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不捐书的人岂不心中没有天下。没有天下还能有天下之主。五经博士也不傻,听话听音,慌忙附和几句,然后表示他家中存书多云云。
打小在人精里长大的世家子弟也跟着表态他们也愿意捐出所藏所抄之书。太子感动的直言,他们日后一定可以成为国之栋梁,为君分忧,光宗耀祖。
哪个学子不想光宗耀祖,不想在族谱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即便后来太子走了,有人怀疑太子此番另有目的也忍不住相信他。不相信太子不就是不相信自己能光宗耀祖。
太子从大学出来就拐去蒙学,每个教室门外看几眼就去食堂以及寝室。蒙学学生得知看他们听课的少年乃太子殿下,第一反应就是他们有没有开小差。很多懒小子自那以后再也不敢在课堂上睡觉。
从太学出来太子去了水衡都尉府衙。同东方朔等官吏用午饭的时候太子谈到编书——编种庄稼、蔬果的书,以及养牲畜的书。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上林苑农奴,亦或者请教长安乡民。书编好了所有参与者的名都会写在上面。
东方朔知道他有几斤几两,丞相、御史大夫此生就别想了。人活一世,不为功名就是为钱财。东方朔虽然也爱财,但他不贪财,亦或者他能忍住不贪。既然如此,那唯有青史留名。
东方朔想象一下大汉子民都知道他东方朔,名字可能盖过已故的司马相如,他就激动。没等太子说完他就应下来。
太子抬抬手示意他先别急:“孤还没有说完。孤不给你们设时间,但务必准确。何地适合种什么,何地何时下雪,必须早种或晚种,春耕或冬种,这些写清楚。否则孤严惩不贷!”
东方朔:“殿下放心,下官亲自校对。”
太子颔首:“三年五载孤都能接受。”
此言一出,众人觉着太子殿下真跟市井传言一样宽容,三年五载那么久,足够他们教会公卿士大夫种地了。
从水衡都尉府出来太子就回宫歇息,一日去那么多地方,纵然他年轻身体好,双脚也受不了。
韩子仁令宫人烧水,伺候他沐浴。
太子从浴室出来昏昏欲睡,强打起精神用过晚饭再也受不了,往榻上一趴就进入梦乡。
韩子仁给他盖上薄被子,出去问随太子出去的两位宦官:“殿下今日怎么那么累?”
“上午殿下一进太学就下来走。先去大学又去蒙学,还去了寝室和食堂,临走还又看一眼训练场。到车上喝点茶吃点点心,又去找东方朔。我们没有跟学生以及水衡都尉府的人聊天,这一天下来都受不了,何况殿下。”
韩子仁:“那明早别去打扰殿下,叫殿下一觉睡到自然醒。”
太子习惯了卯时左右醒来,翌日依然这个时辰醒。双脚疲惫不想起,可睡不着翻来覆去躺着也难受。太子披着披风坐到屋檐下发呆。
韩子仁给枇杷等人使眼色,动作轻一点。直到庖厨里飘出饭菜香,樱桃才上前问他是不是去洗漱。
思绪放空许久,太子舒坦了。
饭后跟往常一样先去宣室,下午跟太傅读书。
如此过了几日迎来休沐。休沐日太子估计卫伉会来找他。果不其然,卫伉和卫不疑一起来找他,问他们应当捐几本书。太子令兄弟二人亲手抄几本兵书,再去他二舅书房挑几本长平侯府用不着的兵书。
翌日,昭平君和公孙敬声来找他,盖因太子叫他俩收的书他们买齐了。
书店里的书贵,太子给他们出个利人又利己的主意。他二人提供笔墨纸砚请家贫的学子抄书。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二人给的价格高一点,学子们抄得很认真,有些甚至比书斋卖的好。
太子给他们买书的钱还剩三成,还剩一堆没用完的笔墨纸砚。昭平君询问他那些笔墨纸砚如何处置。太子叫韩子仁和吴琢进来。
太子令韩子仁统计宫里有多少字写得好的宦官,令他们每人抄一本。抄书剩的笔墨纸砚皆由他们处置。字写得好的宦官几乎都是因犯错受了腐刑的阉人。这些人也不差钱,按常理推断看不上寻常人用的笔墨砚台。在他们看来太子没必要承诺这点,可太子承诺了,显然心里有他们。
很是了解太子的韩子仁和吴琢都这样认为,其他阉人自然也认为太子宽厚体贴等等。甚至认为太子小小年纪还不会使用皇权,跟请他们抄书似的。
这种情况下阉人都很认真。
以前宣室殿内外人多的刘彻都叫不上名。没过几日,刘彻发现宣室殿内外人少了一半。刘彻奇怪,问春望那些人是不是病了。
时冷时热的季节,刘彻担心宫里出现疫情。
春望无语又想笑:“殿下近日令识字的宦官去藏书阁抄书。殿下还许诺剩的笔墨纸砚归他们,以至于一个个高兴的晚上都不睡。”
刘彻无语:“有买笔墨纸砚的钱不如直接买了。”
春望:“奴婢起初也是这样认为的。昨日才知道那些笔墨纸砚其实是公孙公子和昭平君请人抄书剩的。那些东西都是寻常之物,殿下用不着,公孙公子和昭平君也看不上,放着占地方,殿下才想到这么一个主意。”
“他可真会过日子。”刘彻服了,真服了。
春望笑着点头:“奴婢问抄书的那些人知不知道东西是别人剩的。他们说知道。要是买新的不如去书斋直接买书了。”
刘彻:“据儿叫他们抄多少?”
“说是一人一本,多是四书五经。”
刘彻很是奇怪:“抄那么多四书五经做什么?”
“听韩子仁的意思,倘若有十人要看论语,可书院只有五本,那其他人岂不是白来了?书楼那边陛下也看过,单单一楼就有八十个木墩,二十张方几。楼上和楼下一样,可同时容纳近两百人。要是有人不嫌累靠墙看书,那人就更多了。何况还可以外带。”
刘彻颔首:“倒是朕忽略了。”
“此事由太子经手,陛下一时疏忽在所难免。”
刘彻:“据儿心细。”
“也是陛下教得好。”春望不禁羡慕。
刘彻以为他看错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奴婢羡慕陛下有个这么乖巧的儿子啊。”
“你就不羡慕孤有个这么疼孤的父皇啊?”
主仆二人吓一跳,扭头看去,太子从他们身后过来。刘彻不禁问:“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未央宫有一座藏书楼,真是藏书楼,平日里很少有人过去。太子朝藏书楼方向看去:“从那儿啊。父皇,有人没有人告诉你——”
“没人告诉朕什么,也不需要你告诉朕。”刘彻打断儿子的话,“刚才说什么?朕没听清楚。”
太子:“春望,你方才那话说得好像你父亲比我父皇好一样。”
春望好笑:“殿下,奴婢羡慕陛下不等于不羡慕您啊。”
“这话孤爱听。”太子拉着老父亲的手臂。
刘彻拨开他的手:“有事说事。这么大人了,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太子乖乖站好:“父皇,等到下次休沐书楼所需要的书应该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还差多少?”刘彻直接问。
太子恭维道:“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父皇。”
刘彻瞪他。
太子不再废话:“孩儿听说有些书就是宫里的藏书楼都没有,或者说只是残卷?”
刘彻颔首:“据说当年秦始皇焚书的时候很多人担心他什么书都烧了,藏起来一部分。”
“在世家大族手里?”
刘彻好像懂了:“春望,这几日有没有廷议?”
春望:“明日就有。”
第213章 张汤主父偃
翌日廷议,刘彻当廷称赞公卿士大夫家在太学读书的子侄懂事——主动捐书。以至于太子主持修建的书楼不日就可对外开放。
有那机灵的官吏问:“敢问陛下何时开放?”
刘彻转向儿子:“太子说还差几个书架的书。恐怕还得再过几日。”
朝中不缺擅长揣度圣意的奸猾之臣。这些人听话听音,立刻出列表示他们家还有一些藏书。刘彻留这样的人在朝堂之上就是把他们当刀使,他们的作用便是为帝王分忧,甘为惹人厌的小人。
小人表态,胆小的人跟进,不想出血的大夫也不得不附和。试图蒙混过去,甚至装聋作哑的公卿也不得不开口。
刘彻沉吟片刻:“有你们的支持书楼不日便可对外开放。”随即转向太子,“太子,下朝后令术士挑个吉日。”
“诺!”太子应下来,下朝后率先离开。
少年蹬蹬瞪下台阶,马尾一颠一晃,全身上下洋溢着欢喜,众臣不由得地互相看看,陛下真疼儿子!
今日东方朔也在。书楼还需要很多书,参加廷议的人自然越多越好。东方朔一直很支持太子修书楼,书楼利民,太子把那边的地占了也省得陛下修宫殿。刘彻虽然没跟朝臣透露过修宫殿,可那么一片地空着,可见另有他用。一直没动工多半因为国库空虚。
太子主修的书楼缺书,他们食君之禄,自然应当为君分忧。储君也是君。
东方朔笑道:“还是个孩子啊。看把太子殿下高兴的。”
有人不想捐书,哪怕只是令随从书童抄的书。恐怕别人懂得跟他一样多。闻言,那人就故意问:“水衡都尉打算给殿下的书楼添几本书?”
东方朔经常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不该机灵的时候装机灵。此刻他就没有听出对方语气不对,斟酌道:“四书五经殿下肯定不缺。我准备捐一本我这些年写的辞赋,再抄几本我在边关淘的书。”顺嘴问,“你呢?”
那人噎了一下,不甘不愿地表示他也想抄几本早年淘的书。
东方朔问公孙贺:“你呢?”
公孙贺:“我家中有许多小儿以前用的书。如今用不着了,我打算全拿出来。”
东方朔嘴碎,问他另一边的大农令:“你呢?”
大农令实话实说:“我还没有考虑好。”
东方朔转向大农令身后的大农丞之一桑弘羊:“大农丞不用想,把你的那些计算心得写出来一定可以成为书楼最受欢迎的书之一。”
有人好笑,这个东方朔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眼力见。
桑弘羊并不介意把他这些年琢磨的计算方法下写下来。他也不敢介意。桑弘羊虽然不如张汤会揣度圣意,但他知道他如今的一切都是谁给的。
商贾之家最不缺精于计算之人,以前也有不少人走公卿大夫的门路,到天子身边当个郎官或侍中。然而只有他离公卿只差一步。不是桑弘羊更出色,而是他幸运,遇到不看出身的帝王。
基于这一点,他也该尽力支持天子。
翌日上午,五经博士求见帝王,向帝王禀报,他把太学一众提供的书送来了。当时刘彻忙着教太子批奏章。刘彻嫌儿子奏章上废话太多。刘彻抬抬手,太子起身,叫五经博士随他去书楼。
昭平君和公孙敬声买的书也已送进书楼,加上太学送的,如今书楼一楼地上堆满了各种书籍。
太子不着急,等到九月十三日,百官的书送上来,他才带人去书楼。
太子宫的宦官们负责分类,公孙敬声和昭平君负责统计。随太子出来的侍卫在楼外守候,以防有人突然闯进来,毕竟书楼没有院门。
所有书都分开记号,太子令人把最多的那些书一分为二,楼下就正对门摆放,楼上就摆放在楼梯两侧,稀少难懂的书放角落里。
等书全部摆到书架上,楼上楼下各还剩一个书架。太子令韩子仁进宫,把他叫宦官们抄的书以及他用不着的书,表兄弟们提供的书拉过来。
这些书摆上去,书架满了。
昭平君和公孙敬声很是满足。昭平君甚至忍不住说:“真像个书楼。”
太子看一圈,还缺一储物架和柜台以及照看书楼的人。
公孙敬是见他沉默不语:“想什么呢?”
“缺两个打理书楼的人。”太子道。
昭平君:“这里可是很枯燥,四十岁以下的大夫士子肯定都不甘心在此看书楼。”
太子忽然想到一个人,那人得有六十了。虽说人道七十古来稀,可他要跟以前的丞相李蔡一样,快七十岁了还能操心国事,那他至少还可以再工作十年。
皇家书楼也不能叫无知小子照看。
“敬声,主父偃如今还在京师吗?”
公孙敬声仔细想想:“听我父亲的意思他好像还在京师。他家在茂陵,但他在城里有处小宅子,时常在长安同人饮酒作乐。”
“你去问问他。”
公孙敬声不禁问:“现在吗?”
太子点头:“对!”
“可他一个也不够啊。”
太子转向昭平君。昭平君摇头:“别看我。我认识的那些人一听到‘书’就犯晕,指望他们在此看书楼,你还不如指望我。”
太子见敬声还没走:“你去问问主父偃,他若愿意在此看书楼,早晚可以住在面试处。那边有给主考官准备的休息室,也有庖厨以及恭房。改日孤再叫人在那边和考场以及比武场各打一口陶井。吃喝拉撒都不用出来。”
敬声:“他不算朝廷官吏,就是没地儿住,早晚也可回去。”
“算朝廷官吏。”
昭平君:“那另一个好找。”
太子摇头:“另一人也得令来看书的学子敬佩才行。否则一些人敢在这里耀武扬威高谈阔论。”
昭平君不懂:“为何要在此高谈阔论?”
韩子仁低声告诉他,书楼由太子主持修建,看书楼的人想必也是太子的人。高声讨论才能传进看书楼的人耳朵里,其才有可能告诉太子。太子认为他们颇有见解,自会召见他们。
昭平君张口结舌,这么迂回曲折吗。
公孙敬声:“明年三月和八月可以向陛下自荐啊。”
韩子仁:“真有才能的人不必自荐。多的是人帮他引荐。”
太子不想用世家老头,出身寒微的老者也镇不住那些半桶水。太子看到门外的侍卫,福至心灵:“有了!”
门外一个侍卫下意识往屋里看。
太子记得这名侍卫姓“张”,但跟张汤没有任何关系。“张”在大汉算是大姓。太子笑着问:“你们要不要猜猜看?”
公孙敬声瞪他。
太子笑道:“张汤。要不先回去用饭,你下午再去?”
公孙敬声半天没闲着,太子此言一出他也觉着饿了。到太子宫厨子快做好饭了。三人洗漱一番,到正堂喝杯茶,厨子和小宫女就把饭菜呈上来。
下午,昭平君令人准备放笔墨等物的木架和柜台,公孙敬声先去张汤家,后去拜访主父偃。太子去宣室殿请示老父亲。
刘彻很是诧异:“你怎么想到令他俩看书?”
“张汤心窄,不能为人师。但他谨慎精明,凶名在外,有他在没人敢在书楼闹事。主父偃的秉性也不能为人师,但他确实有才。可以偶尔指点他们一二。”
刘彻:“朕还以为你只是叫他们看书楼。”
“确实只是看书楼。父皇没打算再用他们,孩儿可不敢替父皇承诺什么。”
刘彻听闻这话很是欣慰:“准了!”
“多谢父皇!”
刘彻摇头笑笑:“还有什么事?”
“太傅快到了,孩儿该上课了。”
刘彻抬抬手放他回去。
春望等太子走远,估计他听不见了才说:“殿下会用人啊。”
刘彻:“他俩成天在家跟夫人大眼瞪小眼,确实浪费。他俩的俸禄,以后就由水衡都尉发放吧。省得他们误会。”
纵然公孙敬声跟二人说明,只是看书楼,还是太子的主意,陛下尚且不知,两人仍然毫不迟疑地应下来。盖因忙了大半辈子的人突然闲下来,浑身上下不自在。
虽然可以跟人聊天喝酒,可平日里跟张汤斗的都是丞相、大农令那样的官吏,他哪有心思跟一些毛头小子,或者不知道陛下长什么样的老农商人聊国家大事。再说了,这些人也不懂。
张汤倒是想找别人,可除了小吏,几乎都是仇人。休沐日可以找他提拔上去的人下棋,可人家难得休息一日他也不好叨扰。
主父偃倒是不介意跟商人、农夫喝酒,可他在外名声不好。张汤只对同僚下手,民间也没有他贪污的传闻。主父偃贪污人尽皆知。黎民百姓才不屑跟这样的人来往。主父偃要是还在朝中当差,为了以后朝中有人好做官,他们不介意奉承他几句。
刘彻说他俩跟夫人大眼瞪小眼,着实没说错。
这种情况下他俩哪敢嫌职位低啊。
主父偃和张汤的住所收拾好,他们令奴仆做饭,上林苑给一些补贴,除了钱还有上林苑产的菜和蛋。太子令太子宫宦官们充当看书借书的人,陪二人演练几次,一切准备妥当,九月二十四日巳时三刻,炮竹喧天,整整响了一盏茶的时间,皇家书楼开门迎客。
书楼的匾额是太子写的,上林苑匠人雕的。两边分别写着“书中自有黄金屋”和“书中自有颜如玉”,横批只有简单两个字“书楼”。
起初主父偃嫌“书楼”简单。太子叫他改,主父偃想许多都觉着不合适。要么不合适挂在外面,要么字太复杂,要么配不上这座皇家书楼。
张汤支持太子就叫“书楼”。
主父偃低声骂一句——马屁精。张汤不赞同对联用那两句。太子令他想一对。张汤想半天,认为不如不用。
主父偃也认为不应当再加那两句。太子犹豫再三,令韩子仁和吴琢把对联镶墙上。太子给出理由,以后有老弱妇孺来此玩耍,若问人为何要读书,张汤和主父偃就可以用那两句回答。
主父偃家贫,能到长安,一年升迁四次,盖因他读书多,主意多。主父偃就是知识改变命运的最好证明。主父偃致仕几年家中依然藏有万贯,不就是说明“书中自有黄金屋”吗。
主父偃想给他跪下:“殿下,您是夸微臣,还是嘲讽微臣呢?”
“孤年幼不等于无知。主父偃,你自己说早年贪了多少钱。”
主父偃不敢说,怕张汤把他送给廷尉议罪。
“这两年书楼自负盈亏。”太子道。
主父偃不住地点头:“微臣省得。”
话说回来,书楼开门那日太子没过来,他又好奇,所以早早到皇城墙上等着。
起初炮竹声灭也没人敢进。
有些官员早上起晚了,此时才出宫。他们看到张汤在书楼外,看在他两个儿子以及儿媳的面上,官员过去同他见礼。随后知道张汤和主父偃看书楼,以为天子又想重用二人。到家就叫家中小辈过去凑人数。
卫伉等人好奇,所以从太学出来直奔书楼。看热闹的乡民一看好多人进去,也不由得走近一点看热闹。
主父偃得势时挺看不上乡下人。他被刘彻撵去边关待多年,回来又被撵回家,几次折腾下来,主父偃不敢瞧不上任何人。他出身乡野,也知道如何跟乡野小民来往,就主动上前,叫他们进去看看。
乡野小民自然不敢进去。恐怕他们身上粗俗气把书熏坏了。主父偃解释:“这处楼是诸位帮着修的,听太子殿下说里头的书架也是诸位合力做的。诸位不想看看里头什么样?”
谁不想看看自己亲手做的东西。
乡民被他说的心动。
张汤一看乡民进来就把卫伉这群权贵子弟往楼上撵,叫他们到楼上玩儿去。这些小子正好想上楼,等乡民进来里头除了张汤再没别人。
张汤在朝名声不好,在乡民当中还不错。张汤如今又不是御史大夫,书楼也在皇城根下,晾他不敢犯浑,乡民进到里头就慢慢放松下来。
转一圈出来,乡民就被亲友拉着问里头如何如何。乡民叫亲友邻居自己进去看。后来又有几波人进去,确定谁都能进,等到下午小孩子也敢往里跑。
翌日,辰时三刻书楼开门,没过多久就有几个一身麻衣的年轻男子进去。
他们知道看书楼的两个老头一个是张汤一个是主父偃,所以从他俩身边经过的时候同手同脚。主父偃乐了。
几人吓得跟兔子似的往角落里躲。
主父偃忍着笑说:“挺有趣的。张兄,你何时休息?殿下说了,休沐日你我自己安排。”
张汤:“先攒着吧。家中有事的时候一起用。”
主父偃也正有此意。五天休一日太麻烦。不如连着休两三日。
书楼开门当日刘彻也没出现。第二日,也就是那几位布衣男子进去之际,刘彻出现在城墙上。居高临下,书楼前的情况他看得一清二楚。
当日春望也在。比起一天站到晚,春望更乐意随他出来走动走动。春望令小黄门等人后退,名曰不要打扰陛下。他靠近刘彻:“陛下,这就是殿下的目的吧?”
刘彻颔首:“无论朕还是太子,明着重用寒门子弟,世家一定很是愤怒。有可能从中作梗,甚至构陷打压寒门子弟。太子在京师修书楼,得京师百姓交口称赞,你猜地方上想干出点政绩的人能忍住不修书楼?读书人多了,乡野小民比世家子弟有才,朕选有才的,他们还敢埋怨朕重用寒门子弟?”
春望:“寒门子弟过些年也会成为新的世家?”
“世世代代才能成为世家。寒门子弟努力五六十年才能成为新世家。寒门没有依仗,不一定能支撑三代。”刘彻低声道,“世家不止有钱,还得有人,比如姻亲。大将军不是太子的舅舅,就凭他选的妻子,儿子又很平庸,难撑三代。”
春望不赞同,但他不敢直接反驳:“卫大公子挺聪慧的?”
“那是据儿的功劳。要说卫青排兵布阵,整个天下无人出其右。去病都不见得能跟他比。”
春望:“冠军侯还年轻啊。”
刘彻摇头:“卫青最多的时候率领近三十万大军,井然有序,不急不躁。去病真不一定有他稳重。可惜,他还不如朕的儿子会养孩子。卫伉毕竟不是朕的儿子,朕以前也不好直接说他儿子跟兔崽子似的。可你想想早年随朕去长平侯府,卫伉见着朕和仲卿,是不是跟小鸡见到鹰一样?”
春望仔细想想:“是这样。当时奴婢还纳闷,大将军的儿子真不像他。”
“据儿为了给他改过来,可是做了不少事。朕记得谁说过,卫伉有一次还被人欺负哭了?”刘彻说起这事就不禁皱眉。
博望苑的侍卫向刘彻禀报博望苑的情况的时候提过几句。春望有印象:“跟人赛马?好像也是那次殿下令金日磾手把手指点他骑射?”
刘彻点头:“所以不必担心新世家。天下官职就那么点,无需朕操心,新老互斗就能折损一些。届时朕再任命新人,届时朝堂上的情况就如房上梁头,呈三角之势。匠人是不是说过三角形最稳固?”
春望笑而不答:“陛下,又有人进去了。”
刘彻看过去,这次几人的衣着明显是绸缎,但太新了,在太阳底下刺眼,像是昨日买的。他们若是世家子弟,不必如此在意衣着。
“回去换身衣裳,咱们也进去看看。”
春望:“要不要叫上殿下?”
“他没出去?”
春望:“殿下这一年来很少出去。真懂事了吧。”
刘彻换好衣裳亲自去找儿子。
太子撑着下巴跟韩子仁对弈,手边有热茶,还有果子以及点心。刘彻靠着百宝阁道:“难怪你不爱出去。”
太子吓一跳:“父皇?”
“换衣裳。随朕去书楼看看。”
韩子仁先起身,令吴琢去寝室准备衣裳。太子把他的茶递过去:“孩儿还没用。”
刘彻端茶茶杯跟去寝室,看到儿子的身高:“据儿,过两年长壮实了,你就可以穿父皇的衣裳了。”
“早呢。去病表兄说二十四岁以后才能脱去少年稚气,骨头才能长硬。”太子换上宫女做的长袍,“父皇,如何?”
湖蓝色长袍衬得儿子跟刚洗干净的莲藕似的。刘彻满意地颔首,见吴琢为他扣上腰带就挂佩玉:“配饰免了。”
吴琢换上荷包:“殿下,要不要拿把折扇?”
“快冬天了还用折扇?我脑子有病啊。”
刘彻笑着叫韩子仁找来:“就是脑子有病才用折扇。”
第214章 望而却步
太子高瘦,束腰长袍显得他越发干净利落,而湖蓝色衣袍固然挑人,但他肤色白皙,无论怎么看都像如玉般的世家公子。
举手投足尽显潇洒,俊美的容貌让人见之难忘。稚气未脱的气息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可此时早已立冬,他手摇折扇装腔作势,无论谁见着都会很是可惜地感慨一句,“白瞎了这幅好相貌。”
公子纵然风流,可他要是个脑子有病的,谁也不敢心生欢喜。
太子刷一下打开折扇,打量一番自己,满意地点头:“是会令人望而却步。”
韩子仁不禁问:“陛下,您要吗?”
“朕脑子又没病。”刘彻一脸嫌弃的拒绝。
太子气笑了:“儿子有病,当父亲的还会远吗?”
刘彻:“你不说朕差点忘了。朕可以假装不认识你。”
太子笑:“行!”
刘彻心中一凛,转向春望,他又想做什么。
春望指一下铜镜。刘彻没能理解,告诉儿子他先走一步。太子抬脚跟上,吴琢叫住他:“殿下等等,斗篷。”
太子衣着单薄,在室内不冷,到外头一准着凉。太子不想回来就喝姜汤,不得不停下。他看到吴琢递来的黑袍,不禁皱眉。吴琢虽不如韩子仁懂得多,不如他机灵,而他在太子身边多年,很是了解他。太子一个眼神他就明白殿下不满意。吴琢挑一件白色金边披风:“这件行吗?”
刘据身上湖蓝色长袍也有金色绣纹,披风上也有金色绣纹:“就这件吧。”没让吴琢伺候,他抓过去就往外走。到门外披风披好,老父亲也跑了,“父皇呢?”
韩子仁一脸无语地说:“陛下乘车先走了。说他在书楼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