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看向他,用眼神询问,你认识啊。
太子低声说:“你们也认识。”
二人相视一眼,没印象。
人到跟前喊一声“夫君”随即陡然睁大眼惊呼:“王公子?”
“夫人。”太子拱手,“祝二位白头偕老。”
女子恍惚了一下,像是失去了什么,又像是突然轻松了,她嫣然一笑,“也祝公子和夫人白头偕老。”
昭平君的友人看了看去年新娶的夫人,又看看太子,一脸疑惑。昭平君按住他的肩膀:“回去问你夫人。”
汉家儿女多豪迈。虽不像匈奴女子可以策马奔腾,但随着大汉日益强盛,黎民百姓也不再像二十多年前那样成天担心匈奴攻破长安。刘彻用酷吏,皇亲国戚犯法与民同罪,名气最大的游侠说杀就杀,京师平民不畏强权,也勇于表达所思所想。
又有王太后另嫁在前,后有馆陶公主养面首,再有卓文君休夫,虽然没休成,也让天下女子不惧怕和离。李延年之妹本不是胆小之人,李延年在宫里当差,不再是一位小小的乐师,可以为妹妹撑腰,李氏自然不怕惹怒夫君被和离。
以她的相貌,凭长兄是天子近臣,她兴许可以嫁个更好的。所以等太子一行走远,李氏直白地告诉夫君,她第一次看到王公子的时候很是心动,没忍住向他示好,可惜公子年幼,那时兄长只是一名乐师,其家中长辈也不允许他娶倡门女子。
昭平君好友吓得不会走了。
李氏奇怪:“你怎么了?”
“你向他示爱?”
李氏疑惑不解:“对啊。很奇怪吗?你不会认为我轻佻吧?以前冠军侯——”
“停!”昭平君好友打断她,冠军侯那次没人说那些女子轻佻,一些女人嫁人之后还跟女儿分享她当年壮举。他有个族妹就是其中一员。逢年过节聚到一处说趣事,她就没少说冠军侯被她和几个小姊妹追着跑。
“你认识他?”
李氏奇怪:“你不认识?”
昭平君好友想想,算了,就让她误会吧。免得吓着她,亦或者她后悔要同他和离。太子殿下可不是先帝来者不拒。她同他和离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你知道他是哪家公子吗?太后侄孙!”
李氏好笑:“我以为你怎么了?除了太子和几位公主的儿子,谁敢跟昭平君称兄道弟啊?”
昭平君好友故作诧异:“你知道?那当我没说,回家吧。”
昭平君回头看看,人已走远,“据儿,这事,他娶妻的时候我们还在泰安,夫人去的,我真不知道她——”
“又没怪你。”太子打断,“我也希望她早日嫁人。”转向身后小黄门。其中一小黄门解释,太子殿下也希望她觅得良婿。
昭平君盯着太子问:“你当真不在意?”
太子好笑:“爱慕我的人何止她一个。我在意的过来吗?”
昭平君想说什么,发现从他们旁边过的老弱妇孺都禁不住往他们这边瞅一眼,有个妙龄女子走很远了还回头:“说得对!”
卫登好奇:“小表兄,很多吗?”
卫伉:“太子宫后宫住不下。”
卫登惊呼一声,见有人看过来,慌忙捂住嘴巴,眼睛睁的大大的,小声问:“那得多少人啊?”随即又放下双手,打量一番太子表兄,摸摸自己的脸,问他大兄,他好看还是太子表兄好看。
公孙敬声差点被自己绊倒。卫伉被口水呛着。卫不疑朝他脑袋上一巴掌:“你才几岁?”
昭平君:“卫登,这话要叫你父亲听见,他不打你,我跟你姓。”
卫登吓得摇头:“我什么也没说。”
太子拽着他的手臂:“好好走路。我们从另一条街回去,我买点东西。”
卫登双手抱住他的手臂黏糊糊地表示他想吃什么,没吃过什么。太子不信他的鬼话。但念他年幼,无论买什么都买两份。同表兄弟们分开,太子令人从北宫那边回。
经过新太子宫的时候,小黄门下去把东西递给门房,然后沿着墙根直奔未央宫。
太子过家门而不入,史良娣也没抱怨。至少太子殿下知道关心她。哪像陛下,他不喜欢的人就抛之脑后。
以前史良娣也以为黎民百姓夸张。天子疼太子,就算皇后失宠又能失多少。太子宫有不少十来岁的小宫女,她们陪史良娣玩的时候,史良娣试着问一下宫里的事,年幼宫女藏不住话,说出皇后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见到天子。幸好太子贴心,时不时过去探望皇后。
话说回来,太子不想进去,也是不知同一个不熟的女子聊什么。他以前同师姐师妹聊天也是聊修炼,聊宗门,聊其他门派。他总不能跟史良娣聊朝中大事,聊公卿世家,或哪家子弟有出息吧。
明日有大朝,太子得早睡早起,也想趁着下午好好歇一歇。
翌日下朝后东方朔到宫门下,韩子仁驾车追上去:“东方先生,坐我的车吧。”
东方朔笑着上去:“有事吧?”
“到上林苑再说。”建章学堂正月二十开课,十八日学生搬回来,如今都在上林苑。
与此同时,太子终于想起来春望此时应该在上林苑:“父皇,我没说错吧?”
刘彻转向春望:“你说得对。就他这样还要回乡养老。”
春望心说,回乡养老买十来个奴仆,有人作伴他就不怕了。可家乡没有熟人,春望在宫里多年,所思所想跟乡野小民不同,也习惯了京师美食以及繁华便利,他到家乡肯定过不惯。
春望深思熟虑后还是觉着建章学堂合适,有点事做,热热闹闹,还可以时不时见到他打小看着长大的小太子。
太子:“春望,你该回乡住几日,给父母烧纸钱,告诉他你在宫里这些年很好。”
春望诧异,殿下怎知他想回乡并非因为想念亲人忘不了乡音啊。
刘彻:“开春就去吧。过了三伏天正好回来去建章学堂。”
春望不禁跪下谢恩。
刘彻让他先退下,接着又让其他人到殿外守着:“太子殿下,有何指教?”
“父皇怎知我有事找你?”
刘彻:“公卿都走了,你还坐着不动,不是有事难道是要帮父皇处理这几日积攒的奏章?”
太子解释他打算给太史令添四个人,不日就送过去。最小的今年十岁,大的也只有十四五岁,来自建章学堂。
刘彻不禁皱眉:“司马迁需要这么多人?”
“他不需要。但他是史官,只有他记录、整理朝中大事,岂不成了他一家之言?”
刘彻笑道:“他不敢乱写。”
“他是不敢,但等儿子登基为帝,他的继任者敢。孩儿又不是父皇,初登基就敢叫张骞去西域,打残了匈奴,收了东越和南越,平了西南夷,镇压了西北的西羌。关东如今又成了大汉粮仓——”
刘彻不禁问:“你都知道?”
太子一副“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的样子。
刘彻难得羞涩起来:“原来在据儿眼中父皇这么了不得啊。”
“父皇不厉害,孩儿才不舍得给你药丸,又送你宝衣。孩儿得了好东西都给您,是因为您配得上啊。”太子无奈,“又不是东西多的没人要。
刘彻忍不住搂住儿子。
太子拨开他的手:“别闹!”
刘彻气得朝他脑袋上一巴掌:“逆子!”顿了顿,“继续!”
“我知道太史令那边还有太史丞以及属官。可他们不是忙着编历法,就是整理藏书楼的典籍,或操心每年祭祀等事宜。整理史料,记录朝中大事的仅此一人。”
刘彻:“可他们才在建章学堂几年,字还没人全。”
太子道:“叫太史令教啊。说不定以后可以接任太常。”
刘彻轻轻拍拍儿子的脑袋:“你真会人尽其才。”
太子确实认为像张汤、主父偃、春望等在朝中多年的人回家混吃等死很可惜。
他们随口指点少年人一句,就能令其茅塞顿开。因为他们自身经历,比起五经博士,少年们也更愿意向他们请教。
也不是每位朝廷重臣都能得太子青睐。倘若过几年石庆退了,无人照看书楼,甚至建章学堂缺博士,石庆毛遂自荐,太子也不会再用他。
虽为太傅,可石庆这么多年只是教太子识字罢了。太子能忍他这么多年,只因石庆“实”,后来很懂事,他一说有事,石庆替他向其他师傅告假。
他日公孙贺被贬回家,就算公孙敬声求他,太子也不会令他管书楼。实在公孙贺此人很没分寸。甚至不如昭平君。先前修考场缺人,昭平君也只是举荐三位知根知底的好友。
倘若把书楼交给公孙贺,由他选一人同他搭班,公孙贺敢把他侄子或兄弟弄过去。
书楼乃皇家书楼,大汉万民谁都可以进。若令公孙家那些目无下尘之人管书楼,书楼一定会变成豪强世家聚集地。
“孩儿也很挑的好吗。”太子为自己正名。
刘彻笑着颔首:“吾儿不是什么人都要。”
“那是自然。”太子话锋一转,“父皇,那四人——”
刘彻打断他:“朕准了。”
“父皇您真好。”太子抱住他的手臂。
刘彻好笑,仿佛前一刻说“别闹”的人不是他。
话又说回来,太子以前没少恭维老父亲,刘彻只觉着儿子嘴甜,跟抹了蜜似的。方才听到那番话,刘彻很是诧异,刘彻知道他在民间名声不好,真没想到他做的一切儿子都看在眼里。惊诧过后是感动,此时此刻刘彻很是满足,有子如此的满足。
二十岁的太子依然有着少年人的稚气,又因瘦高瘦高骨头尚未张开,肩窄之故,他此刻跟几年前一般无二,还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刘彻抽出手臂捏捏他的脸,“跟以前一样。”
太子无语:“逗小猫小狗呢?”
刘彻放下手:“你也得答应朕一件事。”
“说来听听。”
刘彻:“昨日上午李敢进宫禀报,他父亲去了。”
太子愣了一瞬间,意识到“去了”是什么意思不禁问:“李广在朝中并无官职啊?”
“兴许认为李广为了大汉江山南征北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希望朕给些特许吧。”
太子现在的太傅乃周勃孙子周建德。太子宫的人查太傅秉性的时候很难避开周家其他人。太子不由得想起周建德伯父周亚夫。当年周亚夫之子见其年迈,就偷偷为父亲买了五百甲盾,准备在他去世时用。
朝廷禁止私下买卖甲盾,但汉人事死如事生,周亚夫乃是一名勇将,曾先为执掌军权的太尉,后为百官之首,其子认为他想要甲盾实属正常。
这种事跟列侯献给天子的黄金成色不足一样,百官都清楚,但没人会捅出来。可周亚夫之子吝啬,这种事不花钱了事,还不想给钱。做甲盾的人自然不怕捅出来。他们可以谎称以为陛下令周亚夫之子买的。
匠人上告周亚夫谋反,景帝把他交给廷尉议罪。打那以后很少有人偷偷置办甲盾。民间盛传区区五百甲盾傻子也知道成不了事。先帝不傻,罚俸就可解决的事非得交给廷尉,分明厌恶周亚夫,趁机除掉他。太子听到的却是周亚夫此人过于刚硬,先帝担心悍臣欺幼主。
真假大概只有景帝自己清楚。也许太后知道一二,但太子不会为了这桩多年前的事去烦她。太子听到“特许”二字就想到李广戎马一生,定是也想要甲盾陪葬。
太子问:“李敢希望买些甲盾陪葬?”
刘彻诧异,不禁感慨:“吾儿果真聪慧!”顿了顿,又补两个字:“像朕。”
太子很想送他一记白眼:“听父皇的意思假装不知啊?”
“明日下午替朕去一趟。”
太子扯了扯嘴角,不想去。刘彻猜到他百般不愿,“据儿,不要轻易让百官看出你的喜好。”
“看出也无妨。父皇说过孩儿心性坚定。孩儿喜欢的东西不一定要据为己有。”
刘彻:“朕信你。李家乃当世大族,朝中也有许多李氏族人,他在世家之中威望很高,在无知平民当中名气极大,你此番过去李家即使会因此得意,但对你也不是全无坏处。”
“知道了。”
刘彻:“身上这身红袍换下来,你不是去道喜。”
“父皇,若有蠢货要同孩儿比试,孩儿是看在死者的份上让他三分,还是尊重他?”
刘彻想笑,好一个尊重他。
“吾儿无需忍让。”
太子明白了。
翌日清晨,韩子仁令人准备储君座驾。前呼后拥,浩浩荡荡,恐怕长安百姓不知道太子去李家吊唁。
李家没分家,跟公孙家一样,几房人住一处。不过李家人口简单,李广有三子,其长子早逝,仅有一遗腹子李陵。次子李椒也死十几年了。所以太子驾临是由李敢携李家男儿出门迎接。
太子道一声免礼,目不斜视迈入关内侯府。
李家前后左右邻居心生羡慕,李广致仕多年还能得太子亲自吊唁。由于门外有大批禁卫,百姓不能靠近,只能隐隐看到太子很高,鼻梁高挺,脸很小,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见过卫青或霍去病的人不禁感慨:“卫家没有丑人。”
见过刘彻的人不服:“陛下也好看。听说太后年轻时比皇后美。”
有人接道:“依我看太子会长。太子何时出来?”
太子自然是到里面转一圈,对李敢说一声“节哀”就可以出来了。若是给刘彻当了多年刀的张汤去世,或尽心办事的东方朔没了,太子不介意多安慰家属几句。
李广全军覆没那次太子尚未出生,没有太大感触。后来李广三番两次要带兵,心里很没数,彻底把太子惹怒了。
太子时常出宫,也碰到过很多狂傲的世家子弟。可被太子打的远远看到他就恨不得绕道走的人只有李禹一众。太子那般不留情面,正是因为他一开口就提“李广”。
主父偃也狂,也贪,但他在刘彻面前很懂事,也从来不敢欺负太子年幼无知。很多年前太子在宣室殿附近碰到主父偃,主父偃先认认真真行礼,然后才问太子在那边做什么。
前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太子就出来了。四邻皆惊:“这就走了?”
有人接道:“不走还留下用茶点?”
太子问韩子仁:“二舅去了吗?”
“李广以前是大将军麾下校尉,也曾追随过冠军侯,李家若是去长平侯和冠军侯府报丧,他二人都得去。”
太子颔首:“是的。不能让活着的人寒了心。”
“外人不知他们为何过去啊。”韩子仁摇摇头,“殿下,您方才注意到了吗?李敢欲言又止。”
太子:“孤看见了。他重孝在身不敢再进宫,不必理会。”
确实如此。
天子只说“他知道了”。太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像一阵风,没容李敢说出他父亲的愿望,李敢只能让他父亲带着遗憾离开。
太子向来聪慧,不可能没有看到李敢满眼希冀地看着他,是以李家子弟认为太子故意的。
大汉黎民百姓守孝只需三十六日,二月中旬李家子弟脱了孝衣就要同大将军之子切磋,时间定在二月十八日。李家子弟友人二月十二日堵到卫伉的时候下的战帖。
二月十三日,卫伉一进宫就找他表兄:“他们是不是有病?我又不认识他们。”
“想从你身上找补回来吧。”太子猜测,“李禹在李家人看来合该是将门虎子,结果被我打成兔崽子,李家子弟应该很是不满。他们没胆子找我,去病表兄家的侄子幼小,去病表兄也不惯着他们,敬声表兄打小混,只能挑软柿子捏。”
卫伉张口结舌:“善还有错?”
“二舅太和善了。不怕,那日我陪你去。”太子最近被拘在宫里不许出去正烦着呢。
卫伉:“他们会不会说我胆小鬼?”
“就算他们比你大一个月,你也可以说他们以大欺小。”
卫伉皱眉,迟疑道:“有点耍无赖吧。”
“昭平君无父无母,谁敢欺负他?”太子反问。
卫伉决定以后多耍无赖。
大不了被世人认为子不像父。
陛下成天骂太子“逆子”,也没见太子表兄改。
卫伉:“届时是不是得跟陛下说一声?”
“回来再说。”大不了再被骂一句“逆子”,太子被骂习惯了,很无所谓。
二月十八日清晨,太子令韩子仁和吴琢为他收拾吃的用的以及弓箭。吴琢拿出三把宝剑:“殿下,用哪一把?”
太子指着没有宝石的那把。那把剑是他前世幼时用的,虽然没有沾过血,但挥剑时寒气逼人。
切磋场定在城外渭河边。
因为这件事公孙敬声和昭平君昨日下午早退,回去沐浴更衣。今日早早等在城门外。众人齐聚,昭平君看着渭河方向:“我敢打赌,他们故意的。”
公孙敬声:“我也敢打赌,他们一定猜到伉弟会告诉太子,把他引出来太子必会跟着出来。”
太子把玩着缰绳笑道:“要不要猜猜这是谁的主意?”
昭平君:“李禹没这脑子。否则他早就跟卫伉成为同僚了。”
卫伉:“他还在家混吃等死呢?”
“不清楚做什么。”昭平君朝远处看去,“那边黑乎乎一团是不是他们?”
太子没有千里眼:“管他呢。叫他们等着。”
半个时辰左右,太阳升高,太子才晃悠到渭河边。跟李禹一行比起来他们的做派反而像纨绔子弟。
太子盯着李禹轻轻松松跳下马,李禹转向身边人,此人看起来跟昭平君年龄相仿,比太子大五六岁的样子,长得跟李禹有几分相似。太子前往李家吊唁时见过此人,猜他是李当户遗腹子李陵。
太子:“不知哪位想同卫伉切磋?”
李陵站出来。
昭平君忍不住骂:“厚颜无耻!”
李陵猛地转向他。昭平君连他老子都不怕,又怎会怕一个建章监。不是每个建章监都能成为大将军。卫青担任过建章监,但这个时候的卫青已被封为长平侯。
“我说错了?你也看你多大。你骑马练剑的时候卫伉还没出生。”
李陵脸色涨红:“你来?你我年龄相仿!”
昭平君摇头:“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膏粱子弟。你赢我还不容易吗。”
李陵被他的厚颜无耻噎住了。
太子笑道:“别吵。以武会友,动嘴皮子多无趣。我来吧。孤也有二十岁了。不像卫伉还是“一”开头。”
李陵推脱不敢,刀剑无眼,担心伤着太子。
随李禹过来的十几人连声附和,明摆着激太子说出“恕你无罪”之类的话。年轻气盛的太子果然没忍住说出:“点到为止。即便不小心伤到孤,孤也恕你无罪。”
李陵拱手:“下官得罪了。”
太子冲身后抬抬手,昭平君把他的宝剑奉上。李陵见太子剑上没有剑穗很是意外。其实有的。有次霍去病夫人带着儿子进宫探望皇后,卫子夫见外孙坐不住,就令宦官领他出去。不巧碰到太子,太子领他去太子宫,小孩想要宝剑,太子就把剑穗拿掉给他玩。
打那以后他不敢把宝剑放在书房、茶室等显眼处。早上要用也是放寝室柜中。盖因太子大了,侄子侄女越发多了,他的宝剑锋利,奴婢一眼没注意就会伤着他们。
昭平君接过剑鞘往后退,李禹见状也往后退。
太子以一敌七只能用巧劲,一对一不怕硬碰硬,但太子不舍得委屈自己,李陵来势汹汹,太子闪身避其锋芒,李陵认为堂堂太子殿下不屑躲,结果差点没收住脚。好在他下盘很稳,闪身劈向太子。卫伉紧张的抓住身边人,公孙敬声吃痛,朝他手背上一巴掌。卫伉下意识松手,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太子仿佛四两拨千斤,差点削掉李陵半边脸。
李陵躲闪迅速,脸上依然留下一道红印。李陵不可思议,就在此时,浓浓的剑气扑面而来,李陵往后踉跄几步,躲开了宝剑,却险些摔个屁股蹲。
太子说点到为止确实没有步步紧逼,他等李陵站稳才再次出剑。
前几日很冷,正是太子所料的倒春寒。这几日暖和了,憋了半个多月的人都出来了。是以此刻不少人往这边来。太子见状速度慢下来,同李陵有来有往打几回合,就在李陵认为方才只是太子侥幸,他轻敌的时候,太子朝他手背上一下,挑飞他的剑。
除了太子所有人都呆了。若非点到为止,李陵右手不保。
太子抬手把剑扔给昭平君,昭平君本能接过去,想说什么还没说出口,听到太子说:“承让!”
“你——”李陵想说你逗我呢。到嘴边又说不出口,盖因他意识到太子如果一直很认真,他真有可能被削掉耳朵削断手臂。
太子环视四周:“还有人要同我切磋吗?”
李陵身后一众连连摇头。太子笑笑,冲侍卫招招手,侍卫把马牵过来,太子微微摇头感叹:“垂柳吐新蕊,春风惹人醉,正是骑马踏春好时节啊。伉弟,走了。”
卫伉冲李禹等人嗤笑一声,翻身上马。
公孙敬声等人紧随其后。
李禹嘀咕:“我说太子剑术高超吧。你还不信。”
李陵此刻也不敢相信:“他师从何人?”
“大将军,冠军侯,陛下吧。”李禹也不确定,“没听说过他师从何人。倒是打听到他每日清晨都会练剑。听说这是太子殿下唯一坚持多年的事。”
李陵摇头:“叔父见过大将军和冠军侯的剑术,不一样!他的剑太飘。”
“飘都能让你脱手,不飘还不得要人命?”再次丢脸李禹心里很烦,他不止一次说过,并非他不勤奋,而是太子天赋极高,堂兄偏偏不信。这下丢人了吧。
李陵心中一凛,看了看通红的手背。后来的那些人不禁问:“他是何人?”李陵转向他,见他一副“快说,快说,我要奔走相告”的样子,气得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禹等人疾步跟上。那人很无语,不禁嘀咕:“剑术不怎么样,脾气不小!”
他身后的人道:“那位剑术高超的小郎君走的时候喊一声‘伉弟’,看其气质以及随从,定是勋贵子弟。勋贵之家谁的孩子单名伉?”
那人是个爱热闹的,城中大小事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卫——伉?那,那岂不是太子?”他仔细想想,“冠军侯三十多了吧?好几年前就听说公孙敬声成亲了。那只能是太子。老天!太子以一敌七并非夸张?”
他身侧的人弱弱道:“这一行人我认识。”指着解缰绳准备走人的李陵一行,“败给太子殿下的那位是飞将军李广之孙,李陵。”
很多长安百姓都认为李陵同其祖父一样勇猛。太子打他跟玩似的,那太子岂不是更了不得。
先前好奇心盛的男子不春游了,到路边牵马回城,去城中最热闹的酒肆同人显摆,他见着太子了,太子剑术精湛,有其舅之风。他要不是太子殿下,一定可以成为大汉第二个冠军侯。
男子声音洪亮,恨不得全长安的人都听见。从酒肆窗外过的冠军侯停一下,令家奴进去打听怎么回事。家奴打听清楚了,冠军侯直奔皇宫告御状。
此刻太子已经到宣室殿。刘彻见他一身劲装风尘仆仆又想打儿子:“朕怎么同你说的?你这双耳朵是给朕长的?”
“孩儿只是见今日天气极好,出去透透气罢了。”太子笑着坐到他身边,“父皇怎么没去永巷?”
刘彻抄起奏章朝他身上招呼:“朕没去很奇怪吗?”
太子哪敢说“是”:“不奇怪。父皇勤政爱民。”才怪!太子在心里补两个字,“父皇,是不是永巷全是一些老人?”
刘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么关心朕,要不你去看看?”
太子连连摇头,儿子入老子后宫,他还有命出来吗。
刘彻:“出去散心用得着穿成这样?”
太子坦白,李禹被他收拾的没了志气,上次他前去李敢府上吊唁的时候,假装没有看见李敢有话要说的样子,两次加一起导致李家子弟心中有气。他们不敢以下犯上就挑软柿子捏——找上卫伉。
刘彻诧异:“卫伉何时成了软柿子?”
“你的大将军是软柿子啊。”太子道。
刘彻觉着这话好笑,打的匈奴毫无招架之力、匈奴单于王恨不得挫骨扬灰之人竟成了软柿子。世间还有比此事更可笑的事吗。
“父皇可知民间百姓如何评价舅舅?”
以前刘彻不在意,此时很好奇,示意他说来听听。
“内敛,低调,与人为善。”
刘彻想了想,差不多:“然后呢?”
“人善被人欺啊。”
刘彻不禁提醒儿子:“你舅是大将军,位列三公之上。”言外之意丞相见了他也得见礼。
太子:“二舅风头无两之时,汲黯都敢在他面前表现的十分倨傲,舅舅不与之计较,在外人看来他确实很好欺负。何况如今有个冠军侯同他分庭抗争。”
刘彻不禁说:“什么跟什么?去病是他外甥。”
“在别人看来并非一家。大将军代表四十岁左右那一波人,冠军侯的拥护者三十岁左右,两代人哪能和谐共处。”
刘彻张口结舌:“……外人这样认为?”
“对啊。大将军不如以往,自然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找上卫伉。”太子问他,“世人称长姊为‘卫长公主’,称孩儿为‘卫太子’,父皇应当有所耳闻吧?”
刘彻自然知道,馆陶活着的时候世人称其“窦太主”,“不可吗?”
“卫伉因孩儿被刁难,孩儿能装不知道吗?”
刘彻懒得听他废话:“所以呢?”
“孩儿要不是太子,李陵今日不止毁容,还得留下一条手臂!”太子稚气未脱的小脸很是严肃,刘彻被他毫不掩饰的杀气吓一跳。刘彻连忙搂着儿子的肩哄劝:“心里有气找人教训他一顿便是,何必亲自动手。父皇跟你说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后别人再找上卫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