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味药材各二两,一齐碾碎打成粉,再加白糖七两,后续就跟做馒头差不多了。
揉面,醒面,往木模具里一填再隔水蒸。
简直不能更轻松。
虽说这要准备的物料有□□十种,但只要记清方子,就不会出错——
要知道,哪怕是枣花糕这种看起来颇有乡土气息的点心,单是用剪刀剪花都极有可能出错。
大部分或廉价或昂贵中式糕点,都要用手指定型,刀剪塑形,能往模具里一填便当甩手掌柜的点心,简直是这次比赛的金手指。
初时做准备工作的时候,容玉虽说额头上浸着细密的汗,但旁人都觉察不出她在做什么。
可水沸之后上火一蒸,那股地道的香味便慢慢的沁了出来,如同黄昏里的雾霭般,无声无息的向每个角落里漂散。
这种味道,不同于慕斯泡芙那种需要尝一口才能感觉到的甜味。
它过了火,浸了油,又润了上好的槐花蜜,水汽那么一蒸,八种药粉同江米面独有的香气便入了每个人的鼻子里。
古老,朴实,仿佛老胡同里袅袅升腾的药香一般。
藕粉的温甜,党参的暗涩,莲子的轻润,扁豆的烟火气,八种截然不同的味道被综合在了一起,在温柔的雾气中愈发清晰。
在整个节目的录制过程中,卢老爷子带着摄像机,如同走街串巷一般的信步缓缓,带着另外三个评委,不紧不慢地介绍每一种选手手中逐渐成型的点心。
有的是中餐西化后的改良品,有的是颇有地方特色的民族点心。
老爷子带着如同与故人重逢的笑意,慢条斯理地一个一个逛了过去,最终停在了容玉的面前。
“……八珍糕?”他愣了下,低头再次嗅了嗅蒸笼里的奇异香气:“你也做了这个?”
容玉正站在不远处,动作麻利的清理着被各种粉弄脏的台面,并没有听清他的后半句,仅略微抬头示意,低头继续忙活道:“是的,八珍糕,我没有改动配方,您应该闻出来了。”
“我家老婆子倒是偶尔给我做这个吃,”卢老爷子耸耸肩,怀念道:“但是她会把白扁豆换成海棠花。”
“那样会增进香气,同时更健脾开胃。”容玉眼睛一亮:“我下次试试。”
“祝你好运。”卢老爷子爽朗一笑,任她继续清理料理台。
他往远处一望,看向拉斐尔身旁同样淡雾缭绕的蒸笼,以及同样制式的木模,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也祝你好运。
第18章 上海双酿团
令人惊讶的是,除了在场的三个中国人之外,还有五六个人还原了地道的中式点心。
仔细一想,倒也正常。既然是世界级的比赛,自然会有人全方位的准备二三。容玉一行人每天晚上聚在一起补课时,偶尔也能瞥见形形色色的人从图书馆抱着资料离开。
这一次的展示顺序,是按照座位的分布决定的。
上海风味的双酿团,光亮的餐刀横着切开,流出柔润细腻的黑芝麻与红豆沙。
半透明的糯米皮让人想起了麻糬,但薄而韧的口感令人惊讶。豌豆粉裹在外层,初入口时颇有种驴打滚的感觉。
詹姆斯原本只打算尝一口,不知不觉地把一整个都咽进肚里,然后扭头看向克拉尔:“怎么我们上次去上海的时候,就没碰到过这么有意思的点心?”
“闵初,8分。”卢老爷子颇为遗憾的放下餐刀,眨眨眼道:“可惜我有高血糖,不然这一盘都归我了。”
重阳糕。乍一看像圣诞树被横着砍了一刀,红一层,绿一层,雪白又一层,星星点点的糖碎芝麻随手洒了上去,上面还扑了层颜色深浅不一的细丝。
克拉尔小心地取下了插在上面的小彩旗,低头切了一小块尝了尝:“嗯……等等?”
她抬头看向江一尘,面色颇有些讶异:“我好像尝到了,鸭肉丝的味道?”
实际上,这种甜点中增加咸鲜味的小技巧,在西式烘焙中更为常见。
英式和法式的某些特殊甜点中,会用培根之类带有明显咸味的食材作为点缀,但整体主打的味道又是甜味。
毕竟所有的味道都是相辅相成的,衬托和搭配才能升华彼此。
“您可以再尝一口。”江一尘抿唇一笑:“我差点时间不够。”
克拉尔扬起眉毛,再度切了一小块慢慢咀嚼:“……牛肉丝?”
“现代的重阳糕更重视甜味的呈现,”卢老爷子优哉游哉道:“但在古法的烹制里,最上层,要有地道的三丝切制,中层是赤豆白糖焙成的豆沙,下层是糯米与粳米粉蒸作的软糕。”
若再用心些,红绿果脯也当切作细丝,恰如其分的夹杂在一层又一层之间。
“飙馆轻霜拂曙袍,糗糍花饮斗分曹。”江一尘看着颇懂行的卢老会心一笑,补充道:“我在用来蒸糕的水中,放了一小撮槐花。”
正是这一点似有似无的花草香气,不仅削弱了糖糕的甜腻感,同时迎合了佳节重阳的怀旧感。
“江一尘,8(+1)分。”詹姆斯放下手中的刀叉,点了点头:“非常地道。”
接下来的种种作品犹如走马灯般,三井小哥端上盘精巧而不失简单的冰皮月饼,平稳的拿了个七分。布莱尔大叔端上了颇有些简陋的冻奶酪,由于用时太短且无技术含量,遗憾的只得到五分。
容玉站在后排,悄不作声的看着一个个人端着点心上去,下意识地用指尖探了探蒸笼的热度。
冷了就不好吃了。
似乎从洛佩兹大叔开始,一个个错误开始接二连三的出现。
最开始,是红糖凉糕的水粉比失误,造成原本应该莹润如琼脂的凉糕如同米糊般,用勺子轻轻一敲便迅速的塌软下去。
紧接着有人连国别都弄错了,一盘铜锣烧端了上去,卢老爷子眼神都变了。
“首先,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倘若给个豆沙饼的名头,都算能勉强过关。
古巴姑娘摸了摸头,耿直道:“铜锣烧。”
克拉尔正在一旁喝水清理味道,差点被呛到。
“你要知道,这是日本的点心。”她失笑道:“和中国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日本的东西,不都是从中国传过去的么?”古巴姑娘昂起头不解道:“您不尝尝再做评定么?”
“人类是从非洲起源的,难道我们的食物都应该打上非洲的标记么?”詹姆斯无奈道:“下去吧,四分。”
哪怕品色和调味再好,审题错误也是不能无视的致命伤。
“下一个,拉斐尔。”埃斯佩朗莎语气一顿,扭头跟卢老确认了眼神:“还有容玉,你们一起上来吧。”
容玉愣了下,还是端过蒸笼,跟随着前方步履平稳的拉斐尔走了上去。
直到两个人同时把展示台上的蒸笼揭开,他们才意识到对方竟然和自己做了一模一样的食物。
怎么会?
容玉眉头一皱,心里觉得不可思议。
中国的甜点有那么多,怎么他就不偏不倚的选择了跟自己一模一样的?
刚才选药材的时候,也没有见到他啊……
“八珍糕。”卢老爷子轻轻啧了一声,挑眉看向他们两,语气颇有些戏谑的问道:“你们这算是……小小的默契?”
拉斐尔头一次没有露出招牌性的笑容。
他沉默而面无表情,仿佛并不愿意回应这个问题。
“我并不清楚……也许是巧合吧。”容玉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而是抬头看向卢老:“当时考虑到时间的有限,我的思路是,要做足够简洁而又别出心裁的作品。”
卢老爷子本来想多调侃两句,却意识到拉斐尔安静的颇有些异常,便随口接了话题,用刀叉切了两小块,仔细尝了下调味。
甜度有细微的区别,但整体上配比都非常和谐。
药粉的气味不会浓烈到让人不适,淡淡的草本香气清新自然。
可以说,都还原的非常完美。
其他几位评委也跟着尝了一两口,互相沟通几句之后,詹姆斯清了清嗓子,准备宣布双方的成绩。
“裁判,我有问题。”人群之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克拉尔愣了下,飞快地找到了是谁。
洛佩兹双手抱胸的站在料理台旁,眼睛盯着背对着他的拉斐尔。
“……请说。”
“我想问,为什么阿尔贝托先生不谈论自己的思路。”洛佩兹皱眉道:“本身他和容玉的作品撞了内容,对此连基本的解释都没有,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因为对中式甜品一窍不通——所以直接照搬了容小姐的所有步骤?”
什么?!!
他话音刚落,一片议论声便躁动起来。
怎么会?
容玉下意识地看向了拉斐尔,他安静地太反常了。
而且那个眼神……
压抑,内敛,和平时的他完全不一样。
怎么会?
容玉几乎在第一时间否定了这个可能。
虽然她与这个意大利人认识不到十天,但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直觉让她信任这个人。
如果单纯用复制式烹饪来作弊,拉斐尔自己也应该知道有多低劣。
哪怕菜谱是全世界共用的,没有原创与非原创之分,但他如果真如那个美国大叔所言,可以说算是个业界的笑话了。
埃斯佩朗莎明显略有些不悦,声音却依旧冷静平稳:“拉斐尔先生,我还没有听到过你的作品理念。”
她作为同样在甜点界从业多年的老手,对这个人再清楚不过。
他擅长的绝不仅仅是西式的各种蛋糕点心,中式甚至是非洲的特殊菜谱都不在话下。
拉斐尔在twitter的人气和口碑都是众人皆知的,他绝不可能这么自砸招牌。
“我拒绝。”
埃斯佩朗莎愣了下,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确认?”
拉斐尔抬起头,翡翠绿的眸子里毫无感情:“确认。”
洛佩兹当即在人群中用鼻音嗤笑了一声。
这些镜头,是必然会被剪辑到节目当中的。
詹姆斯走出镜头外,跟导演再三沟通之后,又回到拉斐尔面前:“阿尔贝托先生,糕点这种东西,本身分类繁杂而操作细微,您如果拒绝解释这种雷同的原因的话……将直接被判定为全盘复刻,进入生存赛环节。”
容玉颇有些难以置信地又扭头看了他一眼,但对方甚至不愿意和自己有眼神交流。
有什么是不能当堂解释清楚的?
她自己是中国人,而且选择了无人问津的药膳,在一开始便解释了思路和整体烘焙情况。
所有的疑点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容玉见镜头机位并没有拍她,便低头切了一小块他的八珍糕。
不一样。
她虽然没有闵初那样恐怖的嗅觉记忆,但是也能第一时间觉察出区别来。
无论是上火蒸制的时间,还是药材的挑选和研磨,对方都明显比自己更加老成。
而且……还多了丝奇异的甜味。
摄影师明显注意到她的行为,把镜头转了过来。
容玉并没有顾忌太多,又切了一小块尝了一口。
这不是白糖或者冰糖的味道,绝对不是。
“你在蒸制的水中加了枫糖浆,是吗?”她突然抬起头来,不确定地问道:“所以这糕点上,才会有被雾气笼罩般的淡淡轻甜味。”
就连参须的苦涩感也被调和,让人更加有食欲。
他低下头,看了她一眼。
那双澄净而清澈的眸子里,蕴藏着复杂而压抑的情绪。
……悲伤?
容玉愣了下,还未再问一句,对方已经端起了那个小蒸笼。
“我接受判定。”
没有再多一句的解释,他径直走下了阶梯,头也不回的走回自己的料理台边。
不就是跟着人家姑娘照抄?
以为稍微变了一点点,就是自己的创意了?
露怯了吧?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各种小声的议论依旧没有停歇。但拉斐尔安静的站在那里,仿佛被
有些人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变得轻蔑而嘲讽,像是巴不得赶他出局一般。
卢老爷子也颇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这两个人会有种英雄相惜的感觉,可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气氛一变,就很难拉回来了。
克拉尔和詹姆斯为了控住台风,加快了评审的速度。
一溜儿作品看完,成绩在屏幕上登时全部呈现。
“即将进入生存赛的,”卢老爷子瞥了眼屏幕,清晰的念道:“分别是洛佩兹·布莱尔、伊薇特·普列多,以及……拉斐尔·阿尔贝托。”
他们三人中,将有一个人被淘汰出局。
“而这一次的生存赛,将会是史无前例的难度。”
第19章 圣诞泡芙塔#1
“同第一期的录制一样,最后一排将保留正中间的两个料理台,只有四个名额可以全程一同感受本次生存赛的难度。”
埃斯佩朗莎淡淡的瞥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拉斐尔,朗声道:“五秒钟的时间,请选择你们的去向。”
“五。”
剩余的十个人登时作鸟兽散,容玉在憧憧人影中瞥见了江一尘,挑眉询问他的意思。
对方果断的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走向了靠左的料理台。
不光是选手们开始调换位子,一部分编导和摄影师也跟着去了观战区喝茶休息,只剩四个机位跟拍下一场的生存赛。
导演再次确认所有人就位,矿泉水瓶被一并收走,场面又恢复成录制前有条不紊的情况。
远处突然传来了小车轮骨碌碌的声音。
手推车?
容玉愣了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比上次还要高耸的不知名物。
仿佛是圣诞树上盖了红布,推车上放了个尖尖的塔状物。
粗略估计,怎么着也得有一米高。
没有任何犹豫,克拉尔上前便直接掀开了红布,露出下方不锈钢的盖子。
这盖子就仿佛巫师帽的尖端,光滑而银亮,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
……你确定这玩意儿跟烹饪有关系?
容玉伸手比了比高度,心想这要是轮到她下场,搞不好端都端不动。
“准备好了吗?”卢老同詹姆斯站在两侧,一人用双手扶住那锥状盖子的一侧。
“croquembouche.”
在接近一米长的罩子被扶起来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一滞。
圣……圣诞树???
容玉的英语大概是跟体育老师学的,她也僵住了。
詹姆斯刚才说的是……“cocobitch”???
英国人取名字这么粗暴的吗???
江一尘轻轻啧了一声,低声道:“这个,是蓝带国际学院的……中级甜点师考题。”
什么?容玉眨了眨眼,终于看到了提词板上的中文提示。
『圣诞泡芙塔』。
镜头转向这座‘圣诞树’,终于给了所有人一个特写。
眼前的锥状物,由白绿黑三色泡芙组成,整体螺旋着向上盘绕,在顶端系着精美的缎带。
桃红色的细碎花瓣,冰白色的糖霜,细碎的元素看似不经意的洒在上面,让整个塔都透出圣诞节的奇异感。
“你可以凑近点看,”江一尘低头翻着柜子里已经备好的模具,匆匆道:“它是空心的。”
空心的?!
没有任何支撑,纯粹靠粘合让整个泡芙塔立了起来?
容玉简直想凑到卢老爷子旁边瞅一眼,方才还淡定的心态登时有点炸。
这个泡芙塔接近一米,而且还是螺旋上升的。
抹茶、巧克力、果仁……虽然说整体的颜色只有三种,但当镜头从上往下扫的时候,可以很清晰的看见,整个泡芙塔如贝壳的纹路一般,每一缕都是截然不同的泡芙。
十层,十种截然不同的球状泡芙,底端还有个承重的巧克力挞。
这样的作品,精致而华美,像机场礼品店里的装饰一样。
谁又忍心叉走其中的任何一个泡芙呢?
评委的介绍和时间提示都让人有些焦虑,容玉甚至开始庆幸这次的主题赛刚好是中国。
如果轮到她来做这个,恐怕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头绪。
“空心的话,应该是用焦糖把它们都粘合在了一起。”容玉揉着眉心,脑子颇有种过载的疲惫感:“可是焦糖会沾染淡淡的颜色,还有,十种……怎么做到十种的。”
抹茶、黑白巧克力、果仁碎,这也才四种。
“银白里透着淡金色的,是燕麦。”江一尘动作麻利的打开搅拌机,语气平稳道:“过来,帮我做泡芙糊。”
容玉轻车驾熟的在一旁将低粉过筛,小火加热软化好的黄油和糖块,一边侧身问道:“是不是说,把这十种泡芙都做出来,然后一个个蘸好焦糖粘成尖塔,就可以了?”
虽说他们是第一次合作,但甚至不用语言交流,便可以默契的交接和各自揽活儿。
两者都从容且熟练,在基础的准备上全程没有任何问题。
江一尘在一旁手动调着淡奶油,随手加了些香草粉,抬头瞥了她一眼:“蓝带学院每年三十万人民币的学费,不是用来教这种东西的。”
实际上,在场的所有厨师,甚至说包括评委本身,绝大多数都并非科班出身。由爱好起,从后厨的学徒一路成为主厨,全凭过人的毅力和学习能力。
虽说顶级的菜谱是业内各餐厅的秘密,但哪怕能贯通某一门类的烹饪,都足以在厨师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配比、温度、手法、装盘,没有什么是不能自学成才的。
哪怕如容玉这样出生于执勺世家的姑娘,也是在后厨摸爬滚打着历练成长的。
中国的厨师虽说有国家资格认证的等级考试,但自中级开始,越往上越要求工龄,而且本身证书只能提供几百块的补贴,并没有什么意义。
但是,蓝带国际学院,作为创建于1895年的第一所集烹饪与餐饮服务为一体的名门学校,虽说是纯粹的私人院校,却拥有开山鼻祖级的影响力。
就连其拥有者安德烈·君度本人,也是法国君度酒及人头马创始者的直系后裔。
“我记得……你是蓝带的讲师??”容玉用木勺挑起面糊,看着倒三角状的泡芙糊悬在勺尖,长度在四厘米左右。
她终于有了些印象。
眼前这个高挑而又淡定的男人,恐怕是所有赛季里罕见的理论派。
在他们忙碌于后厨时,他一直在进修。
从中国上海到法国巴黎,从图书馆讲堂到世界各地的美食发源地。
据说……他会四门外语?法语说的和母语一样?
“干湿度处理的不错,上裱花袋吧。”江一尘随手洗干净盛过蛋液的碗,漫不经心道:“西餐高级课程。”
难怪对这些都这么了解。
容玉低头同他频率一致的挤着泡芙糊,心里惦记着那十种泡芙的不同准备供需,一点点的调理着顺序。
黑白巧克力蘸酱各一碗,果仁碎和两种奶油一碗,还有白肉松和燕麦要处理……
“你看到这个锥状的模子了吗。”江一尘手上的动作没有停,示意她注意右侧被洗净放好的塔模,如同日常上课般流畅道:“等会要把所有泡芙都填在里面的内壁上。”
“然后用火焰喷枪从外面加温定型?”容玉眼睛一亮,飞快的接道:“在焦糖液融化之后,再用冰水从外部冷却,脱模成塔状,对不对?”
单纯用堆垒式的法子,并不可能成功。
焦糖糖液的粘稠不足以支撑十层的重量,可能叠了一般就开始坍塌。
但快速加温再急速冷却之后,不仅可以让糖液融进表层,增加泡芙之间粘合的面积,在受冷定型之后,会拥有更优质的柔韧度。
堆垒和修砌的美感呈现;
奶油、糖、水、油的配比;
火焰喷枪的加温与冰水的降温;
还有泡芙、巧克力塔、点缀用的糖霜,这三大类整体的口感搭配。
处处都是细节,哪怕一个地方出错,都可能让这座圣诞塔瞬间崩塌。
敬畏感在心中无声的蔓延,容玉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用更加专注的态度去继续手头的工作。
江一尘站在她的身侧,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孺子可教也。”
第20章 圣诞泡芙塔#2
江一尘三十岁,但动作轻盈,身材匀称,面庞明净而带着书卷气。哪怕说他刚刚二十出头,恐怕也会有很多人信。
但无论是谈吐举止,还是做事的风格,都干练而果断,没有一点点的拖泥带水。
容玉虽说平日里在后厨经常忙活,但此刻难得的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安心感。
他会控制所有的调度,也会掌握每个正在运行的细节,她只用顺从和跟随,全套流程做下来,就如同炒了趟蛋炒饭一般。
几十个烘烤好的泡芙出炉,眨眼的功夫便被端上了料理台,油纸一抖便悉数滚落,如谷堆般摞在了一处。
容玉站在另一侧,将松子、花生同瓜子仁放在锅中干焙,干果的香气顷刻散出,让她突然觉得有点饿。
“过来,准备填馅。”江一尘并没有分神看她,声音平淡轻缓,一丝命令的感觉都没有:“巧克力浆和肉松都准备好了么?”
“那四种都已经全部裹好冻好了。”容玉舔了下手指,皱眉道:“抹茶粉还没有调匀,我感觉有点涩。”
十种泡芙,烤了整整三炉,接近六十个。
他们一批批的做完,就如同流水线般有条不紊。
只用把最后十个奶油原味泡芙处理好,就可以装填入模具了。
“交给我,你来填馅。”他洗干净指尖的奶油,将装填完毕的裱花袋交给了她。
连封口都剪好了。
简直不能更贴心。
容玉心里默默赞了一句,开始马不停蹄的挤奶油。
泡芙的做法其实很简单。
按照配方调好糊,在油纸上挤上一圈圈软塌塌的糊糊,然后放进烤箱里那么一烤。
方才还在烤箱中如同软泥般的液体,会随着温度膨胀变大,最后成为饱满的小三角塔。
而她现在要做的,只是从底端将清新的淡奶油填进去而已。
“容玉。”
容玉正机械性的重复着同一套动作,突然被唤了一声。
“怎么了?”
江一尘依旧没有看向她,动作飞快地把烤好的巧克力底托挞放进冷冻箱里速冻:“你刚才看清我烤泡芙皮,用的是黄油还是色拉油了么?”
“黄油。”容玉果断道:“我记得很清楚。”
“区别在哪呢?”
容玉愣了下:“……口感么?黄油会有厚重的味道,这个我还算清楚吧。”
江一尘蹲了下来,调好冷冻时间和温度之后,起身开始帮她装填泡芙:“实际上,用色拉油或者橄榄油做的泡芙,外皮会更薄,质地也会更柔软。”
所以在这场比赛里,为了圣诞泡芙塔的稳定度,他选择了黄油。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容玉放好裱花袋,将盛着焦糖液的小奶锅缓缓加热,看着冰白的糖丝随着江一尘的动作飞逸。
“搅拌之前,鸡蛋加的越多,外形就会越□□。”江一尘顿了顿手上的动作,端详了几秒手中形状完美的泡芙,淡笑道:“没想到你干湿控制还挺专业。”
她并没有控制好力道的信心,便托着锥状的模具,等他一个个填进去。
如同油画家一般,江一尘拾起一个个颜色各异的泡芙填进去,螺旋状的色彩渐渐绽放开来。
最后一步,最精华也最容易出错。
“我来吧。”
“你来吧。”
他扬起眉,让开了位置。把那个被放倒的模具让给了她。
江一尘清理着杂乱的料理台,留容玉一人静静的感受速度和温度的控制方式。
锥状的模具在被填装泡芙之前,便已经涂抹了足够均匀的橄榄油,不至于厚到让泡芙变得油腻软滑,但可以恰到好处的让焦糖进一步融化,以及让泡芙塔可以被一瞬间脱模而出。
前方的录制现场突然一片寂静,连评委此起彼伏的问询和交谈声都消失了。
什么?怎么了?
容玉的汗滴落在模具表面上,她几乎无暇去关心其他的任何事情。
手肘的高速上下运动让人乏力,但她现在更关心的,是自己能否成功脱模。
“你觉得可以了吗?”她停了下来,并不确定地看向江一尘。
对方并没有吭声,而是垂眸看向她,眸子里带着淡淡笑意。
糖浆不稠不稀,喷烤也足够均匀。
我相信我自己。
容玉再度深呼吸,用火焰喷枪全方位又烤了一次。
现在的理想状态,是所有的焦糖都流淌到缝隙中。
她端出准备好的冰水,一手用碗均匀的浇了上去,另一只手用抹布来均匀降温的部位。
其实这么做,并不用火焰喷枪。
单纯用冷水降温,足够让这个泡芙塔脱模,因为焦糖本身就很容易凝固。她这么做,是颇有些强迫症的,想要还原出最美好的状态。
三道冷水浇过,她略有些吃力的把整个模子抱了起来,按在了巧克力坚果挞上。
她握住模具的两边,猛地用力一抽。
形状完美的尖塔,从顶端到底座,契合的如同dna般,环环相扣而又螺旋展开。
“很不错。”卢老爷子在远处笑道:“第一次?”
容玉愣了下,这才抬起头来看向远处。
她这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或者说……在等着她。
“怎么了?”她略有些不自然地扶住桌沿,尴尬道:“我……不是站在体验席上么。”
“不,有些事情,我们几位评委商议之后,得出了共同的结论。”
詹姆斯往旁侧退了一步,露出评委台上与样品几乎分毫不差的圣诞泡芙塔,轻声道:“这个作品,我觉得……你们都应该过来尝一口。”
如果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泡芙的味道,难道还能有区别到哪里去么?
容玉点了点头,同另外一组体验席的选手一起下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