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敬声被卫不疑推一把,往前趔趄几步,众人听到动静循声看去,公孙敬声同手同脚:“我确实知道,可,可陛下也知道啊。”
卫青听糊涂了:“关陛下何事?休要胡说。”
“据儿以前在东市跟人耍钱——”
公孙敖夫人轻呼:“对,耍钱!从来没有输过。”
公孙敖转向他夫人:“我怎么从未听你说过此事?”
她能说她跟着压钱输了不少吗。
卫青令公孙敖先停一下,先审公孙敬声:“究竟怎么回事?”
公孙敬声:“太子表弟怕说实话没人跟他玩,而民间不是称他‘卫太子’吗?他就说自己姓卫。茶肆掌柜的就说他是卫大公子。据儿一看您儿子的名头挺好用,一事不烦二主,一直自称他乃卫伉。”
卫伉忍不住问:“我怎么办?以后别人问我我是谁,我说自己是卫伉还不得被交给廷尉治我一个招摇撞骗之罪?”
公孙敬声:“这等小事不必劳烦廷尉。”
卫青气笑了,这是重点吗。
左庶长好奇地问:“听说大公子骑术精湛,小小年纪雪天跑马拔得头筹,也是太子殿下所为?”
卫伉大声说:“当然!我长这么大就没出去过!不不,没一个人出去过。”
公孙敬声心说,小太子也不曾一个人出去过。但他知道此时不能杠,卫伉意思每次都是跟长辈或兄长一起出去。
卫青盯着公孙敬声:“还有什么事?”
公孙敬声被众人看得头皮发麻,心虚地揉揉鼻子:“城中关于卫大公子或大将军长子的所有流言蜚语都是太子的功劳。”
偌大的冠军侯府正院陡然只剩秋风敲打落叶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转向一角,角落里有几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其中一人正是天子的外甥平阳侯曹襄。
平阳长公主嫌霍去病跟她儿子争尚主,其实平阳侯曹襄不在乎娶谁,他体弱多病,此生最大的愿望是活到四十岁。
霍去病少年老成,曹襄虽说比他虚长几岁,二人却像同龄人。曹襄以前时常随母去未央宫,霍去病住在未央宫,一来二去,二人交情还不错。
平阳侯羡慕霍去病勇冠三军但不嫉妒。自打霍去病有了自己的府邸,他打仗回来休假的时候平阳侯时常来找他玩。
先前平阳侯发现很多人想离他舅和表弟近一些,就同几位友人撤到角落里让出“最佳观景点”。
曹襄明知故问:“我脸上脏了?”
众人一言难尽地收回视线。
卫伉急了,大声问:“父亲,我怎么办啊?”
卫青哪知道,他又不曾经历过。
“你问平阳侯,他知道。”
他知道个鬼!曹襄差点跳脚,被皇帝舅舅冒名的人是他父亲前平阳侯,早已作古。
公孙敬声笑着点头:“平阳侯有经验。”
卫伉转向平阳侯,满眼希冀。年轻的平阳侯大声反驳:“我不知!”
“那父亲为何不说去病表兄?”卫伉朝他跑过去。
曹襄:“因为你的去病表兄也干过这种事。”
“啊?”卫伉惊得停下。
冠军侯美名传天下,试图结识他的男男女女多不胜数,霍去病不想暴露身份,他同友人吃酒也好喝茶也罢,谁不在他冒充谁。
“你可以去问问冠军侯。”平阳侯曹襄指着红绸包裹处。
卫伉转身。公孙敬声一把拉住他:“还真去?不怕他把你扔出来?”
“那我怎么办啊?”卫伉苦恼,“父亲答应明年秋送我去太学,我这样怎么去太学?”说到此想起什么,“表兄,太学学子不知道——”
“太学学生知道。”昭平君悠悠道。
昭平君不止是馆陶大长公主的孙子,还是天子的外甥,他成亲自是满朝官吏都得去。天子可能不在乎,要是隆虑公主在太后面前瞎说一通,太后认为她“人未走茶已凉”气出病来,届时倒霉的还是他们。
昭平君成亲前卫少儿发现同她相熟的夫人要么准备亲自前往,要么使管家送去贺礼,她就去长平侯府找卫青夫人商议。卫青夫人打开库房挑两件礼物令管家送去。
隆虑侯要来回礼,昭平君没叫他来,怕他丢脸丢到皇帝舅舅面前,于是胡扯他想出来长长见识。
昭平君此时就在他大表兄曹襄身边。昭平君扫一眼宾客:“他们回去一说不出三日长安皆知。”
公孙敖不禁说:“我们哪有这么碎嘴。”
卫伉望着父亲可怜巴巴的叫人好不落忍。
“长安皆知你的大名也挺好。”卫青这样安慰儿子,殊不知也是安慰自己。
卫伉仔细想想,连连点头,父亲此言甚是啊。
昭平君像是嫌今日不够热闹,继续拱火:“你太子表兄跟人赌六博棋从未输过,还敢冰天雪地跟人赛马。”
卫伉吓得摇头:“我不行!”说完想哭,输给“他”的人若想赢回来,找不到太子找他比,他总不能说骑射不佳吧。他可是大将军的儿子。
卫青皱眉:“别吓唬他!伉儿,陛下早已下禁赌令。日后无论谁找你你只管说不敢犯禁!”
卫伉找敬声表兄,公孙敬声过来一把拉走看热闹不嫌事大、损人不利己的纨绔友人昭平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了,你以后也可以自称别人啊。”
“比如呢?”卫伉不认为除了太子表兄还有人同他年龄相仿,就是亲弟弟卫不疑也比他小好几岁。
公孙家的表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你姨你舅家的表兄弟。”
卫伉眼中一亮,惨兮兮的小脸露出笑意。
众人脸色越发复杂,不由自主地瞥大将军,仿佛问他怎么看。
卫青不想看,长安要乱啊。
偏偏大将军还不能反驳,毕竟他儿子是受害者,总不能一直窝在府里不出去。云英未嫁的姑娘还三天两头上东西市或出去跑马呢。可他也不能找始作俑者,虽说是他外甥,但也是储君。
大将军无比心累,谁也不想管。
左右天下不是他的天下,皇城也不是他的皇城。
大将军冲霍光招招手,霍光请诸人去花园,那里早已备好薄酒。
事关太子,宾客们也不敢肆意讨论,毕竟他们一不是陛下的亲外甥,二不是太子的亲表兄。说多了不用陛下和太子出面,混不吝的昭平君就能闹得他们颜面扫地。
谁不知如今昭平君同小太子兄弟感情甚笃啊。
至于回到家中会不会聊起此事,必须大聊特聊!
这事比冠军侯成亲有趣多了。
卫青看一眼宾客们的神色,忍不住叹了口气。回到正堂,卫青喝杯水就起来。卫青夫人问:“夫君回去?”
“不,我进宫!”
公孙贺放下杯子:“敬声说了,陛下早就知道太子用伉儿的名在外招摇撞骗。你见着陛下怎么说?管管太子?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只会同你炫耀,吾儿聪慧!”
大将军愈发心累,盖因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算了!”卫青坐回去,告诉夫人他们待到最后,万一赶不上宵禁前回去晚上就在此住一晚。
卫少儿:“仲卿,孩子还小,叫弟妹早点回去。”
卫青夫人是看着霍去病长大的:“不碍事。阿姊,我们来之前都交代好了。”
卫少儿想道谢又显得虚伪,把话咽回去改问:“伉儿这事真就不管了?”
“太子年幼怎么管?”卫青想起什么,复杂的心情顿时轻松多了,“如今该愁的不是伉儿,而是太子。”
公孙敬声和昭平君也想到这点,他们吃一杯茶,吃几口点心就借冠军侯府的马进宫,端的怕太子殿下下次休沐一早就往外跑,然后被团团围住。
小太子显然没有想过去一趟冠军侯府会被认出来,喃喃道:“那我怎么办?”
昭平君:“戴面具?”
公孙敬声:“他用象赚钱的时候戴过。”
昭平君一时忘了。
公孙敬声:“据儿,慢慢考虑。我们该回去了。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我们明日开始卖纸和胡麻油。你要是没有考虑好,明日千万不要出来。”
小太子想说,明日我得上课。忽然想起后天立冬,从明日起满朝放三天假。
太子计划立冬前一日召见张贺,而明日正好是立冬前一日,“我知道。你们回吧,天快黑了。”
公孙敬声摸摸表弟的小脑袋:“一定有办法。”
“走吧。”小太子抬抬手,往茶几上一趴。
公孙敬声出了正殿叫韩子仁进去陪陪他。
韩子仁给小太子倒杯奶茶:“殿下,喝点垫垫?离晚饭还得半个时辰。”
小太子抱着茶杯,氤氲奶香让他的神色看起来朦朦胧胧不真切。韩子仁勾着头仔细打量一番,小太子没哭,很好,比之前大有长进。
“殿下,奴婢有个法子。”
小太子缓缓转向他:“我就要憋死在这深宫之中了,你还抖机灵?”
“奴婢不敢。您可以说脸上有胎,怕吓着旁人,戴上面具。”韩子仁指着上半边脸。
小太子无奈地瞥他一眼。
“这个法子不行?”
小太子:“他们不止认识我,也认识你们。”
韩子仁忘了,他也忍不住急了:“这该如何是好?”
小太子抬抬手:“你出去,孤想一个人静静。”
此事不大也不小,韩子仁轻轻退出去。
小太子想到入睡前也只想到一个法子,以后不带韩子仁和吴琢出去,带几个从未跟他出去过的宦官,侍卫也挑新人。
翌日上午,小太子令韩子仁出去把张贺找来。
韩子仁不想惊动张汤,就花钱找个半大小子去张家找人。可惜张贺不在家,买胡麻油和纸去了。
张贺人在宫里却知道公孙敬声和昭平君今日卖胡麻油和纸,还得从太学说起。
前几日昭平君和公孙敬声一人带着一个巴掌大小药瓶,以及一沓楮皮纸去太学。药瓶里装的自然不是药,而是胡麻油。一坛胡麻油太多,不好带,三五天吃不完就算了,还不好跟同窗介绍。
二人带的楮皮纸一半完好一半有破损,他二人用破损的纸出恭,用完好的纸抄书。这是韩子仁的主意。小太子按照《论语》练字的时候,韩子仁灵机一动认为可以装订成册拿去卖。小太子的字尚未成形,不必担心有人仿他的笔迹假传太子手谕。
昭平君看到小太子的书,想起公孙敬声时常练字,就撺掇他抄五经。生意是两个人的,公孙敬声哪能叫他闲着,先说他的字得练,又说当着太学同窗的面写,一来可以宣传纸的好处,二来写完了拿起铺子里卖,可谓一举两得。
昭平君那些日子天天做梦日入百金,几乎掉钱眼里去了。他偶尔脑子不够用,公孙敬声一说,他干劲十足,比以前学骑射还用心,也不说头晕手疼不能看书练字了。
两个不爱读书的人突然抄书,堪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自然引起许多学子注意。饶是张安世不好奇也忍不住上前。
说起张安世,刘彻原本想把他调到身边,意识到张汤心大,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同公孙敬声交好的学生拿起一张空白的纸,很是诧异:“不是绢帛?”
公孙敬声:“纸。”
见多识广的学子听说过“纸”,就问公孙敬声怎么做的。他记得纸很粗糙,不是硬的可以刷鞋,就是一碰就碎。昭平君直言他们请匠人做的。
有人就问能不能帮他们做一些。昭平君先答应下来,然后跟同窗算账,一张纸需要多少道工序,需要准备什么,还需要几个匠人等等。
被他一算一张纸简直可以卖一两金。
同窗不敢要了。公孙敬声趁机提到他们过几日对外出售。完好的纸一个价,破损的纸一个价。
用午饭的时候昭平君往鸡蛋羹里添几滴油。这次他没有吝啬,谁想尝尝他往谁清淡的菜肴里加几滴。聪慧如张安世自然看出他和公孙敬声的目的。可知道又如何,他甚至没见过胡麻。
一二两黄金一斤看似很贵,跟香料比起来并不贵。虽说香料一斤一大包,可胡麻油一次只用几滴,兴许比香料还耐用。
张安世回到家中就找母亲拿五贯钱,请兄长跟他一起买胡麻油。张安世心细谨慎,这点很像他父亲张汤。他避开同窗问公孙敬声胡麻油和纸怎么卖。
头一天开卖,他们准备二十坛胡麻油和上百捆纸,先到先得。但每人只能买一次。
张安世给兄长两贯钱,二人各买一瓶胡麻油,一贯钱买好坏两种纸。两人买好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在门外看热闹。
张贺得知只有他兄弟二人买到两坛胡麻油,公孙敬声很给他弟面子,就用他能说会道的嘴帮二人介绍纸的用处以及胡麻油多么美味。
在他宣传之下,铺子里的人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韩子仁费尽千辛万苦挤进去差点不认识张贺。
张贺认识小太子跟前的红人,见对方的目光停在他身上,赶忙把东西交给随从,挤开人群同他会面:“公子有何吩咐?”
“公子在宫里等你。”
张贺不敢信:“我?”
“去了你就知道了。好事。”
张贺瞬间忘了告诉弟弟,忙不迭随他进宫。
当他听到小太子令他为博望苑管事,他犹如被人当头一棒,差点晕过去。
张贺迷迷糊糊回到家中面对弟弟的质问还跟做梦一样。张安世不懂他犯什么傻,见实在问不出来就拿着纸去书房找父亲。
打小到张贺身边伺候的小奴担心,趁着屋里没外人,他朝主人身上一巴掌。张贺痛的跳起来,可算敢确定他没做梦,他激动地抓住小奴的双肩想告诉他,却又兴奋地不知从何说起。
“公子,出什么事了?”
张贺咧嘴就笑。
小奴顿时也不想再关心他。
用午饭的时候张贺终于找回言语,便趁着全家人因为胡麻油很是开心的时候说出太子叫他打理博望苑。
张汤手中的勺子差点掉碗里:“何时的事?怎么没有听你说过?”
张安世:“父亲息怒,大兄以前也不知道。”
张贺不住地点头,然后解释韩子仁突然来接他进宫,太子叫他接管博望苑。博望苑如今的管事给他当副手。
张汤皱眉:“博望苑出什么事了?”
“那人到博望苑一年多就偷博望苑的东西,以后不定敢做什么,殿下不敢再用他。”
张汤此人手段狠厉,但为官清廉。听闻此话,张汤问:“殿下怎么不把他交给廷尉?”
张安世:“父亲,这等小事交给廷尉也是关几日。”
张贺:“太子殿下留着他也是担心儿子初到博望苑两眼一抹黑。”
外人不知道小太子的博望苑有什么,张汤清楚,匈奴牲畜,胡麻油。张汤今日看到儿子拿来的酒坛子似曾相识才知道小太子送给天子的酒其实是油。儿子给他的纸他很早就在御案上见过。
张汤不信两个纨绔能做出纸和油。结合有人路过博望苑的时候闻到浓浓的香味,张汤断定,博望苑有做纸作坊和做油作坊。
事情如此之多,张贺又没有料理过家务,没人帮衬他确实无从上手。
张汤盯着长子,神色严肃:“初到博望苑务必谦虚,多听多看少做。如今殿下九岁令你打理博望苑,等他二十九,甚至三十九岁,可知他会叫你做什么?”
翌日一早,张贺先去东市后去西市,为去博望苑当差做准备。
张贺乃未央宫宦官,皇帝的人。小太子不能仗着老父亲疼他就偷偷把人弄走。何况张贺也不值得小太子偷偷摸摸。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但目前为止张贺不值得。
小黄门确定老父亲没去永巷快活,小太子一个人颠颠跑过去。
“父皇!”跳进宣室殿,小太子大喊一声。
刘彻吓一跳,儿子精神真好,从来不知疲倦啊。
“有事?”刘彻不动声色地合上奏章。
小太子眼睛多厉害,瞬间发现他父皇反常——以往他过来奏报明晃晃摊开,他拿来垫屁股老父亲都能当没看见,今日竟怕他看。
“孩儿想找您要个人。”小太子撑着披风飞一般到他身边。
刘彻伸手扶他一把:“你的门牙真不想要了。”
小太子靠他怀里:“张汤长子,张贺!”
刘彻眉头一挑,转向他又恢复正常:“哦?要他作甚?”
“孩儿的博望苑现在只有一个管事的,无人同他争抢才两年他就有点懈怠。孩儿想叫张贺过去管理博望苑,他给张贺当副手。”
刘彻大为意外:“这样他就能好好做事了?”
“他怕被撵回家自然不敢懈怠。”小太子奇怪,父皇怎么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啊。
刘彻拉着他坐下:“朕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知道如何用人。”
“父皇,孩儿快十岁啦。”小太子伸手拿过奏章,刘彻脸色骤变,本能夺走。小太子吓僵住,小心翼翼地问,“密报?”
刘彻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儿子什么密报没看过。
“你年幼,这里头的事,你长大才能看。”刘彻放到离儿子最远的地方。
小太子眼珠一转,有了答案:“李广和张骞回来了?”
刘彻脱口道:“你知道?”
“孩儿现在知道了。”小太子笑嘻嘻望着老父亲,“给我看看呗?”
刘彻无奈地递给他:“你这个聪明劲能不能不要用在父皇这里?”
“父皇心虚反倒怪我?”小太子打开奏章,字迹跟他有一比,“李广的字?他不是什么名将的后代,世家子弟吗?竟然和儿子一样幼稚。”
刘彻:“李广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他能静下心来练字?”
“请罪书?”小太子点头,“他想以退为进,父皇正好将计就计令他回家养老。他人在何处?”
霍去病带出去的一万五千骑兵皆来自城外大营,如今回来了自然是在戍卫京师的营中休整。
刘彻:“在城外。没有朕的旨意他和张骞不敢进宫。”
“此事父皇还要犹豫?”小太子问。
刘彻反问:“你觉着呢?”
父皇既然这样问,那就说明不是因为让不让李广回家养老而犹豫。小太子放下奏章,抬起双臂握住拳头然后伸出两个食指分别指着太阳穴。刘彻想笑:“干嘛呢?”
“孩儿发功啊。”小太子口中念念有词,刘彻侧耳细听,隐隐可辩“天灵灵地灵灵”,刘彻拿下他的手:“别作怪。”
小太子:“孩儿知道了。”
刘彻挑起眉头示意他说说看。
“父皇说他们不敢进宫,那就是等您召见?您犹豫要不要见?孩儿认为不必见。”小太子睁大眼睛一脸求称赞。
刘彻点头:“原因。”
小太子拿起奏章:“上面写的同我们猜的一样,该与表兄汇合的那晚反而越走越远。父皇不打算赏罚他们,又何必叫他们过来给您添堵?”
“这倒也是。”刘彻拿过奏章写下两行字,“春望,亲自送过去。李广敢闯未央宫或不服,你就把二人交给廷尉议罪。”
春望爱干这活,抿嘴笑着接过奏章:“诺!”
小太子拉住老父亲的手夸赞:“父皇,您很好!”
刘彻气笑了,好不好还用得着你认可。
“比如?”他故意问。
小太子沉思片刻,像是斟酌什么:“听人劝,吃饱饭。”
刘彻一时语塞。
“你只是个小人儿。”刘彻提醒他。
小太子点头:“也是人啊。父皇,孩儿差点忘了,您答应孩儿的鱼肠剑找到了吗?”
刘彻下意识想问,他何时答应了。
确实答应了。
刘彻也令栾大算过,但没算出来。
“栾大不擅算物。”
小太子故意问:“他擅长什么?孩儿可以跟他切磋切磋吗?”
刘彻有种感觉他一旦答应下来,只能是栾大被切和磋,不存在相互切磋:“你前几日出去没买到宝剑?”
“没买到鱼肠剑。”
刘彻无语了。
怎么不说没买到干将莫邪。
“据儿,人要懂得知足。”
小太子:“父皇对大汉如今的疆域和现状满意吗?”
“你少给朕上升高度。”
小太子哼哼唧唧:“骗子就是骗子。孩儿又不会嘲笑父皇。”
刘彻揪住他的小耳朵:“还想不想叫张贺帮你管博望苑?”随即松开儿子的小耳朵,“未央宫这么多人,怎么就偏偏挑中他?”
“孩儿叫春望去博望苑?春望只会恨孩儿。张贺在家不得宠,在宫里可有可无,孩儿给他一个机会,他会牢牢抓住。换成旁人不一定。何况还得人品端正,为人又不至于呆的像石庆似的。”
刘彻了然:“原来他还是你精挑细选的?”
“孩儿选了三个月。”小太子伸出三根手指。
刘彻点头:“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鱼肠剑!”小太子抓住他的手臂赖着不走。
刘彻又想打孩子:“栾大不懂堪舆。”
“既如此,孩儿想长长见识,看看神仙是不是白胡子老道,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小太子说完,盯着老父亲,大有他不答应他就不走的意味。
刘彻怕了他了,令小黄门告诉栾大好好准备,他和太子在宣室殿等他。
栾大没听出皇帝言外之意,太子不好骗。小太子虚九岁,实则八岁半,栾大认为这么大的孩子变朵秋菊出来就能唬住他。
栾大担心皇帝临时提出要求,准备很齐全,看起来真要招神仙下凡。
小太子一脸兴趣盎然,栾大认为小太子很是好奇,而刘彻觉着儿子皮笑肉不笑,憋着一肚子坏水。
“据儿,栾大施法的时候不许使坏。”刘彻低声警告。
小太子无奈地瞥一眼老父亲:“孩儿又不会隔空取物。”
刘彻看看两人之间距离,足足有一丈。可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刘彻的直觉很准,他拉住儿子的手臂,以防他像个泥鳅似的,跐溜一下跑到栾大身边。
“栾大,开始吧。”
栾大来的时候路过花园,见秋菊开的很好,趁着帮他抬工具的宦官不注意摘两朵。他打算先用鲜花把天家父子唬住。
“陛下,不知殿下想看什么?”
小太子瞥一眼老父亲,刘彻心中一凛,听到儿子好奇地问:“仙师会隔空取物吗?”
仙师?儿子不是一直认为栾大是个骗子吗。儿子如此反常是想要栾大的命吗。
栾大不能死,他还指望栾大请神:“栾大,太子只是好奇仙家道法。”
栾大依然没有听出刘彻言外之意,他矜持地微微一笑:“陛下,隔空取物并不难。”随即请小太子不要眨眼,仔细看他。栾大打开他的工具箱摆弄一通,小太子无聊的翻个白眼,故弄玄虚。
刘彻扭头想看看儿子有没有认真看,一见他如此不屑,越发感觉不好。
儿子买到那么多不同寻常的宝物,定然见过比栾大法术高明之人。儿子提到仙风道骨,应该确有其人,卖给他围棋、匕首的老道。
“殿下,请看。”
刘彻看过去,栾大手里突然多出一支灿烂的菊花。
小太子惊呼一声,抓住老父亲的手臂问:“父皇,看见了吗?他真会隔空取物啊。”
栾大微笑道:“此乃雕虫小技。”
刘彻悬着的心落下:“信了?”
小太子点头,趁其不备,起身朝栾大跑去。刘彻呼吸停顿一下,伸手想叫儿子回来,儿子已经到栾大跟前。刘彻不敢看,但他又很好奇,手肘撑着御案,捂着半张脸,用一只眼睛看儿子拉住栾大手臂,一脸崇拜地望着他。
栾大笑着把菊花送给小太子,小太子道一声谢,栾大弯腰回礼,抬起头,小太子手里两朵菊花。小太子好奇地问:“仙师,这朵花可以送给你吗?”
栾大本能伸手接过去,想起什么,身体僵住:“殿下这朵菊花是,是哪里来的?”
怎么记得太子朝他跑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啊。
“从你身上拿的啊。”小太子说出来,意识到什么,转向老父亲:“父皇,不可以借花送人吗?”
刘彻此刻什么都不想说。
栾大脸上的笑容凝固,张口结舌:“我,我身上拿的?我身上怎么会有花?殿下,真——真真会说笑。”
小太子睁着大大的眼睛,稚嫩的小脸显得越发天真:“你是说孤也会隔空取物吗?”
“没想到殿下也会隔空取物。”
小太子一脸疑惑:“孤怎么不知道孤会隔空取物?”
栾大很是尴尬,这辈子没有如此尴尬过,他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殿下会不会隔空取物殿下该比下官清楚才是。”
小太子摇头:“我不会啊。这是从你身上拿的。你为何不敢承认啊?父皇说了,敢作敢当方为大丈夫。”
刘彻很想反驳,他没有说过。
“据儿,不许胡闹!”
小太子摇头:“孩儿没胡闹。”
栾大见帝王信他:“殿下想必看错了,下官身上什么也没有。”
“依孤看你身上什么都有才对。”小太子不装了,菊花往地上一扔,朝门外大喊:“来人!”
门外宦官侍卫本能进来,“陛下,殿下,有何吩咐?”
刘彻抬抬手:“没有你们的事。”
小太子叫住他们:“不许走!父皇,孩儿今日一定想知道呢?”
“你想知道就知道呗。”刘彻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太子冲两个宦官和两名侍卫招手:“你们过来。”
四人走近,小太子令两名侍卫按住栾大,令两名宦官脱去他的外衣,直到只剩里衣为止。
栾大顿时慌了:“陛下,陛下——”
刘彻抬抬手打断他:“太子不知听谁说仙人非肉体凡胎,你叫他看看便是。如有冒犯,朕叫他向您赔罪。”
“陛下,可是——”
宦官解开栾大外袍,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小太子令宦官先把栾大的外袍展开。外袍从外面看就是一件绣工精美的长袍,而里面仿佛百宝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