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怔楞半晌,随即手忙脚乱爬起来,直接冲进风雪。
坤宁宫,马皇后仍然坐在?床沿,木然看着丈夫的尸身,听着子孙的哭声。
朱标穿过风雪,疾奔而来,他绕过殿内众人,直直扑到床边。
他的父亲,从来都给他独一无二的父爱。
幼时,为他延请名师,稍长,亲自授他帝王之道。
他虽然有二十多个弟弟,可因有父亲的偏爱,从无兄弟倪墙的担忧。
朱标跪在?床边,泣不成声。
马皇后稍稍回神,一把搂住儿子,“标儿,你醒了!”
她红着眼?眶,一寸一寸梭巡过儿子,“标儿,你没?事了么?”
她已没?有了丈夫,绝对不可以在?失去?儿子。
朱标跪伏在?母亲膝边,“娘,我没?事,您千万要?保重。”
他已失了父亲,绝对不可以在?失去?母亲。
马皇后扶起儿子,重重点头,他们母子都要?好好的。
朱标缓过那阵子悲痛,看向殿内跪了满地的人,尤其是在?经过燕王的时候,驻足片刻。
朱棣额际沁出?一颗又一颗的汗水,而心底一股又一股的凉意升腾。
父皇临死?之前痛骂于他,又撞伤了脑袋。
如果,如果大哥对他不满,欲要?除他,此番实乃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
朱标扫过满是仓惶,连手都在?发抖的弟弟,转开眸光,道,“父皇年老驾崩,鸣钟。”
朱元璋驾崩之初,正直朱标手术的关键时刻。
之后手术结束,可麻沸散未过,他仍陷在?昏睡里。
虽手术顺利,可谁也没?法保证他的情况,为防止意外,皇宫戒严,丧钟未鸣。
如今,他已无性命之忧,总算有了主事之人,众人也都有了主心骨。
黄昏时分,北平城里,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忽闻自皇城而来的悠扬钟声,无不震惊。
皇帝,太子,现都卧病在?床,那么此番,到底是谁?
三、四、五、六......
所有人都高高提起了心神,若太子薨,鸣钟六声。
庆寿寺禅房里,姚广孝紧紧捏着佛珠,力道过大,以至于指尖都隐隐发白。
洪武二十四年未过,太子难道连三十八岁的寿数都没?有么!
他对面的袁拱同样震惊,太子怎么会熬不到明年?
姚广孝急急取了袈裟,如此关键时刻,他必须得赶去?太孙身边。
可他刚摸到门,第七道钟声远远传来,接着第八道,第九道,余音绕梁,久久未散。
姚广孝一颗圆溜溜的光头镶了两只圆溜溜的眼?珠子,他震惊地看向好友。
九道丧钟,是皇帝,竟然是皇帝驾崩!
袁拱面色惨白,摇摇欲坠,怎么可能是皇帝。
从面相看,皇帝命硬如磐石,其寿数绵长,至少七十,如今不过六十三而已。
袁拱退了数步,直到脊背撞在?桌沿。
他引以为傲,无人可比的相面之数竟有错漏,竟有错漏!
寒冬腊月,禅院静谧,鸟雀也无,可突然响起一道浑厚的,畅快的笑声。
姚广孝仰天高呼,“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皇帝死?,太子活,政权定会平稳转移,太孙也有时间成长,完美,实在?完美!
北平城内,与他同感?之人不在?少数。
九道丧钟鸣响,晋王朱棡眼?泪如同泉水奔涌,但?心头的紧绷之感?骤松。
倘若此番身故者是大哥,他们兄弟几人必将立于风口浪尖,万幸......
冬夜沉沉,马蹄踏过青石板路的声音,穿过北平城大大小小的街,最?终汇聚至午门边。
年已八十的刘伯温佝偻着背,由?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搀扶着蹒跚过已挂起白布的宫道。
以他为首,众人祭奠过朱元璋后,纷纷请求太子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君。
但?有个问题,北平虽为新都,可到底还没?有正式迁都,按理?,朱标应当返回京师登基。
常乐略略皱眉,她是不同意返回京师的。
时值寒冬,山高路远,朱标尚未痊愈,哪里经得起千里跋涉,来回折腾。
刘伯温稍稍抬眸,扫过未发一言的太子和太子妃,道,“北平乃是新都,新宫也已落成,先皇也在?,太子登基,自无不妥。”
晋王朱棡身为宗室,也赞同道,“诚意伯所言甚是。”
对此,殿内众人纷纷附和。
无论是从太子的安全,还是迁都,亦或自身利益,他们都希望能在?北平举办登基仪式。
与之相对应的,京师的文武百官自然是希望朱标返回京师。
当然,最?终决定权在?朱标。
他掌政近二十年,百官也都知?晓其仁慈宽厚的表象里头,是与先帝如出?一辙的杀伐果断。
而且也同先帝一样,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太子从来不是他们可轻言影响之人。
朱标双目微阖片刻,“北平登基,八百里加急传召应天百官北上。”
殿内众人一喜,“遵旨。”
朱标扯了扯嘴角,又道,“来年三月,太孙护送先皇遗体返回应天。”
朱雄英一愣,爹的意思是要?他独自护送皇爷爷的遗体返回么?
未及多想,他拱手道,“儿子领旨。”
常乐不自觉皱紧眉头,来年,雄英也不过十三岁而已,岂能独自出?行??!
消息传回京师,激起千重浪,当然并非是为太孙年幼出?行?,而是北平登基。
太子将在?北平登基,那他们这些应天旧臣该何去?何从?
原定的迁都时间还有两年,他们原本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可如今,太突然了,没?有一点点预料。
应天百官,以吏部尚书詹徽、户部尚书赵勉、兵部试尚书茹瑺为首,齐聚于文华殿,共商请太子回转之事。
太子其人其手段,众人心知?肚明,但?利益在?前,无论如何也得博一搏!
只是,他们还没?理?出?个头绪。
蓝玉背着手大摇大摆闯了进来,他饶有兴致地打量殿内排布。
文华殿是文官议政之所,少有武将进入。
詹徽皱了皱眉,“梁国公?所为何来?”
蓝玉看他一眼?摆摆手,退到旁边。
常升从舅舅身后走出?来,“小子见?过各位大人。”
詹徽、赵勉、茹瑺三人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礼。
常升乃先郑国公?幼子,现郑国公?和太子妃的胞弟,太孙的亲舅舅,他的礼,岂是那么好受的?
再?者受人的礼,手短,嘴也短。
常升明显是为太子北平登基之事而来,他们必须得先端住。
常升见?此,笑了笑,直接道,“太子近来疾病缠身,别说长途跋涉,连批阅奏本的精力也没?有。”
詹徽、赵勉、茹瑺对视了眼?,不明所以。
常升接着道,“太子欲要?重新任命丞相,奈何诚意伯年老,北平实无可重用之人。”
文华殿安静一瞬,茹瑺捋着胡子若有所思,丞相之位,自胡惟庸后,先帝宁缺毋滥,空缺已久。
太子如今是因为病弱,不得不重立么?
如果真是如此,那新任丞相将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茹瑺心头猛然蹿起一股热血,兴奋地他掐断了数根胡子。
北平那些人,虽则太子直系,但?都太过年轻,没?有多少资历,如果他能及时赶过去?......
茹瑺:“太子虚弱,我等?作为臣子理?当体谅。”
常升笑意浅浅,“大人所言甚是。”
京师皇宫,百官匆匆而来,匆匆散去?,且无任何不满。
蓝玉扫眼?瞬间清空的文华殿,“这些个文人还挺好忽悠。”
常升瞅眼?更好忽悠的舅舅,没?有应声。
那些个文人全身都是心眼?子,这回不过是太子给出?的诱惑太大而已。
左右丞相,总共两个位子,而京师六部有六个尚书,太子轻轻松松挑起他们的斗争。
蓝玉没?太在?意诱惑什么的,他叹了口气?道,“你我舅甥,何时才能去?北平呀。”
他想念妻子,想念孩子们了。
常升同样叹息了声,他也想念北平,想念......
但?是,他们暂时还过不去?。
他们得等?到明年开春,等?待太孙驾临。
因皇帝驾崩, 积雪覆盖的北平城,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白布。
新春佳节也都过?得极为平淡,所有人的注意力和重心都放在了即将到来?的新皇登基大典。
大明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太子登基, 自然?隆重非凡,且与前朝不一样的是,此次大典乃是合二为一。
合皇帝登基与皇后册封的大典,两者一同?举办,从?古至今,没有前例。
古往今来?的皇后,向来?都是皇帝登基之后颁发圣旨册封。
有些抠搜的, 还会来?个?扣押凤印之类的彰显他身为丈夫,身为皇帝的存在?感。
只是如此也就?罢了?,甚至还有忘恩负义,薄情寡性的, 直接临场换人。
如今轮到朱标,那绝对?是前无古人, 后无来?者。
别说什?么扣押凤印, 换人也是不可能的, 他后院再没有别人。
甚至,他还主?动提出与太子妃同?享登临帝位的荣耀。
朝臣自然?难以理解, 难以接受,纷纷请求朱标收回成命。
北平众人, 诸王、百官都是识趣的聪明人, 也是利益共同?体,且有常乐代批奏本在?先, 他们早习惯了?太子夫妇的恩爱。
也因此,稍稍提过?一嘴, 被朱标拒绝后,大家伙也就?听之任之,各司其职了?。
真正反应大的是京师旧臣,他们虽一个?个?都还在?赶来?北平的途中,但听闻这一消息时,炸了?。
那火药味冲的,北地的冰天雪地都寒不了?他们骨子里“忧国忧民”的热血。
每人每天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本,长篇大论,苦口?婆心?,那心?操的呀。
仿佛常乐一旦在?登基大典露面,大明立马就?得灭亡。
常乐对?此非常疑惑,“他们的手都不酸么?”
毛笔字,还是非常值得欣赏,足以收藏的毛笔字,这洋洋洒洒一封奏本得花多少时间、精力?
他们的胳膊是植入了?代码的机械胳膊,不知道?累的么?
朱标再次被自家太子妃,不,是自家皇后的脑回路给整笑出了?声。
无论谁来?,那第一反应都应该是火冒三丈吧。
她倒好,笑得龇牙咧嘴,还有闲情关心?别人的手酸不酸,该说不说,那心?是真大呀。
常乐自觉自己的心?同?别人一样,不大不小,只是犯不着生气。
他们以为朱标是什?么朝令夕改,瞻前顾后之人么。
皇帝的登基典礼和皇后册封典礼一同?举办,是朱标的第一道?圣旨,无论是从?事情本身,还是从?皇权至尊而?言,他都是不可能收回成命的。
倘若因大多数官员反对?,他的第一道?圣旨就?被作废,那往后该如何统御百官?
常乐饶有兴致地翻着一本又一本满是墨迹的奏本,心?情愈发畅快。
那种别人看?不惯我,却偏偏又干不掉的我,还不得不尊着我敬着我的感觉,属实有点子爽!
而?且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往后坤宁宫也将沦为摆设。
她和朱标会延续在?春和宫的生活习惯,将会在?乾清宫同?吃同?住。
又是一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也不知道?御案又会收到多少反对?的奏本。
但没关系,如今大明人才济济,天天对?着皇帝后院指手画脚,不干正事的人还是尽早告老还乡的好。
朱标抽空从?堆积如山的奏本里抬眸,瞅着傻乐呵的妻子,“何事这般开心??”
常乐眨了?眨眼,随后笑眯眯道?,“因为我有一个?完美?的丈夫。”
她捧着自个?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凑到桌案边,满脸笑意。
朱标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又瞬间抿直,淡声问道?,“何以见?得?”
常乐瞧眼他故作矜持的姿态,言简意赅,“个?高,英俊。”
朱标:“......”
他满脸的无语,常乐笑嘻嘻在?他光洁的脸蛋挼来?挼去,“完美?!”
朱标默默握住她作乱的双手,把人拉进怀里,“乐儿既然?如此爱不释手,那往后每日都得回宫用晚膳。”
常乐正戳着他喉结的手指一顿,每天回来?也太麻烦了?吧。
研究所在?北平郊外,每日来?回得花费不少的时间,而?且她惯来?是讨厌马车的。
从?前是没办法,有时时刻刻等着抓她小辫子的公公,她不得不来?回奔波。
可如今,从?效益角度,周末夫妻才是最佳选择。
常乐讨好地搂住他脖颈,试图忽悠道?,“距离产生美?。”
朱标垂眸睨她,“谬论。”
相爱之人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腻在?一起,距离产生美?,那绝对?是表面夫妻。
常乐:“......”
朱标托着人又往自个?怀里靠了?靠,“乐儿对?我倒是放心?。”
他满嘴的阴阳怪气,但常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完全没有体会到,反而?不解思索附和,“放心?,放心?。”
朱标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气得他面红耳赤。
常乐又一把推开搂着自己的胳膊,噔噔噔跑回自己的书?桌,扒拉出来?一叠子纸和三个?小匣子,然?后噔噔噔跑回来?。
她非常自然?地把自个?塞回仍然?呈怀抱形状的胳膊,道?,“要致富先修路。”
朱标楞了?楞,“什?么?”
常乐从?三个?小匣子里取出来?三个?模型,介绍道?,“这是自行车,三轮车,还有火车。”
自行车和三轮车的速度肯定是比不过?马或者马车的,但舒适度绝对?有个?质的飞跃。
马是动物,同?人一样有五谷轮回,同?人不一样的是它还不能控制五谷轮回,来?了?感觉随地就?放。
什?么只身打马过?长安,那打马的人是爽了?,可经过?的长安,那是满地的马粪!
既造成环境污染,又非常容易滋生细菌,简直太不卫生了?。
常乐嫌弃地直摇头,她早想淘汰马和马车了?,奈何之前有朱元璋,她没胆子搞事。
二来?自行车轮胎的原料,也就?是橡胶,这个?时候国内还没有橡胶树。
常乐为此特意组了?个?船队出海,引进了?橡胶树,近些年才终于培植成功。
当然?,她更想要的是汽车,但是发动机的制造有些困难,还得花些时间钻研技术,目前暂时先普及自行车和三轮车更靠谱些。
朱标用胳膊拢住她,空出两只手拿起自行车模型左看?右看?,“两个?轮子能行?”
常乐睨他一眼,“当然?能行!”
她从?纸堆里抽出张纸,阐述自己的规划,“城内算是短途距离,修水泥路,推广自行车和三轮车。”
水泥路坚硬又平坦,遇到雨雪天气也不必担心?一脚一个?泥印子了?。
三轮车是经过?她改造的三轮车,前座司机,后座改装成类似马车车厢,具有载人功能。
至于城外,长途距离,“修建铁路,推广火车,完美?。”
朱标拿着她的手稿,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似乎是项利国利民之举。”
常乐:“当然?,火车既能载人还能运货,又快捷又平稳,往后南北来?回都很方便。”
朱标微微挑眉,“那劳太子妃,不,皇后娘娘给我做个?预算?”
常乐:“......”
她怎么又给自己揽了?个?活!
朱标无声翘起了?嘴角,“那皇后娘娘也能每日回宫用晚膳了?吧?”
常乐无语半晌,“......路还没修呢!”
等她规划北平城的道?路,就?得好一段时间。
而?且国库的银子还在?南边,得等雄英送朱元璋的遗体回去,再顺路带回来?,起码得三月底了?。
朱标想了?想,“如今冰天雪地,行路困难,乐儿就?先别去研究所了?。”
常乐瞅他,“.......你是要做我职业道?路上的绊脚石么?”
朱标无辜眨眼,“我是勤勤恳恳的垫脚石。”
常乐:“......”
垫脚石啥呀,也没见?他真金白银的支持。
等等,真金白银,还有国库......
常乐想起来?个?事,明朝压根没有国库,只有内库。
朱元璋成立明朝后,只设内库,因为他觉得整个?国家的财富都是老朱家的,没有必要划分为公用、私用两部分。
也就?是说这些年,皇室开支和朝廷公共开支混为一谈,就?很难评。
常乐轻啧了?声,试探道?,“你觉不觉得你的内库和国库应当分开运营?”
朱标一顿,自她的手稿里抬眸,“愿闻其详。”
他知道?前朝有分国库和内库,唯独他爹将两者混为一谈,其中优劣,从?目前而?言,他暂时没看?出来?有什?么分别。
常乐轻啧了?声,“皇帝也是人,也有私心?,看?着内库里白花花的银子谁能控制住挥霍的心??”
国库、内库分开,好歹再怎么挥霍,还能保证国家开支不受干扰。
朱标张了?张嘴,欲要反驳,但又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
常乐看?着他,反问,“父皇有够节俭了?吧?”
朱标点头,他爹当然?节俭,吃穿用度向来?都是最简单的即可。
常乐轻应了?声表示赞同?,接着道?,“可父皇在?修建皇陵的时候,不也还是大花特花,一点没想着节省。”
朱标一愣,还真是这么回事。
常乐戳戳他胸口?,“历史证明,内库、国库不分是有很大问题的。”
史书?记载,到了?明英宗朱祁镇,也就?是那个?著名的土木堡堡宗,瓦剌留学生的时期,朝臣实在?受不了?皇帝的所作所为,硬逼着成立了?独立的太仓银,和皇室内库分开。
再到后面,挥霍惯了?的皇帝,如明宪宗、明孝宗、明武宗等,几乎每个?皇帝都会向国库借银子,且只借没有还。
朱标有点伤心?,“你我的后人也会出现此等骄奢淫逸的废物?”
常乐惊讶看?他,满脸写着“那不是肯定的么”。
他们能把雄英培养好已是万分不易,难不成还想着子子孙孙都是能人?
这样子的美?梦,他敢白日就?做,她可是万万不敢想的。
别说后人,就?他自己,谁知道?哪天会不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
朱标:“......扎心?了?!”
常乐随朱标立于高台,台边是乌压压跪了满地的人。
那?天晴空万里,阳光明媚, 未化的积雪都踱了层耀眼的金光。
常乐眯着眼一寸寸扫过巍巍宫阙,与之前猜测的不一样。
她?仅有一点点兴奋与激动,更多?的是惶恐与责任。
何?德何?能,他们享万民供养,受百姓朝拜。
常乐的目光掠过红墙绿瓦,最后?汇聚于身旁着明黄龙袍的丈夫。
朱标一如既往的沉稳、持重,没有任何?终于手掌大权的志得意满。
他是不是也与自己一样, 感受到了落在肩头沉甸甸的责任,引领百姓创造美好生活的责任。
朱标有感于妻子的注视,侧眸回望,他微微扬起唇角, 那?笑里带着安抚,还?有自信。
常乐那?高高提起的心神缓缓落回实处, 有朱标在, 以他的能耐, 他一定可以强国富民!
朱标转回目光,无声把妻子的手拢进自个掌心。
常乐同?样望向前方, 同?时坚定地回握丈夫。
他们一定可以。
典礼结束,朱标立即颁发了国库和内库分开运营的圣旨。
圣旨里明确每年国库按照固定比例拨款至内库, 作为皇家日?常所需。
换而言之, 当年国库丰盈,那?么内库自然?丰盈, 倘若国库赤字,那?内库只能依赖往年盈余。
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年终奖, 皇帝干得好,当年百姓安居乐业纳税多?,那?内库自然?也多?。
朝臣们一听,纷纷称赞朱标圣明,朱标微微一笑,紧接着又颁发了数道圣旨。
第一,增发各级官员的年俸,但年俸和其家里的田产、商铺等都要严格按照规定纳税。
这又是糖果,又是巴掌的,搞得文武百官都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家里田产、商铺多?的,自然?反对,可朱标没有给他们发言的机会,因为他以身作则。
因为他要求皇庄,隶属他的,或者?各个王府的田地,通通都要按制纳税。
百官还?能掰扯什么,皇帝身体力行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没有任何?哔哔的余地。
第二,亲王、郡王、公主、县君、乡君等岁禄减半,且名下田地、商铺也要按规定纳税。
这圣旨一出来,文武百官开心坏了。
当有人比他们更惨,惨绝人寰的惨,那?可不得普天同?庆么。
王爷公主们就傻眼了,减半,直接减半,大哥未免也太狠了!
恰逢此时,就藩的亲王们来京奔丧,还?没来得及回去,他们一个个第一时间赶来了乾清宫。
最年长的是三?十?七岁的亲王朱樉,最年幼的是四岁的郢王朱栋和伊王朱??。
朱元璋活着的二十?三?个儿子,不是,还?有朱标,一共二十?四个儿子全部在场。
朱标扫眼乌压压挤在殿内的糟心弟弟们,心塞满满。
他摆了摆手,示意七嘴八舌的弟弟们闭嘴。
王爷们还?算听话,一个个老老实实站着,听候大哥的训示。
没办法,大哥积威甚重,不听话也得听话呀。
朱标捏了捏自个眉心,道,“岁禄减半,尔等可以发挥所长,当官、务农、经商皆可。”
王爷们满脸迷茫的看着大哥,什么意思?
父皇生前规定,他们自十?岁起可享受亲王俸禄,但除了偶尔听从?调遣,守卫边疆,别的什么也不可以。
大哥现在的意思是,他们俸禄减半,但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么?
晋王朱棡瞧眼傻愣愣的二哥,不得不代替哥哥和弟弟们问,“大哥,您的意思是......?”
朱标瞥眼脑子灵光的三?弟,“棡儿擅长数学,可去国子监应聘,也可去皇后?的数学研究所,应聘成功,可与你的同?僚们一样有俸禄或聘金。”
朱标默默咀嚼着大哥的话,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反应。
倒是周王朱橚,瞬间双眸发亮,“大哥,那?我去大嫂的植物研究所,是不是也有聘金?”
朱标点头:“当然?。”
朱橚喜得直搓手,他喜爱捣鼓花花草草怎么了,他也有凭真?本事吃饭的一天!
朱棡沉吟良久,再次问道,“那?大哥,先前弟弟协助宋礼疏通运河,是不是也有俸禄呀?”
他舔着张脸,两?眼不间断往外?冒着“贪婪”二字。
朱标唇角微掀,“可有。”
朱棡笑得见牙不见眼,“弟弟多?谢大哥!”
朱标睨着他,自喉咙里溢出声轻哼,“你先把你那?些年领去的岁禄还?回来一半。”
朱棡:“......”
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会,秦王朱樉也反应了过来。
他挠着后?脑勺,“大哥,弟弟只会打仗,没别的本领,那?该怎么办?”
此话一出,燕王朱棣、楚王朱桢等纷纷竖起了耳朵,他们也只会舞刀弄枪,沙场冲锋,没别的本事。
而且,也只喜欢领兵作战,冲锋陷阵。
朱标:“樉儿可以参加都督府的考核,考核通过授予职级,按照职级领兵,领取俸禄。”
从?前亲王无论能力如何?,只要其藩地有敌情,就可领兵出征,以后?,谁都一样,得用本事说?话。
闻言,朱樉笑得咧出八颗门牙,“那?弟弟是可以回京了么?”
都督府的考核必然?是在京中举行,他是终于可以一直和大哥在一起了么?
朱标点头,“自然?。”
弟弟们要从?基层做起,一点点积累军功,至于边塞防卫,他自会派遣合适的将?领前往。
诸王互视了眼,从?彼此的面庞瞧见了“哭笑不得”四个字。
大哥这手段,一次性完成了削藩和削减岁禄两?件事,而他们还?不得不从?。
他们携家带口全部来京为父奔丧,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当然?,即使他们仍在藩地,也无反抗的实力。
父皇规定各王府府兵最少三?千,最多?两?万,完全没有与朝廷大军抗衡的实力。
其实大哥削藩也在意料之内,只是没想到的是既削藩,又削减岁禄。
但大哥的确也给了好处,他们从?今以后?可以参加科举,可以经商,可以务农......
最重要的是,也可以当个真?正的将?军。
以前,他们虽有守卫边疆的职责,但只要战事结束,军队就得交还?朝廷,回归王府做个闲散王爷。
如今,只要他们的本事得到大哥的认可,他们可以同?真?正的将?军一样,真?正的练兵、驰骋沙场!
罢了罢了,诸王齐齐拱手,“臣弟遵命。”
朱标满意挥手,诸王躬身散去。
殿外?三?月春光正盛,朱标伸了个懒腰,乐滋滋返回偏殿。
一进门,迎接他的是齐整整的,来自亲娘和妻子的两?道目光。
她?们的目光里写满了问号,仿佛都在问“瞎乐呵什么玩意儿?”
朱标嘴边的笑意微敛,一步三?跳的步子稍缓,恭恭敬敬给他娘行了个礼。
马皇后?笑着抬手,示意儿子无需多?礼。
朱标直起身,挨着常乐落座,“娘,您怎么来了?”
自登基典礼后?,帝后?搬进乾清宫,荣升太后?的马太后?也从?坤宁宫搬去了慈宁宫。
朱标作为皇帝,以日?代月,二十?七天就完成了三?年的服丧任务,而马太后?仍然?穿着白。
且自搬去慈宁宫后?,她?整日?吃斋茹素,极少有出门的时候。
马太后?捏着手里的佛珠,直抒来意,“标儿,娘同?雄英一起护送你爹遗体入陵寝。”
朱标楞了楞,他爹的陵寝远在京师,如今应当称为南京。
早在登基未久,他圣旨明令改北平为北京,乃是新都,原京师改为南京,是为留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