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第一太子妃—— by相禾
相禾  发于:2023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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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单独在坤宁宫召见,又是带着她出席,韩国公李善长、魏国公徐达家的女儿都没有此待遇。
而朱元璋旧臣家眷已纷纷想起了那段指腹为婚......
如此看来,即使常家嫡女病弱,皇家还是决定履行当年的婚约。
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奇怪。
常家有位居功臣庙第二的常遇春,有正在崛起的蓝玉,还连着燕王朱文正。
除去身子骨稍微弱了些,常家嫡女是当之无愧的未来太子妃。
常乐垂着眸光,任由各方似有若无的打量。
她也不想这般高调,可刚一入宫门,皇后身边的宫令女官已在宫道等着,亲自领着她和娘亲去了坤宁宫......
马皇后举办千秋节,该不会是特意为她造势吧?
据闻,因她许久未有露面,外界甚至有传言常家嫡女病入膏肓,药石无灵......
朱标年届十五,已是快要娶亲的年龄,开国后的第一位东宫太子妃,家有适龄闺女的,谁午夜梦回时不升起点念想呢?
如今马皇后的态度放这儿,也就是朱元璋的态度放这儿,各家或许也能歇了心思。
可朱元璋,厌女症晚期患者,有那么好心?
凤座之上,马皇后与各家女眷闲话家常后,唤了数家贵女上前说话。
最年长的是永平侯谢成长女,再接着是宋国公冯胜长女、次女,卫国公邓愈长女,魏国公徐达长女......
常乐脑海里自动调出资料,谢家长女是朱元璋第三子晋王朱棡正妃,冯胜长女是常遇春长子常茂之妻。
原来是未来弟媳,常乐不由多看了几眼,瞧着是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
冯胜次女是朱元璋第五子周王朱橚正妃,邓愈长女是朱家第二子秦王朱樉的次妃,这位挺惨,好好的开国功臣,国公之女,到头来给人做妾,次妃再好听,那也是妾。
怪只怪朱元璋,非要把王保保(扩廓帖木儿)的妹妹观音奴指给朱樉做正妃。
常乐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故事的最后,朱樉、观音奴,邓妃谁也没落个好下场。
酒宴过半,马皇后回了坤宁宫更衣,御花园骤然热闹起来,女眷们纷纷凑成堆的交流感情。
蓝氏殷切地去找了燕王妃宋瑜,两人兴致勃勃讨论起了蓝玉和朱文玉的婚礼流程。
朱文玉红着脸坐在一旁,常乐时不时凑趣逗她。
未几,一名宫女走近,垂首道,“常姑娘,我家娘娘有请。”
常乐没动,好奇问道,“你家娘娘是哪位?”
她什么时候还跟后宫嫔妃有来往了么?
那不可能,她“洁身自好”的狠,可不敢冒朱元璋的忌讳。
朱元璋最不喜欢的,就是他的女人跟外界有所联系。
那宫女道,“我家娴妃娘娘。”
常乐眨了眨眼,抬眸朝左侧嫔妃席望去,果然瞧见李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朱文玉顺着她视线瞧去,担心道,“乐儿?”
从前,两人都是臣子之女,地位大差不差的,可如今,李娴已是娴妃......
官大一级压死人,皇帝的女人再如何,臣子的女儿也要给她行礼。
常乐笑了笑,安抚道,“文玉姐姐,没事的,别担心。”
说着,她朝自家娘亲和宋瑜点点头,随李娴避开人群,转悠至御花园深处。
十月深秋,红枫尽染,金桂飘香。
李娴挥退跟着的宫女,微微侧眸,嫌弃道,“你怎么瘦成副竹竿模样?”
常乐:“......”
她不吃不喝了四个多月,能不瘦么……
李娴:“怎么还成哑巴了?”
常乐无语片刻,“娴妃娘娘气色红润,想来在宫里过得极是舒坦。”
李娴随手摘片枫叶,握在手心把玩,“那是自然。”
常乐:“......”
她真没有夸她的意思......
李娴自顾自道,“皇后娘娘统御后宫最是仁德,也不用再听我爹的唠叨和我娘的抱怨,本宫自是过得极好。”
韩国公李善长家有二妻,后院颇为热闹。
常乐想了想,试探道,“......那臣女恭贺娘娘?”
娴妃娘娘轻哼了声,还挺傲娇,常乐无声抽了抽嘴角。
两人离人群愈发的远,李娴瞥眼四周,悄声道,“你也看出来今儿千秋节的目的了吧?”
常乐看她一眼,迟疑地点点头。
李娴:“据说是太子提议的。”
常乐:“朱标?!”
李娴突然义愤填庸,“......你怎能直呼太子名讳?”
常乐:“......抱歉,抱歉。”
李娴轻哼了声,继续道,“太子出于孝心想为皇后庆贺生辰,也不知道怎么得,都快成诸王选妃宴了。”
娴妃娘娘想不明白,微微皱起了眉头。
常乐却是解了心头疑惑,她就说朱元璋没那么好心,原来是朱标在后面捣鬼。
他还真是看重自己这个未来太子妃!
至于诸王选妃,马皇后特意点名的数十位贵女,估摸着是朱元璋不想自己专美于前,他还惦记着未来大孙子的锁骨呢?
常乐莫名沉默,李娴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道,“想什么出神呢?”
“没什么......”
常乐顿了顿,感叹道,“太子也才十五岁而已。”
他的弟弟们,那些贵女们,都还是半大孩子。
李娴理所当然,“皇家选妃,自然是要提前相看,否则娶进来个无才无德之女,如何是好?”
常乐无言以对,可十五岁,风华正茂,那是相看的年龄么,那是读书的年龄!
李娴:“估摸着,你和太子的赐婚圣旨也快了。”
常乐:“......”
李娴打量眼她,“你还想着退婚呢?”
常乐:“......”
她的小心思,那么明显?
李娴:“你也别想否认,这世间最了解一个人的,不是她的亲人,不是她的朋友,而是她的敌人。”
常乐:“......”
原来你也知道,你我是敌人么?
李娴:“从前,我巴不得两只眼睛都长你身上,你那小九九,我还能看不出来?”
常乐:“......”
沉默是金,她可不能承认自己意欲退皇家的婚。
李娴:“也是奇了怪了,太子那么好的孩子,你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常乐:“......孩子?”
李娴轻咳了声,梗着脖子道,“我现在好歹是皇妃,他可不是孩子么?”
常乐无语半晌,“娘娘言之有理……”
李娴甩出个“算你有眼力见”的眼神,抬了抬下巴,道,“你也别再做什么无用功,且你以为这回是光为诸王选妃么?瞧瞧那边。”
常乐顺着娴妃娘娘精致的下巴望去,“怎么?”
李娴:“那都是元廷旧臣家的女眷,瞧见那穿白衣服的了没?”
常乐定睛细细欣赏,“嗯,模样还不错。”
十来岁的小姑娘,俏生生的鹅蛋脸,明眸皓齿,已初显花容月貌之姿。
李娴恨铁不成钢,“你怎么竟长她人志气?她那样的庸脂俗粉跟你比起来差远了。”
常乐:“......谢谢。”
李娴:“我实话实说而已,那是新任中书省右司郎中吕本的女儿。”
常乐:“吕氏?”
懿文太子朱标的次妃,常氏死后册为太子妃,生了建文帝朱允炆的吕氏?
常乐的语气过于惊讶,李娴奇怪看了她眼,道,“传言皇上有意把太子次妃之位留给元廷旧臣,用以笼络人心。本宫瞧来瞧去,那吕本升官最快,吕氏最有可能。”
常乐:“……没错。”
史书记载,洪武八年(1375年)十二月,也是太子妃常氏生下嫡长孙朱雄英一年后,吕氏获封为太子次妃。
李娴:“你长点心,别一个劲儿把太子往外推,反倒便宜了别人。”
常乐:“......您过虑了,那吕氏才多大年纪。”
李娴:“十来岁了,这两年相看着,再过两年出嫁刚刚好。”
常乐:“......”
李娴:“你别好心当做驴肝肺,本宫是为你好,与其便宜别人,好歹你我同属淮西阵营。”
常乐顿了片刻,真诚道,“多谢娘娘,臣女心中有数。”

蓝府早已挂起红灯,张贴红纸,处处可见喜庆。
元末乱世,蓝玉父母早殇,他自幼跟随姐姐、姐夫生活。
长姐如母,姐夫如父。
逢其人生大喜,常遇春和蓝氏坐高堂,行醮子礼,蓝玉跪拜之后,两根红烛引导在前,他骑马随后前往燕王府。
公主本该有公主府,奈何国朝初建,规章、制度也都百废待兴,再者朱文玉即使获封福成公主,到底只是朱元璋的侄女,而非亲女,且其亲哥尚在。
朱文玉以勤俭为由,自行上表请求在燕王府出嫁,勿须宫内劳师动众。
朱元璋闻之,大赞其德,从而另赐许多嫁妆。
蓝玉勒马停于燕王府门前,亲自携聘雁和礼物入公主寝室前厅。
那里,太子朱标,燕王朱文正以新娘兄弟的身份,早已等候他来。
尤其是燕王朱文正,朱文玉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曾几何时,兄妹两于逃亡中相依为命。
如今妹妹即将嫁作他人妇,朱文正没有多余的话,只除了碍事的蟒袍,摆开架势,势要亲自给妹婿来个下马威。
他得让他知道,即使他们兄妹无父无母,那也不是好欺负的!
蓝玉见状,未敢推辞,郑重抱拳后,迎了上去。
开国两位名将你来我往比划起来,那自然是看头十足,前来观礼的宾客,纷纷拍手叫好。
迎亲时辰早定,朱文正也没想着大喜日子给妹妹、妹婿添堵,几乎半盏茶时间一到,他便收了手。
蓝玉稍稍退后一步,再次朝他行礼。
终于及至新娘所在的屋门前,依着习俗,新郎当要作一首催妆诗。
蓝玉虽因外甥女的“暴力”镇压,不得已熟读四书五经,尤其各家兵法更是信手捏来,可是写诗......
那文文绉绉的活计,原谅他一个常年混迹军营的大老粗实在搞不来!
那边福成公主着凤冠穿嫁衣,透过贴着红喜字,半开半掩的窗户,正可瞧见她羞答答于女眷之间。
蓝玉情潮涌动,热血弥漫全身,他道,“文玉,我心悦你。”
正当时的青年武将,刻意扬高的表白传遍燕王府,围观的宾客爆发阵阵喝彩。
朱标向来擎着笑意的面庞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而稍稍露出了惊愕之色。
蓝玉单手做了个收的动作,四周瞬间安静,唯有春风徐徐,挠动人心。
他道,“蓝玉今日立誓,诸位皆可作证,我此生此世唯朱文玉一人,若有违此誓......”
蓝玉想了想,道,“倘若有违此誓,有负于你,便让乐儿打断我的腿。”
众宾客们:“......”
一时之间,真不知道是该感动于驸马爷的诚意,还是该嗤笑于他即使发誓也给自己留有余地。
别人发誓那都是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什么的,唯独他区区打断条腿?
燕王朱文正倒不同于别人,他作为新娘亲哥哥,非常满意妹婿的誓言。
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什么的,谁知道会不会应验。
可常乐不一样,凭他对便宜外甥女的了解,她真的会大义灭亲,打断蓝玉的腿!
屋内原本泪盈于睫的朱文玉,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些原本因要离家,离开哥哥嫂嫂,而产生的惶恐、担忧,消弭于新婚夫君热烈与真诚的爱重。
新娘拜别兄嫂,出门入红花轿,喜乐吹吹打打一路到蓝府。
新郎、新娘各执红绸两端,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自开国后,最最热闹,名将名臣几乎全至的婚礼,在一片喜庆里落幕。
而随盛大婚礼在权贵间流传的,还有蓝玉邀请众人见证的,那则打断腿的誓言。
深宫内的朱元璋也有所耳闻,他屏退左右侍从,跟大妹子转述当时的情况,并道,“常家乐儿竟是这般的凶悍!”
马皇后看眼他,不甚赞同道,“那是蓝玉对文玉的真心,关乐儿什么事?”
朱元璋:“她要是个贤德女子,蓝玉怎会立此誓言?”
马皇后思索片刻,“那不正好说明乐儿既能掌管后宫,又能约束外戚么?”
朱元璋沉默半晌,无言以对,好像,似乎是这么个理......
马皇后扫眼他变幻莫测的神情,继续道,“重八,你难道还希望乐儿是个懦弱无用的,将来拖标儿的后腿么?”
朱元璋:“......”
那当然不是,他唯愿标儿有个才德兼备的太子妃。
“但是,但是她身体也太差了!”
朱元璋脑瓜子转得飞快,又想到个不太满意的事儿,“太子妃隔三差五的卧病在床,算怎么回事?”
马皇后瞧眼胡搅蛮缠的丈夫,有理有据,语气温柔地分析道,“你既担心乐儿性子太过凶悍,那她体弱,岂不是刚好有个平衡?”
朱元璋:“......”
妹子说得好有道理!
马皇后趁机道,“重八,你志在收复中原江山......”
朱元璋骄傲点点头,没错,他就是这般雄才伟略的开国帝王。
马皇后趁热打铁:“如今北元未灭,遇春难得在京,何不趁此给孩子们的婚事定个章程?”
朱元璋:“可不是,标儿成婚所有人都得参加!”
三月桃花始盛开,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奏乐。
清晨醒来,常乐的右眼跟安了弹簧似的来回跳,哪怕她用手指按着眼皮都不管用。
晚月领着小丫鬟们捧了洗漱用品进来,见她姿势怪异,不由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常乐接过湿帕子,顺手盖在右眼,“晚月,是左凶右吉,对不对?”
晚月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常乐摆摆手,自顾自嘀咕,“定是左凶右吉,才不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晚月:“......”
常乐:“今儿注意着点,府里,还有福乐酒楼,有什么事立即来汇报。”
晚月:“......奴婢明白。”
常乐独自用了顿丰盛的早餐,前往正院陪自家娘亲说说话。
老爹大清早赶去了宫里早朝,常茂、常升两个臭小子在国子学读书,府里也只有她能陪娘亲打发时间。
古代的娱乐活动太少,尤其是后宅女眷的娱乐活动,几乎没有。
等陪娘亲逛了圈花园,常乐赶在烈日盛放之前,回到自己的银砾阁。
她自然是不会无聊的,她给自个做了许多的小玩意。
常乐同平时一样,回来歇息片刻,就想钻进秘密基地。
谁知,尚未动身,便有小厮来报,圣旨到。
常乐右眼皮跳得更厉害了,圣旨到,还是点名她来接的圣旨......
前院,焚香摆案,早朝的老爹已经回来,同娘亲两个人喜气洋洋。
宣旨的是朱元璋身边的一等内官,崔公公。
“......朕子标年已长,以尔常氏实朕功臣郑国公长女......命尔为皇太子妃。”
洋洋洒洒,崔公公读得摇头晃脑,朗朗上口。
常乐俯首跪地,右眼持续的,疯狂地跳跃......
念毕,崔公公恭敬道,“还请您接旨意。”
常乐稍稍起身,掌心向上,“臣女谢主隆恩。”
目送崔公公出府后,一家人返回花厅,常遇春捧着圣旨爱不释手,“到手了,女婿到手了!”
蓝氏也很是激动,“谁再嘲讽我家乐儿体弱,当不得太子妃,咱们就用圣旨甩他满脸!”
常乐:“......”
夫妇两对着圣旨逐字逐句的研究过去,谁也没发现未来太子妃本妃自始至终除了那句“谢主隆恩”外,没再开过口。
半柱香过去,还是蓝氏敏感些,她迟疑道,“乐儿,你不开心么?”
她语气里含着忐忑,常遇春的目光也终于从圣旨移到了女儿。
常乐看眼父母,压住翻腾的千头万绪,道,“我只是舍不得爹娘。”
“我进宫后,与娘亲尚有见面的机会,可与爹爹,与茂儿、升儿,怕是再也没法相见了。”
常遇春傻了,“为何?”
常乐:“......宫规森严,宫妃当谨内外,不许群臣谒见。”
常遇春:“你我父女再无相见之日?”
常乐:“嗯,与娘亲至多也不过每月两次。”
朱元璋正在亲定中的《皇明祖训》对后妃有明确的,严苛的行为举止规定。
常遇春呆愣片刻,狠狠合起圣旨,转身向外。
常乐赶忙拦在他面前,“您干什么?”
常遇春斩钉截铁,“退婚,必须退婚,什么破太子妃,谁爱当谁当去!”
常乐:“......”
常遇春抬起掌心,轻轻摸了摸女儿头顶,“乐儿,爹知道你一直都不想当太子妃,原本爹瞧着太子待你极好......”
常乐:“......”
没想到老爹个大老粗,观察还挺仔细。
“可他再好,也改变不了皇家诸事繁多,我家乐儿生性洒脱爱自由。”
常遇春顿了顿,瞧着女儿的脸色,谨慎开口道,“还爱捣鼓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常乐:“......”
什么稀奇古怪,那是科学,科学!
常乐感动的泪水还没流出来,便已消失殆尽。
常遇春:“总之,咱们一家人要整整齐齐,爹去求太子,请他另择良人!”
常乐眨了眨眼,迟疑道,“......为何是求太子?”
圣旨是朱元璋拟的,难怪不应该是求他么?
常遇春:“......”
还能是为啥,当然是因为害怕!
常乐半晌无语,抽走老爹手里的圣旨,“您可消停点吧,圣旨可不是什么破布。”

常府马车驰骋过喧闹的街,直奔鸡鸣山脚的国子学。
车厢里,常乐含着薄荷叶,忍耐一阵接着一阵的恶心。
蓝氏心疼地直抹泪,“乐儿,你何必跑这一趟,我和你爹能处理。”
常乐摇摇头,“娘,茂儿的学业是我在负责,他在学堂闯祸,我自当前往。”
自赐婚圣旨下达后,常乐低调低调再低调,几乎足不出户,此番要不是接到国子学的“盛邀”......
常茂那家伙竟在国子学教唆同学,顶撞老师?
常乐实在意外,常茂虽精力旺盛爱闹腾,可他向来擅长把握分寸二字。
马车在国子学前停稳,常乐忍着难受,姿态娴雅地扶着晚月的胳膊,慢慢踩着踏凳落地。
如今的她,已不是那个自己拎着裙摆就往下跳的她,她是朱标的未来太子妃,她得时刻注意形象......
常遇春在前,蓝氏和常乐随后,一家三口疾步朝国子学内走。
刚绕过拐角,便远远瞧见常茂正昂着下巴,梗着脖子,显然是不认为自己有错的模样。
他旁边还站着朱元璋家的老二朱樉、老三朱棡,义孙花炜,以及汤和之子汤鼎,傅友德之子傅忠、傅正等十几人,几乎都是开国武将之子。
十几个半大少年,都是那副“老子没错”的狂傲之气。
他们的授课先生,国子学祭酒梁贞手里握着戒尺,满脸的愤怒,似乎嘴里还嘀咕着“朽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墙”等词?
难怪少年们死也不肯认错的模样,就这两句话,谁能愿意低头认错?
但是......
常乐扫了眼周围,似乎来得只有他们一家?
梁贞倒是聪明,他没有胆子叫朱元璋来,可又想给学生一个教训,便在一群人中选择了常茂。
常家刚得了太子妃之位,地位几乎仅次皇家,且这会也正是需要名声的时候......
想来唯有乖乖认错、平息此事这一条路可走,正好被他用来震慑众学子及学子们身后的家长。
倘若今日常乐没来,想必还真能如他所谋。
常遇春虽是个武夫,但向来尊重读书人。
他黢黑的面庞升起笑意,主动朝梁贞拱手道,“先生,不知我儿犯了什么事?”
见他态度很诚恳,梁贞似乎也缓了情绪,道,“国公爷,常茂自个不好好读书也就罢了,他还教唆同学们跟着他闹事!”
国子学课程包含以四书、五经为主的文化课,律令课、算学课、骑射课、书法课、农桑课,国子学课堂分为正义、崇志、广业、修道、诚心、率性六堂三级。
学生入学先入正义、崇志、广业三堂低级班读三字经、千字文等启蒙,一年半后,升修道、诚心两堂中级班正式学习国子学课程,再过两年半,各科成绩俱优者升率性堂高级班。
学生入率性堂高级班后,采用“积分制”,一年考试十二次,每月皆考,成绩优异者积一分,一年积满八分则为及格,可以授予官职,到各部衙门历练,没积满的,留级再读。
常茂八岁入学至今,已是第六年,他在率性堂两年仍未毕业,与他罚站的同学们也是如此。
前两年,常乐的重心都在北平,对于弟弟留级之事,着实没太在意,毕竟以他们家如今的地位,学业什么的,真不太重要。
想来,别家也是做此想法,尤其北征的武将们,个个在战场拼命,谁还管得了小崽子们的教育。
直到去年年底,常茂再次收到留级通知书,常乐也终于有时间研究他的情况。
国子学的高级班考试,考得是经义,诏、诰、表、内科,经史,都是文化课,还是要求以排比对偶句来答题的文化课考试,不仅如此,得优者还得有文采。
也不知道谁出的规定,明明国子学初建时不是这样的。
总之,常茂没能拿优,实在是太正常了。
若要追根究底,常乐至少得负一半的责任,她带常茂启蒙,用的都是大白话,并且根据他的喜好、特长,灌输给他识字明理即可的思想。
多年以来,常茂的学习重心从来都放在他擅长的,喜欢的武艺、军事、谋略方面,而非是文人,更不是文采斐然的文人。
梁贞倒是越说越生气,“常茂公然质疑国子学规定,纠集学子闹事,实在可恶!”
质疑孩子,尤其父子之间,“棍棒底下出孝子”是从古至今,惯来如此。
常遇春也是,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要揍儿子。
常茂也是个倔脾气,他仰着婴儿肥的稚嫩圆脸,始终坚持道,“我没错!”
常遇春更生气了,眼看着他高高扬起手掌......
常乐赶紧拉住老爹胳膊,“我以为茂儿没错,他或许言语直白了些,可道理没有错。”
话音刚落,常茂眼睛唰地亮了,他就知道姐姐会与自己站在一边。
其他罚站的少年羡慕坏了,这会来得要是他们家长,那他们指定得挨揍!
难怪常茂无所畏惧,原来他是有后台,有恃无恐!
常遇春也立马换了表情,“乐儿说没错,那肯定是没错。”
他无条件支持女儿,既然女儿支持儿子,那他也勉勉强强支持会儿子吧。
梁贞更生气了,仅剩的丁点理智促使他咽回到嘴边的“头发长见识短”的狂悖之言。
但仍坚持道,“即使您身份尊贵,断也不能颠倒是非。”
“国子学,我来也不过是学生家长的身份。”常乐始终笑意浅浅,“再者,梁先生想来也是不惧权势之人。”
否则也不会连年给常茂,还有朱樉、朱棡等人评级为次。
梁贞有些骄傲,“那是自然。”
他们文人最是在意风骨!
常乐笑笑,“即是如此,那梁先生,你我便以祭酒与家长的身份,论论其中的道理?”
梁贞迟疑了会,拱手道,“您请讲。”
常乐:“国子学率性堂的考试,常茂是否答题正确,只是没有使用排比对偶的方式?”
梁贞:“率性堂考试,排比对偶本就是先决条件。”
常乐:“您只管回答是与不是。”
梁贞眉头紧皱,勉强答道,“......是!”
常乐:“常茂可否与您表过他的志向?”
梁贞:“武将又如何,武将难道就能违反规定么?”
常乐摇了摇头,“非是武将有特权违反规定,而是国子学的规定本身就有问题。”
梁贞难以置信,“你,你......”
你竟敢质疑国子学,质疑经由太子一手搭建的国子学?
常乐:“国子学是为朝堂输送人才之地,可朝堂所需的仅是文采风流之辈么?”
不知何时,率性堂外聚集了许许多多的老师和学生。
常乐索性扬声道,“朝设六部,我以为户部所需乃是算学出众者,兵部所需乃是擅长军事者,刑部、工部该是律令优异者,与能工巧匠居之。”
堂外老师似乎略有微词,而年轻学子们纷纷陷入了沉思。
常乐接着道,“更遑论北元未灭,常茂年届十三,他以武为志,再过几年是要上战场之人,您只要求他文化课成绩,是否太过片面?”
梁贞仿佛抓住了常乐的错漏之处,迫不及待问道,“您口口声声说武将无特权,可您现在不正是在要求我给予常茂特权?”
常乐摇摇头,叹息道,“我并非要求您给常茂特权,我是要求您重新制定国子学的规章。”
梁贞刹那间瞪大了眼,他简直像是在听鬼故事,她不但质疑,还要求整改?
铁板钉钉的未来太子妃,要求整改太子负责建立的国子学?
太子知道他未来媳妇背刺他么?
一时之间,国子学内万籁俱静,唯有偶尔响起雀鸟之声。
常乐仿若无事,语气平静地质问,“梁先生,您非一般先生,而是国子学祭酒,自省所辖之地的内部章程,难道不是你职责范围内的事么?”
时移世易,天下没有一成不变的制度。
孔夫子有言,因材施教,常茂、朱樉、朱棡等十来人数年未能毕业,且已引起规模性的骚乱,他身为校长,教育部部长难道不该反思么?
梁贞张了几次嘴,似乎还要再反驳,但不知道为何,又没有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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