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时间不长。昭平君来的时候卫子夫知道,走的时候她也知道。
卫子夫禁不住叹气:“敬声啊,我以为他懂事了。竟然还不如早几年。”
卫子夫如此在意昭平君不止他姓陈,而是因为他小小年纪吃喝玩乐什么都懂,就是不懂知书识礼。
“敬声懂事啊。”
卫子夫不由地说:“懂事还跟——”到此她慌忙咽回去,“敬声在太学的友人多吗?”
小太子摇头。
仗着母后身居后宫,不清楚太学的情况。常来陪她的姨母也不清楚。小太子胡诌:“敬声说他的同窗只有昭平君跟他玩是想跟他玩,而不是试图趁机攀附公孙家。母后,他们怎么不找二舅和去病表兄啊?”
他们也想,可惜没有门路。卫子夫微微点头:“我明白了。敬声没跟他到处喝酒惹事吧?”
“敬声不喝酒。他没钱。姨母好吝啬啊。”小太子一脸嫌弃,“敬声那么大了,她还不舍得给敬声吃酒钱。”
卫子夫问他:“敬声才几岁?”
“就是不吃酒,同窗生日请他,他因为没钱置办礼物不好意思去,往后怎么跟同窗玩?”小太子恍然大悟,“难怪他喜欢跟陈家表兄玩儿。陈家表兄有钱,出去玩从来不叫他出钱。”
卫子夫被儿子说服了。
“你这张小嘴,叭叭叭,比谁都会说。”卫子夫想起什么,“你没给敬声钱吧?”
小太子摇头:“我的钱还不够自己用呢。”眼睛一亮,笑的像个小太阳,黏糊糊地喊:“母后,母后,你最好——”
“停!”卫子夫头疼,令心腹婢女给他准备一百吊钱。
小太子抱住母亲。
卫子夫:“八岁了还撒娇。我就看你能撒到多大。”
小太子脱口而出:“八十岁!”
卫子夫失笑,她和陛下也得能活一百多岁。
“回你的太子宫吧。”早知如此,她就亲自去太子宫了。
小太子蹦蹦跳跳回去。
刘彻远远看到儿子转身想躲,今日没空逗孩子。
“父皇!”
小太子清亮的声音传过来,刘彻叹了口气,后宫去不成了。
“据儿什么时候去的椒房殿?”刘彻迎上去。
小太子想一下:“一刻前。”
难怪黄门一炷香前说儿子在太子宫。
合着他速去速回。
“父皇去找母后吗?”小太子善解人意地问。
刘彻不住地点头:“朕找你母后聊点事。”
“父皇快去吧。”小太子贴心地说。
刘彻摸摸他的毛脑袋:“明日清晨朕陪你练剑。”
您起得来吗?小太子腹诽。
“好啊。”小太子扬起笑脸,“父皇,我走啦。”
刘彻缓缓轻舒一口气。
黄门不合时宜地说:“陛下,如今白天长了,太子殿下卯时三刻起,您辰时之前得到太子宫。”
刘彻差点崴到脚。所以他今日得宿在自己的寝宫。
想到这点,刘彻很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
多什么嘴啊。
明早儿子没等到他,自会跟韩子仁和吴琢踢球。
孩子年幼好哄,他回头找个“奏章多,看到半夜,所以起晚”的理由就能糊弄过去。
“朕可以称病吗?”刘彻问。
黄门:“殿下会抓药煎药。”
刘彻仰天长叹。
黄门轻声问:“还去吗?”
“去!”
偷得浮生半日闲也不少了。
翌日清晨,小太子笑呵呵抱着两把木剑在宫门外等老父亲。
刘彻站在寝宫外的高台上看到小孩的身影,如丧考妣似的走下来。
得亏太后离得远,不然看到他这样高低得骂他一顿。
走到太子宫拐角处,刘彻扬起笑脸:“据儿起这么早?”
“孩儿睡得早啊。”小太子觉着他可以用冷兵器,接着提出改日换真剑。
刘彻顿时觉着身上无一处不疼:“你才七岁,骨头弱,用真剑容易累出伤病。过几年再换真剑。”
“几年啊?”
刘彻:“看你几年后力气多大长多高。”
小太子朝他胸口刺一下。
刘彻懵了。
儿子不是不敢正面刺他吗。
“父皇,我这招叫出其不意吧?”小太子嘚瑟。
刘彻叹气:“太出其不意了。你等着。”
小太子当然不可能老老实实等着。
他下盘越发稳了,躲得更轻松,以至于一炷香结束,刘彻只碰到他的衣角。跟往常一样,刘彻坐到地上,身为人父太难了。
小太子拽着他起来:“不可以坐。”
刘彻有气无力地站起来:“朕饿了,得去用早膳。”
小太子早上起来只喝一碗燕窝。枇杷等人怕他用多了练剑的时候腹中难受。小太子也饿了,他顺嘴问:“父皇,要我陪你吗?”
这一天刘彻都不想看见他。
“小孩子的早膳跟朕的不一样。”刘彻松开儿子迤迤然离开,看起来没有一丝疲惫。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不懂老父亲怎么又不累了。
“男人真善变。”小太子摇摇头,跳过门槛大喊:“吴琢,我要沐浴。樱桃,准备早膳。”
刘彻隐隐听到儿子的声音,又忍不住纳闷,他怎么就不知道疲惫啊。
小太子吃得好睡得饱没烦恼啊。
无内忧外患,刘彻也烦。自打那次被儿子问“仙女傻吗”,他就不许郡国送这类奏表。然而,没用。
早膳后,刘彻翻开奏章精神大振,南越有驯象和会说话的鸟,他们想挑其中最好的送到京师。
上林苑养了许多牲畜,唯独没有象和会说话的鸟。刘彻不假思索地准了。
象和鸟送到京师那日边关传来好消息,霍去病仅仅用一万精兵,转战河西五国,后又过焉支山,抵达皋兰山,斩杀多位匈奴部落首领,浑邪王王子以及相国全部被俘,至于总得斩首多少人,还没算出来,盖因这一战攻打的地方太多。
霍去病请求边关休整,统计清楚再呈给天子。
刘彻险些失态。待他心情平复,立即令侍臣快马加鞭送去他的手谕,紧接着令人去上林苑和东西市置办米面牲畜,犒赏将士们。
虽然汉军折损跟匈奴比起来不值一提,但也损伤不少。霍去病需要补给。刘彻令公孙敖带兵,到边关听霍去病调配。
一万骑兵有这样的胜利,刘彻恨不得天下皆知。大朝的时候他令黄门宣读战果。不出半月,天下皆知。
休沐日,昭平君跟几个好友去找公孙敬声,狐朋狗友玩六博棋,昭平君吃着桑葚跟公孙敬声感慨:“你表兄其实不是人吧。”
公孙敬声瞪他,会不会说人话。
昭平君:“战神!”
这还像话。
“我一直认为大将军已经很了不得,没想到青出于蓝啊。”
公孙敬声:“二舅跟表兄不一样。二舅头一次出兵匈奴的时候,汉军看到牧民都怕。单单气势上就输了。那时候他面对的是全盛的匈奴。以前匈奴被俘,就算小兵也会试图逃跑。现在一个个都很认命。”
昭平君点头:“逃得了这次,逃不掉下次。是我我也不挣扎。”
你也不必这么有自知之明。
公孙敬声:“听说南越送象和能言鸟那日赶上鸿翎使者送来奏报,陛下一高兴把南越送的东西全赏太子表弟了。想不想去博望苑看看?”
几个世家子弟放过六博棋,霍然起身。
他们不敢赌钱,输了就用毛笔在脸上划一道。公孙敬声指着一个顶着“王八”的同窗,“要不要洗洗?”
“对!”半大小子令人打水。
博望苑到处花草树木,身着宽大的长袍很不方便,公孙敬声回卧室换上劲装。
昭平君看看自己宽大的衣袖,不好耍,叫公孙敬声给他挑一身。其他三人也要换衣裳。
“公子!”公孙敬声自己花钱买的奴仆敲敲窗,“不必换了。”
公孙敬声打开窗:“谁找我?”
“太子殿下来了。骑着象来的。南越送的两只能言鸟分别停在他左右肩上,看起来神奇又威武。咱家老夫人都出来——哎,公子,慢点,衣裳!”
公孙敬声赶忙系上衣带。
没来得及换衣裳的四人大步朝外跑。
小太子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挥挥小手:“表兄。”
“真是太子殿下啊?”
不知谁惊呼一声。
昭平君心说,还能有假吗。他抬眼看去,太阳刺眼,昭平君用手挡着日头,小太子脸上戴着跳傩时用的面具。难怪公孙家人也不敢确定他是太子。
小太子伸手,昭平君连连摇头:“你就这么坐着。我可不敢接你。”
“胆小鬼!”公孙敬声挤开他,“下来做什么?”
小太子眨眨眼睛:“你不想试试吗?”
公孙敬声没有想过象可以载人,他下意识摇头。
小太子转身坐好:“表兄,玩儿去?”
公孙敬声的院子太小,公孙家门也矮,无论去哪边大象都进不去。所以小太子没打算在此逗留。
“你想去哪儿?”公孙敬声问。
象食量大,小太子可心疼了。
前世宗门那么多坐骑都不如它吃得多。
若不叫象辛苦一下,小太子会忍不住还给老父亲。
小太子指着东西市方向:“骑一盏茶左右十两金。表兄,我的主意好吗?”
昭平君下意识想说,抢钱呢。到嘴边觉着便宜,太子殿下的坐骑,还是南越来的象。
“少了!”
“可以!”
昭平君和公孙敬声同时开口,紧接着互相瞪一眼。
卫孺见象很温顺,慢慢靠近一些:“据儿,你乃储君,不该靠此生财。”
“象赚了钱我又不要。它一天可食二十石粮食。你帮我养啊?”
卫孺脸色微变,很是尴尬。
公孙家一众禁不住惊呼:“吃这么多?”
公孙敬声的邻居指着象的肚子:“二十石不多。”
小太子:“表兄,去牵马。”
公孙敬声令奴仆去大宅牵五匹马,卫孺看到昭平君,令婢女去给儿子拿钱——皇后说了,儿子爱跟这个不学无术的玩,正是因为他财大气粗。
昭平君的狐朋好友不羡慕公孙敬声有一荷包金,只羡慕小太子:“我们可以试试吗?”
小太子伸手。
“先欠着?”其中一半大小子试着说。
公孙敬声提醒他:“你父亲敢打断你的腿!”
昭平君:“以前叫你少花点,你不听。还说我变了。钱到用时方恨少了吧。”
“说得好像你能拿出十两金一样。”
“我是太子表兄。”
“太子?”路人停下,“哪个太子?”
昭平君想解释,公孙敬声打断他:“我们说着玩呢。”随即叫他往后看。
昭平君疑惑不解,回头吓一跳。
原来知道小太子身份的百姓不敢走到他前头,都跟在他后面。他们才出公孙敬声所在的闾里,后头就跟近百人。
昭平君:“他们想做什么?”
公孙敬声:“有禁卫跟着,他们肯定不敢对据儿不利。大约是因为没见过象好奇吧。”
“好奇就骑一会呗。”昭平君说得轻松,可十两金,又不是十文钱。
公孙敬声怀疑没人舍得骑。
然而他年少不知京师最不缺有钱人。
小太子到东市路口,掌柜的伙计也好,过往客商也罢,都不做生意了,围上来打量小太子和他的象。
小太子叫鸟说话。左肩“十两金”,右肩“一盏茶”。小太子问:“有人想试一下吗?”
许多人禁不住心动。
有人问:“你是太子啊?”
小太子好奇地问:“我是太子,你再加十两金吗?”
问话的人下意识摇头。
小太子冲禁卫招手,身着常服的禁卫打马过来,把小太子接到他马背上,让出象。
半遮面的韩子仁到象另一边:“有人想试试吗?十两金。”
“我只有八两。”
韩子仁转向别人。旁人只心动不敢行动,盖因象大的瘆人。
小太子挥手:“去西市!”
“等等,等等。”一个女子挤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十两对不对?幸好我够快。”
小太子诧异:“你?”
“太子殿下瞧不起女人啊?”
小太子慌忙摇头。
太子殿下可不敢瞧不起任何人。
“你怎么上去呀?”小太子的随从全是男子。他指一下韩子仁等人,“谁扶你啊?”
妙龄女子找自家侍女。
小太子叫象蹲下,侍女扶着她坐上去,象慢慢起来,女子吓得连连惊呼。小太子身旁的人禁不住问:“原来可以这样上去。”
小太子点头:“你要试试吗?”
那人单单衣鞋也不止十两金。腰间还配有玉佩,头戴金冠。其三十岁左右,听口音像蜀郡人。男人并没有回答,而是等片刻,像是确定象不吃人,递给小太子一个荷包。
禁卫挡一下,指着另一边的韩子仁。
男人好笑:“小人荷包里头没有凶器。”
禁卫固执地指着韩子仁。
小太子轻轻拍一下象,象走起来。象背上的女子惊呼:“停,停,我坐着就好。”
小太子也怕她吓得摔下来,冲身后喊人。骑着马的禁卫递给他一个布袋。小太子打开布袋,拿出一条长长的裹着麦麸的杂面炊饼喂象,象停下。
昭平君跃跃欲试。
小太子连同布袋给他。
昭平君的三个好友急得大喊:“给我一个,给我一个。”
公孙敬声也忍不住要两个。
要骑象的华服男子也想喂象。但他听小太子喊表兄,算算年龄,一个是姑表兄,一个是姨表兄。无论公孙家还是陈家,他都开罪不起。男子叫随从速去买些吃食。
随从拎着一兜食物过来,担心地问:“这么多吃得完吗?”
昭平君:“不够。它一天可以吃二十石。”
东市客商连连惊呼。
华服男子很想养一头,闻言顿时打消了念头。
难怪太子如此吝啬,八两金都不行。
众人知道象的食量也不嫌小太子用象敛财。
不想便宜了小太子的豪强出钱十分爽快。但小太子有要求,韩子仁收到第十二个人就不收了。有人觉着坐不起太子殿下的象,可以摸摸它喂喂它。
华服男子喂象的时候象没有攻击他,小太子也没有阻止,许多手里有余钱的人斗胆问小太子象最喜欢吃什么。小太子告诉他们瓜果青菜皆可。
转眼间,象前面堆满了各种蔬果。
有人意识到小太子的脾气比他皇帝老子好多了,跟他聊天:“下午还来吗?”
小太子摇头:“象得休息。下次休沐,不热也不下雨就来。”
“热就不出来了?”
小太子点头:“不出来。”
好任性!
不愧是陛下的儿子。
一直犹豫的人很是后悔。倘若小太子说得都是真的,那只有下次休沐一次机会——下下次天不热的可能性极低。
小太子才不管众人怎么猜测,第十二个人从象身上下来,小太子坐上去,返回博望苑。
东市的人像是还没看够象,也有可能才收到消息出来,是以许多人跟到博望苑,确定小太子人虽小,却可以做到说一不二,很是恋恋不舍的回城。
没等这些人到家,休沐在家的公卿们都听说了小太子用象载人。
有人认为小太子不愧是陛下的儿子,会玩。有人认为他此举有失体统。而无论这些人如何不满或支持,翌日廷议都没敢提这事。
陛下平日里是位明君,一旦涉及到小太子,谁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君不见当年小太子耍几次钱,还只是赢,陛下就气得全天下禁赌。
话说回来,小太子前世也见过象,虽不了解象的习性,而仔细回想起来,他只在温暖如春或炎热的地方见过象。今生寒冷的北方也没有象。小太子可以确定象喜热怕冷。
象习惯了人投喂,放归山林很难活命。小太子在博望苑用过午饭就令小吏找匠人,给象修房子。瓦上铺麦秸,里头再做几个烟囱通到外面的火炉。
公孙敬声禁不住说:“还没到三伏天。”
“三伏天再修就晚啦。”小太子打个哈欠,“敬声,要骑象吗?要骑就找驯象师。象最听他的话。我想去睡觉。”
公孙敬声也想睡午觉。可昭平君的三位好友明显不想走,离天黑还早,他也不好意思送客,就问三人骑不骑。
三人遗憾地表示没钱。
昭平君恨不得给他们一巴掌:“笨啊。在外面不要你们的钱,敬声老弟的家人不得都要坐?”
小太子讶异,棒槌表兄开窍啦。
三人愣了愣神,就在昭平君真要给他们一巴掌的时候,三个半大小子忙不迭转向小太子。
小太子点头:“不可以告诉别人。”
三人发誓出了博望苑谁也不说。
公孙敬声带他们去找南越送的驯象师。
小太子一觉醒来,正殿内很是安静,连他的两只会说话的鸟也不见了。小太子不作他想,直接去找象。
象的家安在溪水旁,渴了低头就能喝到水。小太子从藕池沿着溪流往里去,走了约莫一盏茶才看到象。象身边除了驯象师就是昭平君的三位好友。昭平君在象背上大呼小叫,跟疯了一样。
小太子问随他过来的奴仆:“敬声呢?”
博望苑里有许多古树。修建之初,小吏请示刘彻,要不要把树砍了。小太子人小主意正,刘彻考虑到这点,交代小吏不碍事就留着。太子不喜欢再砍掉也不迟。
术士也表示不影响风水,溪边的许多古树就一直留着。
奴仆指一下离象最近的古树。小太子抬头看去,树杈上有个人和两只鸟,看起来都像睡着了。
小太子顿时明白昭平君手舞足蹈地嚎嚎什么,他想叫醒公孙敬声。亦或者叫公孙敬声抓会说话的鸟。
“我睡了多久啊?”小太子问。
“半个时辰。”
“他们一直轮流着在象背上玩儿吗?”
“昭平君的一个好友上去一会就换他上去,他下来换另一个好友,人家下来也换他上去。最后一个好友上去坐一会下来了,也换他上去。”在溪边勾树叶的农奴说到此一脸的一言难尽。
不愧小小年纪就成了城中有名的纨绔。
小太子服气:“他好聪明。”
“谁说不是呢。就是不爱读书。不然就算不如病逝的公孙丞相,也能凭自己的才学官至上大夫。”
小太子好奇地问:“敬声没骑象啊?”
“公孙公子把他们带到这里一盏茶左右就爬树上去了。殿下,奴婢叫公孙公子下来?”
小太子看一下天色,应当还没到申时:“不要叫他。我要去牲口圈看看匈奴的小牛犊长大吗。”
奴仆前面引路:“殿下小心,这里杂草多。奴婢打算明日割了喂象。”
“你做得对。现在草多树叶多,还有瓜果蔬菜,平时就用这些东西喂象吧。”小太子思索片刻,“告诉管事的,改日去城里多买些菜籽。这里的草没了,全种上可以过冬的小白菜大萝卜。不止这里,空地上全种上。”
奴仆不由得真心实意称赞小太子:“殿下所言甚是。要是全喂粮食,就算把象的食量减半,一天也得十石。足够寻常人家吃上一年的。”
小太子记得博望苑往外三丈也都是博望苑的地。
“外头也种上。”小太子说完,很是老成的叹了口气:“养象太难了。”
奴仆好奇:“陛下没给殿下钱吗?”
小太子点头:“可是父皇日理万机,时常半夜才睡,我怎么可以天天找他要钱。”
奴仆顿时不禁感慨:“殿下这般为陛下着想,陛下知道了定然十分欣慰。”
“我八岁了。该替父皇分忧了。”小太子摇摇头,“这点小事算不上为父皇着想。”
“殿下,到了。”奴仆指着不远处的牲口圈,“您之前来过。还跟之前一样,匈奴的牛就在那里。”
去年的小公牛已经长成大牛。小太子打量一番便问:“可以宰杀了?”
匈奴的牛不会犁地,吃得还多,奴仆也赞同宰公的留母的:“何时宰杀?”
霍去病如果回到长安再出发,最快也得三伏天才能回来。他在边关休整,公孙敖部一到他就可以再次出兵,不出意外,五月底能到长安。
霍去病部急行军,定然无法像卫青前几次出征,百万头千万头牲畜地往回赶。即使遇到匈奴牲畜,也是当时吃一部分,宰杀一部分留着下一顿吃——天气炎热,不可久放。
霍去病一行回到长安,朝廷犒赏他和兵将也只能用鸡鸭鱼羊。或者上林苑养的匈奴的牛。上林苑的牛不多,一人最多分三四两。
小太子想等他回来宰杀。
大汉律法杀耕牛死罪。尊贵如刘彻想吃牛肉也只能吃草原上的牛。何况霍去病以及卫家其他人。
“六月初吧。”小太子胡扯,“父皇还不知道。我要回去问问父皇。”
奴仆:“奴婢记下了。殿下,这里臭,还是回去吧。”
小太子的博望苑也有池塘,池塘里除了一些莲藕,还有小太子的两只鸭和两只鹅,两对鸳鸯,以及很多鱼虾。鱼虾是去年开春放进去的,一年多该长大了。小太子问奴仆有没有船,他要水上漂。
池塘很大,无论过些日子摘莲蓬,还是到秋起藕都需要船。博望苑小吏早就令人定做两艘。奴仆直接陪他去池塘。小太子堪堪坐进去,韩子仁和吴琢跑来,异口同声:“殿下,等等奴婢。”
“我会凫水。”小太子叫二人在池边等着。
韩子仁和吴琢从来没有见过小太子凫水,立刻把另一艘船拉过来跟上。
小太子扒着船往水里看,不出他所料,很多鱼儿游来游去。
“有没有网啊?”
博望苑小吏撒鱼虾的时候就料到今日。渔网放在离池塘最近的屋里。一盏茶的时间网兜就到小太子手里。小太子可不想穿着衣裳下水,令奴仆捞鱼。
跟小太子猜的一样,很多鱼有两三斤重。换成他捞,十有八九得被鱼拽下去。
“这池塘里竟然有鱼?”
惊呼声从岸边传来,小太子看过去,说话的人正是昭平君:“你不骑象了?”
昭平君摇头:“一直骑怪无趣的。”
他的三个好友齐齐翻白眼。
昭平君冲韩子仁招手,叫他把船划过来。
韩子仁见小太子很有分寸,放心地到岸边。
公孙敬声先上去。
昭平君还没坐稳就要渔网抓鱼。
小太子叫奴仆给他网兜。
公孙敬声:“据儿不抓了?”
“你们先抓吧。我要,五,五条就好啦。母后和阿姊两条,父皇、祖母和我各一条。”
昭平君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我帮你抓。”
韩子仁见他说着话站直,赶忙提醒:“陈公子,别乱动,船小,说翻就翻。”
昭平君晃悠几下证明没事,他身体前倾,吓得公孙敬声抓住他:“坐好!”
昭平君自己也吓一跳,顿时不敢逞强。他的三个狐朋狗友没能上船,在岸边嗤笑:“活该!”
韩子仁叹气:“陈公子,再过一个时辰天就黑了。殿下不能宿在宫外。”
昭平君真是个棒槌也知道为何不可。
博望苑没有高大的城墙,连同刘据带来的禁卫,会功夫的不足二十人。有心人找几个武艺高强的游侠就能了结小太子。
昭平君顿时不敢胡闹。
平时没人抓鱼,池塘里的鱼很大胆,网兜碰到它们都不躲,以至于一抓一个准。一炷香左右,收获满满。小太子不在乎这些小东西,令昭平君和他的友人各挑几条。他要五条,余下的给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要一条,回去自己吃。
昭平君乐了:“不想便宜你那些叔伯兄弟?”
公孙敬声点头。
韩子仁:“您几位抓的鱼比菜市场卖的新鲜多了。公孙公子不如给您舅舅姨母送几条?”
长平侯府也有池塘,公孙敬声没给二舅送。他先去姨母家,然后去两个舅舅家。最后拎两条最大的回去,一条给他父母,一条送去他的小厨房。
小太子直奔宣室,请老父亲先挑。
刘彻老怀欣慰,摸摸儿子的小脑袋:“辛苦据儿了。”
“不辛苦,奴仆抓的。”小太子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刘彻对他愈发满意,“我们挑两条小的,你陪父皇一起用。给你母亲和祖母三条大鱼。”
小太子乖乖地说:“听父皇的。”
刘彻安排好鱼,拉着儿子到茶室坐下:“博望苑好玩吗?”
小太子点头:“父皇,下次休沐不下雨,我还想去。”
刘彻以及他身边人还不知道小太子用象赚钱,自是没有理由阻止他外出。
四月的最后一个休沐,清晨,小太子到博望苑吓一跳,门外很多人,跟菜市口似的。
韩子仁给他戴上跳傩面具——万一叫人看见小太子真容,他以后可就没法去东西市了。
随后韩子仁戴上半遮面面具下车。博望苑小吏跑过来,认出很韩子仁的眼睛,低声问:“殿下来了?”
韩子仁颔首:“出什么事了?”
“说是殿下答应他们,今日天不热也不下雨,就叫象出来载人。”几十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吵得小吏脑袋嗡嗡响。小吏还没具体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小太子一行就来了。小吏朝马车看一下,“有这回事吗?”
韩子仁:“有是有——”
“你看,我没骗你吧。”三十出头的男人冲过来,驭手伸出宝剑挡住。男子吓得慌忙止步,连声告罪,随即问小吏,“是不是可以叫象出来了?”
小太子从马车里出来:“我是说过,今日不热也没下雨,就叫你们骑象。可是我也说了,下次去西市。这里是西市吗?”
男子被问住。
紧随其后跑来的人问:“哪里不一样?”
小太子脆生生道:“很不一样。我的象半日只可载十二人。你们骑了,象不想进城,在城里等孤的人不得以为孤言而无信啊?你是叫孤变成背信弃义的小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