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点头:“欲壑难填,人之常情。届时你不会叫他失足落水吗?”
韩子仁心中一凛,显然没有想到小太子用稚嫩的语气说出令人胆寒的话。
吴琢张口结舌,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小太子:“宫墙那么高,从上面掉下来一定能摔个粉碎。”
“可是,他们毕竟是陛下的人。”韩子仁不怕小太子叫他动手,他担心陛下震怒。
小太子挑眉:“早年祖父把吴王太子杀了又如何?祖父还有个亲弟弟,梁王还是嫡子,曾祖父有想过废长立幼吗?父皇只有孤一个儿子,孤当着父皇的面把人宰了,父皇还有可能劝我消消气。”
韩子仁无言以对,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吴琢赞同:“奴婢多虑了。”
“你们最不该担心他们。你们该担心出兵在外的将士们。他们一着不慎全军覆没。就算父皇在宫里养千八百个术士,也不够侍卫一个时辰杀的。”小太子提醒二人,“以前我年幼,就算有父皇的手谕你们也不一定敢替我收拾他们。”
韩子仁不禁应一声“是”。
“再过几个月我就十岁了,没有父皇的手谕也能调动一些侍卫,还担心什么呢?”
言之有理。
小太子指着马车里的水壶,韩子仁为他倒杯水。吴琢担心隆虑侯府人多小太子没空用饭,还备了一盒点心。吴琢拿出栗子松糕:“殿下,听说这是头茬栗子。”
“算着时间也是头茬。”小太子算算时间,“冠军侯该到右北平了吧?”
韩子仁:“天公作美的话早到了。”顿了顿,“也不知战况如何。”
霍去病出征前小太子看过他身上的光芒,依然金光闪烁。小太子怀疑他跟李广和张骞分开的缘故。李广周身那么晦气,表兄若是一直跟他在一起很难不沾上。
幸好父皇只给李广五千人,纵然全军覆没也比之前一万人少一半。
有了解匈奴习俗的张骞跟着,应该不至于全军覆没。
小太子实在想不通,现今一万汉军当中最少有百名匈奴人,这些匈奴人有浑邪王带来的,也有人曾去过伊稚斜单于王庭,怎么还能迷路呢。
太神奇了!
小太子见宣室大门敞开,令韩子仁和吴琢先回去,他去告诉老父亲,没在隆虑侯府用饭,甚至等着观礼。
刘彻好奇地问:“为何?”
“人好多。”小太子伸出手臂,“父皇,闻闻。”
刘彻身体后仰:“有事说事。”
“先闻闻啊。”
刘彻满腹疑惑地拉过他的手臂,眉头微蹙:“怎么这么重的脂粉味?”
儿子身上素来清清爽爽,干净的像个小玉人。
“因为很多宾客打扮的像野鸡一样啊。”小太子坐累了,跪在御案前,“孩儿觉着全城的浪荡男女都去了。”
“咳!”春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刘彻令他们退下,这种事太丢脸了。
“他请那些人做什么?”刘彻很是困惑。
小太子:“喜庆吧。宾客多也显得隆虑侯会做人。”
刘彻嗤笑一声。
“他竟然舍得叫你这么早回来。”
隆虑侯确实希望他留下来玩一会,他也这样说了。
“您姑母担心人多伤到——”
刘彻瞪他。
小太子嘀咕:“本来就是你姑母啊。”
“朕的姑母你该喊什么?”
小太子摇头不知道:“父皇,不说你姑母。隆虑侯真糊涂。”他先前仔细看过,跟他猜的一样,隆虑侯周身笼罩着雾霾,“他再那样下去早晚得犯事。”
“那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他比朕还虚长几岁。应当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刘彻停顿一下,打量儿子,“所以不好玩?”
小太子摇摇头,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回头看去,果然有人进来。此人身材高大,长相跟江充有一比:“父皇,新人?”
来人像是才发现宽大的御案旁侧窝着个孩子,停下脚步,神色无措。
刘彻抬抬手,来人行个拱手礼退出去。
“谁呀?”
刘彻不想说。
小太子盯着老父亲:“术士?”
刘彻诧异,随即想起什么:“明知故问?”
“儿子才没叫人打听。若是朝中官吏,父皇何必犹豫?他能不经通传就进来,显然身份很特殊。可他又不像异族人,也就不可能是番邦小王。”小太子算给他听。
刘彻不得不点头。
“宫里一直有术士,但他们可不如此人胆大。父皇,此人擅装神弄鬼?”
刘彻皱眉,嫌儿子的话逆耳:“也不全是装的。”
“孩儿想要一把宝剑,能叫他给孩儿变一把宝剑吗?”小太子想一下,“孩儿不为难他,不要神仙用的兵器,干将莫邪随便来一把吧。”
刘彻气笑了:“干将莫邪还不是神仙用的兵器?”
“鱼肠剑呢?”
刘彻:“深埋地下。”
“可以叫他推算一下吗?他既然能通鬼神,推算一把宝剑在何处想必不难。”
刘彻担心栾大不擅长此道,连带着他也被儿子挤兑:“你才九岁要什么宝剑。”
“哪有男儿不爱宝剑。”小太子皱眉,“父皇不舍得直说便是。孩儿还能同你抢?大不了孩儿多出去几次自己寻。”
刘彻颔首:“你一向运气好,自己找吧。”
小太子伸出双手。
刘彻愣住,不解其意。
“宝剑不要钱买啊?”小太子瞪眼。
刘彻朝他手心里一巴掌。
小太子反手还给他,刘彻抓住他的手臂:“不知道自己如今手劲多大?”
“那人装神弄鬼需要材料工具吗?谁给他买工具材料啊?”小太子盯着老父亲问,“父皇,您是谁的父皇?”
小太子一脸恍然:“原来他叫栾大啊。”
合着儿子真没令人打听过。刘彻摸摸他的小脑袋:“改日朕叫他试试。”
“孩儿相信父皇不会叫孩儿失望的。”小太子深信不疑的样子叫刘彻又忍不住怀疑小崽子故意的。可惜他没证据。
小太子见好就收,起身告辞。
翌日虽是休沐,然昭平君才成亲没空过来,也没空找公孙敬声,是以二人再次到博望苑已是深秋时节。
二人说笑着到小太子正殿,小太子见俩人满面春风的样子便知他们近日心情愉悦。
小太子身为人难免有好奇心,不过对于他俩家里的事小太子用脚趾头也能猜出个大概,自然没理由多问。二人在茶室歇息片刻,小太子带他们前往造纸处。
昭平君:“来这里作甚?”
“我的匠人发现用楮树皮做出的纸一样可以用。虽比不上竹纸,但也可以拿去卖。”
楮树比竹子常见——秦岭脚下遍地都是。如小太子先前猜测的一样,杂乱的树枝就够用了。
二人在秦岭有地有宅子,自然知道秦岭山下的情况。此言一出,二人大喜过望。
“值得你俩先来看看吗?”小太子问。
俩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还有,哑奴的事我同父皇说了,上林苑已收到消息,你俩何时有空去一趟?上林苑管事见过你俩,只能你俩或你们其中一人亲自去。”
昭平君:“我们下午就去。”
小太子摇头:“今日不行。你俩忘了,休沐日刀笔吏回家了。”
昭平君想给自己一巴掌:“真是过糊涂了。”
“此事你们回去再议。”小太子扫一眼几位做纸的匠人,“回头跟你们去秦岭。我这里只有竹子。”
二人点头应下。
小太子带他们去做胡麻油处。
昭平君好奇地问:“你以后想用纸岂不是得找我们买?”
小太子看傻子似的瞥他一眼。
昭平君恍然大悟,一脸懊恼:“我这脑子,怎么也得够咱们用的才能拿去卖。”
小太子禁不住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把公孙敬声和昭平君都搞糊涂了。
“你是不是忘了我上面还有父皇?”
二人如梦初醒,随即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直言的样子。
小太子翻个白眼:“以前我这里共有八个做纸的匠人。还记得吧?”
如今秦岭有三个,博望苑还剩三个,那俩呢?
两人相视一眼,转向小太子,等他解惑。
“那俩回上林苑了。上林苑树多竹子多,以后宫中用纸皆由上林苑提供。明白了吗?”
昭平君真想给自己一巴掌,他竟然忘了上林苑是很多个博望苑,宫里平日里吃的瓜果蔬菜粮食皆来自上林苑,上林苑不止有河流,还有山林,每年修剪竹林剔出的竹子做的纸也够宫里用的了。
小太子:“不过我们只有一年时间。”
公孙敬声点头:“这事你说过。”
“还有胡麻,最多再藏一季。”
昭平君摇头:“难。已经有人找我打听,博望苑最近做什么呢,每次从门口过都能闻到香味。”
“那回头你们叫秦岭的奴仆上点心。他们不甚敢来我这里,可一旦你们铺子里卖胡麻油,他们十有八九得使人去秦岭打听,甚至夜探你俩的宅子。”
昭平君:“我们是不是得养几条狗?”
公孙敬声点头:“养两条狗,再养几只大鹅。据儿,晚点再卖吧。等我们准备好。”
“现在做的也只够咱们自己分的。”说话间已经到胡麻油作坊外,小太子示意他俩先进去。
屋里已有近百坛胡麻油。饶是俩人有心理准备,看到这么多胡麻油也禁不住夸哑巴们做事快。
昭平君先前跟公孙敬声聊过,他们人手不足,一家只能种七八十亩胡麻。他们也想过再买些奴隶,可擅做农活,秉性不错,又踏实勤劳的奴隶也不好找。
若是这样一石胡麻子就够种的了。
小太子给他们两石胡麻,而他们一人留两三斗就够吃了。毕竟胡麻不是粮食,也不好炖菜炖肉,只能当香料用。
公孙敬声趁机说出他们想请哑巴们帮他们做胡麻油。
小太子想也没想就应下来。
昭平君:“回头我们五五分?”
小太子白了他一眼。
昭平君不明所以,他又说错话了。
昭平君:“咱们总共才多少胡麻?何况那些胡麻还是据儿给咱们的。回头给他们买几身衣裳,或赏他们一些钱便是。据儿,这样行吗?”
小太子无奈地瞥昭平君:“学着点。”
昭平君委屈:“你说的亲兄弟明算账。”
小太子懒得同他废话,令他俩把他们的胡麻油搬上车。
公孙敬声:“现在就搬?”
博望苑小吏解释:“您几位的油搬走,咱们也好把留着卖的送去库房。不能一直放在这里。人来人往一不小心就碰碎了。”
公孙敬声打量一番做油作坊,虽然工具、胡麻摆放的井井有条,但多了这么多酒坛子,三间看似很宽敞的作坊竟然显得很是拥挤。
韩子仁和吴琢闻言就把小太子的油搬上车。
白日短了,申时左右小太子打算回去,看到博望苑小吏,小太子终于想起张贺。小太子叫两位表兄坐他的车,到宫门外再分开。
韩子仁和吴琢到公孙敬声车上。公孙敬声问:“有事?”
小太子点头:“博望苑这个管事太机灵,我不放心。你俩认识张汤的长子、张安世的长兄张贺吗?”
公孙敬声:“我听说过,他认识。你想叫他接管博望苑?他好像才十九岁。稳妥吗?”
“博望苑其实没有多少事。等做纸的匠人去了秦岭,博望苑的事就更少了。除了打扫房屋,做油,就是养牲畜种瓜果蔬菜,偶尔给我送一些。”
公孙敬声仔细想想,瓜果蔬菜有张顺子盯着,牲畜有匈奴人照顾,张贺只要看着这些奴仆认真做事就行了。
“那现在这个管事呢?还给陛下?”
小太子摇头:“一个小人,不必还来还去。中午韩韩故意在恭房附近多磨蹭一会,有人告诉他小吏每次给我送鸡鱼肉蛋的时候都多拿一些,然后半道上拿走一部分交给其家人。他也是有次跟着驯象师出去放象的时候发现的。”
昭平君顿时忍不住骂:“好大的狗胆!”
小太子:“其实不算太过。韩韩算过,只够他自家用的。”
昭平君不这样认为:“你是太子啊。”
公孙敬声:“那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因为贪赃枉法被处决吗?姨丈还是皇帝呢。”
昭平君顿时无言。
公孙敬声:“换成张贺就能避免了吗?”
小太子点头:“御史大夫的长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再说了,我这不正找你们打听他品行如何。”
昭平君仔细想想:“他也怪,比他弟心眼多,好像不如他弟聪慧。兴许张汤管得严,我以前——”说到此他有点羞愧。
公孙敬声:“不如你会吃会玩?”
昭平君点头。
小太子:“以前有没有害过人?年少时敢背叛友人,以后自然敢背叛我。”
昭平君摇头:“没听说过。”
“我听说比张汤会做人。”公孙敬声道。
小太子不再犹豫:“那就他了。”
公孙敬声忽然想起一件事:“不行!”
昭平君和小太子齐刷刷转向他。
日前公孙敬声从同窗那里听到几件事,虽然他还没来得及找人求证,可无风不起浪。
“听同窗说好几个公卿对张汤的一些做法颇为不满。”
小太子还以为什么事:“对他不满的何止公卿。他当廷尉的时候手段狠厉,被他盯上的人的家人几乎都对他恨之入骨。可我也不能因为黎民百姓恨他就不用他。公卿里头嫉妒恨舅舅的人也不少。我能因为他们恨舅舅就疏远舅舅吗?”
昭平君诧异:“还有人恨大将军?我祖母一度担心大将军找机会收拾我们家,报当年险些丧命之仇。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将军像是忘了隆虑侯府。去年冠军侯受降回来,我祖母都忍不住夸大将军和冠军侯。虽然没有明着称赞,但意思是那个意思。”
公孙敬声:“这事我也听同窗说过,有人认为舅舅有今日因为姨母是皇后,德不配位。”
昭平君惊得微微张口。
小太子想笑:“不遭人妒是庸才。再说了,孤是太子,公卿敢明着给我添堵?除非他们敢弄死我。否则万分不满也不敢叫我知道。”
公卿也不敢动小太子。公孙敬声想到这点,陛下唯一的儿子,他若有个闪失,陛下还不得叫满朝官吏陪葬。
“倒是我想多了。”
小太子:“谨慎是好事。不过你不该担心我,应当担心你们自己。”
公孙敬声不懂,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纸和胡麻油。”小太子提醒。
公孙敬声恍然大悟。
棉花便宜他同窗亲戚看不上,纸和胡麻油贵,就算都推到小太子身上,他和公孙敬声只收个寄卖费,同窗亲戚也不信。
太学博士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
公孙家很多亲戚总存款不过百两金。他和昭平君年前就能分到百两金,这要叫他们算出来,还不得嫉妒恨死他俩。
亲戚同窗不敢动太子殿下的纸和胡麻油,还不敢动他们吗。
想到这些,公孙敬声禁不住叹气。
昭平君没懂:“纸和胡麻油怎么了?”
小太子注意到车慢下来,撩开车帘,看到西安门,“叫敬声表兄跟你说,我到了。”
公孙敬声拉着昭平君下去,换韩子仁和吴琢上来。
小太子令驭手去椒房殿。韩子仁和吴琢搬着酒坛随小太子过去,随后他俩去殿外等着。
卫子夫皱眉:“你买这么多酒做什么?”
“不是买的。”
卫子夫仔细一看,酒坛上光秃秃的,连个“酒”字也没有,“自己酿的。”
“母后和父皇一样都喜欢先入为主。”小太子扯开酒坛,令大宫女去庖厨找些菜或炊饼,再拿一副碗勺。
卫子夫坐下:“油?”
小太子点点头,见母后这么不确定,顿时知道父皇一个字没提:“母后,父皇近日来过吗?”
“来过一次。”卫子夫向来聪慧,“陛下何时知道的?”
小太子眼珠一转,开始拱火:“昭表兄成亲前几日。”
卫子夫算算时间:“难怪他那几日心情极好,甚至有心思关心我忙不忙,你有没有来找过我。果然他每次反常都有事。无一次例外。”说着一顿,“你还敢问?”
“母后有所不知。这油是博望苑的匠人用胡麻饼上的胡麻做的。一日只得几坛。孩儿本想先给父皇四坛,再给母后四坛。父皇非要十坛。孩儿只能先紧着他。”小太子一脸无奈。
卫子夫不疑有他:“陛下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谁知道呢。不如您改日问问父皇。”
卫子夫打量一番儿子,小太子一脸坦然。卫子夫心想,难道是我想多了。据儿只是随口一说。
“母后尝尝?”小太子接过宫女递来的碗勺,随即告诉当香料用,不能炖肉炖菜。
卫子夫用饼蘸一点胡麻油,又往滚烫的开水冲的蛋汤里头加几滴,禁不住赞同:“确实适合做汤。”摸摸儿子的毛脑袋,“我儿聪慧过人啊。”
“这可不是儿子的功劳。跟西北人学的。”小太子见她喜欢,“母后慢慢用。孩儿还得去东宫,先行告退?”
卫子夫拉着他起来:“这次是不是也有你二舅的?”
小太子点头:“您就别管姨母和三舅和小舅了。留您和阿姊用吧。用完了告诉孩儿,孩儿宫里还有。”
“山珍海味也不能日日用。这么多够母后用的。”卫子夫有空就看着儿子上车才进去,今日也一样。
秋风凉,小太子上车就摆手叫她回去。
卫子夫笑着点点头,带着宫女进殿。
大宫女在其身后恭维:“殿下越发懂事了。隆虑公主说得没错,小孩长大了——”
卫子夫抬手制止:“你怎么也信她?真像她说的那样,她该很懂事,能把唯一的儿子教成端方的君子才是。可昭儿这几年越发知道干些正经事是她的功劳?”
大宫女顿时不敢言。
韩莲子忙着收拾胡麻油,听到动静疾步出来:“皇后消消气。小孩长大自己就懂事了还要父母老师做什么?太傅难道只教殿下学文识字?”
太傅石庆确实只教小太子读书识字。再说了,一天两炷香,上午学文下午学算术,石庆就算有心也没法教他别的。
石庆曾试着向陛下提过是不是再给小太子加一炷香,太子殿下纵然聪慧,也不可能上来就懂伦理道德。
刘彻一想到石庆数马就头疼,哪敢叫他教儿子为人处世。刘彻直言他抽空教太子。
石庆自然不敢同他抢,此事便不了了之。
话说回来,小太子带着胡麻油到东宫,太后尝过之后又忍不住搂着他夸,又想赏他一些好东西,比如象牙雕件,南方送来的珊瑚。
小太子宫里这些东西快摆不下了,连声拒绝:“祖母,父皇要知道孙儿用几斤油换走您几箱宝物又得训孙儿。”
“我们不告诉他。”
小太子摇头:“父皇时常去孙儿的太子宫,他一看就知道。除非孙儿不用。”
太后思索片刻:“改日祖母叫人给你挑一些寻常又用得着的。”
“孙儿多谢祖母。祖母,孙儿想回去。”
太后摸摸他的小脸:“累了吧?快回去歇着吧。下次休沐别来了,叫昭儿还有你敬声表兄陪你玩儿去。”
小太子正有此意,盖因他的宝剑可以拿出来了。
太多人知道不好解释,小太子就没找两位表兄,也没带较为聪慧的韩子仁,而是叫他去博望苑,他领着吴琢等人前往西市找宝剑。
吴琢听人说过,冠军侯、大将军,以及很多上过战场的将军家中都有兵器房。太子殿下哪能只有一把宝剑。
刘据前世身为剑修,哪怕买剑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也不想买废铁。他上午在西市,下午到东市,总得才找到两把宝剑。兵器铺的掌柜的见他身后跟着许多仆从,意识到他出身不凡,不敢嫌他挑剔,还问他给谁买的,他可以找藏家问问。
小太子推出他二舅。
掌柜的一听大将军长子送给大将军的礼物,万分激动地表示一定尽量帮他寻找。
宝剑难寻,小太子懂,所以给他一个月时间,九月下旬再来。
说到“九月”,小太子不由得想起博望苑的匈奴人说过,步入九月草原上很多地方就开始下雪了。
“表兄怎么还没回来?”
吴琢:“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今日没有消息,说不定明日一早鸿翎使者就来了。”
小太子心说,哪有这么巧的事。
抵达太子宫,小太子从车上下来,发现无论是巡逻的侍卫还是往来的宫女都跟过年似的:“枇杷!”
枇杷小跑出来:“殿下回来了?”拿掉他身上的披风,“累不累?”
小太子指着宣室方向:“父皇大赦也轮不到他们啊?这一个个怎么了?”
“殿下还不知道?”枇杷惊讶,“冠军侯又打了一场大胜仗。陛下高兴,当即令春望宣读鸿翎使者送来的——”
小太子打断他:“什么时候的事?”
“你走后不久啊。”枇杷越发诧异,“东西市的人还不知道?”
小太子:“今日非休沐,百官和他们的随从都在府里,哪知道宫里的消息。”
“也是。”枇杷令小宫女打水,继续说,“婢女听宣室殿的宦官说,匈奴左贤王被冠军侯杀了。”
小太子停下:“表兄碰到匈奴主力了?”
枇杷不懂他为何这样问:“奏报上没提。左贤王是匈奴主力吗?”
“他的兵力仅次于伊稚斜单于。好比二舅。”
枇杷倒抽一口气:“可可,可冠军不是只有一万人?您说过,陛下总得才给他一万五。出关后李广和张骞带领五千,同他兵分两路。”
小太子净手后接过樱桃递来的茶一饮而尽:“我去宣室。”
“殿下慢点。”枇杷提醒吴琢跟上,以防殿下跑太快从台阶上摔下来。
今日休沐,刘彻听到脚步声就猜到是儿子。抬眼看去,小太子像一阵风,刘彻起身迎上去:“早晚把你的两颗才长齐的门牙磕掉。”
“父皇,匈奴左贤王死了?”
刘彻不由得露出笑意:“听说了?”
“是匈奴主力吧?”小太子拉着他的手,“表兄还好吗?”
刘彻脸上的笑容消失:“奏报上请求边关休整,朕感觉他受伤了。即便不是很重,也不能立刻班师回朝。”
小太子很是紧张,不由自主地抓紧老父亲。
刘彻轻声安慰:“奏报是去病亲笔所写,不必担心。”
“表兄有没有提到斩虏多少?损伤多少?”小太子想从中窥到具体情况。
刘彻:“斩首俘虏六千余人,自身折损一二。此战于他只能算小胜。然而他却受伤了。其中必有内情。一切等他回来再说吧。”
“李广和张骞又迷路了?”小太子不禁问。
刘彻好气又好笑,气儿子此时还拿话气他,笑儿子的话可笑:“次次迷路吗?”
“上次春夏两季连击匈奴时表兄也是领一万骑兵,头一次打的匈奴悲曰‘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第二次打的他们又曰‘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这次不是中途生变表兄怎会受伤?”有他送的宝剑在手,不是七八人合围表兄且同时发难很难伤到他,盖因匈奴的刀砍下去是伤肉,他的剑下去是削断骨头。
刘彻:“你舅领兵也不是次次全甲兵而还。”
“可是舅舅没伤到主动提出边关休整啊。”
刘彻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知道你同去病感情好。朕令使臣带上太医前往边关代朕犒劳他们?”
小太子摇头。
刘彻不禁瞪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还想亲自前往?不许!”
“不是的。等太医到边关表兄也该班师回朝了。既然没有伤及要害,也不差这三五日。”
刘彻蹲下捏捏儿子的小脸,岔开话:“今日在宫外待这么久,碰到什么好玩的了?同父皇说活。”
“没有好玩的。孩儿想选几样趁手的宝剑换着用,可惜只挑到两把。不过兵器铺的掌柜的答应孩儿,他明日就托人打听,请孩儿下个月今日过去。”
刘彻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真问出点情况,忽然想起什么:“下个月今日?”
小太子点头。
刘彻失笑:“莫不是忘了下个月今日也是你表兄成亲之日?”
小太子神色一怔。
“看来当真忘了。就这还操心他?”刘彻轻轻拍拍儿子的后脑勺,“先去休息。再有消息朕立刻叫人告诉你。”
为今之计,只能如此。
小太子无精打采,以至于甫一到太子宫就被韩子仁等奴仆看出此战非同寻常。韩子仁等人忍不住围着他问“出什么事了?冠军侯怎么了?殿下被陛下训了?”等等,小太子愈发心烦。
韩子仁日日陪在他身边,见状令枇杷等人去庖厨看看,吩咐厨子做几样清淡的吃食,他和吴琢二人随小孩步入茶室。
茶室有个小火炉,吴琢生火,韩子仁拿出六博棋,小太子叫他们停下:“孤不想用茶,这也收起来。”
二人相视一眼,看来事情很严重。
可是杀死比匈奴右贤王精明谨慎的左贤王不该值得庆祝吗。
深秋天凉,韩子仁轻轻关上窗点上灯,同吴琢二人安安静静地陪在他两侧。
小太子叹了口气,坐直:“叫你们担心了?”
韩子仁轻声问:“殿下是否可以同咱们说说?”
吴琢跟着劝:“殿下,心里的事说出来就轻松了。”
“表兄受伤了。”
二人怀疑突然出现耳背。
小太子就知道二人是这副样子,他又重复一遍。
韩子仁难以置信:“冠——冠军侯?”
吴琢声音带颤:“您大……大大表兄?”
小太子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