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露出笑意:“朕只是问问。看你急的。”
年近半百,刘彻以防不测,也学儿子亲自戴荷包,荷包里放两粒药丸——强身和补血。刘彻拿掉荷包扔过去:“五局三胜,赢了你取一粒。输了,你宫里的东西朕随便挑。”
卫子夫:“据儿送我的围棋除外。”
“那副围棋多少年了?”
卫子夫笑笑,懒得解释玉越用越润:“据儿的一片孝心,千金不换。何况您赏臣妾的那些药丸臣妾还没用过。”说完把荷包还给他。
“朕同你换?”
卫子夫:“可!”
刘彻活动手脚,准备五局全胜。然而,五局一胜。卫子夫笑着随便摸一粒药丸:“陛下,承让了。”
刘彻气得夺走荷包,没点眼力见。从椒房殿出来刘彻直奔永巷。椒房殿宫女一脸担忧:“皇后,您该让让陛下。”
“让他作甚?”卫子夫身上也有个荷包,跟刘彻一样里头有两粒药丸,她把赢来的药丸放进去,“陛下一高兴留下用午饭?”
大宫女道:“天这么冷,陛下呆到下午说不定就不想走了。”
“那又如何?我快五十岁了,还能为陛下添一儿半女?”卫子夫只比刘彻小三岁,今年四十有五,就算还能生也不敢生,“陛下的心不在椒房殿,留也只能留一时。”哪有药有用。卫子夫在心里补一句,她又不是无知的小姑娘,为了一时恩爱能豁出命。再说了,三十年前她都知道什么更重要,何况今时今日。
大宫女一脸无奈。
卫子夫笑笑:“我和陛下相识那年陛下十九我十六,这个年龄可以说是少年夫妻。我们在一起快三十年了。哪还有男女爱情,只有亲情。陛下忘了我这个皇后也不会废后。你们都没成亲,不知道民间一夫一妻也是这样。当年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当垆卖酒,琴瑟和鸣,结果又如何?就是隆虑侯成日无所事事,也是跟隆虑公主分开住。”
“您跟他们比什么?”
卫子夫:“不然跟东方朔比?”
东方朔有名的娶了离离了娶,还不如陛下呢。
“张汤啊。”大宫女道。
卫子夫摇头:“不是他不想。张汤心里只有权势。好比据儿,他如果一辈子不开窍,此生只有史良娣一人,史氏也不认为她和据儿是心心相印的夫妻。”顿了顿,“本宫有分寸。”
椒房殿诸人见状只能闭嘴。
刘彻确实也没往心里去。他真不舍得那粒药也不会拿来赌。何况药是儿子孝敬的,而儿子也是皇后的儿子。他这种做派就像左手倒右手。
话说回来,太子见天色尚早就去书楼。车停在宫门下,太子带两个随从走过去。宫门侍卫不放心,远远跟到书楼,见他进去才假装巡逻回去。
太子以为书楼没人,他来此地只为沾沾人气,顺便晒晒太阳买点小吃。
早两年书楼附近没有商贩。自打建章学堂的学生有钱,来书楼玩的老弱妇孺多了,看书的人也多了,聪慧的人就在此卖东西。夏有瓜果,秋有板栗石榴,春冬有烤馍热汤麦芽糖。
太子见书楼门敞开,就先去书楼。书楼里清冷清冷,只有一人,主父偃像个孩子似的拿着两个小棒棒嗦麦芽糖稀。太子拧眉:“你几岁了啊?”
主父偃吓一跳,看清来人,到嗓子眼的心落到实处:“殿下啊。”
“今日初五民间祭财神,你不在家怎么跑这儿来了?”
主父偃:“殿下出来做甚?”
“孤出来透透气,一炷香左右就回去。”
主父偃也是出来透透气:“家里太闹,我午时三刻回去。”
“儿孙满堂热热闹闹不好吗?”
主父偃皱出八字眉:“烦!从初一到初四亲戚没断过。今日一早我还没起夫人就令家奴准备炮竹。噼里啪啦,我差点没被她吓死。”
太子:“这个时节也不好去友人家中。”
“是的。赶上人家家中有客多尴尬。只有这里清静。”主父偃举起手里的糖,“这个不错。殿下可以买来尝尝。”
刘据挑眉:“你不是头一回吃吧?”
主父偃早年家贫,好不容易攒点钱就是买书买笔墨,哪舍得买糖。到了长安一年升四次,主父偃看不上孩童拿在手里嗦着玩的小东西。所以太子殿下猜对了,他年近七旬头回吃糖稀。
太子无语又想笑:“这些民间小食孤都尝过。”
“殿下只是出来转转?”
太子颔首:“孤不好再同人比剑赛马,百官还在休假,到东西市容易碰到,孤不想难得休息几日还要应付他们,只能来此透透气。”
主父偃点头:“我没往东西市去还碰到两个,一个韩说,一个,应当也是大将军或冠军侯麾下的将军,看着脸生,应该是我在边关那几年上来的。他们像是去长平侯府探望大将军。”
“韩说没为你介绍?”
主父偃:“跟他不熟,我没问。”仔细想想,“也许不是去长平侯府。他什么也没带。”
“他就算带了舅舅也是叫他带回去。”太子了解他二舅,突然闻到浓郁的香味,他朝外看去,很是惊讶,“炸豆腐?”
主父偃勾头往外看:“对。也不知谁想出来的,用竹签木棍串起来,有的一文钱一串,有的一文钱三串。要不是建章学堂的那些小子早早被东方朔弄到上林苑深处,他们攒的那点钱都得被这些人赚走。”
太子想起他为司马迁挑的人。
司马迁之前以侍中身份帮其父司马谈整理资料。年前司马谈病逝,司马迁就接下太史令一职。建章学堂那四人虽然年幼,但到了宫里也不是最小的。司马迁读书多年,又游历天下,他们四个有什么不懂的正好向他请教。
太子不担心他们对司马迁唯命是从。司马迁五日一休,休息的时候得回家,那几个孩子只能在宫里或者去建章学堂。进了建章学堂,他们就会记得自己是天子的人,学堂是太子主持修建的,他们的恩人乃天家父子,跟司马迁只是上下级同僚。
“建章学堂空无一人?”
主父偃点头:“放假当日就被东方朔派来的人接走了。唯恐他们在此闲一日。”
“上林苑冬天没有多少活。东方朔这么急着接他们是因为早过去一日就可以多算一日工钱。”
主父偃撇嘴:“我最瞧不上他这点,小家子气。还好为人师。不是对这个指指点点,就是对那个指指点点。也不看看他自己都干过什么。”
太子很想提醒他,他比东方朔大近二十岁,他可以娶妻了东方朔才出生。东方朔不如他行事老练周到大胆实属正常。
“司马相如的辞赋好卖吗?”
主父偃愣了一瞬,认为太子不想听他抱怨:“很好卖。先前抄多少卖多少。近几个月买的人少了,平均两三天也能卖一本或一卷。”顿了顿,又忍不住抱怨,“可惜卖的钱都被东方朔弄去。还名曰留着给我和张汤发俸。”
“确实是这样不是吗?”书楼用地归上林苑,东方朔乃水衡都尉管着上林苑大大小小的事,书楼营自然也归他管。
道理他都懂,但是一想到被他以前瞧不上的人管东管西就来气,“殿下,微臣有没有说过陛下很会用人?就东方朔那老婆婆一样的性子就适合管这些琐事。”
“父皇自然知人善用。”太子停顿一下,“我听说东方朔很爱写辞赋。”
主父偃点头:“很会胡说八道。陛下封泰山他没去,叫人讲给他听,他就敢动笔。”说到此,主父偃福至心灵,“殿下,微臣懂了。”
“懂了就好。”太子去抄手游廊下买点吃的就回宫。
有个小贩见他往南去,问:“那位公子是不是走错了?”
倚着圆柱晒太阳看孩子玩的妇人回头:“没走错。”
“那位公子看起来非富即贵,家不在城里难道在茂陵,走着回茂陵不得走到天黑?”
妇人朝东边努努嘴。
小贩没看懂。
妇人无奈:“宫里的。”
“宫里——今日不是才初五吗?”
妇人头疼:“太子殿下!”
小贩惊得差点没站稳:“太太——太子殿下?!”
主父偃准备锁门回家,闻言脚步一顿,快速锁上门走过去:“你怎知他是太子殿下?”
那妇人:“以前大将军出征从我们村过,我见过大将军。陛下带人出来狩猎的时候,我见过陛下。他眉眼跟大将军一样英俊,鼻子嘴巴又像陛下,除了太子谁能同时像他二人?”
主父偃有时觉着太子像天子,有时觉着他像霍去病,有时候认为他像大将军,可一个人也不能像这么多人,主父偃就认为好看的人都有几分相似。他忘了太子是卫家和刘家共同的孩子。他身上有一半卫家血脉,霍去病也一样。
“你好像不惊讶?”主父偃问。
那妇人拧眉:“太子殿下又不像陛下放荡不羁,他看起来温润腼腆,跟大将军一样内敛,我大呼小叫把他吓着,他以后还敢出来吗?”
在一旁玩的几个大孩子连连点头:“太子殿下可好了。”
主父偃好奇:“怎么个好法?”
妇人朝身后书楼努努嘴,又朝前面建章学堂看一眼:“这些不是太子提议修建的?”
“谁说的?”主父偃不禁问。
民妇忘了。
霍去病跟公孙敬声提过,太子不能只有“仁厚”之名。从泰安回来,再有人找公孙敬声打听太子喜好以及询问跟他有关的事,公孙敬声就不再藏着掖着。什么小麦高产,大将军俘虏的千万头牲畜为何叫平民认养等等都是太子提议的。
公孙敬声也知道不能给太子树敌,也知树大招风过犹不及,就没提比武场和考场以及建章学堂。有人提到这几处,公孙敬声就胡扯,太子那时才几岁,哪懂得为朝廷选才。
陛下把修建工作交给太子,希望太子借此练练手倒是真的。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然而这句话不适用于皇家。皇家大小事都能传千里。
公孙敬声从泰安回来一月左右,以前那些事,包括太子以一敌七就传遍八街九陌。
“看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主父偃朝建章学堂看去,“陛下早就有计划在此修建学堂。”
民妇摇头:“你不必骗我。陛下一直想在此修建宫殿。先前还叫人量过尺寸。我家人还来帮他们量过。你们这些人常说普天之下只有太子敢劝陛下,就算不是太子提议的,陛下放弃修宫殿也是太子的功劳。”不禁纳闷,“陛下那样的,竟然能生出这么懂事的太子?”
主父偃慌忙往皇宫方向看:“慎言!”
“怕什么?”民妇家离皇城不远,听多了皇帝以前的事,对他没有敬畏之心。刘彻在跟前她不敢口出狂言。现在不在,怕他作甚。
小贩劝她少说两句。
民妇摇头:“陛下不屑为难咱们这些小人。你想想被陛下盯上的那些人,哪个不是非贵即富。”
主父偃仔细想想,还真是。
以前天子踩坏农田被乡民围着不让走,他也是老老实实给钱。事后没有为了颜面找补回来,听说还特意叫人负责赔钱。主父偃起初听到此事的时候很是佩服天子胸襟。
“正因陛下仁善,我们才不应该说三道四。”主父偃道。
民妇不禁皱眉:“谁说他仁善?他才狠。”其实更想说厚颜无耻。但她这样说就过了。民妇不敢,“你也狠。你们君臣一样。”说着转向主父偃,“狼窝里养出来一只羊,可能吗?”
不可能!太子殿下也可以说不屑跟小人计较。
主父偃:“事事有陛下和皇后操心之故吧。”
民妇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太子这样不行啊。你们一个个满肚子心眼。改日我见着太子殿下,得叫他小心你们。”
主父偃想给她磕一个,他干什么了?就小心他。
“我和张汤确实称得上满腹心计。可我俩如今都被陛下打发在此看书楼了。现在的丞相以前是太子太傅。”
民妇恍然大悟:“怪不得太子殿下看起来没什么心眼。原来他老师是石庆。”
小贩问:“石庆怎么了?”
民妇同他说“石庆数马”的故事。小贩也为太子感到担忧。
主父偃满肚子真话不敢说。再说了,太子一向喜欢阳谋,他就算说出来,民妇小贩也会认为太子坦坦荡荡有君子之风。
主父偃朝围上来看热闹的人看去:“你们也知道他是太子?”
有个牵着孩子的老者道:“以前不知道。有次从建章学堂那边过,看到五经博士向他行礼,他又往宫里去,算算年龄,能让五经博士那样谦恭的人只能是太子。”
主父偃:“自己知道就行了。”
“你不问我们才不说。我们还想多看太子几眼。”老者也不敢信,“泗水亭长——”
主父偃忙打断:“诸位少说几句吧。你们可别害我了。”
老者嫌他胆小:“先帝还去我家吃过饭呢。”
主父偃信,当今天子也去过农家,“提醒诸位一句,你们可以议论陛下,但不可以把陛下先祖挂在嘴边,陛下孝顺。也不可诋毁太子。”
民妇:“我们知道。陛下疼儿子。太子有了良娣还把人拘在未央宫。像是怕人家跟他抢儿子似的。”
主父偃心说,这又是哪跟哪啊。
主父偃后悔没有去找东方朔聊聊为他编书一事。
东方朔虽不如司马相如名气大,但他凭一篇自荐被陛下看中是事实。东方朔在边关当过太守,见多识广,如今还在任上,他即便没有司马相如受欢迎,他的书也应该很好卖。
主父偃不缺钱,他喜欢被人追着买书,被人称赞的感觉。
“陛下和皇后太疼殿下,大将军和冠军侯也疼他,是以他二十岁了,心性跟个孩子似的,不习惯跟女子单独相处。”主父偃半真半假道,“过些日子熟悉了就好了。”
民妇不禁说:“这点也不像陛下。陛下男——”
“停停停!”主父偃打断,他不敢再听,抬腿朝路边等候多时的家奴走去。
第234章 人尽其才
太子不知他早已被时常来书楼附近玩耍的平民认出来。到太子宫,太子令韩子仁过几日去水衡都尉府找东方朔,叫东方朔问问那四人是否还喜欢搜集资料阅读古籍,倘若初心不改,半个月后就把人给司马迁送去。
东方朔自会教他们宫里的规矩,如何跟上峰相处等等。
韩子仁找出他的记事本记下此事。
太子把他买的东西分给太子宫诸人。吴琢问:“要不要给史良娣送一份?”
韩子仁放下笔,等着墨干:“不必吧?”
太子:“明日出宫再买。”
韩子仁:“殿下怎么突然想到明日出宫?”
“昭表兄约我出去走走。今年怕是不能春游了。”太子停顿一下,望着外面温暖的眼光,“这几日天暖的反常,接下来有可能倒春寒,过了倒春寒宫里就忙了。”
韩子仁知道忙什么:“殿下说的极是。奴婢令人去马厩那么说一声。”
太子颔首,移到廊檐下,花花听到动静迈着年迈的躯体趴在太子脚边。太子给它顺顺毛:“改日给你做个小房子,以后你死了就埋在博望苑门边继续给孤看家?”
花花不知有没有听懂,蹭蹭他的手“呜咽”一声。太子摸摸花花的狗头:“再给黑黑做一个。你俩一左一右。”
吴琢闻言心酸感动又想笑,给猫狗做棺材,亏殿下想得出来:“殿下,您养的大鹅呢?”
太子养的鸡鸭都吃好几茬了,花斑狗和大黑猫这一两年也懒得动,然而太子幼时养的鹅越老越妖。“妖”这个字是张贺说的,跟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似的,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懂。
“我问过附近农夫,他们以前听村里老人说,有人养只看家鹅活了三十多年。”
吴琢震惊:“三——三十多年?”
太子点点头。
吴琢张口结舌:“那,那奴婢岂不是有可能死在两只鹅前头?”
“你四十多岁了,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吴琢不禁问:“还能吃吗?”
“你说呢?”
吴琢连连摇头:“还真是看家鹅。那还下蛋吗?”
“谁知道。上林苑河里养的那些鹅最多四五年就被杀了吃了。”太子以前也不知道鹅能活这么久,“改日你告诉张贺,以后不必拘着它们。”
吴琢:“有它们在,博望苑的侍卫晚上都可以睡个好觉。”
太子颔首:“早年有人夜闯博望苑,不就是大鹅最先发现的。”
那事吴琢还有印象:“确实值得两口棺材。”
太子笑笑,见樱桃过来,突然想起一件事,史良娣那边更需要熟悉宫规以及熟知京城大小事的婢女,“樱桃,你们几个收拾收拾,明日就搬去新太子宫吧。”
樱桃不禁问:“为什么?”
“史良娣初到京师什么都不懂,身边也只有四个婢女,开春花园、库房,马厩、庖厨等等都需要枇杷盯着,只要她动动嘴她也忙不过来。”
年前樱桃跟枇杷过去收拾的时候,只是各处走一圈就累得不想动:“我们走了殿下这边怎么办?”
“父皇打算再给我挑三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宦官。以后孤外出有事就叫他们跟着。吴琢、韩子仁几人就留在这里。”太子朝庖厨看去,“再带两个厨子过去。”
樱桃不禁问:“他们走了殿下吃什么?”
太子给吴琢使个眼色,吴琢把一众厨子叫出来,太子问他们谁愿意去新太子宫。新太子宫纵然宽敞,可太子常住这边,让他们离开和善的主人,去伺候不止秉性的良娣,大小厨子都不乐意。
吴琢提醒他们,现在不去以后也得去,他们很会做孩童的吃食。
众厨子恍然大悟,皇家可是有皇位要继承的,就算殿下不想长大,他们也不希望殿下长大,殿下也得生儿育女。
想通这点,众厨子就看向几个心灵手巧的厨子。
太子情绪稳定很少发怒,厨子打理好庖厨就行了,从来不需要担心太子打杀他们。以至于一个个心宽体胖,堪称满脸横肉。那几个手巧的也一样,长得五大三粗。
太子见状很是诧异:“孤平日里吃的燕窝鱼生小点心是你们几个做的?”
仨厨子下意识应一声。太子笑道:“那你们仨都去吧。史良娣院里的厨子是母后给她挑的,擅做鲁菜,不能换。你们就去孤正院。孤正院也有庖厨。过去研究新点心,上午和下午给史良娣分别送两份。”
吴琢不禁说:“三个厨子送两份,少了点吧?”
太子摇头笑笑没解释为何这样安排,“孤自有分寸。吴琢,下午去上林苑找一下木匠。”
吴琢心说,至于这么着急吗。可当他看到一向只有下雪天才能安分的花花趴在地上许久不动,又觉得很至于。
韩子仁考虑到他和吴琢年龄大了,不适合跟着太子走街串巷,翌日上午就令往常随太子出去的两人照顾太子,那俩十三四岁的小黄门留下,二人教他们学文识字。太子殿下身边人就算只是阉人也不能不识字。识字才能为太子分忧。他和吴琢比太子大二十多岁,还能照顾他几年啊。
只比他们大几岁的春望都准备辞官养老了。
春望刚到上林苑那几日很满意,很多人去探望他。随着年假开始,期门侍卫放假回家,东方朔、曹襄等官吏也回家同亲人过节,建章学堂的小子们不是做活就是练字,农奴也有自己的事,方圆几十里的上林苑只有他一个闲人,一日两日很舒服,连着四五日,春望感到心慌。
东方朔念他劳苦功高,给他一个单独小院。哪怕是只有三间正房的三合院,春望也嫌空旷。
其实不是空,而是宫里有些地方不熄灯,就算春望院里没有烛火,他也能透过门缝看到亮光。上林苑庄稼牲畜多,为了防火,晚上黑漆漆连个火星子也没有,春望不习惯。上林苑四处花草树木,北风呼啸,春望一度一晚上没睡,总觉着有狼在他耳边哀嚎。
上林苑确实有很多凶兽,有一片地方老虎熊瞎子遍地走。贫民未经允许不敢入上林苑,正是怕一进去就被老虎吞了。以前藩王想弄清楚上林苑有什么,也只是派细作装贫民,而非夜探上林苑,正是担心误入虎口。
上林苑各院一到晚上就大门紧闭,也是怕凶兽出来闲逛。春望到上林苑头一天,东方朔就叮嘱他,晚上别乱走。初六上午,太子抵达东市街口,春望就把他的东西归置好了。不出意外东方朔下午会过来,届时他同东方朔说一声就卷铺盖回宫,这上林苑谁爱住谁住。
以前也没这么吓人啊。
那是以前春望虽然单住,但他外间和偏房都有黄门和小黄门,一个小院住十几口人,隔壁房间打鼾他都能听见。
太子问昭平君:“去哪儿玩?”
昭平君:“这时候酒肆食肆才开门,没吃的也没喝的,我们先去看百戏?”
公孙敬声点头:“出来正好找个地方歇歇。回去的时候再在东西市逛一遍也不迟。”
虽然这几日天好,可毕竟还没立春,早晚依然很冷。太子也不想在街上乱逛:“带路!”
“等等我!”
公孙敬声脚步一顿:“他怎么来了?”
太子回头,卫不疑拽着卫登跑过来,身后跟着几位家将。公孙敬声转向卫伉。卫伉是公孙敬声邀请来的。日前昭平君在家闲够了,想找公孙敬声出去,恰好遇到长门宫的人来找他。昭平君就同公孙敬声说,明日再去。那日不巧公孙大宅的人过来,公孙敬声不想看到他们就躲去他二舅府上。他倒是想去冠军侯府,怕被他大表兄扔出来。二舅脾气好,就算烦他也不好出口撵人。
卫伉日日在朝的时候想休息,真让他连休几日他又寂寞,就撺掇公孙敬声出去。公孙敬声告诉他,他同昭平君约好了,今日出来。
卫伉不想照顾弟弟,出来的时候跟门房胡扯他去冠军侯府。卫伉闹不明白:“你俩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卫登年幼藏不住话:“父亲说的啊。”
卫伉无言了。
太子笑道:“来都来了,一块吧。”
卫登跑过来抱住太子的手臂:“我就知道小表兄最好。”
卫不疑交代他出了门不能喊“太子表兄”,卫登数一下,父亲这边的表兄就数太子最小,便自作主张喊他“小表兄”。太子一向小事懒得计较,“这样我不好走路。”改拉住他的手腕,“走了!”
卫登不是第一次看百戏,以前卫家一众齐聚一堂的时候,卫青夫人也请人来府上演过。但这是卫登头回出来看百戏,入场后看着什么都稀奇,跟眼不够用似的。
卫登周围除了兄弟和随从,目之所及处皆是陌生人,他胆怯,又忍不住抱住太子的手臂。表演者出来,他一脸紧张地盯着台上。太子抽出手搂住他的肩:“不怕,放松!”
大概听多了兄长们夸太子表兄样样精通,父亲提起他也是一脸无奈,冠军侯也忍不住头疼,是以他潜意识认为太子表兄十分可靠。听到他的话,卫登慢慢放松下来。
表演结束,卫登意犹未尽,抓住太子的手臂仰头说:“难怪表兄爱出来。”
卫伉想给他一脚:“看路!”
卫登扭头,差点撞到前面人身上,卫登连声道歉。前面的人转过头,昭平君诧异:“你也来看百戏?”
此人正是昭平君好友之一。太子先修考场的时候令他买材料,后来修建章学堂也令他和另外两人买材料。虽说活干完就没他什么事了,在外人看来不尽然。
太子被天子盯得紧,不放心他跟外人来往。百官是这样认为的——太子六七岁了,天子还搁怀里抱着,十四五岁就迫不及待令他听政。以至于太子这些年只跟亲戚走得近。太子头一回用外人,还是宫里人——张贺。第二次用外人就是昭平君的三位好友。三人虽然没能因此谋个一官半职,可以后太子无人可用,最先想到的一定是他们。
基于这点,他们三人在家中地位仅次于长辈最看中的子弟。待遇也比头回修考场的时候好多了。三人因此还特意去向昭平君道谢。
昭平君实话告诉他们,他之所以推荐他仨,盖因他们虽然幼年跟他一样混,但没有真正害过无辜之人,说白了,还有救。
三人不是不想坏,而是家庭条件不允许。他们不如昭平君有权有势。再后来长大了,知道怎么使坏,赶上刘彻令京师子弟去看修成君之子被斩首。
天子连亲外甥都杀,他们犯了错,还不得把他们五马分尸。打那以后不少人迷途知返。
三人没脸说实话,就请昭平君指教,以后好为太子分忧。昭平君把太子同他和公孙敬声说过的话,换成他的口吻告诉几位好友。这几人如今没能入朝当差,但也不是无所事事。家中给他们一个铺子,妄图以后太子再有需要,从他们铺子里买东西。几人没说太子经手的东西从来都是货比三家。不然铺子还得还回去。
昭平君的这位好友今日出来就是顺便看看铺子:“女人家买东西慢,我不想去,就约好在这里等她。还能看看百戏。两不耽误。”
昭平君不禁问:“那位新娶的夫人?”
他好友下意识看太子。
太子笑道:“这是你的私事。就说早年卓文君要跟司马相如和离,闹得几乎天下皆知,我父亲依然很欣赏他的辞赋。”
昭平君点头:“和离再娶又不是什么大事。东方朔还因此炫耀他风流不下流呢。”
他友人轻咳一声,弱弱道:“以前我们招猫逗狗混吃等死,夫人嫌我没出息就跟我离了。谁知她跟我和离没多久,殿下就让我们修建考场。”说到此他不禁苦笑,造化弄人。
太子:“有缘无分。你夫人还要多久?我们该回去了。”
“不敢叫公子等,公子——夫人来了!”昭平君好友指给他看。
太子脸色微变,他身后两位小黄门相视一眼,移到太子前面。太子笑笑拉开他俩,“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