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有母亲,小事有奴仆。我在家也是碍事。”昭平君想起一件事,“你说我都成家了,是不是就不用再去太学?”
小太子希望他在太学待到及冠之年,盖因他周身还能看到淡淡的雾,像青烟。小太子不指望他周身白雾笼罩,也不希望他身上还有灰烟:“倘若一斤胡麻出半斤,不,三四两油,我和父皇母后用胡麻油做菜也吃不完。”
“卖?”二人再次异口同声。
小太子看一下小吏:“我听他说早两天做糊了也比猪油香,还没有猪油的腥臭味。我认为可以定做一些好看的瓶瓶罐罐,一瓶装一斤,一罐装两斤,一斤一二两黄金——”
二人倒抽一口气。
哪怕他们不会做菜也听说过,最好的食用一斤才百文钱。
“物以稀为贵。一天只卖五到十斤价钱翻一倍也有人买。长安有钱人多。我们的油香。”
公孙敬声不解:“这跟他去不去太学有何关系?”
“太学有钱人多吗?”小太子问。
二人恍然大悟。
小太子又问:“以后纸多了你们打算怎么卖啊?令伙计在门口吆喝?”
公孙敬声:“我们带去太学写字,同窗看了自然会问那是何物。”
小太子问昭平君:“今年给你们一成利。明年你们就可以做了卖了。即便价钱下来也比猪油贵。这学还去吗?”
昭平君脱口道:“去!必须去!五经博士不撵我我可以学到老!”
此人是个哑巴。
有一年很多人涌入上林苑自愿为奴,小奴一家就是其中一户。他还有个妹妹,跟母亲学针线织布。
小奴原本随父亲养牲畜。小太子得知他听得见不会说,就吩咐博望苑管事,以后做纸、做油这类暂时不可外传的活都带上他。
先前小太子答应给他父皇两名做纸的匠人,博望苑小吏送二人去上林苑的时候趁机找管事要两个不憨不傻的哑巴。
上林苑最不缺天聋地哑缺胳膊少腿之人——这类人在外生活艰难,自愿入上林苑为奴,上林苑管事不敢把人往外撵,盖因他们也是陛下的子民。
管事巴不得上林苑少一些这样的人,当即把所有不会说话的人全找出来任凭小吏挑选。小吏考虑到做油做纸需要人手就全要了。
如今做胡麻油的人皆不能言。
韩子仁教他们做胡麻油那日十分震撼。傍晚回到太子宫依然感到不可思议,逢人就说也不知道小吏怎么了,竟然弄来一群哑巴。
昭平君不知内情:“比划什么呢?哑了?”
小太子点头。
昭平君愣了愣,不敢信:“真是个哑巴?”
“过去看看。他这样兴奋想必出油了。”小太子冲哑巴小奴摆摆手,小奴停下挥舞手臂,原地等他过去。
公孙敬声对他有印象,杀牛的时候见过此人。他一直认为此人胆小腼腆不敢言语。听闻此话他也大受震撼:“你这里竟然有哑巴。”
博望苑小吏:“公孙公子有所不知,他们不识字不会书写才能守住做油的法子。”
公孙敬声:“可是西北人会啊。”
韩子仁:“西北人也不是谁都教。他们之所以对奴婢知无不言是托了大将军的福。”
昭平君心动:“这人在哪儿找的?”
“我的奴仆皆来自上林苑。”小太子道
昭平君转向陪他们过来的小吏,博望苑小吏解释上林苑还有一些聋子。昭平君摇头:“那我不要。”
小太子:“十个聋子九个哑。”
昭平君问小吏:“是这样?”
小吏点头。
昭平君皱眉:“又聋又哑怎么用?”
韩子仁:“又聋又哑有时比我们学得快。他们心无旁骛。”
昭平君容易受外因影响。比如他难得想看一会书,一听到热闹立刻没心思看了。
昭平君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公孙敬声比他懂得多,他眼神询问公孙敬声,要不要?
小太子先前跟二人提过,他们合作一年。一年后他们再叫匠人做纸就得公孙敬声或昭平君出月钱。二人打算令奴仆学做纸。现在秦岭的奴隶得种地,他们势必还得再买几房奴隶。如果新添的人可以很快学会,还能守口如瓶,为何不要呢。
公孙敬声问韩子仁:“上林苑的农奴是陛下的人,陛下能给我们吗?”
韩子仁:“公子有所不知,如今上林苑人多的农闲时有一半人无事可做。”
公孙敬声转向太子表弟。
“改日我帮你们问问父皇。”小太子提醒他,“我从上林苑调人不必去官衙登记。你们得给他们个身份证明。不然会被当成私下买卖人口。”
刘彻诏令天下给奴隶登记时提到私下买卖人口者罚一半家产。
这点倒是没人敢公然反对。盖因所有人都知道朝廷缺人。否则也不至于令十五至三十岁不婚女子纳税。此税还有等级,年龄越长税越多。朝廷收这个税并非缺钱,刘彻决定向匈奴用兵前朝廷不缺钱也不缺粮。甚至传出粮仓里的粮食生虫,串铜钱的绳子放烂了。
公孙敬声反倒认为陛下为了收税。奴隶每年都得交税,虽然比平民少很多,可是要有上百名奴隶,对主人家而言也是一笔巨款。所以很多人瞒报奴隶数。也是因为“税”,很多奴仆成群的世家公卿大夫对刘彻很是不满。
不过无论哪种原因,公孙敬声都可以理解——无人当兵无税收,他父亲也没有机会因军功封侯。
公孙敬声沉吟片刻算算所需人数:“我们还差二三十口。”
小太子微微颔首表示知道:“到了。”
公孙敬声抬眼,闻到一股令人口齿生津的香味。
小哑巴显然听到小太子的话了,手舞足蹈的像是为他介绍此油多香多好。
小太子笑着点头:“孤先看看。”
小哑巴停止挥舞双手,改把所有哑巴拉开,为小太子让路。
昭平君在公孙敬声耳边嘀咕:“除了不会说话跟常人无异啊。”
公孙敬声点头:“所以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不敢说话。”
“你们过来看看。”小太子用勺子撇出一点油,“尝尝?”
公孙敬声看看自己的手:“太脏了。我闻闻。”
昭平君不甘其后:“也给我闻闻。”
小太子前世见过太多好东西,并不稀罕此物,把勺子递给他,改问韩子仁西北人有没有提过此油怎么用。
韩子仁仔细想想:“饭菜蒸熟后倒一点进去。”
“没说可以炸捻具?”
韩子仁:“没提。也没说可以炸饼。不如叫庖厨蒸几个菜您试试?”
“也行。”小太子问两位表兄,“你俩想吃什么?”
昭平君的手伸出去缩回来,缩回来又想伸出去,始终过不了心里那关——他长这么大没用手戳过油,更没有嗦过手指头。
小太子想笑:“别为难自己了。说不定闻着香吃着却不如猪油美味。”
小哑巴又忍不住手舞足蹈,仿佛说不可能。
小太子见油底下还有很多沉淀物:“这些还能出油?”
韩子仁:“应该还能出很多油。但这些东西不会消失。”
“也可以吃?”小太子想起猪油渣。
冬日里菜少,太子宫厨子希望小太子多吃几口,曾给他做过几次猪油渣炖菜干和猪油渣炊饼。
韩子仁也想到猪油渣:“前日这些东西一股子糊味牲畜都喜欢吃,也没见它们吃闹肚子,人应当也可以吃。”
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相视一眼,昭平君把勺子给小哑巴,公孙敬声问:“不如叫他们继续做油。等实在不出油了我们试试?”
小太子:“美味可口的话也留着卖?”
公孙敬声点头:“喂牲畜多可惜。你有青稞还不够?”
博望苑土地不多,小太子今年就把青稞种子送给上林苑。上林苑送青稞秸秆和青稞那日正巧公孙敬声也在。博望苑的匈奴人会用青稞做吃的,公孙敬声还吃了一顿青稞炊饼。不过他更喜欢白面炊饼。
小太子:“既然你这样说,回头你替我们先尝尝?”
“尝尝就尝尝。牲畜都吃不死,还能吃死我。”
小太子令小哑巴把漂浮在表面的油撇出来。
早在前天博望苑小吏就进城买许多玲珑小巧的酒坛,每坛都可以装一斤酒。小吏之所以没买五斤十斤装的,盖因他始终认为一亩地顶多得三四斤油——胡麻太小,看起来就不出油。胡麻被小太子分出去一半,留着做油的那些顶多五亩地胡麻。一二十斤油给太后、陛下、皇后、大将军等人分,再给小太子留一些,一人也就一两斤的样子。
然而小哑巴灌满一个酒坛锅里还是油汪汪的。博望苑小吏轻呼:“还有油?”
小太子朝他看去,小吏的双下巴很明显。他怎么胖成这样?如果没记错,两年前他好像跟出征回来的舅舅有一比。
小太子叫小吏吩咐庖厨蒸几样他爱吃的菜,他和公孙敬声等人在此地看哑巴们做油。
约莫半个时辰,小哑巴又舀出一坛油。小吏勾头看看:“还有?”
小太子:“这里有多少斤胡麻?”
博望苑小吏:“小人怕又做糊了,没敢叫他们放太多,又怕不出油——”
“直接说多少!”昭平君听不下去。
小吏:“三十斤!”
小太子问韩子仁:“西北人有没有说过一斤胡麻最多可以出几两油?”
韩子仁摇头:“西北比长安地广人稀,很多地方方圆五十里杳无人烟。他们做出来不是留着送亲戚邻居就是自己用,没人称过。他们好像也不认识秤。”
“殿下,菜好了。”厨子拎着食盒过来。
小太子令哑巴们继续,“打开孤看看。”
厨子得知小太子想食胡麻油就没做羊肉鸡肉,一份荷花鲤鱼汤,一碗蛋羹,一碗细长条白面汤饼,一条清蒸鲈鱼,还有一份水煮青菜,两个白面炊饼。
勺、箸等餐具一应俱全。
小太子从油锅里舀一勺油,几个菜分别点一些油,最后掰一块白面炊饼擦勺上的油,分别叫公孙敬声、昭平君和韩子仁尝尝。
公孙敬声和昭平君觉着挺香。韩子仁摇头:“竟然真不如猪油美味。”
昭平君指望胡麻油赚大钱,大声反驳:“谁说的?我就觉着比猪油香!”
韩子仁:“陈公子吃过炊饼蘸猪油?”
昭平君语塞。
小太子事不关己地又舀一勺油,往鱼汤和鲈鱼上淋一些,又令厨子掰一点炊饼蘸油尝尝。
厨子点头:“胡麻油香归香,但太腻口。”想起胡麻油出自胡麻,很是不可思议,“地里头种的庄稼竟然比猪油腻?”
昭平君顿时急了,“太子表弟,你——”
“等等!急什么?”小太子夹一块没有放一点猪油的鲈鱼,不由得眼睛一亮,令厨子尝尝。
厨子不敢亲自夹——被他吃过殿下还怎么吃。他伸手接过小太子夹的鱼肉,不由自主地说一声“香”。小太子又尝尝鱼汤,随后令两个表兄尝尝,他俩发自内心地表示比猪油鱼汤香。
小太子把每道菜都尝一遍,随即叫韩子仁、厨子和小吏以及做油的哑巴们都尝尝。昭平君大声说:“鱼汤是我和敬声老弟的,其他的归你们。”
小太子问:“饿了?”
昭平君点头:“我想着得来博望苑,今日吃饭特别早。快两个时辰了。”
小太子看一下太阳,临近午时,就是不早也该饿了。
“叫厨子再做点。”小太子用饭也早,但他来前喝了一碗燕窝粥,可以撑到未时左右。
厨子顾不上吃鱼肉,连声应下。
小太子等众人把菜吃完才问厨子胡麻油是不是只能像香料一样当调味品。
厨子点头:“幸好小人做的菜清淡。要是炖肉,再点上胡麻油,小人觉着都无法入口。”
小太子:“这样也好。香料本就不便宜。如果像猪油一样炖肉,一斤用三五天没了,除了侯、公、卿以及长安最有钱的商户,怕是没人舍得买。”
昭平君想替胡麻油打抱不平,怎么就不能炖肉了。闻言昭平君闭嘴——像祖母那样有钱的人普天之下也没几个。
纵然祖母一日买一坛,他又能赚几个钱?想赚钱还得是很多人买。
小太子感觉衣裳被扯一下,扭头看去,小哑巴挥舞着双手,指指油锅又指指坛子。小太子试探地问,“你说又可以盛油了?”
小哑巴连连点头,伸出大拇指。
小吏呵斥:“不得无礼!”
小哑巴吓得不敢动。
太子殿下抬抬手:“无妨。可以舀就舀,轻一点。孤不急着卖。”
小哑巴像得了圣旨,看都不看小吏一眼。
博望苑小吏忍不住说:“殿下,不能太纵容他。”
小太子挑眉:“孤只是纵容他?你没发现衣裳有点紧吗?”
小吏愣了一瞬,陡然想起自打到博望苑管事他年年都得做新衣,年年都得往大了做。最近甚至有小肚子里了。
究其原因,博望苑有鱼有鸡蛋,偶尔还能跟着太子殿下吃一顿牛肉汤。
博望苑产出不好运出去卖,鸡蛋鸭蛋多了小太子吃不完——父皇、母后以及祖母不需要他孝敬,上林苑会送,自然就被博望苑诸人吃了。
小吏身为管事,没人敢同他争抢,他又不必亲自做活,也就越吃越胖。
小太子想过给舅舅和姨母送去。可是亲戚太多,一家二十个蛋也得八十个。他为了吃肉,只养了几只母鸡和四只母鸭母鹅。就算这几个一日下俩蛋,除了他要吃的也不够五日送一次。
既然不够,那就不送。倘若只孝敬二舅,三舅和小舅可以理解也难免心存芥蒂。
博望苑小吏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小太子:“不要认为我年幼无知。宫里人多什么事没有?我见过的比你这辈子听说过的都多。”
博望苑小吏慌得低头请罪。
韩子仁想笑,殿下见过什么?他日日跟着殿下怎么不知道。
小太子微微抬手:“你替孤管事,他替孤赚钱,在孤眼里你们都一样。倘若父皇跟你一样认为奴隶生来低贱,父皇早年还敢令大将军领兵打仗?不是二舅屡战屡胜,匈奴日益强大剑指长安,你可能早已沦为匈奴的奴隶。”
“小人一时忘了。”小吏面上惧怕,心里仍然认为小太子纵容他可以,不该纵容奴隶。他虽官小也领着朝廷的俸禄,哪是哑巴奴隶可比的。
可他忘了小太子只是对奴隶和善,没有要求小吏把平日里用的蛋和鱼分给奴隶。
小太子见他眼神飘忽,权当没看见:“以后别再忘了。”随即令奴隶慢慢做油,他回正殿歇息。
博望苑小吏跟上,小太子令其退下,名曰他困了。
此言一出,小吏自然不敢打扰,躲得远远的。
昭平君和公孙敬声也想告退,一见他朝茶室走去,二人相视一眼跟上去。昭平君低声问:“你由着小哑巴手舞足蹈其实就是为了敲打管事的吧?”
小太子摇头。
公孙敬声:“那是因为什么?”
小太子:“我们相信西北人不会骗我,但那些哑巴不知。就像厨子说的,他不敢相信地里种的庄稼做出的油竟然那么香。换你是小哑巴,你能忍住不激动?”
公孙敬声代入小哑巴:“我恨不得又蹦又跳。”
昭平君:“管事的好像不激动。”
“他不激动是因为他吃过见过太多好东西。”
昭平君:“依你之见,我那些同窗还舍得花钱买吗?”
“舍得啊。他们不知道胡麻油怎么来的。好比你看到一颗很大的珍珠,你忍不住惊呼‘好大’,采珠人远不如你富有尊贵也不妨他们认为你寡闻少见。”
韩子仁给小太子倒杯茶:“管事的不激动也是因为昨日差点就成了,他今日有心理准备。昨日虽然没能把油分出来,但香味跟今日一样。”
小太子:“亲自做跟看别人做不一样。看别人做认为很容易,只有亲自做才知道其中艰辛。成了自然忍不住欢呼雀跃。”
公孙敬声点头:“我以前觉着开铺子简单,种地有牲畜和农具就行了。真自己做才知道很麻烦。”
小太子有一点很好奇,“敬声表兄怎会认为小哑巴胆小不敢说话?”
“他以前看起来胆小如鼠。”
小太子若有所思:“可他却敢不理管事。我觉着里头还有事。不可能只是因为我今日待他和善。他父母都在博望苑,应该同他说过不可得罪管事,县官不如现管。”
韩子仁想起小太子之前说的那句话,现在想想管事胖了不止两圈:“殿下怀疑管事不止贪嘴,还有可能中饱私囊?”
昭平君好笑:“只是几句话,管事的吃胖了,怎么还越说越大?”
公孙敬声:“没听说过以小见大?”
昭平君听说过,所以他闭嘴。
“韩韩,出去转转,跟人透露一下孤对管事颇有微词。过两日你再来一趟应该可以问出点什么,落单的时候兴许还有人找你。”
韩子仁:“倘若被殿下猜中了,谁管这些事?依奴婢愚见,您今日敲打过他他能安分几日,等油全做出来,冬小麦种下去,博望苑没什么事了再收拾他。”
“我有人。”
韩子仁好奇。
小太子:“叫孤现在告诉你?”
韩子仁立刻出去。
昭平君诧异,他以为韩子仁会继续说点什么。
公孙敬声也没料到韩子仁竟然不敢再问。
“据儿,韩子仁原来这么怕你?”公孙敬声稀奇。
小太子揉揉自己的脸:“因为我年幼吗?我年幼也是太子啊。”
公孙敬声不由得想起老宅的老奴,早两年祖母留他在老宅住一晚,他正长身体饿得快,睡前饿得心慌,他叫侍从吩咐厨子做点吃的,结果一个时辰才送来。还是一碗一炷香就能做好的汤饼。
“据儿,你说我们家除了父亲和母亲是不是我最尊贵?”公孙敬声问。
小太子点头。
昭平君:“他祖母还在。”
“他祖父以前犯过事,祖母随他祖父只是平民。敬声表兄是坏姨丈的独生子,坏姨丈的侯爵以后是他的,他还是大将军和皇后的外甥。”小太子提醒,“跟你家不一样。你家你祖母最尊贵。”
公孙敬声还想确定一件事。
“据儿,你是说我祖母跟我们平时在外面见到的寻常老妪一般无二?”
太子点头:“母凭子贵。二姨也是母凭子贵。”
“我懂了。”公孙敬声点头。
昭平君以己度人:“你不是要大闹公孙老宅吧?”
自家事不该把外人牵扯进来。再说了,他在太学这么多年,还是大将军和皇后的外甥,一点内宅小事还需要帮手也太窝囊了。
公孙敬声瞪他:“说什么呢?”
“谅你也不敢。”昭平君担心他双拳难敌四手,闻言反倒放心地给自己倒杯水。
小太子挑眉,他是不是忘了公孙敬声以前也很混,一不高兴不是掀碟子就是摔碗。
左右公孙家的人不敢明着欺负公孙敬声,休沐日公孙贺也在家,小太子倒也不担心表兄吃亏。
申时左右,公孙敬声午睡醒来就要回去太子也没阻拦。昭平君见胡麻还在出油,而这些油十有八九先孝敬舅舅和外祖母,他惦记也没用,干脆跟公孙敬声一同回家。
小太子令博望苑小吏随他二人进城定做一百个一斤装的酒坛。
三十斤胡麻油装了六坛还在出油,博望苑小吏不敢自以为地认为一亩地只能得三五斤油。小吏从城里回来胡麻还在出油,小吏难以置信,问韩子仁一斤胡麻几两油。
韩子仁:“我哪知道。西北人不如我们擅耕种,他们也没称过,他们说一斤出二两,我们的胡麻也有可能一斤出四两。”随即故意吓唬他,“有人找你买胡麻油?”
小吏下意识摇头,反应过来慌忙说:“这话可不能乱说。”
陛下还不知道的事外人先知道,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韩子仁:“你为何这般关心一斤胡麻能出几两油?有就装,没有就试试那些沉淀物能不能吃。多大点儿事。”
“这不是好奇嘛。”
韩子仁心说,你太好奇了。
“既然公孙公子要试试胡麻油渣能不能吃,就没必要把油榨干。熬猪油的时候油渣上还是有点油美味。出油慢下来就停了吧。殿下明日得上课,我明日一早过来。”
博望苑小吏:“殿下这就回去?”
“也该回去了。你令人把油搬上车。”
小吏以为今日能有赏,结果被小太子敲打一顿,他此时皮紧的很。得了这话,他跟农奴一起装车。
韩子仁和吴琢陪小太子登上回宫的马车,吴琢感慨:“奴婢可算看到管事的亲自动手了。”
小太子点头:“确实太纵容他了。韩韩,从宫里挑个人,谨慎忠诚便可,不需要心眼太多太活。”
吴琢赞同,博望苑管事不必迎来送往跟人做生意,要那么八面玲珑做什么。上有太子镇着,农奴还敢无故造反不成。
“顺子呢?”韩子仁问。
小太子:“博望苑的瓜果蔬菜庄稼都需要他盯着,他顾不过来。也没必要叫他做他不擅长的事。”
“人选,奴婢是指年龄还有其他方面?”
宫里的宦官不止阉人。像宣室殿内阉人和正常男人各一半。阉人可以随刘彻进出永巷,宣召百官颁布诏令这些事多用正常宦官。小太子宫里的宦官也是阉人和正常男子各占一半。
“可以跟你和吴琢一样,也可以是世家子弟。但此人万不可自以为是或冥顽不灵。”
吴琢:“太傅石庆?”
小太子失笑:“像他那样实在的也不好找。”
韩子仁:“殿下明日还来吗?”
小太子撩开车帘,天高云淡,明日又是个好天气,“太傅一走我们就出发。”
马车行至宣室殿,吴琢令车停下,他和韩子仁分别抱两个酒坛随小太子步入宣室。二人不想被不舍得骂小太子的皇帝骂,放下酒坛就回太子宫。吴琢叮嘱驭手,明日巳时三刻过来。韩子仁把太子宫的小宫女和小宦官打发出去打听“实诚人”。
酒坛口封密实,刘彻没闻到香味,借机调侃儿子:“竟然给朕送酒?又缺钱了?”
“缺人。父皇,孩儿听说上林苑农奴多到用不完?我想帮两位表兄要三十人。”
刘彻放下笔,脸色肉眼可见变得很严肃。
“他们答应孩儿农奴一出来就去府衙登记,来年该交的税一文不少。”
刘彻拿起笔:“这样还行。可此事也不值得太子殿下亲自送四坛酒吧?”
小太子抱起一个坛子放御案上,使劲扯掉密封口。刘彻离坛近,瞬间闻到香味,毛笔差点把一张纸毁了,“不是酒?”
“胡麻油。”小太子往他面前推推。
刘彻把面前的东西往外一扫,给酒坛腾空:“做出来了?”看了看手又看看御案,“春望,去,拿碗勺!”
春望打了个激灵。
“愣着做什么?”刘彻瞪他。
春望彻底清醒:“奴婢不敢信,那么小的胡麻竟然真能出油。奴婢这就去。”
这样的事小黄门去就成了。而春望太激动,忘了。急匆匆跑到膳房,他见笼屉冒烟,思索片刻问厨子有没有可以吃的饭菜。
厨子拿出一个白面炊饼又舀一碗滚烫的羊肉汤。
春望点头:“这些就够了。”
刘彻拿到勺和空碗犹豫起来:“据儿,就这样舀出来?”
小太子接过去舀两勺油,随后把带油的勺放羊汤离搅拌一下:“父皇先尝尝汤。”
刘彻如今吃的羊肉全是草原上的羊。种羊是卫青俘虏的牲畜,喂羊的草其中一半是青稞秸秆,虽然不如草原上的羊吃得好,也没差太多,所以肉不膻汤不腥。
清汤无法掩饰胡麻油的香,而清汤又中和了胡麻油的腻,刘彻浅尝一口就忍不住夸油好。他和博望苑的厨子一样难以相信地里种的庄稼产出的油竟然这般诱人。
小太子掰开一点炊饼蘸油:“父皇尝尝这个。”
刘彻满怀期待,然而叫他失望了,腻!
倘若他是半年难吃到一次肉的贫民只会说“香”。小太子的胡麻油要卖给富裕人家,富裕人家不缺肉,他们尝过也会说腻。
闻言,小太子确定胡麻油只能当香料卖。
“父皇的意思胡麻油不能用来炖肉?”
刘彻摇头:“不可!”
“像香料一样做汤的时候或蒸蛋的时候放一点呢?”
刘彻点头:“越清淡越能突出胡麻油的香。”说出来惊觉他很不对劲,“问这作甚?”
“孩儿有近十石胡麻,一石可得三成油。”
春望以及其他宦官禁不住抽气。
刘彻难得失态:“三成油?”
“是的。吃我们吃不完,孩儿已经同表兄说好放他铺子里寄卖。”
“你等等!”刘彻打断他,“你没留种?”
“留了啊。虽然孩儿只种一亩,但地少人多种的仔细,一亩地差不多得一石五斗胡麻。两位表兄又帮孩儿种八九亩,孩儿才有这么多胡麻。孩儿给父皇留四石。一亩地只需一斤多点胡麻子。父皇可以留一半留着赏人或孝敬祖母,亦或者自己用。”
听闻这话刘彻露出笑意,他以为儿子个见钱眼开的全做成油了。
“赏人包括你母后舅舅吗?”
小太子:“我给舅舅、姨母各五斤,给母后和祖母各十斤。”指着胡麻油,“油比胡麻少,只给二舅和祖母以及母后,让他们自己分。”
“准备给朕多少?”刘彻最关心这点。
小太子:“十斤?父皇,孩儿先前答应你下次不要你钱。胡麻子和胡麻油两种东西不能算一次吧?”
刘彻气笑了,嘚啵半天合着在这里等着他。
“这油你打算卖多少钱一斤?”
明年上林苑有几百亩,表兄那里肯定也有几百亩胡麻,胡麻多了油自然就便宜了。
小太子赚大钱的机会只有这一次:“物以稀为贵。一二两黄金一斤?一日限购五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