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君懂了:“母亲心疼小舅?”
隆虑公主顿时感到很疲惫,儿子属棒槌的吗。
“母亲,皇帝舅舅决定的事,谁也不无法更改。您就别愁了。再说了,也是他罪有应得。真以为皇帝舅舅离得远就管不到他?”昭平君起身,“母亲,孩儿沐浴去了。对了,来的路上我吃了一点点心,请太学厨子做的,别做我的饭了。头发晾干我找同窗玩儿去。”
隆虑公主张口想叫住儿子,到嘴边化为一声叹息。
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夫君不成器,儿子也不成器。
不说跟卫家那些孩子比,儿子能学曹襄一半也好啊。
昭平君倒是觉着他如今已经很好。太学生有一个算一个,除了公孙敬声,哪个知道赚钱养自己。
昭平君说的同窗正是公孙敬声。
没等昭平君找他,公孙敬声来到隆虑侯府外。他不想进去,令驭手问问门房昭平君在不在家。
以前每到休沐都有人找昭平君,门房懒得问来者何人,直接进去通报。
昭平君披头散发出来,一看到是他,叫他进去。公孙敬声摇头:“今日去你陈家,明日没脸见舅舅。”
“事真多。”昭平君跑回屋里换身衣裳,擦擦头发,一手拎着发带一手拎着荷包跑出来,“你是第一次来我家找我吧?何事?”
公孙敬声:“还记得我跟你和太子表弟提的南越人?我去年问他们能不能帮我弄几车棉树?他们来了。”
昭平君忙问:“多不多?”
“南越的棉树比太子表弟种的大,就算小树也跟果苗似的,一车只有上百棵吧。我没仔细数。”
昭平君:“可以种吗?”
“现在种有点冷。不过没有倒春寒的话也不碍事。”公孙敬声见他皱眉,提醒他太子宫还有许多棉籽,全死了就找太子要一些棉花苗。再说了,小太子找东越买的棉树还没送过来。届时也可以叫小太子匀一半给他们。
昭平君一听这话不愁了。他跟公孙敬声去城外跟南越人碰头。
这些南越人很会做人,把棉树送到秦岭,收了钱也没着急离开,教他俩买来的农奴怎么种,以及开花的时候怎么打理等等。
公孙敬声跟同窗学的也会做人,令奴仆给南越人做些饼和汤,用了午饭再跟他俩一起回城。
南越人其实还留一手,午饭后南越人又提点奴仆,二月中旬的长安还有可能下雪,以防万一,去沟边弄一些湿土把棉树堆在屋里养着。反正空屋子多,养十天半月也不碍事。
昭平君想说什么,公孙敬声横他一眼。进了城,跟南越人分开,昭平君忍不住说:“这些人之前怎么不说?非等吃了饭再说可以过些天再种。”
“吃人嘴短。”虽说去秦岭可以走朝廷修的子午栈道,可子午栈道被来回商人压的坑坑洼洼,公孙敬声坐在车里快颠散架了,不想同他废话,“明日还得去太学,我先回家了。”
昭平君:“这就行了?”
公孙敬声:“那些奴隶不想死的话,对棉树比对你上心。下次休沐再买几户奴隶买几头牛,下下次休沐就可以移到地里了。”
昭平君见他打算好了也不想絮叨,他有好些天没去过东西市,趁着天还没黑他得过去耍耍。
小太子也怕倒春寒,可是再不育苗今年就晚了。所以他的两个表兄交接棉树的时候,小太子也没闲着,在博望苑盯着农奴育苗。
博望苑农奴没种过棉花,小太子叫张顺子以后留在博望苑。
棉籽看着不多,等所有棉籽都裹进土里,张顺子算一下,陛下留给小太子的两亩不够种。别的地里不是种着花果蔬菜就是种张骞从西域带来种子,不能拔了留着种棉花。张顺子请示小太子,要不要再买几亩地。
小太子摇头:“卖给表兄。”
今日韩子仁随驾,闻言差点被口水呛着:“殿下,您找陛下要的二十头耕牛不是也打算卖给他们吧?”
小太子点头。
韩子仁佩服又想笑:“那他们今年一年算白干了。”
“不白干。他们到牛行得交税。我送给他们不用交税。来年还我一头小母牛就行啦。”小太子不缺钱,所以没想过找两位表兄要钱。
昭平君一听得拿钱买肯定不乐意。要说以物换物,他不但同意,还得觉着他占便宜了。
二月的最后一个休沐,二人进宫找小太子,得知小太子给他们找好耕牛,昭平君乐得抱起他:“不愧是我亲表弟。”
小太子翻个白眼:“二十头牛得好几个石槽,你们有吗?”
昭平君脸上的笑容凝固,犹豫片刻,吩咐奴仆买石槽,他和公孙敬声带着余下奴仆前往博望苑牵牛。
太子宫安静下来,小太子耳边清净了,陡然发现好些日子没去宣室。
老父亲真真日理万机,他不去宣室,他竟然也不来看望他。
得亏他不是真小孩,否则还不得变成昭平君那样。
这次小太子可冤枉他的老父亲了。
常山王作恶毫不遮掩,刘彻派出去的人到常山国三天就查清楚了。随后快马加鞭令人送来。
以往刘彻无法想象何为“罄竹难书”。看到三块绢帛没写完他小弟的罪行,刘彻禁不住咂舌的同时也头疼怎么给他定罪。
常山王的儿女年幼,常山王做的那些事与他们无关。可常山王干的事又足够灭门。刘彻还不好意思把家丑拿到朝议上讨论,他只能一个人暗暗琢磨。
小太子到老父亲身边,听到他唉声叹气,决定原谅他。
“父皇。”
刘彻吓一跳,抬眼看到儿子,他呼出一口浊气,把儿子抱到怀里。
小太子很是奇怪,何时如此烦心。
听说去病表兄已经整装待发,难道粮草不足。
“父皇,你说我八岁啦。”
乖巧懂事的儿子在怀,刘彻烦躁的心平复下来:“八岁很大吗?”
小太子心说,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啊。
“父皇,你病了吗?”小太子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父皇,我会做药丸,你要吃药丸吗?”
刘彻摇头:“父皇没病。”拿起一块绢帛,“上面的字认识吗。”
小太子接过去,越看越难以置信。
刘彻不禁苦笑:“朕的这些亲戚没有一个省心的。”
小太子点头:“我的亲戚省心。”
刘彻噎住。
小太子以为他不信:“三舅不惹事,小舅懂事。二舅有本事,表兄是冠军侯。伉儿乖乖的,不疑听我话。敬声也听我话。”
刘彻忽然有点羡慕儿子。
“你的亲戚只有你舅舅姨母吗?”
小太子仔细想想:“还有姑母。可是姑母也是父皇的亲戚啊。姑母家的表兄不是父皇的外甥,一定跟敬声一样懂事。”
刘彻气笑了:“故意气我呢?据儿,父皇可是才给你二十头耕牛。”
“因为父皇给我耕牛,我就不说实话,我会变得跟这个叔父一样一样。”小太子把绢帛还给他,“父皇希望我变成他这样吗?”
刘彻敛起笑容:“你敢学他,朕就去太子宫挖个坑把你埋了。”
小太子一脸怕怕。刘彻很是满意:“知道怕以后听话,少跟这些人学。”
“父皇的亲戚吗?”小太子一脸好奇。
春望等宦官齐齐破功笑出声。
刘彻头晕,儿子气的。
小太子抱住老父亲:“逗父皇玩呢。”
刘彻怕打重了伤着儿子,打轻了小孩当他挠痒痒,犹豫片刻决定使劲朝他脸上拧一下:“小混蛋!”
小太子捂住脸想哭:“痛……”
“自找的。”刘彻不经意瞥到绢帛,“回去吧。父皇这里还有事。”
小太子好奇:“父皇要怎么做呢?”
父皇犯愁,说明不想饶恕小叔。否则他把绢帛烧了就行了。
“常山国除。朕会给他子女妻妾留够生活的钱物,随便他们定居何处。”
常山王在封地干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王妃定然不敢带着孩子留在封国。除非她傻了。小太子心想。
常山王王妃不傻,可她是常山国人,故土难离,她也不想离。她从来没有想过皇帝舍得处死他最小的弟弟,常山王口中最疼爱他的太后也见死不救。常山王王妃恨长安,藩王中无法无天的又不止常山王一人。陛下不查他们,独独查常山王,还不是因为常山王对他派来的人不设防。
皇帝那么有雄才武略为何不敢查旁人。
常山王妃自然不敢跟天子派来的使臣明说。但她带着孩子回到母家后没有一日不骂刘彻。
刘彻对此一无所知。
纵然知道想来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诅咒有用的话,他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说来也好笑,刘彻知道诅咒没用,可真碰上巫蛊他又很忌讳。
言归正传,常山国事了,小太子在博望苑育的棉花苗也长出来了。就在小太子决定种下去的前一天,东越人到长安,拉来六车棉树。
这一日公孙敬声和昭平君都在太学出不来,小太子叫张顺子送到秦岭,令二人的奴仆先把树种下去。
翌日休沐,张顺子叫二人去博望苑。
昭平君看着小太子小小的棉花苗,又想想他的棉花树:“同是棉花怎么差那么多啊。”
这事张顺子知道,他去接棉花树的时候东越人提醒过他,南方炎热,他们的棉花树一次种下去几年不用管。长安寒冷,十月左右就能把棉树冻得死死的,他们恐怕得年年种。东越人特意说这点,是怕回头棉树死了,大将军长子以为他们骗了他。
昭平君:“这点我知道。南越人跟我们说过。我是纳闷同时棉花怎么差这么多?”
小太子坐在地上玩泥巴:“去年见过我的棉花树?”
昭平君反问:“怎么了?”
“我的棉花只能长你和敬声表兄那么高。你们种的最矮也可长一丈高。”小太子用沾满泥土的小手比划一下,“可以长那么高的棉花树树苗肯定比我的棉花苗大啊。”
昭平君点头:“有道理。”
公孙敬声想起来了:“我记得南越人跟我们说过,高的可长到一丈五。这么说来回头还得踩着梯子摘棉花?我还得准备梯子啊。”
小太子点头:“东越人说他们那里暖和,棉花可以开半年。我们种的只能从五月开到八月。兴许从六月初开到七月底。结出的棉桃也不一样。你们的没有我的好。”
“你说过,品种不同。”公孙敬声感慨,“同一片天下竟然有两种棉。”
小太子:“南越人和东越人跟我们长得也不一样啊。我们又跟匈奴人不一样。有啥奇怪的?”扔下手里的泥碗,砰地一声,离他最近的几人吓一跳。
小太子乐得哈哈大笑。
公孙敬声无语又想跟着笑:“怎么越大越调皮?”
“越大越懂事吗?”小太子反问。
公孙敬声:“不是吗?我和昭平兄就是。”
昭平君又惊又喜:“敬声老弟,你终于认我为兄了?”
公孙敬声白了他一眼。
昭平君纳闷:“我又说错话了?”
韩子仁好心提醒,他在街上遇到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以示尊重也会称对方为“兄”。
昭平君很失望,禁不住嘀咕:“我是不如冠军侯,但也没有那么糟糕吧。我比常山王舅舅好多了。”
公孙敬声又想送他一记白眼:“你家亲戚当中那么多好的你不比,跟常山王比?”
真有出息啊。
小太子禁不住无声地笑了。
公孙敬声:“看见没?太子表弟都笑话你。”
“敬声误会啦。”小太子重新和泥做碗,“昭平表兄也想跟别人比。可是他能比的只有曹家表兄啊。曹家表兄体弱多病,跟他比反倒显得欺负人。”
公孙敬声听糊涂了:“为何只能跟平阳侯比?”
昭平君也想知道,他下意识想其他亲戚,想着想着,神色复杂极了。
公孙敬声见状越发糊涂:“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韩子仁也想问,陈家那么多亲戚,亲戚?韩子仁仔细一想明白过来:“公孙公子,陈家有哪些亲戚,你不妨说说。”
“考我呢?”既然说陈家亲戚,那就不能算皇后的亲戚。公孙敬声先说昭平君的姨母舅舅,接着说他姑母叔伯兄弟。说一遍,公孙敬声终于发现,不跟曹襄和小太子比,昭平君跟谁比都不差。
公孙敬声震惊。
昭平君也惊着了:“我家亲戚这么糟心?”
公孙敬声心说不糟心你姑母会被废?
世人皆传陛下废陈氏并非她弄“巫蛊”,因她无子。可陈氏被废的时候小太子还没出生。卫子夫生了三位公主,谁也不敢保证第四胎一定是皇子。
既然不是为了卫子夫废后,何来因无子被废一说。
倘若没有“巫蛊”,陛下完全可以效仿先帝,儿子出生后,瞧着哪个儿子有出息,决定立哪个儿子为太子的时候再废后也不迟。
这样做的结果没有任何人指摘他。上至王侯将相,下到贩夫走卒,也能理解皇帝此举。
小太子点头:“就是那么糟心。”
“你知道?”昭平君不禁问。
砰一声,小太子的泥碗反摔在地上,碗底炸开。
昭平君吓得哆嗦一下:“不许再玩!”
泥巴脏兮兮的,韩子仁也不许小太子碰。但摔泥碗的时候表兄们的反应好玩,小太子摇头拒绝:“父皇说过啊。父皇羡慕我,二舅舅乃当世大将军,表兄还是冠军侯。不成器的敬声表兄也比你懂事。”
公孙敬声翻个白眼:“你说他们就说他们,扯我做甚?”
“你和去病表兄都是表兄,说他绕不开你啊。”小太子提醒他,“如今只有我一人这样说。等你十七八岁,一定有很多人拿你跟去病表兄比。”
公孙敬声骂:“有病啊?不要说我不如他,军中男儿那么多,哪个敢跟他比?赵破奴也不行!”
“奴奴不是去病表兄的表弟,身上又没有卫家的血。”
公孙敬声哑口无言。
昭平君看热闹不嫌事大:“太子表弟,你呢?”
“我和去病表兄比吗?”小太子摇摇头,“我们不一样啊。他是臣我是君。君跟君比,臣跟臣比。我同父皇说了,我不如他。”
公孙敬声长见识了:“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不好吗?不用很辛苦。”小太子继续和泥,“想玩什么玩什么。石庆倘若跟我说,太子殿下,陛下八岁的时候早就不玩泥巴了。我会告诉他,所以我不如父皇啊。”
公孙敬声噎的无话可说。
韩子仁哭笑不得:“太傅才没空管你玩什么。”
太傅石庆也不敢管。
陛下的儿子异常聪慧,只学习不玩闹,再教一年就没什么可教的了。
这事传出去,世人只会认为他才疏学浅。
为了石家的名声,石庆也不能叫人这样误会。
公孙敬声不想跟小太子讨论这些:“今日叫我们来有什么事?”
小太子喊张顺子:“算好了吗?”
张顺子过来:“算清楚了。”指着半池棉花苗,“公孙公子,陈公子,这些棉花苗您二人数一下拿去种吧。”
昭平君喜得想抱小太子,一看他手上的泥:“多谢太子表弟。”
公孙敬声:“你猜顺子为何叫我们数一下?”
小太子不吝夸赞:“敬声愈发聪慧。就是卖给你们。用棉籽抵。南越人说你们的棉花籽可以做油,用油抵也行。”
“你的不行?”公孙敬声问。
小太子摇头:“不清楚。但我不可以试。我的棉花籽卖给父皇啦。”
公孙敬声张口结舌,今天才种下去,棉籽已经卖出去了。
“小太子,你得亏是储君。”
小太子点头:“要是商人,我一定是大汉首富。”
谁夸你了?公孙敬声白了他一眼,朝棉花苗池走去。
昭平君跟上去,张顺子叫住他,挑几个奴仆,帮他送棉花苗。
博望苑有几辆没有篷的马车。博望苑小吏早把车腾出来。昭平君刚才一到地头上就看见车了,他误以为种棉花的奴仆留着拉水浇棉花。
昭平君见小吏把车推过来,禁不住说:“原来是给我们准备的。”
韩子仁:“跟太子殿下做生意省心吧?”
昭平君点头:“就是我今年算白干了。”
张顺子提醒他他有一千亩地,一个大院子,还有几房奴隶,二十头耕牛。二十头耕牛养五年,一年一头牛犊,除了给小太子的一头,剩下八十头全卖掉也是一笔巨款。何况等到明年就不需要小太子的棉花苗了。
昭平君算术不好也能算清楚:“种的年数越久我越赚钱?”
张顺子:“等地里没石子了,多上肥,三五年后那些地变成良田,一亩地也得一吊钱。虽然离城远,离秦岭较近,可你们有沟渠,还有篱笆墙。城外的那些良田一年也得遭一到两次凶兽。”
大汉凶兽遍地走,不是只有秦岭脚下危险。
昭平君听祖母提过,有几年驰道两旁都有猛虎。馆陶公主之所以说这事,是因为江充不许她走驰道,她抱怨,“谁稀罕走驰道。驰道还没有人多的小路安全呢。”
昭平君算一下:“过几年我成亲需要钱,把地卖了,自己就能筹备聘礼?”
张顺子点头。
小太子闻言大声问:“不要姑母帮你准备聘礼?”
公孙敬声很认真地数棉花苗。昭平君见状跑回来跟小太子解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敬声老弟告诉我的。”
“你是独子,你不用姑母的钱,留着给你父亲买酒吗?”小太子好奇地问。
昭平君愣了愣神,惊叫:“我怎么没想到!不行,不能便宜了那些——凭什么只能他花天酒地,我花钱就是败家。”
昭平君越想越委屈,决定欠小太子的百两金还他钱,不用棉花抵。
翌日清晨去太学,昭平君找母亲要钱。昭平君时常叫太学厨子开小灶,得给厨子钱。隆虑公主问他的钱哪去了,他就说吃了。
隆虑公主听人说过,太学学生吃的都一样。她自认身份尊贵,儿子打小没受过委屈,哪吃得了大锅饭。隆虑公主一听“吃”,令心腹婢女多拿些钱。
休沐,昭平君找父亲要钱买笔墨。隆虑侯调侃他“学会几个字了?”昭平君直接问他给不给。
昭平君是姓陈,是陈家子孙,但他也是太后的外孙。昭平君去东宫叫屈,隆虑侯和隆虑公主都得挨骂——该给钱的时候不给,不该给钱的时候由着孩子作。
三月的最后一个休沐,昭平君找母亲要钱买弓箭,理由他想好了,公孙敬声有他无。
陈家哪能被公孙家比下去?隆虑公主也比卫孺尊贵。隆虑公主知道弓箭很贵,给儿子十两金。昭平君拿到钱去找公孙敬声,叫公孙敬声匀给他一副弓箭应付一下。
学武辛苦,他才不要学。
公孙贺希望儿子像他以后也能征战沙场,公孙敬声七八岁大,公孙贺就给他置办各种兵器。公孙贺时常随军出征,家里不缺兵器,他还从匈奴人身上弄到不少,如今多的可以开兵器铺。
公孙敬声不舍得把他的兵器送人,就叫昭平君等等。他溜到父亲兵器房,弄来一筐兵器让他选。
昭平君眼花缭乱,连声惊呼:“你家怎么有弯刀?这是匈奴人用的弓箭吧?”
“先放下。去西市问问这些兵器大约多少钱,挑一副差不多的拿回去。”
昭平君放下弯刀:“下次我再要点钱买剑。再下次买刀。顺便要些钱吃酒,就说挑累了,不想回家用饭。”
“买来不用你母亲又得数落你。”公孙敬声提醒他。
太学有骑射课。昭平君早打算好了,拿去太学用。
以前他想过到秋就不上了,回家混吃等死。近日发现他人在太学,母亲恐怕他辛苦,休沐日他做什么母亲都不过问。倘若不上学,他出来进去母亲都得仔细盘问。
昭平君:“我又不用上阵杀敌,会用就可以。”
“你真懒。”公孙敬声服气。
昭平君解释陈家祖坟冒青烟,他也成不了赵破奴。既然封侯立功难,何必把自己置身在危险之中。再说了,大汉不缺建功立业的好男儿。他不如把从军名额让给别人。
“有自知之明。”
昭平君:“不止我。我父母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们不会问我学的怎样。”
“那这些兵器先放我这里?”
昭平君朝对面看:“你父亲知道了不会骂你吧?”
公孙敬声:“我又没拿他上阵杀敌的宝刀利剑。何况他兵器多,不一一查看发现不了。”
“我可就不给你钱了。”昭平君试探道。
公孙敬声点头:“不给你也是放在那里积灰。”令奴仆退下,他小声说,“我堂兄弟很想要。你不要也是便宜他们。”
“这么不喜欢你堂兄弟?”昭平君不会再自大的认为公孙敬声对他的喜爱已超过他堂兄弟。至今公孙敬声去找他马车都停在斜对面,像是怕被人发现他俩私下里也有来往似的。
公孙贺上次出征带回来很多兵器,皆是从匈奴尸体上扒拉来的。
以前像公孙贺这样出身的世家子弟很忌讳死人的物品。打扫战场的时候卫青问他们,草原上只有匈奴部落,死人的马以及兵器都留在这里是希望匈奴娃娃长大后继续攻打大汉吗。
这个罪名严重了。
卫青麾下的兵将恨不得把死人身上扒光。
有人试探地表示,扒光了匈奴也可以做啊。
卫青问他:“打铁用不用时间?”
提到做兵器,兵将们悟了,据匈奴俘虏交代,匈奴部落没有太多铁匠,其中一些还是被他们掠去的汉人。
不留下一支弓一把剑,保不齐过几年匈奴只能跟他们肉搏。
话说回来,公孙贺甫一到家,他嫂嫂弟妹一脸羡慕地说:“这么多好东西?”紧接着恭维他几句。不待公孙贺谦虚,几人话锋一转替儿子讨要兵器,理由是这么多兵器,他一天一样也用不完。
不是自己买的不心疼,公孙贺就要大方地表示随便挑,卫孺问妯娌们,侄子们何时入伍从军。
正如公孙贺所言,他不是每次都有幸追随大将军。公孙贺独自领兵的时候,不是跟匈奴五五开,就是无功而返。这些年公孙贺也受过伤。他的嫂嫂弟妹担心自家儿子运气不好战死沙场,所以也不希望他们从军。卫孺这样问,她们自然不好回答。
公孙贺希望侄子们出人头地,一见嫂嫂弟妹犹豫,以为侄子们不愿意。他趁机表示,谁入伍从军,他送谁宝刀利剑。
虽然至今无人得到公孙贺的赠送,不等于他们不想要。公孙贺有许多把镶有宝石的刀剑。他们不眼馋刀剑,也眼馋宝石。弄到一把拿出去卖了够他们用半年。
公孙贺不常在家,不甚了解侄子们。公孙敬声以前天天跟在堂兄弟屁股后面,很清楚他们什么德行。哪天真没钱了他们敢偷。
公孙敬声实在不好提他们的丑态恶行:“我家亲戚跟你家亲戚差不多。”
昭平君懂了:“确实不如便宜我。最少回头收棉花的时候,我的奴仆可以借给你用。”
“这事你别到处说。”公孙敬声赶忙提醒他,“我们得上学,要是被家里人知道,他们说我们顾不过来,要帮我们照看,届时我们只能二选一。不然最多一年就得照看成他们自己的。”
昭平君下巴一抬:“我又不傻。”顿了顿,“把以前我放在你这里的钱拿出来,我给小太子送去。”
小太子不缺钱,叫他买间铺子或再买几房奴隶收拾地里的石头。两千亩地,每一亩地里都有石子,不先把石子弄出来,指不定得犁坏多少副犁。
今年他们种棉花的几亩地就是奴仆先过一遍石子才犁。
昭平君感慨:“太子表弟,你才是我亲表弟。”
“我是敬声表弟,你是捎带的。”小太子可没忘记馆陶大长公主差点害死他二舅。
小太子前世是剑修,非圣人。若不是那时还没有昭平君,小太子很难不迁怒他。
昭平君心大皮厚浑不在意。再说了,他父亲天天醉生梦死,从来没有管过他帮过他,也没少调侃他。
“你的韩子仁借我用一天?”昭平君不懂种地不懂用人,好在他被公孙敬声嫌弃的不缺自知之明。
韩子仁无奈地想笑:“陈公子,请吧。”
昭平君:“我就爱你这样的痛快人。”
陈家驭手载着两人前脚出去,后脚椒房殿的黄门来请小太子。
小太子欢快地跑到椒房殿,小脸通红。
卫子夫拉过儿子擦汗:“你宫里又不是没有肩舆。看看你热的。”
“不爱乘肩舆。母后找孩儿何事?”
卫子夫独留一名心腹婢女给小太子沏茶:“何时跟你昭表兄那么要好?听说他今日又去你那里了?”
小太子点头:“我没跟他好。”
这些年卫子夫很难避开馆陶公主和隆虑公主,要是一直心存恨意,她难保不失态。天天劝自己,十几年过去,卫子夫心头的恨已被时间冲淡。但要她主动同陈家婆媳交好,卫子夫还做不到。卫子夫也不会逼儿女仇视陈家。她甚至不能当着儿女的面露出一丝不满,盖因隆虑公主不止是馆陶公主的儿媳,也是太后的女儿——孩子年幼,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哪天当着太后的面说了什么,太后一定认为她教的。
卫子夫也不清楚儿子很清楚多年前的那件事。所以听到儿子这样讲,卫子夫心里很高兴:“你跟谁好?”
小太子:“敬声啊。敬声听我话。”
这么孩子气的话令卫子夫不由自主地眉开眼笑:“听你话你就跟他好?”
“我是太子欸。太子的话都不听,干嘛跟他好啊?”小太子一脸奇怪,母后怎么连这种常识都不懂啊。
卫子夫捏捏他的小脸:“你最懂。那你说说他找你做什么。”
“他跟敬声是同窗。他随敬声找我玩儿。敬声今日没空,他来告诉我。”小太子算一下,“好像只待一盏茶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