安妮丝顿·坦格利安。”詹姆斯温和地掏出手帕递给了她,口吻也变得轻柔起来:“我们注意到,你在烘焙的过程中,冰淇淋因为意外,第一次做失败了。”
“是……是的。”安妮丝顿低着头,眼眶依旧红着:“我很抱歉……”
“请介绍下你的作品。”埃斯佩朗莎简短道。
那个英国女人缓缓地抬起头来,结结巴巴的解释了一遍。
她虽然心态崩溃,但意外的在蛋糕的原有基础上加入了法式的舒芙蕾,冰淇淋的独特口感与奶酪的绵厚味道相结合,出其不意的提升了蛋糕的整体口感和味道。
“虽然你一直在流泪,”詹姆斯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里带着淡淡的鼓励:“但你一直坚持到了最后,而且做出了非常出色的作品。”
“抱歉……我,我太害怕失败了。”安妮丝顿语无伦次道:“谢谢,谢谢……”
“不要紧张。”克拉尔安抚性的微笑道:“你是本场比赛的第三名。”
场下立刻传来纷纷的议论声,埃斯佩朗莎冷着脸轻咳了一声,执了餐刀,缓慢而有力的切了两刀。
在扇状的切块被托出的一瞬间,蛋糕的中心开始坍塌,纯黑的熔浆缓缓流淌而下。
教科书级的熔岩蛋糕。
“调味别具匠心,控温恰到好处,”卢老爷子看向了屏幕,声音坚定道:“安妮丝顿·坦格利安,8(+1)分。”
“我们的第一名,是……”克拉尔看向拉斐尔,笑着眨了眨眼睛:“期待吗?”
拉斐尔并没有回应,而是侧身望了一眼容玉。
“容玉,9(+2)分。”卢老爷子再次开口道:“拉斐尔,10(+2)分!”
一分之差。容玉心里叹了口气,点头表示谢意。
“下面,请按照屏幕上的顺序,让我们来依次检验你们的结果。”
如同学生们一个个等着领成绩一般,剩下的十三个人一一的端着蛋糕上前判定成绩。
埃斯佩朗莎如同严苛而不苟言笑的班主任一般,拎着餐刀开始一个个的切蛋糕。
大部分人都只得到了寥寥几句评价,他们用忐忑的神情等待着成绩,在听到数字的那一刻露出或兴奋或颓丧的表情。
“闵初。”埃斯佩朗莎看着向她走来的小男孩,露出难得的笑容。
闵初个子不够高,把蛋糕端上展览台略有些吃力,他垫着脚够了半天,终于把蛋糕推到了正中间。
“一起来看看吧。”埃斯佩朗莎再次扬起餐刀,利落的切了下去。
在刀面接触蛋糕的那一刻,她突然神情一滞,随后把那块蛋糕托了出来。
什么都没有流淌出来。
闵初愣了下,僵在原地。
他的蛋糕,是全熟的巧克力蛋糕。
没有熔岩,也没有一星半点的巧克力浆。
“很抱歉。”埃斯佩朗莎低下头,看着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小男孩轻轻叹了口气。
“我只能给你三分了。”
听到分数的时候,容玉错愕了一刹。
这一次的比赛虽然说难度颇高,但大部分欧美厨师都谙熟熔岩蛋糕,以及冰淇淋蛋糕。
虽然总有出岔子的,但是在闵初之前,最差的也是四分。
而技艺环节占比60%,也就是说,哪怕他在下一轮比赛里拿到满分,也极有可能进入淘汰赛。
闵初抬头望着埃斯佩朗莎,嘴唇有些发白。
他点了点头,沉默地踮起脚尖,把那盘不及格的作品端了回去。
得到评分的选手眼见着摄像机没有对准自己,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不时议论着其他人的分数。
队列还有七八个人,容玉虽然担心闵初,却也不敢贸然的上前关心。
这时候出声安慰又或者鼓励,很有可能适得其反,加重他的焦虑。
“你知道,闵初的弱点在哪里么?”
她愣了下,一侧身看见了江一尘。
他依旧穿着菱格针织衫,眼镜斯文而书卷气。
容玉并没有开口,她不希望那个小孩子走。
虽然他傲娇了些,平时还得哄着,可她还是很喜欢他。
“犯错……很正常。”她叹了口气,还是为闵初辩护了一句:“我想,也不算是弱点吧?”
“我看过他在国内的每一次比赛。”
江一尘推了推眼镜,声音清冷又平静:“他的弱点,在于他只有十二岁。”
听到这句话,容玉眼睛一眯,颇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年龄怎么了?
十二岁就可以被轻视吗?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江一尘侧身看向她,语气毫无变化:“不仅仅是阅历和经验的问题。”
“十一岁的体力和耐力,和成年人不是一个档次的。”
二十二岁的容玉尚且在一场比赛后觉得脱力和虚弱,十二岁的闵初只会比她更吃力。
“哪怕他努力锻炼,但骨骼和肌肉未必发育好了。”江一尘望着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关切:“中式菜肴重视食材的准备过程、烹制的细致程度。但是烘焙对他而言,不管是裱花还是过于频繁的跑动搬运,都是足够,甚至过量的考验。”
“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帮帮他?”容玉颇有种被当头棒喝的感觉。
她虽然知道这小男孩是上一季的冠军,可是并没有联想太多。
能够在那么多成年人中脱颖而出,就算是导演组也不敢这么开后门。
“帮他?”江一尘侧眸一笑:“你看他那倔强的小眼神儿。”
若是出手帮他,那便是对这孩子天赋与灵魂的亵渎了。
他会做到的。
在第二轮的国家主题赛抽签里,詹姆斯抽到了日本。
三井悠太作为仅剩的日本选手,笑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
容玉忙归忙,还是偷闲瞅了两眼站在最前一排料理台的闵初。
加油啊。她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又低头拨弄起锅中的青蚕豆。
时间过得飞快。
由于日本料理的调味要在端盘后才能具体判定,所有选手都依次展示了自己的作品。
第一名是三井悠太,作为东京顶级怀石料理店的少东家,他几乎是□□式的复制了他爸的手艺,无论是北海道萤鱿,还是加入松茸的酱汤,都口味地道而无可挑剔。
“三井先生,9(+2)。”卢老爷子尝了口汤,颇为受用的咂了下嘴。
就这手艺,在东京想尝一口,恐怕还得请熟人拿号。
二十来岁的栗发小哥眸子一亮,笑容灿烂的鞠了个躬,蹦蹦跳跳地下了台。
江一尘出乎意料的拿到了第二名。
出乎所有人以及节目组预料的是……他选择了河豚。
当初水箱中放了几只圆滚滚的河豚,主要是出于节目组摄像的恶趣味。
雪白的小肚皮,圆滚滚的小眼睛,简直是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除了自带的剧毒之外,其实还是挺可爱的。
他端着河豚天妇罗上台的时候,所有评委都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
‘哦,是天妇罗啊。’
“请介绍你的菜品。”詹姆斯低头切开酥脆的表皮,在看到雪白细嫩的鱼肉时满意地点了点头,随意地蘸了蘸一旁的芝麻椒盐,叉起来便准备咬一口。
“河豚鱼肉天妇罗。”江一尘带着玩味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说道。
詹姆斯刚好一口咬上那软嫩的鱼肉,动作瞬间僵住了。
酥香轻盈的感觉让他想要吞咽,求生的本能让他想呕吐。
节目组导演看他一脸僵硬,立刻打了个板示意暂停录制。
“你确定吗?!”詹姆斯一见镜头转向别处,飞快地把银叉扔到另一边:“河豚?!你亲手剖的?!!”
三井小哥不合时宜的吹了声口哨。
江一尘垂下眸子,转身取了套餐具,当着他的面切开一块,气定神闲地吃了下去。
柠檬的清香与滑嫩的河豚肉,简直是别无二选的搭配。
两个女评委也神情里多了几分惊诧,一群人注视着江一尘在屏幕上的特写,仿佛在等他随时暴毙。
在这种比赛上现杀河豚,卢老爷子快八十岁了都没见过玩儿这么大的。
“那个……我们先观察三十分钟?”副导演看了眼大家的眼色:“先拍其他选手的作品?”
“不了。”詹姆斯看着江一尘好整以暇的模样,无奈笑道:“来吧。”
镜头灯光再度就位,他定了定神,再次扬起餐刀,切开那软滑的鱼肉,叉了一小口放进口中。
在咀嚼下咽的那一刻,詹姆斯突然懂了这个食材存在的意义。
哪怕会因为处理不当而中毒暴毙,也会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河豚……是完全不同于其他任何食材的鱼肉。
它软嫩,细化,如同初生雏鸟的绒毛一般轻盈。
但是厚润的胶质又给它带来了海鲜般的双重口感,在咀嚼的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的蛋白质都随之绽放,被洋葱烩出的油香完美的衬托出鲜味,他几乎想不加犹豫的再来一口。
实际上,在半个小时之后,剩下三个评委眼见着詹姆斯还活蹦乱跳,把保温箱里的剩下半盘天妇罗一起分了。
绝对一流的调味和控温,给第二名都显得有些不够诚意。
“9(+1)分,”詹姆斯耸耸肩:“如果说扣分原因的话,大概是吓到了评委?”
江一尘淡淡一笑,浅浅鞠躬便下场了。
按理说,这第一名是日本人,第二名是中国人,第三名应该也是个亚洲人吧。
在等待的过程中,几个黄皮肤的选手被不同的目光注视着,都显得有些不自在。
“第三名是——”克拉尔露出微笑,手遥遥一扬:“洛佩兹·布莱尔!”
又是他?
虽说是脸盲症,但是容玉对这把大胡子,还是颇有些印象深刻。
洛佩留了一溜儿络腮胡,褐色长发束成小马尾,看上去大概四五十岁的模样,笑起来声音能把天花板的灰都震下来。
在二楼客厅里,只要他在,手边必然还放了瓶smirnoff牌的伏特加。
平价,劲道,又不会让他太上头。
简直是个标配的大叔……
之前切文思豆腐的时候,他便拿过名次。容玉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心里颇有些惊讶。
这货怎么会对亚洲菜这么上道?
日料也能拿名次?
她忍不住拍了拍脑袋,叮嘱自己冷静一点。
刚才洛佩兹端着菜上去试吃的时候,自己脑子里还在琢磨等会怎么介绍作品,压根没注意他做了些什么。
要不是导演组临时暂停录制,恐怕连江一尘做了河豚她都不知道。
她抬眼看向再度排列的得分表,轻轻叹了口气。
东方菜系和西式菜,果然是不一样的。
虽然说做菜时评委们会到处转悠,但如果是西餐,尝尝酱汁再看看火候,基本上就清楚大致的情况。最后的摆盘会影响分数,但占比不会太多。
可是东方菜系,不到最后一秒,都不一定能定性。
巧克力蛋糕的甜度和硬度,尝尝蛋糕糊,再瞥一眼表皮的润泽度,老江湖都能直接感觉到它的品质。
只是……
她正胡思乱想着,眼睛突然瞥见了红线以下的四个人。
索菲亚·艾利桑德罗(意)
崔仁俊(韩)
卢卡斯·克劳斯(德)
闵初(中)
主题赛已经结束了,仅仅休息十分钟,就要开始淘汰赛了。
休息期间,一柜不知道什么东西被推到了场上。
所有选手都下意识地看向了那柜状物上蒙着的红布,胆子略大的凑过去听了一会儿,一头雾水的走了回来。
闵初坐在江一尘旁,低着头喝了半杯草莓牛奶。
他的睫毛浓密而纤长,平日里黑眸明亮有神,哪怕拒绝卖萌,也会有一群人宠着。
谁能猜到,这样一个瘦弱的小正太,在中国赛区的时候,能手起刀落的杀鸡烫毛,用最快的速度还原一盘地道的灯影牛肉。
“行了,都把吃的喝的放下来!”场记和副导演开始再次安排录制现场就位,灯光和摄影师也扛着家伙站了回去。
要开始了。
容玉看向那个站的笔直的男孩子,忽然心里觉得放松了些。
他那么倔强,一定会赢的。
“如大家所期待的,我们将迎来四留一的生存赛!”克拉尔抬手掠过那低矮的柜子,眼睛注视着镜头,勾起笑容道:“猜猜下面藏了什么?”
还未等大家心中得出朦胧的答案,她突然掀起一角,接着猛地一扬!
这是海产柜!
玻璃水箱下,四只巨大的皇帝蟹张牙舞爪的趴在玻璃上!
“澳洲皇帝蟹!每一只都重达八公斤以上!”克拉尔隔着盖子用指节叩了叩玻璃,水下登时一片窸窸窣窣的骚动声!
这么大,怎么会这么大?!
不同于帝王蟹的深海习性,澳洲帝王蟹不仅生性活泼,还擅长爬树开壳,平日里是吃椰子长大的!
容玉看见那水下犹如兄贵般凶猛宽大的猩红色蟹壳,下意识地拿手比了一下。
怎么着这也得比……脸盆还大很多?
难道要让他们四个杀活的?!
就算要杀活的起码也得把螯给绑起来吧?这咬合力搞不好可以弄断指头!
“这,便是题目的全部。”克拉尔冲着台前的四个人露齿一笑,朗朗道:“请吧。”
塞满作业课本的高中生书包,一个口袋面粉,又或者是一台小型洗衣机。
四舍五入一下,这是让他们制服一只活蹦乱跳的洗衣机啊。
在评委解释规则和等待医疗组就位时,闵初看着眼前属于自己的那一格水产箱,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这螃蟹看起来,犹如角斗场里的壮汉一样,连殷红的蟹壳都有肌肉状的鼓起。
很棘手啊……
由于经费的顾虑,这一场并没有安排选手在最后一排观战模仿,所有无关人等都被安排到了隔壁房间的观赛席。
“……你切过这种东西么?”江一尘坐在容玉身边,眼睛看着屏幕上张牙舞爪的海蟹:“在上海,这种皇帝蟹,哪怕是寻常的品相,也要一万多一只。”
“没有。”容玉抿了一口柠檬茶,观察着蟹壳上的雪花斑点道:“但是和椰子蟹什么的,大概差不多吧。”
“只有一个小时。”埃斯佩朗莎把掌心放在按钮上,看向还在犹豫的那位选手:“准备——”
秒针响起来的时候,录制厅里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没有人如从前一样,用四倍速般的麻利动作开始赶作品进度。
每个人看着眼前的水箱,连上前打开盖子的欲望都没有。
如果不提前想好所有的流程,只要一打开这个玻璃盖,这皇帝蟹绝对会上蹿下跳的满场子跑——关键是它还会上树!
闵初抿着唇盯了它两秒,突然地拔腿往器材室冲了过去。
其他三个人如梦初醒地跟着他跑起来,也匆匆的去找捕蟹的工具。
一转眼的功夫,小男孩抱着一摞半身高的厨具回来,往身后的料理台上一放,左手擀面杖右手烤肉叉,把尖利如三叉戟的叉尖往盖口缝隙那一戳,一咬牙便掀开了玻璃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