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仁前面引路:“陛下,在这里。”
刘据的住所跟椒房殿正殿一样坐北朝南,正房有七间,东边两间是小孩寝室,分里间外间,中间三间是厅堂,西边两间空着,赶上小孩不舒服,需要多人轮流守夜,韩子仁或枇杷等人会在西边打地铺。
平日里放些杂物,比如少府送来的小麦,亦或者刘据在宫外买的核桃、果脯,亦或者春天玩的风筝,蹴鞠等等。
拉回来的东西放在厅堂碍事,来回走动不便,韩子仁做主放西间。
门窗大开,屋里跟外面一样亮堂,东西放在搬回来的长几上,刘彻一眼就能看个大概。发现有他前两年给儿子买的小玩意,其他做工用料看起来稍微好一些的东西也不是近两年的,刘彻满意地微微颔首,“这些东西是你们挑的还是据儿选的?”
“全是殿下选的。”
刘彻愈发满意,儿子懂事啊。
卖的尽是些旧物。
刘彻:“听据儿的,所有人分分吧。”
“诺。”韩子仁不敢多嘴,端的怕皇帝陛下又问出一些他不好回答的问题。
席间和中间厅堂用屏风遮挡,刘彻移开屏风穿过正堂就到儿子寝室,樱桃正给小孩擦手:“据儿饿了?”
樱桃:“回陛下,殿下在外头不知道摸过多少东西,不洗干净,喝水或吃东西的时候易生病。”
刘彻很是意外,儿子身边人竟然这么仔细。
“洗好了?”
小孩举起小手:“父皇,白白的。”
刘彻下意识弯腰,看到自己的手,就着儿子的水盆洗干净,抱着小孩步出寝室:“饿不饿?”
小孩摇头。
“也不渴?”刘彻又问。
小孩忽然想起今早上林苑送来一小篮秋果:“父皇,跟我来。”
刘彻想笑,儿子要不要看看他在哪儿。
小孩在父亲怀里,也不耽误他为父亲带路。
那一篮秋果没往室内拿,一直放在药柜旁的茶几上。小孩到殿外就要下来,朝药柜跑去,双手捧着一个大大的石榴:“父皇,红红的石榴,甜甜的。”
这话是上林苑小吏哄孩子说的,但也不算夸张。
上林苑的果树都有农奴精心伺候。生在南方的水果他们都能种出来,只是果肉无法入口。像石榴这种不挑地儿的,每一棵树结的果都是又大又甜。
上林苑是刘彻的上林苑,不可能儿子有石榴他没有。为了叫儿子高兴,刘彻佯装稀奇:“这么大的石榴?据儿吃不吃?父皇给你剥。”
吴琢试探地说:“还是奴婢剥吧。”
刘彻淡淡地瞥他一眼,吴琢告退,去西间挑太子赏他的东西。
皇帝不常亲自动手剥石榴,不等于他不会。
十几岁成天带一群世家子弟跑出去玩的时候,刘彻什么都干过,找柴生火,玩忘了时辰夜宿农家,找乡民讨水喝等等。
那会儿说出去没人信他是太子。
登基后出去狩猎踩坏农田被人堵住不让走,他自称平阳侯乡民也没怀疑。
刘彻稍稍一使劲,很大的石榴一掰两半,石榴籽掉在茶几上,小孩捏着往嘴里塞。
“难怪樱桃急着给你洗脸洗手。”刘彻把掉落的石榴扔门另一侧鸡窝里,“父皇给你剥。”拿起反扣的杯子,挑出的石榴籽放杯中,“慢慢吃,别卡着。”
刘据前世幼时也吃过石榴,但不是师兄师姐或师叔剥的。他们可以自制人形傀儡,傀儡不会告密泄密,用傀儡奴仆比用真人省心,像剥石榴,挑瓜籽这类耐心细致的活,他们都会交给傀儡。
早两年太小,没人敢给他吃石榴。是以活了两辈子,几千多年,刘据还是头一回吃至亲亲手给他剥的石榴。
老父亲要他寻宝,翻他的木柜事很烦人,但更多时候比世间九成以上的父亲合格。
“父皇吃。”小孩拿起杯子倒一把塞他口中。
刘彻笑着帮他一下塞嘴里:“很甜。”
小孩捏一个放嘴里,点点头:“很甜很甜。”
刘彻又挑一些石榴籽放杯中:“自己吃。”
小孩乖乖点头。
刘彻把一个石榴播完,枇杷端来一盆水,刘据见他洗洗手要走,挑一个品相很好的柿和一个红红的石榴,踮起脚尖,试图往老父亲怀里塞。
刘彻心惊胆战,恐怕儿子一个没站稳,后脑勺着地,慌忙接过去:“父皇谢谢据儿。”
“不谢。”小孩摇摇头,“父皇回吧。”
刘彻笑着捏捏儿子的小脸:“小屋先给你留着,过些日子又想卖东西玩,就叫韩子仁他们把东西拉过去。”
小孩点头如捣蒜。
刘彻见过很多孩子,兄弟姊妹亲戚家的,没有五十也有三十,其中不乏乖巧懂事,聪慧过人的,唯独没有可乖可皮,聪慧过人,直觉惊人,运气极好的。
刘彻又想把孩子抱去宣室陪他。
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小孩头一个不同意,他这两年自在惯了。
刘彻劝自己,明年这时候住得近了,找儿子就方便了。
唯独忘了就他不想儿子碰到后妃的德行,刘据住到他旁边,他好意思宣人到寝宫吗。
刘据也没有想到这点,但他可以凭老父亲对后妃的态度断定,后宫女子加一起也无法撼动母亲的后位。
考虑到人心易变,刘据觉着他得做点什么。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刘据前世就知道这句话,今生韩子仁也同他说过,大汉开国皇帝泗水亭长差点把嫡子废了立幼子。他祖父废长立幼。老父亲如今把他当心头肉,五年后有了小弟,或十年后对儿子有了更高期待,亦或者对他表现出的聪慧习以为常,难免偏心令他感到新鲜有趣的幼儿。
刘据坐回茶几前,决定先看看自己的命运。
宫中至今还有术士,但不是炼丹修仙的,而是卜吉凶算天灾。这些人要么身藏龟壳,要么需要铜钱八卦等等。刘据只需要几粒石榴籽。
刘据随意捏几个石榴籽洒在茶几上,漫不经心地看一下,蓦地瞳孔紧缩,再看一下石榴籽对应的方位,结合自己的生辰八字,越算越难以置信。
帝后唯一儿子,大汉太子,命里藏凶。
不会是自己给自己算所以不准吧。
“殿下,看什么呢?”韩子仁瞅着帝王走远,从室内探出头。
刘据确定他看不懂卦象,就是能看懂也不会因为几个石榴籽就想到他小小年纪能掐会算,所以他很淡定的捏一个石榴籽塞嘴里。
“掉在案上就别吃了。”韩子仁说着话捡起其他石榴籽扔给小鸡。
刘据见状忽然想笑自己,上辈子真真白活了,居然差点被几个石榴籽乱了心神。
事在人为,既然算到命中带凶,以后小心便是。
再说卦象显示前半生顺遂,命中的凶在后半生,即便他的寿命随了祖父曾祖父,勉强过不惑之年,也是及冠后该考虑的事。
刘据怀疑那时候卦象变了只因他的老父亲有了幼子。
小儿子大孙子,老爷子的命根子。
老父亲是皇帝也是人,是人就很难免俗。
韩子仁见刘据一个一个慢悠悠往嘴里放:“殿下是不是不想吃了?”
刘据收回思绪:“父皇剥的,吃!”
“殿下如果饱了,可以饭后再吃。奴婢找个碗盖起来,不会被风吹干。”
新鲜的石榴水分足,刘据吃一水杯就吃不下。韩子仁把剩下两杯用大碗盖上,给小孩擦擦手,拿出围棋陪他下棋。
刘据坐累了,韩子仁抱着他,教他认字,也不管小孩能不能记住。皇后和陛下说的,只要小孩不往外跑,记不住也不要逼他。
刘据的身体变了,魂魄没变,虽然受损严重,可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刘据依然可以做到过目不忘,韩子仁说一遍他就记住。
小孩看起来一遍又一遍跟着韩子仁认字,其实他忙着琢磨,是不是可以试试张骞带来的种子。经过他泡药种植,每一种都收了很多种子。
刘据认为可以拿出一成深秋时节种下去。
张骞是说过那些种子不能过冬。可草原上的冬日比长安冷多了。在草原上不行不等于在长安不行。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翌日,小孩叫张顺子收拾空出来的菜箱。
枇杷提醒:“殿下,这时候种过冬的野菜有点早。”
“不种野菜。”刘据叫张顺子把收起来的菜籽拿出来,每样抓几十粒,其中有半布袋像百合一样名叫蒜的东西,刘据拿两头。
枇杷禁不住劝:“殿下,一头就够了。”
“皮皮,你是个胆小鬼。”
枇杷想以下犯上:“殿下,请叫奴婢枇杷,奴婢可以再帮你拿一头蒜。”
“枇杷!”
枇杷噎住。
小殿下要不要这么听话。
张顺子笑看枇杷,枇杷挑一头最小的蒜:“殿下,我们先前用蒜叶喂过小鸡,小鸡吃完好好的,要是可以长出来,咱们是不是可以掐掉叶,像小葱一样做菜?”
蒜叶味重,刘据认为不适合蒸菜煮粥。可他不会做饭,也说不准。
“烤肉!”蒜叶盖不着烤肉味,刘据觉着可以试试,“枇杷,摘下来我和父皇烤肉。”
枇杷:“殿下种出来再说吧。”
这些种子是张骞给他的,张骞已经得了重赏,按理说种子全归他。刘据想到他从几千里外的西域带回来的,又每样挑一成,叫韩子仁给张骞送去。
刘据看着张顺子把种子种下去就问:“它们什么时候出来啊?”像极了很没耐心的小孩。
张顺子指着隐隐可见的高大树木:“树叶全落下来就出来了。”
小孩像是得到确切答案,就回屋等着用饭。
张顺子没有秋季种外来物的经验,也没有前人经验可借鉴,张顺子就把秋天当春天,该浇水浇水,该松土松土。
几日过去,种下去的种子无一露头,张顺子很着急,询问小孩,是不是趁着种子还没有泡烂挖出来开春再种。
刘据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种子没泡开或被里头的嫩芽撑开,他怎么知道不会发芽。
小孩态度坚决,种不好不怪张顺子,他也不告诉父皇。张顺子心疼来之不易的种子,很想阳奉阴违。好在他不止一次听韩、吴等人提过赵起和李成干的事。
张顺子忍了又忍,几天过去,忽然一天早上看到蒜长出来,张顺子喜得大呼小叫,韩子仁气得要把他送去廷尉议罪,张顺子这才捂嘴偷乐。
韩子仁无奈地回去给被吵醒的小孩更衣穿鞋。
刘据洗漱后,出去扒着木箱用他的小铲子拨开一点土,发现其他种子也发芽了,叫张顺子看仔细,苗太密就剔出来种到别的木框中。
这活张顺子不是头一回干,大包大揽地向刘据保证,他就等着冬日里吃西北来的蔬菜吧。
数九寒冬,那些菜没有长大,蒜苗也很矮。刘据试着掐几个菜叶,叫厨子放在烤肉上他试吃。又过几日确定蒜没有因为少了叶子而枯萎,刘据叫张顺子每一株只留两片嫩叶,其他的全掐掉。
刘据一分为三,给椒房殿送一份,给舅舅表兄送一份,带着最后一份去宣室陪老父亲烤肉。
刘彻原本很喜欢王氏。
除了五根清净之人,谁不喜欢水灵灵的脸蛋,紧实的皮肉呢。可经王氏往小太子跟前撞一事,刘彻就对不识趣的王氏兴趣大减。
比起皮肉,刘彻更看重性情。
刘彻自打发现他的皇后“表里不一”,对“老妻”的兴趣反而超过年轻美人,得空就去椒房殿找卫子夫下棋。
如果睡前下几盘棋,夜里睡得格外踏实,翌日不睡午觉下午也不困。可围棋有益身心也不能日日下。刘据找老父亲那日正好刘彻不想去后宫,叫几个乐师为他抚琴,又叫几个舞者助兴。
刘彻乍一听到儿子过来,慌忙令众人把所有东西都收起来,一个个低着头从小太子身边飘过。
春望忍着笑腹诽,比太后过来还有用。
刘彻有那么一瞬间嫌儿来的不是时候。当小孩抱着一把蒜叶给他,奶里奶气要烤肉,老父亲差点感动哭。抱起儿子就令人准备,即便离午饭还有一个多时辰。
春望没眼看,没眼看。
不过他倒是希望刘据常来,因为没人制得住皇帝,他兴致来了,宣室乌烟瘴气,有时候春望晚上睡觉还觉着脑袋嗡嗡响。
刘彻尝一下蒜叶,辣,他又吩咐厨子做一些薄饼,留着小孩卷蒜叶和肉吃。
刘据没有试过这种吃法,很好奇。等肉烤好,薄薄的面饼呈上来,他觉着小葱更好,蒜叶不如葱嫩。小黄门就去膳房拿一把葱叶。
刘据卷好一个递给老父亲。刘彻很给儿子面子,接过去做好难以下咽的准备,味道意外不错。刘彻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又给他卷一个。
小孩拨开他的手:“脏。”
“哪儿脏?”刘彻奇怪。
春望小声提醒,他卷肉的手摸过殿下的头。
刘彻震惊,儿子要不要这么干净:“朕摸的是你的脑袋。”
小孩歪头看老父亲,我的脑袋就不脏了吗。
刘彻张了张口:“……你得亏跟朕一家。若是跟你二舅和表兄一家,就这一点,他俩就能嫌弃的把你赶出家门。”
“舅舅病病不爱干净?”
刘彻心说,这不是重点。
“吃吧,吃吧,自己卷。”刘彻看看手,冲春望招手,春望端来水盆。刘彻一边洗手一边抱怨,“叫你这一说,朕不洗手都不好意思再吃。”
小孩又给他卷一个:“我喂父皇。”
“父皇谢谢你!”刘彻没好气地说,“以后你还是吃了饭再来找父皇吧。”
小孩点头。
刘彻呼吸一窒,儿子有时候太懂事也烦。
“陛下,有人求见。”春望送水盆回来发现小黄门频频伸头往殿内看,像是有事禀报。
天寒地冻,烤肉呈上来片刻就会变凉,所以刘彻跟儿子在茶室边烤边吃。刘彻烤肉的时候很闲,不介意召见小黄门,“这个时辰还有何事?”
小黄门先偷偷看一下帝王神色,话语嫌弃,表情轻松:“江充病重,他家人想请太医过去瞧瞧。”
刘彻割肉的手差点割到自己:“谁?”
“绣衣使者。”小黄门道。
江充跟卫青年龄相仿,比刘彻小几岁,去年这个时节身体很好,怎么突然病症:“得了什么急症?”
春望知道一点:“好像忧思过重,身体越发虚弱。”
好熟悉的四个字。
刘彻想起来了,难以置信:“那事过去多久了?”
悬在脑袋上方的宝剑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刘据也听出那事是什么事。
这事说起来不怪东宫,江充敢做初一,凭什么不许旁人做十五。
虽然太后跟他个小人计较显得心胸狭隘,可太后只有一个孙子,皇家也只有一根独苗苗。
赵起和李成只是把小孩当孩子哄就被刘彻处置,江充比起他们来幸运多了。
其实江充以前在封国就得罪过人,江充不是他本名,来到长安后改的。他当绣衣使者的一两年为了立功,得到天子重用,折辱了不少权贵,再有太后晾他十日,诸多事加一起,江充认为他时日无多。
但凡只有拦储君座驾一件事,换做谁也不至于忧思过重。
江充油尽灯枯,春望也不怕得罪小人,意有所指道:“江充经历坎坷想不开吧。”
刘彻顿时想起江充以前种种事迹。念在君臣一场的份上,他令小黄门随江家人前往太医署。
室内气氛沉闷,小孩吧唧一下小嘴,咽口口水,眼巴巴看着冒着香气的烤肉。刘彻余光瞥到,喜笑颜开:“馋了?馋了也不可多食。春望,给太子盛碗汤。”
“不要汤!”小孩气得瞪老父亲。
刘彻捏住儿子油乎乎的小脸:“喝不喝你说了不算。在此只能听朕的。”
小孩抿抿嘴,下定决心:“以后不在此烤肉!”
“好,好,不笑。”刘彻嘴上这样说,满眼笑意,气煞小太子。
小太子撑着茶几起身走人,不吃了还不行吗。
刘彻给春望使个眼色。
春望很是无语,太子殿下五岁了,又不是两三岁,这么大的孩子知道羞陛下还可劲逗,有点当父亲样没有。
正是小孩不禁逗,刘彻才故意逗他。
无论怎么逗都没有反应,逗起来有什么意思。
“殿下,不理陛下,奴婢给你烤肉。为了跟陛下置气,这么好的肉全让给陛下,岂不亏大了?”春望拉着小孩劝。
小瞪满脸不高兴:“父皇坏!”
春望心说,这算什么,你父皇干得缺德事多了去了。
“坏,咱不理他。”春望拉着他的小手坐到皇帝对面,他拿起匕首切一块嫩肉,放到面饼上,“殿下,趁热吃,凉了就腥了。”
小孩把肉卷起来:“望望,我可以再吃几块吗?”
瞧瞧,瞧瞧,多懂事的孩子,陛下怎么好意思笑啊。
春望摇头:“不可!”
“你和父皇一样坏。”小孩瞪他。
春望:“你父皇故意的,奴婢怕您闹肚子,结果一样,原因不一样。”
小孩眨了眨眼睛。
刘彻替儿子反应:“什么一样不一样?他听得懂吗。”
小孩点头,听得懂。
刘彻眉头一挑:“那你给父皇解释解释。”
必须不行啊。
小孩几次张口又闭上,好一会,憋出一句:“你坏,我不和你说话。”
刘彻差点被肉呛着,儿子要不要这么可爱啊。
春望没能去给小孩端汤,候在一旁等着伺候天家父子的小宦官端来两碗汤。春望忍着笑劝:“汤比肉美味,殿下可以试试。不好喝的话,这些肉殿下想吃多少吃多少。”
骗小孩的鬼话,小孩还得信。
盖因他不想半夜拉肚子。
小孩面上半信半疑接过汤匙,舀一点点汤,不是清淡的鸡汤,很像羊肉汤,但味有点寡淡。小孩抬眼看到嫩绿的蒜叶,拿一片掐成小块撒进去,连汤舀起来喝,嚼吧嚼吧蒜叶,别有一番滋味。
小孩下意识看老父亲,到嘴边把话咽回去:“不告诉你!”
刘彻好笑,年幼无知真好,什么都写在脸上。
“朕是你父皇,你懂得朕懂,你不懂的朕也懂。”刘彻学儿子拿蒜叶,掐成小段放汤中,随即连同蒜叶舀着喝。
汤没有因为蒜叶的加入而变味,但先喝汤后吃蒜叶,口味变了,显得羊肉汤味变了。
儿子果然在食物上面也很有天赋。
看来等以后儿子搬到这边,可以时常叫他过来用饭。
得亏刘据前世是剑修,没有读心术,否则读心术也跟过来的话,刘据好歹得夸他几句。
除了午饭前后一个时辰太阳高升有点温暖,其他时候都很冷。刘彻担心儿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也挡不住严寒,饭后趁着小孩身上热乎乎的,叫春望送他回去。
马车抵达小孩住所,春望才敢叫他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刘据可以理解老父亲和春望的谨慎,乖乖等着身边人抱他上去。
刘据倒是想走上去,然而今日出门穿得厚,迈不开腿。
韩子仁闻到小孩头发上的烤肉味,小孩睡午觉的时候他去庖厨,吩咐厨子晚上吃粥。
冬日昼短夜长,小孩午睡醒来搂着暖呼呼的黑猫,跟身边人玩一会就可以用晚饭。
晚饭是清淡的鸡肉粥,刘据怕控制不住身体,睡梦中撒尿,喝半碗就不喝了。
韩子仁等人误以为小孩烤肉吃多了,饭毕就陪他到外面高台上转几圈,顺便遛遛花花。
花花其实想下去撒欢,然而无论椒房殿还是偏殿外都太空旷,风呼呼的,跟虎啸龙吟似的。用张顺子的话说,他皮厚都受不了硬刀子一样的风,小殿下哪受得了。
刘据先前不舒服不是风吹的,就是半夜突然变热,他睡梦中踢掉褥子着凉。天变冷他反而不会生病,守在外间的人被冻醒,自会进来帮他加褥子。就算外面人忘了,刘据也可以自己盖,他枕边常年放着一条褥子,就是怕大半夜乌漆墨黑,不好找褥子。
这一点还是枇杷的主意。
韩子仁夸她心细,枇杷解释家贫冻怕了。她早年每到睡觉都希望榻上多一条褥子。可惜从来没有多过。冬日太冷就用麻袋装麦秸铺在榻上,麻袋上铺一层自家织的麻布,原本铺在身下的褥子盖身上,冬天不是很冷可以扛过去。
刘据前世今生都没有受过穷,至今无法理解,那是怎样一种冷。
刘据跟花花玩得身上暖呼呼的,韩子仁拉着他的手发现这点,叫枇杷等人准备热水。刘据洗漱后就被塞进暖呼呼的被窝里。
被窝暖和不是有人帮他焐,而是放了汤婆子。
刘据不喜欢汤婆子,等帷帐放下,周围漆黑,他做什么都没人看见,刘据默默念叨,暖玉,暖玉。
此间暖玉是指质地温润如脂,寒玉是指质地如冰,看起来透着一股寒意。刘据的暖玉是真温暖的玉。前世他又不是一出生就辟谷,不惧严寒。他从手无寸铁的幼儿一点点修炼的。
修炼后期不畏严寒,前十几年还是怕的。
刘据已经不记得前世冬日多冷,夏日多热,但芥子空间里一定有冬暖夏凉的玉佩,或者避暑保暖的衣服。
刘据伸出两只小手,祈求前世年幼的他是个勤俭节约的好孩子,用不着的东西没有到处丢。也希望那时宗门不缺灵石,师弟师妹不稀罕捡他穿过用过的物品。
这个念头一闪,刘据感到双手沉沉的,他心中一喜,轻轻把手中温暖的东西放被褥上,缓缓爬起来,撩开帷帐,尚未熄灭的烛火洒进来,他看到被褥上有大小六七块玉。
刘据没有任何印象,他怀疑这些东西是他十岁以前用的,盖因玉不是方也不是圆,而是雕成各种瑞兽幼崽,有龙、凤、麒麟等等。
憨态可掬,刘据多看一眼都想笑,可惜笑不出来,这么多玉藏哪儿。
守在外间的不是韩子仁或吴琢等寻常人,而是耳聪目明的禁卫,刘据敢发誓,他用很轻的动作打开木柜,睡在外间的两人也能听见。
刘据琢磨一会,拿一块玉挂身上,其他的放在身下被褥底下,但愿明日枇杷等人收拾屋子的时候不仔细。
枇杷很仔细,她见靠北墙那边榻很平整,不需要她爬上榻铺平,她把南边的褥子拉平,刘据盖的被子折好,就打开门窗透气。
刘据装没睡醒,坐在茶几前耍赖不想出去洗漱。
樱桃逗他:“殿下,早上有烤肉,再不吃就凉了。”
刘据趴在茶几上,作势睡个回笼觉。
樱桃抱起他:“可不能在这儿睡。殿下,用过饭再睡。”
“为何不可以睡好再用饭啊?”
樱桃:“殿下睡到日上三竿,晚上睡不着,殿下打算干什么去?”
枇杷收拾好,过来接走小孩就往外去。
樱桃小跑跟上:“戴上帽。”
枇杷停下,樱桃给小孩戴上火狐狸帽。
刘据到殿外接受一下寒风洗礼,枇杷就抱他回屋,粗使婆子送来热水。枇杷拿掉他的帽,刘据洗漱后,樱桃给他穿上斗篷。
刘据贴身带着暖玉,不需要斗篷:“我要用饭。”
吃点热乎的人身上暖和,枇杷先把斗篷收走,等他吃饱又给他穿上。斗篷带帽,刘据出去戴上帽,小孩瞬间变成小狐狸。
天寒地冻,爱骑马如霍去病也受不了。
休沐日卫青回长平侯府,霍去病和赵破奴沐浴后来找小表弟。
刘据被迫穿很厚,只想靠着药柜一动不动晒太阳。
霍去病跳上台阶看到表弟抄着手、一脸安逸,顿时忍不住逗他:“你怎么跟个小老头似的。”
小孩睁开眼:“你才是个小老头。”
“你叫破奴说,是不是跟那些蹲在墙根下的小老头一模一样?”
赵破奴:“不一样。”
霍去病瞪他。
小孩乐得哈哈笑。
霍去病朝他脸上捏一下:“今儿怎么这么乖?”
身上带着暖玉,虽然只能温暖胸口,可有了这个跟没有区别很大,他今日多走一会就出汗。
韩子仁、枇杷等人很仔细,今日和昨日一样冷,他穿得一样多,今天突然冒汗,他们肯定以为他哪儿不舒服出虚汗。
太医署有几个太医看诊厉害,打眼一瞧,手往他手腕上一搭,就能查出七七八八。
刘据可不想招惹他们。
樱桃解释:“殿下早上没睡饱,一直蔫蔫的。”
刘据有心事啊。
要知道他前世幼时有那么多暖玉,就算他昨日没用汤婆子,冻得哆哆嗦嗦也不会把“暖玉”念出来。
“表兄,出去玩儿去?”
霍去病:“终于愿意搭理我了?不去!”
赵破奴解释:“我们想出去的话今早就跟长平侯回府了。”
“我想姨母了。”
霍去病乐了:“还记得你姨母长什么样吗?”
刘据想起一件又被他忘记的事。
先前要送姨母舅舅东西,东西准备好了,成双成对,后面因为一些事耽搁下来,刘据给忘了。
“跟我来!”小孩撑着茶几起来,看起来很困难。
霍去病问樱桃他穿了多少衣裳。不待樱桃回答,他牵着小孩步入殿内,扯小孩的衣裳。
贴身穿着蚕丝短衣,短衣外面是蚕丝长袍,长袍外还有白狐斗篷。
赵破奴禁不住说:“难怪据儿不想动。换成我里三层外三层也不想动。”
小据儿点头如捣蒜,破奴懂他。
霍去病打量着小孩的衣物:“里头的衣裳不能脱,斗篷其实可以换成薄的。据儿有吗?”
小孩摇头:“据儿没有。出去买!”
第52章
进到室内不必披斗篷,霍去病帮他拿掉:“据儿好聪明啊。”口气阴阳怪气,可惜小孩听不懂。
“我聪明啊。”小孩一脸这还用说的样子叫霍去病忍不住问:“你父皇知道吗?”
小孩点头:“父皇说我比他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