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们如何做到叫那些鸟儿往他头顶飞的呢。刘彻问出这一疑问。
太子诧异:“您还真信?”
“你不信朕就信。”刘彻看着儿子,目光灼灼,“选一个吧。”
这叫太子怎么选:“父皇,孩儿可什么也没干。”
“你当时就在朕身边,干没干还用你废话?”刘彻不待开口,“行了,别想着怎么糊弄朕了。倘若真是神迹,你只会说巧合,而不是想法设法跟朕解释那种情况与神无关。”
太子心虚地挠挠鼻子。
“你何时知道的?”刘彻问。
太子:“孩儿昨晚梦到一群鸟,以为睡前听到鸟叫声之故。”
刘彻挑眉:“据儿,你确定奇人能入梦?”
“您也说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就有那种能引人入梦的熏香呢。”
刘彻放下碗勺:“衣服宝剑也是这么来的?”
太子摇头:“那些真是买的。否则孩儿至于一趟一趟往外跑吗?你不知道——”慌忙咽回去。
刘彻本想问他不知道什么,陡然想起李延年的妹妹,“先用饭。以后再遇到这种奇怪的梦务必告诉朕,朕叫术士给你算算。”
“知道。”太子点头,补一句,“其实孩儿很少做梦。”
刘彻心说,就是你不常做梦,突然做个梦醒来还记得才奇怪。
饭毕,太子要去洗漱,他被刘彻叫住。太子心中一凛,还有什么事啊。
“鲁王后的妹妹来了。改日同我们一起回京师。”刘彻盯着儿子,恐怕错过他的表情。
太子点头:“孩儿知道。不过孩儿想先同她聊聊。”
“比如?”刘彻不认为他儿子跟一个女子有什么好聊的。
太子:“不是每个女子都能适应宫中生活。”
刘彻懂了:“担心她善妒?这一点不必担忧,每一位进宫的女子都有心理准备。”
“不是。”太子心底只有大爱无儿女之情。至少现在是这样。太子希望跟她说清楚。因为太子从他母后口中得知此女一心等他,他无法故作不知。
太子不好说真话,不然他会被老父亲教训“妇人之仁”。
“入宫后她很难再出来。”
刘彻:“如寻常女子一样出宫游玩?不可!”
“也许鲁王后跟她说过这些。不过孩儿还是希望亲自告诉她。”
刘彻无奈地摇头:“你是太子,不必如此啊。”
“父皇,像母后那样的女子极少,孩儿希望孩儿的尊重能让她如母后一般待人宽厚,孝顺长者,疼爱幼小。”
刘彻听够了:“你这黏糊糊的性子也不知像谁。”
太子笑笑告退。
翌日,到鲁王下榻处,太子直接表示他想见见鲁王后之妹。
太子没有去史家女闺房,而是在正堂等她,房门敞开,没有任何龌龊。这是史氏第一次同太子单独相处。虽然吴琢和韩子仁守在门外,但室内只有他二人。这姑娘不如霍去病之妻性格外向,她不敢抬头看刘据。
太子的性子不黏糊,他只有糊弄人的时候黏糊。太子直接问她可知“一入宫门深似海”。史氏轻轻点头。即便太子认为此生有一个女人有一个儿子就够了,但皇家有废后的传统,太子还是希望先小人后君子。
太子提醒她,皇家有皇位要继承,就算她有个女儿被立为太子妃,日后不能为皇家诞下继承人也有可能跟他父皇和祖父的元后一样被废。
史氏终于抬头,太子脸眼中没有一丝情欲,史氏试探地问太子是不是厌恶她。太子直言,他爱父皇母后,爱姊妹亲人,不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不拘男女。至于以后会不会日久生情,只能以后才知道。她若随他入宫,也会先住在太子宫,而他住在未央宫。
及冠后他搬会去太子宫,但也不住在一处。好比他父皇母后的住所就不在一处。鲁王府的官吏可能不是五日一休,但长安官吏皆五日一休,他忙的时候可能得十天半月回去一次。
史氏只问一句话,太子宫是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子。她是指太子后宫。太子想也没想就点头。史氏神色坚定地应下来,她去。太子现在对她无情,三五年后可说不准。既然只有她一个女子,那她怕什么。
阿姊跟她说过,帝王多情也无情。她也没指望太子爱她。她是羡慕过皇后,可皇后为帝王生三女一子又如何,如今陛下还不是只想跟后宫女子谈情说爱。
听说十天半月去一次椒房殿还是有事相商。
太子允许她在身边就够了。
民间感情甚好的夫妻也不一定能白头到老。好比她兄长,嫂嫂进门没几年就去了。不能陪伴,活着的时候很爱又如何。虽说家中不缺钱财,钱财又岂能代替陪伴。
十三四岁的史氏认为有情饮水饱。十八岁的史氏认为相守相伴更难得。
太子:“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为人女同为人妻不一样。”
史氏点点头:“我不会叫殿下为难。”
“告辞!”太子拱手,“我该去泰山了。”
刘彻今日登泰山。太子叫他先过去。泰山离泰安城很近,太子骑马一盏茶左右就到泰山脚下。泰山脚下也有休息帐,太子到帐中换上登山靴以及方便爬山的劲装。
韩子仁一边为他更衣一边说:“殿下,您同史家姑娘说的话奴婢听见了。您不必如此。”
“她想嫁给我只是为了家人或皇家尊荣,我可以不必说这些。孤不想辜负一颗真心。”太子摇头,“真心难得,也不敢辜负。”
吴琢不禁说:“您太善良了。殿下,您这样真有点妇人之仁。”
“她等孤几年,又要离家上千里,以后也有可能为孤生儿育女,陪孤终老,孤多说几句也是应当的。”太子低头打量一下,“好了。”看到吴琢抱着伞,“你拿这个作甚?”
吴琢:“太阳升高就热了。”
太子无语,拿走水壶:“你们留下。不必伺候。”
韩子仁递上吃的:“乡民说泰山难爬,您把这个带上。”
太子头疼:“太守没叫人准备?”
“他准备的东西殿下吃不惯。”韩子仁不放心,担心太子吃了闹肚子。
太子接过去,“留下!”朝侍卫颔首,“走!”
十名侍卫跟上,其中两人还抬着肩舆。太子皱着眉叫他们扔下。
太守府的人递来一个手杖。太子无奈地把水和手杖以及吃的都交给随行侍卫:“可以走了吗?”
当地向导上前,请太子慢点。
太子越发觉着头疼:“孤这是登山还是秋游?你走你的,不必回头看孤。这山又不高!”
向导张了张口,决定回头再说。
泰山看起来不高,但像走不到头一样。明明老父亲一行就在不远处,太子走了半个时辰,他们还在不远处。饶是太子自诩身体好也不禁停下喝水。
太子望着立石的山顶感觉最多再来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半个时辰后太子终于追上老父亲,刘彻已经累得坐下歇息,嘴唇发白。太子吓得赶忙过去:“父皇,怎么样?”
“没死。”刘彻嘴上这样说,身体朝儿子倒去。太子慌忙扶着他,昭平君解释,陛下只是累了。公孙敬声把他的水袋递过去,太子看向霍去病。刘彻确实带药丸了,以防万一。因为只有两名太医随行,配药煮药也不如在宫里及时。
因为刘彻累而不是生病,霍去病一时忘了。见状霍去病趁众人不注意从荷包里拿出一粒药丸,放在天子喝水的小玉壶里。太子眼角余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伸出手:“给我!”
刘彻把水喝完终于不喘了,也有心思关心太子。他见太子脸通红,赶忙叫他坐下歇息。
“越歇越累。”太子把他拽起来,太守下意识上前,双腿打颤。太子见状叫他原地等着。太守不敢,他已经做好舍命陪天子的打算了。
刘彻抬抬手:“你跟着朕朕还得等你。”
太守犹豫不决。
卫不疑一把拉开他:“你先下去准备饭菜。我们一会就下去。”
此言一出,众人都禁不住看他。
卫不疑:“怎么了?”
霍去病一言难尽,他不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霍去病改问向导:“还得多久?”
向导不甚累:“像殿下方才的脚程,大半个时辰就能登顶。”
太子转向皇帝:“走吗?”
“走!”刘彻不敢小瞧泰山,所以他今日辰时就出来了。太子辰时一刻才去鲁王住处。鲁王上过泰山,实在怕了,日前来见天子就告罪,不能陪他爬泰山。鲁王是刘彻侄子,刘彻还奚落他一番,不如他这个老人。
刘彻爬了快一个时辰太子才上山。以至于刘彻一听儿子一个时辰前才上来,脚一歪,差点摔倒。太子扶着他,双臂有力,刘彻不禁感慨:“朕老了。”
“泰安太守比您小五六岁也没说老。”太子此话一出,刘彻又浑身有劲了。
霍去病在天子另一侧,他一手拎着玉葫芦,一手拿着宝剑也不嫌累,盖因天子太慢,他身上的汗都干了。
刘彻低声问儿子:“说清楚了?”
太子颔首。
“事多!”刘彻嫌弃,“儿女情长。”
太子笑笑没解释,“父皇,慢点!”
“朕要赶在午时三刻前登顶!”刘彻甩开儿子。
太子把手杖递过去,刘彻一副你看不起谁的表情瞪太子。太子收回去,走到他身后,端的怕他腿发软摔下来。刘彻憋着一口气,终于赶在正午登上山顶。
天高云淡风轻,刘彻顿时觉着心胸开阔,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刘彻不禁感慨:“果然登泰山而小天下!”
太子前世看多了名山大川,倒不觉着泰山巍峨,只觉着难爬。不过太子也没打扰老父亲,直到他看够了才把吃的喝的递过去。
刘彻想坐下,太子没让他坐。刘彻不禁骂:“逆子!”
随行侍卫官吏猛地转向天家父子,心提到嗓子眼。只见太子不以为意地笑笑,把手杖递过去,仿佛已经习惯了。
霍去病本想替太子解释一下,见状离得远远的改问卫不疑渴不渴。卫不疑起初跟个小牛犊似的,没少暗暗嫌天子慢。此时他躺在地上仿佛一条死鱼。
霍去病把他拽起来:“身上凉了下山腿发软。”
“腿软表兄背我。”卫不疑有气无力道。
霍去病拽着他下去一点,省得在众人面前丢脸。
刘彻给儿子个眼神,太子扶着他到石碑前,然后退到他身后。太子不知老父亲只是看看这块封碑,还是在心里祈祷一番。他也没问。他不希望因为自己多言,老父亲此行留有遗憾。
又过片刻,刘彻转身接过儿子递来的水,他没用食物,累得不想吃。因为他先前用了一粒药,太子也没苦劝。
登山的时候再累都忍不住问向导,还有多远。下山时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太子。盖因他也感觉到累。但没到腿发软的地步。刘彻终于不逞强,接过儿子的孝心——手杖。另一手手臂任由儿子扶着。
昭平君和公孙敬声相互搀扶着。霍去病看着他的两个表弟。
下山确实很慢,等到上脚下太阳已偏西。用过迟来的午饭,金乌西坠,可以回去了。
翌日上午,刘彻留御史大夫在此查办泰安太守。銮驾往东去。走了一炷香太子意识到不对,撩开车帘问侍卫:“这是去哪里?”
侍卫不奇怪他不知道,天子昨晚决定去海边,届时从海边返京。
太子揉揉额角,老父亲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刘彻很早以前就想去东海觅仙山。然而儿子频频拿出奇珍异宝,却还声称从来没有见过神仙,刘彻对仙人的幻想一再降低,这才拖了许多年。
要说刘彻此番去海边寻仙,倒不如说跟多年寻仙求神的自己做个了结。
刘彻到海边第一日除了休憩就是品尝最新鲜美味的海产。翌日天蒙蒙亮,太子被老父亲拽起来看日出,太子很是无语,不禁问:“日出有什么好看的?”
“你怎么这么没有生活情趣?年近半百的人是朕不是你。”刘彻揪住儿子的耳朵,“成天跟个小老头似的。难怪你那么爱絮叨。”
太子气得坐起来。刘彻笑着点头:“这样就对了。这才像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快点穿衣,我们在这边住几日就回去,不然会被大雪困在路上。父皇没带棉衣大氅。”
太子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些,一边洗漱一边想问,还有谁去。霍去病令侍卫备马的声音传进来。太子到帐外就看到卫伉拽着卫不疑出来,卫不疑走一步一磕头,显然困得睁不开眼。
太子不禁说:“他困就别让他去了。”
卫伉解释他自己要去。正好这时二人的随从端来洗脸水,卫伉沾一手水往弟弟脸上一拍,卫不疑醒了。
刘彻:“快点洗漱!”
卫不疑看到他,惊得睁大眼睛,卫伉推他一把,他慌忙去洗漱。待公孙敬声和昭平君出来,兄弟二人也到太子身边。霍去病查一下人数,太常等人都在,“陛下,可以出发了。”
刘彻一马当先,太子紧随其后,霍去病与太子并驾齐驱,公孙敬声等人跟在后头。太子见向导落后他一点,抬抬手令其到前面去。骑马无法用火把,天蒙蒙亮看不清楚,老父亲就算把地图熟记于心也有可能走错。
向导到天子身边引路,一行人轻装简行吵近路,一炷香左右就到海边。此时海平面刚刚露出一抹红,跟含羞带怯不敢见人的姑娘似的。
刘彻拍拍身边的礁石:“据儿,快点,太阳要出来了。”
太子坐过去,刘彻提醒儿子穿好披风,海边风大。
分散在刘彻两边以及身后的太常等人相视一眼,陛下真疼太子。
霍去病不意外,太子值得。而霍去病也相信世情薄人情恶,陛下如今喜欢儿子,那是因为只有一个儿子,儿子孝顺。奇人不可能一直守着太子——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陛下身体康健,有太子送的奇药,活到七十不算难。届时他不一定还像现在一样疼儿子。
如太子所想,他不稀罕帝位,但为了家人亲友他必须当这个皇帝。霍去病不在乎个人生死,可他跟卫家以及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有义务帮助太子坐稳帝位。是以离开泰安前一日有人问他大将军去哪儿了。霍去病故作惊讶,“大将军没来啊。”那人又问那日在街上吃吃喝喝的那位又是何人。霍去病解释,那是当今天子,另一人是太子殿下。长平侯府此行只来了卫伉和卫不疑,大将军同丞相驻守京师。
不出霍去病所料,此时此事已经传遍了泰安每一个村落。收到太子荷包的那位老妪此时在自家院门外向邻居求证:“那日来咱们这里的人是太子殿下?”
邻居点头:“小乙不是说了吗?那人就是太子。”
“可他,他长得也不像皇帝啊。”
“你见过皇帝?”
“我——我没见过。可皇帝哪能生出那么懂礼数的儿子?”
邻居:“不管你信不信他都是皇帝的儿子。对了,之前不是有人说太子仁厚吗?老话常说,外甥像舅。他像大将军也正常。”
老妪勉强接受:“我还是不信。”
他们口中的“小乙”正是太子那日在村里见到的中年男子。他觉着大将军父子很好,刘彻出发去梁父山那日,他三更天就爬起来跟老妪的儿子儿媳去泰安,等着送大将军父子最后一程。他们当时以为天子从梁父山回京。
没能见到大将军,他很是担心,隔天又去城里才听说大将军没来。他不信邪,御驾离开泰安那日他又去了,结果确定那位意气风发少年郎乃太子。
小乙奇怪,去街上打听太子为何冒名卫大公子。有商人从他身边过,告诉他太子幼时就喜欢冒名卫大公子。托了太子的福,长安百姓几乎人人都知道卫大公子,但几乎没人知道真正的卫大公子是黑是白。
小乙不由得想起太子言他姓“卫”时,卫家两兄弟的神色很奇怪。亏得当时他以为他们不赞同太子表露身份。
天子御驾离开泰安的第二日太守被查。太守接驾有功反被查,很容易令天下百官心寒。太子叮嘱御史大夫,祸不及妻儿,只查赃款。
太子看出街上的人全是假的那日太守就有个不好的预感,令家人把赃款转移。然而霍去病防着他这点,所以御史大夫搜查他家的同时查了他亲友。
当日下午,此事就传遍整个泰安府。小乙自然也听说了。小乙终于相信他是太子。老妪的邻居见她依然无法接受:“其实太子也不像大将军。”
老妪猛地转向她,瞪着眼睛让她把此话收回去。
“太子是有些方面像大将军。大将军善良仁厚,可太子在咱们这么这里得了消息回去就叫人查太守。这行事作风分明跟陛下一样。还是你信那个放羊的御史大夫这么厉害?”
小乙家离老妪家不远,听到她的声音走过来:“酒肆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老妪不禁说:“不是说陛下很疼太子,对太子很是满意?”
小乙:“你这样想,一个不爱笑,一个爱笑。除了这点不一样,其他都一样。陛下的祖父不就是这样?”
老妪听家里长辈说过文皇帝的事,仔细想想,不禁点头:“那我这荷包——”
邻居道:“仔细收着吧。以后有什么冤屈在这边上告无门,咱们就去京师找太子。”
老妪不禁摇头,哪是那么容易见的。
小乙:“太子在深宫之中是不容易见。但这是他贴身之物,他身边人应该有印象。到那时我们可以去博望苑。博望苑在城外,跟首富庄子差不多,敲一下门就能见着门房。”
与此同时,早早起来和面卖饼的男子也在跟妻子聊,“没想到那位俊美和善的公子是太子殿下。”
其妻:“另一人岂不是陛下?我们要不要在饼炉前立个牌子,陛下吃了都说好?”
男子想想天子的行事作风,早年踩坏农田,后来搞“白鹿皮币”套藩王的钱,三天两头查公卿,自他登基以来平安终老的丞相好像只有公孙弘。公孙弘也有可能是死的巧,死在任上。多活几年不好说。
“还是写‘太子吃了都说好’吧。”男子为自己找补,“太子那几日常常出来,城里人几乎都认识他。一说太子所有人都知道。”
其妻还是觉着太子不如天子名声大。然而等他们推着板车到街边,就看到炸果子的人已经做好木牌——太子最爱吃的油果!
此时朝霞布满天,红云美如画,刘彻激动的起身,眼睁睁看着云彩变幻,犹如仙境,紧张的屏气敛息。
卫不疑少年跳脱惊呼:“好美!”
昏昏欲睡的太子抬起头,惊得缓慢起身,真的好美!
然而美景转瞬即逝,朝阳缓缓露头,如同从海里出来一样。刘彻抓住儿子的手:“据儿,看见了吗?太阳真是从海里出来的。”
太子忍着疼点头。
太阳升高,红云渐渐消失,碧空如洗,刘彻望着东方一脸可惜。太子见状故意问:“父皇,海里有没有龙?”
“当然有!”刘彻转向儿子,这还用问吗。
太子:“太阳如果是从海里升起的,那太阳岂不是跟龙住在一起?太阳这么热不得把龙烤化?”
卫不疑连连点头:“陛下,龙不怕热吗?”
刘彻一脸无奈地看着儿子:“朕现在心情很好。”
“孩儿说什么了吗?”太子笑着问。
刘彻:“你想说海里没有龙。”
太子摇头:“有可能有。但绝不是父皇认为的那种行云布雨的神龙。我们常说太阳落山。如果太阳下山,升起的时候又从海上,岂不是很奇怪?”
刘彻被问糊涂了,“所以呢?”
“所以您以后别再想着什么鬼神。不要一遇到地龙翻身就觉着是上天降罪于万民。这些都是自然规律,好比春种秋藏。生老病死也是。”太子拉住他的手臂,“父皇,回去吗?”
刘彻甩开他的手:“朕的好心情全被你说没了。”
太常等人很是紧张。太子笑笑,不以为意,追上老父亲,抱着他的手臂。太常揉揉手臂,不经意间注意到大司马习以为常:“大司马,陛下和太子平日里也是这样相处?”
霍去病颔首:“以前宫里有个叫栾大的术士,诸位可还记得?”
公孙敬声等人率先点头。
霍去病:“他装神弄鬼很有办法。陛下真信了。但他也没有逃过太子的火眼金睛。”
太常不禁恭维:“太子果然聪慧过人。”
“太子比陛下理智。陛下没少抱怨儿子像他老子。”霍去病笑着追上去。
太常等人下意识跟上,而等他们到天子身侧就看到天子满面含笑。所有人都很好奇太子说了什么。包括卫伉等皇亲。
太子只说以后老父亲想来随时可以来,他主政长安。刘彻不信儿子这般贴心。太子又表示以后老父亲每出来半年就换他出去三个月。
刘彻问他出来做什么,太子言微服出巡。刘如很是无语,不想理他。饭毕,刘彻出来消食,太子陪他。刘彻憋不住:“据儿,你这么勤政爱民却不想当皇帝,图什么啊?”
“大汉江山稳固啊。”
刘彻张了张口:“……你可真是个圣人!”
“孩儿也有私心。”
刘彻嫌弃:“你那点私心?算了吧!”突然想到一件事,“回到京师就可以准备吾儿的加冠礼了。”
二十而冠是指太子来到这世上的第二十年,也就是他十九岁生辰以后的每一日。不一定是生辰那日。盖因那日很有可能是大凶之日。
当年景帝为了儿子早日亲政,拖着病重的身子为儿子加冠也是挑吉日,而非刘彻生辰。
刘彻现在仅有一子,他很是重视,东巡前就叮嘱大将军和丞相为太子准备加冠事宜。也曾叮嘱皇后从帮协助。
“父皇,孩儿希望以后太子宫和未央宫两边住。”
刘彻眉头微蹙:“不喜欢史良娣?”
鲁王向刘彻辞行时,刘彻令鲁王回去告诉鲁王妃,史氏先为良娣,以后能不能成为太子妃,将来能不能成为皇后全看她自己造化。
鲁王身为皇帝亲侄子,景帝亲孙子,也不希望皇家再出废后。是以他听闻这话心里没有一丝埋怨。临行前鲁王又去一趟妻妹住处,提醒她皇家跟平民百姓之家不一样。她小心无大错一定可以平安终老。陛下有时是狠了些,但对自己仁慈。以前他的几个兄弟作恶多端,陛下一忍再忍。陈废后听信女巫的话用媚道蛊惑皇帝,皇帝也没处死她,如今活得好好的。
陈废后确实还活着,还住在长门宫。吃穿用虽然不能跟宫里比,但比寻常百姓家好多了。以前馆陶活着的时候时不时给她送东西,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不用处理公务,可以说比皇后还舒坦。
馆陶去世前请两个儿子逢年过节去探望她。可惜那俩不争气。如今也就昭平君逢年过节给她送点东西。昭平君并非不敢同她来往,而是跟她不熟。昭平君还不记事,刘据还没出生她就被废了。
昭平君本就不是个孝子,他都懒得理自己的父亲,何况是陌生又险些连累整个陈家的姑母。
“麻烦!”太子皱着眉头说。
刘彻笑了:“你还小。”
“孩儿像您这把年纪也不会沉溺后宫。”
随行侍卫猛然停下,这是他们可以听的吗?四名侍卫确定听不到太子的声音了才慢慢跟上去。
刘彻不以为意地笑笑:“过几年再说。”
“孩儿如果此生只有史良娣一个女人呢?”
刘彻脚步一顿,神色无比严肃:“刘据,你是太子!”
“孩儿知道皇家不能没有继承人。”
刘彻:“既然知道那随你高兴。”顿了顿,“你曾祖父身边有不少人,但也只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还想跟朕争皇位。也不看看他有没有那个命!”
若非有梁王在前,儿子满足了刘彻对太子的一切设想,他也不放心仅有一子。
“父皇,孩儿有没有说过你是天下最通情达理的父亲?”
刘彻好笑:“这就通情达理了?父皇要是给你挑几个人,你是不是得气得跳起来骂父皇?”
“父皇不怕她们教坏孩儿?”
刘彻抬手朝他脑袋上一下:“长高了。打你都费劲!”
太子躲开:“君子动口不动手!”
“朕乃天子。”
太子一脸无语。
“吾儿心性坚定。”刘彻说出来,不禁打量太子,“跟朕一样高了。现在很好。再高就不好看了。”
太子好笑:“您是怕孩儿比您高吧?”
刘彻作势又要打他。太子身体后仰:“父皇,加冠后您把太子需要的人配齐吧。”
“还用配?太子宫已有三位宦官。”刘彻指的是非阉人宦官,“你自己再挑三个。卫不疑不行。他得在太学磨炼两年。”
太子:“孩儿不要皇亲国戚。以免被说任人唯亲。”
刘彻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汲黯等人还在的时候没少暗示他任人唯亲。李广也曾明确表示过。
“父皇给你挑。有什么要求?”
太子感觉他不用提长相,老父亲肯定挑长相俊俏的,“非世家子弟。”
宫里有很多非世家子弟宦官,他们出身不如世家子弟的,但聪慧谨慎远胜他们。刘彻决定回去就为儿子细细挑选。
回程没从泰安,而是拐去济南,又从济南往北,再往西回长安。如果没有太子随驾,刘彻就留在甘泉宫了。
在甘泉宫休整的时候刘彻可惜不能在此住到开春,太子提醒他“父母在不远游。”刘彻懊恼,他竟然又把母后忘了。
太后这个年龄的人平日里看起来无病无痛,有可能一夜睡过去。除夕是过一次少一次。
刘彻本想在甘泉宫逗留几日,听闻此话第三日就起驾回宫。皇后早已收到儿子的信,早早令椒房殿女官等在新太子宫。女官接到史良娣就让她先歇息。下午陪她了解太子宫。史良娣以为太子宫也在未央宫,是以她听太子提到不住在一处就以为太子宫有女眷住所。她没有想到太子宫是小一点的未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