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点菜单给了后厨的孙媪,随意问一嘴:“平康坊有甚么段姓名人吗?”
平康坊可以说是长安最知名的坊之一。东边挨着东市,北边是文人雅士聚集地崇仁坊,南邻高官显贵居住的宣阳坊。天?然的地理优势让平康坊成了长安著名“红灯区”。
但注意,此“红灯区”在京城里可是堂堂正正存在、完全不违法的。往来消费者有万贯家财的富商,有吃朝廷俸禄的官宦,甚至名噪一时的才?子。狎妓在唐朝蔚然成风,文人骚客有谁没去过可能还要?被嘲讽没见过世面哩。
此时的“妓”也称“伎”,远没有大家想?得那么狭隘。虽也有出卖□□者,但更多?指能歌善舞、有才?艺的表演者。
妓子中?凡有技艺、诗才?过人者,可受追捧成为一代名妓。她们身在贱籍,但至少衣食丰足、生活奢华,比一般妓子多?了些?自在。
原本萧懿对这些?没啥研究,但是读书时代好奇过一些?个唐代诗人。有句话?说得太对了,“我们要?离作品近一点,离私生活远一点”!名人根本不禁扒啊!
“唔,好似有个姓段的名妓,据说善诗词,叫什么来着?”吴三好像有些?印象,苦思冥想?后蹦出一个名字,“段东如!就叫这个名儿。”
“呦,你什么时候还认识平康坊里的名人了?”程娘子斜睨一眼?吴三,颇有些?阴阳怪气的。
“没没没,之前?食客随意讲古,我刚巧听见。”吴三见情况不对立刻讨饶。
“哼,别人也看不上你。”
一场家庭纷争刚开始就已经结束,吴三根本没应战能力?,以举白旗溃败告终。萧懿、孙媪和方大在一旁假装若无其事,实则低头抿唇,生怕暴露笑声让吴三难堪。
姜撞奶凝冻得很好,孙媪添了两勺赤豆沙在其中?央;另一边的汤圆也煮熟了,程娘子正装盘呢。萧懿将两碗糖水送去包间便回了柜台。
段美?人的婢子有点可怕,怎么全程板脸、一生不言的?她心想?,美?女不仅心思难猜,用人规则也难以捉摸。
下午茶时间接近尾声,女食客们享用完糖水后接二?连三离店。糖水价格不便宜,每碗二?三十钱,一日的现金流水比朝食生意还多?。孙媪和程娘子满足得很,汤圆是越搓越带劲儿。
“你是在管训我吗?”包间里传出一句生硬冰冷的反问,音量很大,灌满了半个食肆。
正收拾桌碗的孙媪放轻手脚动作,不由屏息,任谁都能从?声音里听出汹涌的怒气。为了不被波及,她选择暂时远离这片地儿。
“婢子不敢。只?是晚间罗郎君设宴,赵妈妈让我叮嘱您早些?回去。”
“哦?什么时候五帝三皇都不知的骆驼儿,也请得动妈妈了?”
眼?前?的婢女又低头沉默,段东如有气无处使。她好不容易获准出坊,一缗钱的保证金也如数交了,哪想?到赵妈妈替换了她惯常用的人,特意寻来粗使婢盯梢。
赵妈妈太高看她了,她哪里有那能耐逃走呢?段东如拨动碗里的汤圆,掩不住眼?内的轻蔑:“人人当我是汤圆一般,搓得圆捏得扁的呢。他罗凤池是个什么玩意儿?不过是穷人乍富,只?知溜须拍马的无赖罢了。”
萧懿在外头自然也听得到,心情转而沉重。即使再有名、有才?情的女子,一旦入了乐籍,就根本无法谈自由。
罗凤池是长安有名的富商,但是生来残疾,驼背严重,故坊间都称他为“罗骆驼”。原本是卖蒸饼为生,发横财后四方经营,完成资本积累。罗家人极其讲究排场,据传奴婢都有上千人,这即使在蓄婢成风的长安也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反正这么一个人,诗情画意肯定是没有的,谈吐有趣也摊不上,长相可能还会是负分,不怪段美?女郁闷。
包间竹帘被掀开,段东如单手拿了帷帽,眼?不斜视地朝萧懿走来:“小娘子,钱几何?”
“七十八钱。”
段东如如数交纳,纤纤小手捏着帽沿将帷帽重新戴了回去,道了声谢后离开了。她身后仍然是那个寸步不离的粗使婢女。
“笼中?鸟罢了......”她的叹息湮没在萧瑟秋风中?。
随着这声叹息,时间偷偷划到九月底。墙角的桂树,树叶渐渐萎蔫、枯黄,一阵微风足以让它们脱离枝头、纷纷扬扬投入尘埃。天?空也没什么好脸色,一点云彩也无,灰扑扑的笼罩着整座城。
“女郎起了?外面凉先?回屋去。早晨看院里的菘菜竟结霜呢。”孙媪转头去打热水给萧懿梳洗。
萧懿刚从?暖洋洋的被窝出来,刹那间接受到寒风暴击,赶忙捏紧衣口?回屋,转身那刻余光瞟见小毛驴也蜷缩成一团呢。看来驴也不耐寒,得让方大它加个围棚。
“今日本坊何郎君成婚哩。”孙媪拧紧帕子展开,轻柔地敷在萧懿脸上。
“何郎君?”萧懿脸上的毛孔被温热的帕子打开,舒服极了。
“就是县衙的何录事。”
“是他呀!”萧懿总算想?起来了,这位何郎君最常光顾店肆的早餐,所以和孙媪、程娘子熟络得很。
“黄昏有热闹可以瞧啦!”阿田捂热因浣洗衣物而冰凉的手,接替孙媪给萧懿梳发。
“痛!”不要?误会,这不是萧懿的呼喊,而是阿田。她被孙媪敲了个正着。
“瞧甚么热闹,难道做饮子还不够你忙乎的?”
“就看一眼?、一眼?。”阿田恨不得发誓表忠诚。
萧懿暗自附议,她也想?观摩唐朝的婚礼。
自古“婚礼”为“昏礼”,迎亲自然是在黄昏进行?的。很久以前?这片土地流行?的抢婚制,老祖宗经验总结,傍晚“劫人”是最好的。抢完人刚好天?黑,天?黑别人就不好追踪。虽说周礼推行?后人们不再抢婚,但成婚的时间点仍然没有变动。
午后太阳西斜时,新郎官头戴黑缨冠,穿当下最时髦的结婚礼服——红纱衣白内裙配黑靴,抱着一只?鹅从?十字街路过,后头还跟着迎亲车和几十个大汉!
几十个大汉!萧懿嘴唇微张成圈状,果真是抢亲的态势啊!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萧懿才?看到接亲队伍返回坊里,新郎官的帽子都有些?斜了,估计被娘家人折磨得不清。新娘身着深青色礼服,头戴蔽膝,看不清容貌。
刚巧经过食肆时有人拦车,出口?就是祝福词,类似“郎才?女貌、天?作之和”,然后伸手要?红包。一路上充当车障的人很多?,新郎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围观群众也瞧得开心,比如阿田和萧懿。
两人在柜台挤做一堆,眼?睛亮得吓人,只?差来一叠瓜子了。孙媪无奈地摇摇头,根本没法管。她又想?到女郎明岁就是及笄的年龄,婚事还需萧家人做主,瞬间愁上心头。
夜里孙媪谈及回萧家认亲萧家,“女郎,认亲一事不能再拖了,恐累及婚事。”
“儿想?想?。”
萧懿点头,虽然结婚不结婚的她没那么在意,但是这是古代,她也不能说自己是独身主义者啊。如果确实要?结婚,那么有亲族倚靠是再好不过的。
“最迟年底,儿就带阿耶书信去寻大伯。”
萧懿现在的思虑在于食肆经营怎么办,一旦回萧家......
第43章 大事
近期发生一件举国欢腾的大事, 西?突厥乌蒙可汗被俘,李唐终于扫清掐扼河西?咽喉的最大障碍。连带着,西?突厥的附属国也纷纷遣使朝贡, 表示愿意依附大唐。
正值午间用餐高?峰点, 食客们果然做到了“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交头接耳、眉飞色舞,聊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高?昌王被我军英勇震慑,几欲昏死过去,要我说, 还是?王子看得清形势立即投降哩。”一人说得笃定, 好像他就在战争前线,亲眼见证过高昌投降的历史性一刻。
“此次西?征, 贺将军由东路率主力直接进攻东突厥腹地, 杜将军在后头包抄, 截断突厥的西逃路线。任夷人长了对翅膀, 也突破不了我军的重重围剿!”这人说得就有些?夸张了, 对国家的自豪显然已经爆表。
“要说用兵奇,还得数姚将军。他率精骑万人冒雪至阴山, 连夜突袭可汗营帐, 重创敌军, 俘男女十余万!”还有搞个人崇拜的。
“待到班师回朝那日,某......”
萧懿在一旁听得脑瓜子壳疼, 三?个男人没比三?个女人唱的戏少啊。更何况厅堂里?坐了几十位激动的郎君,空气中唾沫星子浓度估计早超标了。
她甩甩头, 让脑袋冷静冷静。今早吴老?丈送牛乳和?石螺过来说,等立了冬, 水温骤降,福儿双儿两姊妹就不去捞螺了。
算算时日,能吃螺蛳的好日子马上?要到尽头。萧懿决定,趁还能吃时,一次性吃个够!但不是?单纯炒螺,而是?做螺蛳鸭。
萧懿的家乡菜里?从没有螺蛳和?鸭的组合,所以她初见这两食材搭一起时有被震惊到,真的搭吗?但试过后——真配啊,绝配,它们?两请锁死!
鸭子拔毛洗净,放在明火上?烫一遍,经过火烤的鸭皮微焦,带有果?木香气。随即将鸭子斩成小块备用。
做螺蛳鸭必须要用芸苔子油,也就是?菜籽油。高?温会使菜籽油激发出独特的、刺激的气味,有人不喜称为“青气”。但正因为它香味浓郁,因此去腥效果?极佳。
倒入少量菜籽油烧热,将鸭肉块倒入锅中煸炒,长时间的高?温会使鸭子皮脂的油析出,鸭肉的膻味也去除得一干二净。当肉块逐渐变得焦黄时,萧懿立即添加黄酒,猛火翻动数下后盛出。
接下来该调味了。继续烧锅,放油、姜蒜、豆酱、香料炒香,将焦黄的鸭肉和?石螺依次倒入酱汁中翻炒均匀,随即用盐、酱油调咸淡。
最后一步需要加水没过食材,煲煮足够的时间。但注意,用的不是?泉水不是?井水,而是?酒水。放心,本朝的酒不烈,醉不了人哩。
酒精不断挥发,鸭肉和?螺肉在焖煮过程中沾染酒香,而荤肉的鲜味又流回汤中。当汤汁收得浓稠时,鸭肉早已软化,石螺尽收酱味。
萧懿将螺蛳鸭盛放在烤鱼盘里?,底下用小炉加热,避免石螺变冷冒出腥气儿。这么一大盘香浓味美的螺蛳鸭上?桌,立即吸引目光无数,也,惊掉众人下巴。
“今日我们?也嗦螺玩。”她折了几根竹签子放桌中,谁有需要就自取。
“第一次见鸭子和?螺放在一个碟子里?,看来是?某孤陋寡闻哩!”吴三?原来听萧懿说做螺蛳鸭,他以为只是?闹着玩的,没想到真有这么道?菜。
萧懿暗自赞同,谁又能想到呢?发明这道?菜的简直是?小天?才。以前有网友还和?她说,螺蛳和?一切肉类都能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包括但不限于甲鱼、鸡肉、猪肉。所以某种意义上?说,螺就是?食物届的海王!
“女郎,不会吃醉吧?”扑鼻的酒香令程娘子有点担心,因为她酒量实在不佳,一杯下去就脸红的主?儿。今日烹调时,萧懿“吨吨吨”倒酒的架势把她威慑住了。
“放心吃!”酒精都跑没了,没听过谁吃啤酒鸭吃醉了的。
阿田就没什么顾虑,朝着鸭肉就果?断下手。鸭肉不柴不腥,轻松一嗦便脱骨。浓醇芬芳的酒味,石螺肉的鲜味,让鸭肉的味道?变得独特又有魅力。
“我都香迷糊了,就着鸭肉和?汤汁,我能吃三?大碗饭。”阿田从烤盘逼出汤汁,浇在白花花的米饭上?,一口接一口。
阿宇则对石螺爱得深沉,他捧着小碗石螺,居然?也不用竹签,就能一“嘬”一颗螺肉。螺肉浸润在鸭肉浓汤里?,嚼后齿颊留香。
在阴寒的天?里?,吃上?一锅滚烫鲜香的螺蛳鸭煲,简直从头暖到脚指头。萧懿看大伙儿吃得热火朝天?,深刻体会到坐享美食是?一件顶顶幸福的事儿。
螺蛳鸭正是?上?架的第一天?中午,富婆姐姐,啊不,是?襄阳长公?主?又光临食肆了。她仍然?是?一身道?袍,只是?换成黄裙绛褐的样式。
“贵主?安,是?用食吗?”萧懿尽量显得端庄温婉些?。
“然?,还是?上?次的雅间吧。”襄阳来过一次,对食肆显然?熟悉很多。也不用萧懿带路,她说完径直朝里?间走去。
萧懿顺手在包间外的横柜上?取来茶水给?她斟满,“您今日吃些?什么呢?”
襄阳把近期新菜都点了一遍,比如蟹黄豆腐煲、甜皮鸭、桂花酒酿汤圆等,还点了一壶温酒。但唯独漏过了螺蛳鸭。
大中午就喝酒嘛?萧懿表示不懂富婆。
“贵主?,如饮酒,推荐您尝试今日新菜——螺蛳鸭,它算得上?佐酒佳肴。”
“按你说的点吧。”襄阳不在意,本来为了仪态少有吃费劲的东西?的,更何况螺肉腥而肉少。但既然?店主?推荐,她也愿意答应。
“好的,您稍等,待会儿上?菜。”萧懿夹起点菜单正欲退出包厢。
“小娘子,多谢上?次来府相助。”襄阳喊住萧懿,郑重道?谢。原以为食肆有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掌厨,却没想到,汤品出自眼前明丽小娘子之手。
“客人喜欢就好。”
萧懿没想到公?主?还挺客气,身局高?位但没有轻视小老?百姓,于是?对公?主?印象更好了。
食物的热气徐徐挥散,包厢萦绕在扑鼻香气中。小碗甜品是?襄阳从没见过的模样,白滚滚的圆子自在浮游,被勺子轻轻触碰还知躲闪开来,不一会儿又重出水面。
襄阳能想象它的软糯,试探性小口咬破,胡麻立即冲出禁锢流淌而出,“原来另有乾坤!”
她闻着胡麻的香气,待丸子稍稍冷却便一口吞食。软糯香甜的皮子,配上?浓稠奇香的馅儿,口感绝妙!而桂花酒酿的酸甜又能恰如其分?地解甜腻。
一圈试吃下来,襄阳频频点头。这甜皮鸭酥脆又柔软,两个差异悬殊的词出现同一件食物上?,怪不得阿兄让御厨苦心研究做法呢。
蟹黄豆腐煲最为突出的就是?鲜嫩,蟹酱的鲜,豆腐的嫩,根本无需多言。猛然?离火的石锅仍然?在炙烤着豆腐,发出“滋啦滋啦”声,更勾人食欲了。
“贵主?,螺蛳鸭来了。”萧懿轻敲包厢掀帘而入,熟练地摆放烤盘架起小炉,“菜品已经全部齐全,请您慢用。”
襄阳毫不费力就在满桌食物中辨别到了螺蛳鸭的气味,荤肉焦香杂糅着浓浓的酒香,刺激性十足。鸭肉和?螺肉裹上?满满的酱汁,让人迫不及待动手采撷。
但,嘬螺什么的,她是?绝对不会干的。随身婢女也很懂公?主?,早已拿起竹签剔出小半碟螺肉送至襄阳跟前。
一杯小酒,一口螺肉,再来小块鸭肉,小娘子没骗人,确实是?佐酒好物。不知道?是?美食让人心情变好,抑或是?其他什么,襄阳原本复杂的愁思丢弃一旁,反而有些?飘飘然?。
“公?主?,你醉了。”婢女想从襄阳手中拿走酒杯,但公?主?攥得忒紧实。
“没醉,退下。”襄阳眼神警告婢子。
原来就是?吃多了酒,人会变轻飘飘啊,怪不得那些?郎君嗜酒如命。
两个婢子一旁急得很,但是?深知主?人看起来随意,其实固执得很,一旦做下决定恐怕撞到南墙都不死心。唉,熬人呦!她两对视一眼,希望公?主?醉得轻点才好。
一个时辰过去了,店里?坐着的萧懿也怪纳闷的。公?主?用餐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下午茶时间都快到了,公?主?还没出包厢。
“不会是?醉倒了吧!”萧懿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然?后坐立难安。万一公?主?不舒服吐了或是?头晕,她该怎么处理?不行不行,得去包厢里?看看什么情况。
她在包厢外深吸一口气,叩了叩隔板,“贵主?,我来蓄茶水。”
萧懿快速扫视了公?主?脸色一圈,还好还好,只是?脸颊泛红晕而已。
“多年未见的故人重逢,是?什么样的?”
萧懿给?水壶蓄水时,冷不丁听到一句软绵的、带有醉意的话。她抬头迷茫的望向襄阳公?主?:“贵主?,是?和?儿说话?”
“看来我真醉了,怎么还问起未及笄的小孩儿来了。”襄阳凝视萧懿稚嫩的脸庞,不禁失笑。
“......”萧懿。说她小孩儿她可不认了昂,好歹也比人多一世的经历吧。
萧懿刻意勾起微笑唇,“要看是?什么故人。”
“哦?”襄阳酒后微醺,懒散地倚着胡凳背。她没想到萧懿还能回应,闻言后生出好奇,连忙让婢子拉开胡凳请萧懿坐下,“到底怎么个不同?说说看。”
萧懿被公?主?期待地盯着,突然?有种翻身做主?人的感觉,怎么回事?
“总角之交,大概是?乍见翻疑梦,惊呼热中肠,忆往昔不知疲倦。如是?郎君之间,还需补一句——”萧懿停顿几秒,“执杯相劝莫阻拦,必须醉倒。”
“哈哈哈哈,小娘子说得没错。”襄阳被逗笑了,“还有呢?”
“如是?知己?,那就是?一生大笑能几回,相逢好似初相识。最后还得有不舍——”萧懿故作西?子捧心状,“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千金易有,知己?难得,实该如此。”襄阳点头。
“......”萧懿。千金很容易得到咩?我不这么认为啊!
“若是?才子佳人......”萧懿思忖该怎么说才合适,毕竟她还是?个未及笄的女孩子。
“又当如何?”襄阳不动声色,面色平静地问。
虽说公主说话时无比沉静, 但是萧懿直觉告诉她,公主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回答。
“儿不知?,尚无体会。”
襄阳也说不上失望, 只是不再?言语, 低头无聊地饮着酒。
“大概最好的情况是,此情已成追忆,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不谈亏欠,不负遇见。”萧懿有一颗红心爱美人, 可看不得人沮丧低落, 于是皱眉歪头道:“依儿看,或许年少?惊鸿的郎君, 现在已肥头大耳的, 让人不忍直视哩。”
襄阳和婢子?们都“噗嗤”笑了出来, “小娘子?说话真有意?思?, 促狭得很。”
多亏萧懿陪聊打哈哈, 场子?好歹热闹许多。
萧懿出了包厢没一会儿,公主带着两位婢女也来前台结账了。婢女一左一右搀扶着主子?, 还偷偷舒气, 好似解决了什么世界难题一般。
婢女迅速放了一块五两碎银子?到台面, 而后退回到公主身?后。
“不用?找零,算是谢谢小娘子?陪我闲聊吧。”襄阳笑得恣意?, 快走出门槛又忽然回头,“噢!还不知?如何称呼你呢?”
彼时, 萧懿正手?托钱银,满意?得直眯眼。她被公主的询问打得措手?不及, 额,萧大娘?万万不可,太难听了。
“贵主唤儿阿宜便可,宜其室家的宜。”
“唔,好名字!阿宜,下次再?会。”襄阳点点头,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萧懿听着总感觉哪里不对?,阿宜,阿姨!怎么现在才发现小名有占人便宜之嫌啊,无语凝噎。
——————
剑南道雅州
“夫君,是有什么心事吗?”杨玉柔在黑夜侧身?,关切地问询。
她白日被家里几个皮孩子?闹得头疼,本来昏沉欲睡。但一榻之上的夫君辗转反侧,动作虽轻柔但难免有衣物摩擦窸窣声。
“吵到你了吧。”杨明彦有些愧疚,说着便要?起身?下榻,“要?不我去外间睡。”
杨玉柔伸出手?臂拉住杨明彦的手?:“是公务上有掣肘难言之处吗?说不定妾也能出个主意?,再?不成我们找阿耶筹谋。”
“不是公事。”杨明彦长吁一口气,嗓音颤抖得厉害,带有难以?克制的激动,“我觉得阿姊没有死,她或许在长安。”
“真的?”杨玉柔猛然挺身?,“是谁在长安见着了吗?”
“非也,”杨明彦平复下心情后回道,“说来话长。”
几天前杨明彦和署官一同巡视边防军营,轮防歇息时间偶遇官兵几人闹作一团。他?当时不甚在意?,军人虽然讲究纪律,但不能每时每刻绷紧弦,也要?注意?松弛有道。
然而,就在他?离开?时,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一个字眼——相像。杨明彦不知?哪来的信念,冥冥之中?认定那位士兵说的就是他?。
他?停滞原地,嘶哑地问:“刚才那群士兵是哪个队的?”
跟着巡察的参军担心刺史要?严惩那群士兵,忙回话:“将军,是步射兵。刚巧有一人从长安探亲回营,所以?喧闹失仪,下官稍后训诫他?们。”
“从长安回来的姓谁名甚?”杨明彦猜就是返乡的那位发出的感叹。
“张武。”参军忐忑不已,不明白为什么长官如此发问。
“半个时辰后领他?来见我。”杨明彦侧身?直视参军的双眼,轻易勘破下属的忧心,“并非深究今日之事,你只管带他?来。”
参军得了刺史的口信,虽然仍然不知?长官为何要?见区区一名校尉,但还是照做。
于是张武就被告知?立马去见将军。他?一路上都在问为什么,所为何事,但没有人能道出个所以?然来。难道是训斥他?在军营打闹?那也不应该只叫他?一人啊。
杨明彦不动声色地审视一番张武,“张校尉是吗?”
“是,将军。”张武紧巴巴地喊道。
“坐,放轻松。”杨明彦指了跟前的胡凳,“有些事想问问你。”
张武小心翼翼的坐下,双手?交叉摆放身?前,上半身?直挺挺的立着,“将军,您问。”
“听说你刚从长安探亲回来?”
“是的。”张武手?指都在用?力,脸色僵硬。
杨明彦见张武过于紧张,放缓语调,先问了几个拉家常的问题,类似多久没回家了、阿爷阿娘身?体是否康健等等。这些问题一个扣一个,终于让张武从手?足无措中?放松下来。
“今日好似听到你说什么像不像的话,是说我吗?”杨明彦随之话题一转,不动声色地试探。
“额——”背地里说人被抓到怪尴尬的,张武挠挠脑袋,“是我在长安见着一个小娘子?,长得和将军怪像的。”
“哦?还有这等奇遇?”杨明彦慨叹,似乎对?这件事非常感兴趣,“都说世上难有两片相同的枝叶,没想到还真有和我相似的人。”
“是哩,初看不觉什么,越看越发觉鼻眼及轮廓相近。”
“什么人?如若某有时机,一定去长安会会这位小友。”
“长兴坊有间食肆的店家,姓萧。”张武傻乐,没想到长官如此亲切,“哦,食肆名就叫有间食肆。吃食极美味,如果您去了店里一定要?尝尝。”
“嗯,多谢张校尉。”
杨明彦拿到想要?的信息,再?多聊了几句军营军需问题,便放张武回去了。
杨明彦当晚回想起张武的每一句话、每个神态,这位军人淳朴务实,没必要?拿这件事来博长官眼球。
“柔娘你说,阿姊是不是就在长安成亲生子?,还好好活着?”杨明彦无声落泪,又充满希冀地追问妻子?。
“极有可能,如此判断,那位小娘子?岂不是我们的甥女?一定是位可人的孩子?。”杨玉柔拍拍夫君的肩背,毫不犹豫肯定夫君的话。
“不能等了,我想去长安!”无比迫切和疯狂。
杨明彦寻寻觅觅,一直打探宫廷里阿姊的消息。可惜那时岳父一直在京外做官,宫里毫无根基,加之启元三年案牵扯太深,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因此阿姊的消息一断就是十年。
新?帝登基大放宫女,他?在长安几近寻听,却收来噩耗——阿姊体弱,早逝宫中?!
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他?苟且偷生、改名易姓不就是想再?见唯一的血亲一面吗?为何眼看成功,却功亏一篑。
杨明彦不敢再?回忆起那痛苦绝望的时日,但只要?有一线,他?绝对?要?去长安试一试!
杨玉柔深知?这个时候人是拦不住的,也无须拦,“夫君,还是妾去吧。妾许久没见阿爷阿娘,甚是思?念,此去长安正巧路过梁州。再?者,妾还能趁机修缮下长安的宅子?,让阿姊、甥女也多个落脚的地儿。”
“柔娘,多谢。”杨明彦用?力扣住妻子?的手?,“还好有你!”
杨玉柔疼惜地摸摸夫君的脸,温柔地拭去冰冰冷冷的两道泪痕,“夫妻之间,何必言谢。”
第二日杨玉柔便收拾行?李,带上三个孩子?,一路乘车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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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长安的萧懿毫不知?情即将多一位舅舅,原来阿耶阿娘两边的亲人都需要?她认亲的。此刻她正喜滋滋的拨开?黑糠,掏出泥缸里的松花蛋。
松花蛋译成外文叫做“千年蛋”,还被评选为全球十大最恶心食物榜首。大概是它的味道过于独特让人产生了误解,其实它真的很绝,煮粥煮汤样样行?。
虽然有人贬低它,诸如含铅致癌、吃多了会变傻什么的。萧懿也能理解,但这根本不妨碍她继续吃。抛开?剂量谈毒性是耍流氓嘛,反正又不是拿它当米饭。而且中?医认为松花蛋性凉,能治眼疼、牙疼、高血压、耳鸣眩晕等,好东西呢!
萧懿这缸松花蛋得来不易,用?茶水混生石灰、草木灰拌料,厚厚地涂抹在鸭蛋壳外。鸭蛋滚完泥料再?滚糠,放置在密闭缸里保存。
今日她算了算时日,鸭蛋已经?在阴凉处存了二十天之久,正适合拿出来鉴定腌制是否成功。
糠泥经?过水的冲洗全都褪尽,鸭蛋一一现出青白色的原型。
“女郎,鸭子?是不是坏了?壳上有黑点哩。”阿田察看鸭蛋上的斑斑点点,犹疑不绝。放在缸里二十余天,鸭子?应是不能吃了吧?
“你瞧着。”萧懿握住一颗鸭蛋,将大头的一方磕在石墙上。蛋壳“哧”的裂开?,她继续敲碎,然后延裂缝掀开?蛋壳和膜衣。
光溜溜的一颗松花蛋横躺在她的手?掌上,束束雾凇遍布其间。
“啊!孙媪、程娘子?,你们来看呀,鸭子?果然坏了,全变黑了!”阿田急促的大喊,把店里所有人都召唤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