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那天,清枝迟迟没有进入孤儿院。
她知道自己今天答题情况,普本都难说,院长妈妈之前跟她讨论过这方面问题,很诚恳地建议她为现实考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要自卑之类之类的。
为什么要自卑?
这是她热爱的家乡,是她奋力想要寻回的生活。
在这将近两千天的日夜里,清枝不知多少次复盘过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事情,都非常符合逻辑,非常现实。
非常非常的现实。
没下功夫就是没下功夫。
考不上就是考不上。
物理学定律就是物理学定律。
她经历的一切都符合逻辑,因果使然。
那……这一切真的都是她向往热爱的吗?
她的身体没有任何超能力加持,灵力奋斗三年不见踪影,进了工厂,下了车间,和其他十八岁的姑娘没有任何区别。
疲惫到超越意志所能鼓舞的范围。
累到回到宿舍就想睡觉。
工作磨到手心通红。
手心第一天磨起水泡,夜里破了,痛得厉害,她只能戴上布手套强行无视,绵长疼痛持续了整整五天,才化为老茧。
而她曾经只有笔茧的手,也变得粗糙起来。
清枝不痛恨生活,不后悔自己迄今遭遇的一切——她努力了,只是成果确实遗憾,不必埋怨别的,不憎恨任何人。
她只是……
她只是有点难受。
再又一个被炙热充斥的夏夜,空气憋闷的难受。
八人宿舍有空调,但只是面子工程,单位不给开,仅有的风扇在天花板上筋疲力竭的旋转,不知是谁把它调到了最高档位,清枝听它嗖嗖的转,很害怕它会就这么掉下来。
其他工友都累得不行,回来勉强洗涮后倒头就睡。
对面上铺的姑娘喜欢磨牙,还有两个姑娘打呼,想要安稳的睡眠必须比她们睡得早。
但清枝今晚心事重重,没有尽早睡觉,所以理所当然的,她睡觉了。
长期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床铺那一片热的难受,清枝不得不翻了个身,换个稍微凉快些的地方。
然而心里燥热的火却始终不能平息。
前天的法阵又失败了,身上最后一分钱也被榨干净。
其实失败是预料中的事情,毕竟挣钱越来越难,她并没有提高法阵规格,强行进行第四次呼唤,几乎是完成任务般的例行公事。
问题是接下来要怎么办?
……好好工作呗。
毕竟她的学历,她的阅历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工作了。
这年头,哪怕是招摇撞骗,当个道学大师,也得考证有公司挂靠什么的,她没名没姓,还不知要上哪里找门路。
然而,即使能找到门路……又是她真的想要的生活么?
清枝深深的吸气呼气,在舍友一无所觉的鼾声中,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烦躁的心跳。
她在修真世界那么努力,那么向往,向往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以前没怎么好好想过,就觉得那是美好安稳,总之是修真世界一切缺点的反义词的美好世界,所以她一定要回来。
可现在实际想想,如果她真的在地球安稳度日,过得生活会比现在好么?会比现在好多少呢?
清枝躺在床上,感到自己脸颊渐渐被濡湿了。
不用继续研究法阵了。
她现在很确定,这里就是心魔世界。
它没有对清枝做任何事情,只是温和地向她展示了某种可能。
而她无法反驳因此延伸而来的所有问题。
——她真正向往的世界是极乐净土,而非地球故乡。
既然如此,她在修真世界的漫长奋斗又是为了什么?
既然如此,她回到地球一切重新归零,自己拼死拼活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清枝躺在被体温捂热的粗糙床单上,听着周围震耳欲聋的鼾声,只觉得心跳如擂,耳鸣声尖锐至极。
直到——
她感到胸口一阵温热,随后温度越来越高,直至灼烫到无法忍耐,将她瞬间从愁闷惘然中捞出来,一个咕噜几乎滚到床底下。
清枝手忙脚乱的拽开衣领,想把发烫的东西丢出来,却发现胸前空无一物。
这种感觉……
好像有点熟悉……
就在她疑惑之际,眼前忽然浮现两行金光闪闪的字迹。
竖写,古文,每个文字的棱角都极尽肃穆凌厉。
【你还要在幻境中呆多久?】
【眼泪流了三尺长,本尊要被你打湿了。】
她抹了抹不断流下的眼泪,却又笑了。
清枝伸手想要触碰这些文字, 手却从金字间穿了过去,它们仿佛直接悬浮在视网膜之上。
“你是我的幻觉么?”
她在文字下面书写。
祁扶玉毫不客气地回以问号。
“你不是已经知道这里是幻境了么?否则本尊也无法联系你。”
从前清枝拼了命地想要证明,这个世界的真伪, 期望早日离开修真界。
但现在她的想法已天翻地覆。
就连大魔头辛辣的言语此刻听起来都是如此亲切。
“不,只是认清自己本来就是一事无成的人,所以不想呆在平庸的生活里了。”
渐渐的, 她的字迹也能在空中划出金光, 在黑暗憋闷的空间里熠熠生辉。
其他舍友就像是没察觉到似的,依旧鼾声如雷。
奇迹在这小小的床铺间发生。
“你的幻境怎么了?”
原来他没看到她的经历, 那也挺好的。
清枝不再与他对话浪费灵力,从意识到这个幻境的虚假时, 她已经领悟如何离开这个幻境了。
她伸出手,随意地在空气中抓了一把, 看似空无一物,但却真叫她抓住了什么,空间的“皮”被她直接撕开。
一下, 两下。
她撕得很快, 空间的表皮又确实脆弱,轻盈地像是纱, 只要用力拽,就能唰得撕下来一大片。
难以想象, 她被这么悬浮虚假的东西骗了体感时间上的四年。
甚至四年时光都可能是她被幻境深入掌控后出现的错觉, 出去后就能意识到时间都是虚假的。
她头痛地叹口气, 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轻巧地跃下床铺, 径直走向虚无, 仿佛口鼻沉浸入水面的不适后, 她眼前残存的宿舍景象与虚无一起坍塌崩坏, 天旋地转后,她发现自己已经身处略显陌生的熟悉场景中。
周围皆是明亮冰冷的镜子,成千上万个大大小小的身影倒映而出,只是看着,便会叫人心生不安。
云归意在她身前五步的位置昏倒,看他痛苦皱眉的表情,估计在幻境中过得也不好。
“出了这么多冷汗,幻境中被吓坏了?”
语气中很难判断大魔头这是在关心还是在嘲讽。
清枝选择相信他是在关心。
她从胸前翻出折月杂记,很干燥,根本不见半点冷汗浸湿痕迹。
他总喜欢嘴硬。
清枝无声弯了弯嘴角,没有克制自己的情绪,将书本搂入怀中。
“……”
短暂地震撼失声后。
他呵斥:“疯了便自己去清醒!”
“请不要无情摧毁一个劫后余生之人的庆幸之举。”清枝嘟囔,不过见大魔头不喜欢,她也没强制非礼人家。
“而且你得感谢自己只是一本书,否则我还不想抱你呢。”
祁扶玉回以冷笑。
“我说这话是认真的,在里面的四年,有时候真挺想你。”
“原以为你只在里面耽误了半个时辰,原来竟是四年,呵,四年都出不来?”
出来时清枝就知道,现实中只是过了小半个时辰,内外流速果然不一样。
这么说来,她离开幻境的方式以及蹉跎时间,确实有些狼狈。
可世上只能允许祁扶玉嘴硬,不能叫她清枝嘴硬么?
“我现在很担忧一件事,你这辈子是不是都没希望和人好好说话了?”先故作忧心忡忡地揶揄回去,随后清枝走向云归意,同时在心里道。
“四年怎么了,四年我可是无时无刻都在想你,你不该感动么,干嘛还凶巴巴的。”
“觉得你无用罢了,既然你自认如此,那倒也没什么。”
虽说是在拌嘴,并被狠狠嘲讽,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完全没有恼怒烦闷的感觉,反倒有股淡淡的安心。
她是不是被骂习惯了,被pua了,以至于好久没被他嘲讽就浑身难受?
清枝郑重警告:“你以后不许骂我了。”
大魔头嗤之以鼻:“本尊从来只是实话实说。”
可恶,那要这么说,他还不如骂她呢。
云归意也是结丹境五段接近大圆满的实力,唤醒他并不困难,只是他不知在幻境中经历了什么,刚醒来时同样魂不附体,有些郁郁之色,和她最开始很像。
考虑到这是重现人心最为恐惧之景,并重现甚至百倍增强的幻境,云归意的幻境估计也不好受。
清枝想了想云归意能害怕什么东西……很难想到。
云归意也是性情极为特别之人,很难想象他会怕什么。
“多谢清枝姑娘出手相助。”
云归意没有描述自己的幻境,只是恭敬地向她行礼,随后喟叹道:“不愧是清枝姑娘,心魔幻境根本无足挂齿,是我修行还不到家。”
清枝安慰了他两句。
毕竟她的表现,其实也就比云归意好了一丢丢。
如果没有祁扶玉,她很快其实也能出来,只是那时候出来时,多半是心如死灰状态,那样的状态,还不知会有什么意外。
“清枝姑娘!”
两人一前一后,警惕向前探索,在前面的云归意呼唤道。
“这边!”
清枝往前走了两步,居然看到了熟人。
宗守静表情平淡地向她看过来。
“啊,是你。”
他前面的少女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清枝看了一眼,也是熟人,是望月。
清枝:“你们也来镜宫了?没想到还能遇见,倒是有缘。”
“所有人都需要进入镜宫,只是入口不同罢了。”宗守静说道,“迷宫内设有阵法,相当于一个小洞天,即使进入三万人都不会拥挤。”
他声音平淡:“看来你们还没有被人袭击过,不然不会这么问。”
云归意看见他,瞬间斗志昂然,闻言说道:“我们是第一组清醒的,只有我们袭击别人,没有别人袭击我的份。”
宗守静:“其实是我最先苏醒。”
“我们先!”
“我先。”
“我们先!”
“我……”
“行了行了。”清枝头疼地打断他们幼稚争吵,“先把望月唤醒吧,现在应该有人陆陆续续苏醒了,她一直沉浸在幻境中,容易遭遇危险。”
提到师妹,宗守静平淡的脸上终于泛起波澜。
他想了想:“没事,望月不会死。”
宗守静神色依然恬淡,甚至称得上文静:“我会杀了所有试图接近她的人。”
云归意顿时警惕地看过去。
“你们除外,望月和我说了,你们会给我钱。”
清枝:“……”
“钱呢?”宗守静乖巧地看着他们。
“出去再给行么?”
宗守静眨巴眨巴眼睛。
哦,大概是不行的。
“你多久能让你师妹苏醒,我看她挺难受的,印堂发黑,再不管她估计要出事。”
被清枝提醒,宗守静这才赶紧看向师妹,然后便是……
他开始抹眼泪。
随后从芥子袋中掏出一块白布,清枝怎么看怎么像裹尸布。
宗守静将白布盖上去,哀伤地说:“望月,我先给你盖上,一会儿打起来不一定有时间为你裹尸。”
清枝嘴角抽了抽:“喂等等,这人还没死呢!”
“多谢二位出手相助。”
望月脸色苍白,认真地向清枝行礼。
宗守静捂着脑袋,委屈巴巴地坐在一边。
他寻思自己没做错啊,望月以前叮嘱过他,如果她出事了,宗守静一定要把她的尸体带回来,埋在归墟宗最高的山上。
他在履行自己的承诺,甚至考虑的很周全,坚决保证师妹遗容的尊严,她为什么还要生气?
“我欠二位一个人情,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说便是。”
清枝道:“不需要你们干别的,帮我淘汰其他宗门的人就是了。”
望月露出疑惑的眼神。
清枝道:“这次大比,能够进入最终决赛的,只能有你我四人,届时大家各凭本事便是。”
这事听起来对其他弟子不太公平,且极为轻蔑,还什么都没打就敢把所有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然而在场之人都明白,清枝绝非在开玩笑,并且她也有能力完成此事。
“好。”
肥水不流外人田,在场四人三个都是归墟宗弟子,还有一个是归墟宗弟子不知从哪里挖来的外援,魁首落在谁头上都能接受。
更别说,望月并不觉得,清枝能从自家师兄的手上抢走魁首之位。
“那便开始动手吧。”清枝笑眯眯道,“这会儿大家都在睡觉,倒是个兵不血刃的好时机。”
其他弟子不会反驳,自然也就无需打架,回避了发生冲突的可能。
不然控制死亡率也是挺麻烦的事情。
四人基本都是行动力极强的性格,做好决策,并商量好战利品划分——谁抢到算谁,四个野蛮人便开始了自己在迷宫中的收割。
对于四人而言,他们只有两条限制。
第一,尽量不伤人性命,保证本届大比是友善的大比,是团结的大比。
第二,保证大比的权威性,也就是不能再第一关干掉所有对手,也不能放过大多数对手,保证第一关有百分之四十的通过率就好了。
本来清枝提议的是百分之六十通过率。
然而宗守静这个好徒弟,觉得百分之四十算起来太麻烦了,所以直接砍了百分之二十。
说实话清枝没觉得百分之六十和百分之四十有什么区别。
但看宗守静松了口气的放心模样,她只能无言想,看来对方的数学能力是真的有点捉急。
被丢出心魔迷宫的瞬间,受困弟子便会瞬间清醒,随后脸色陡然难看。
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被淘汰了?
大多数人找到了理由——他们久久被困在幻境中,阵法多半判断他们没有通关可能,为了保障他们性命,便将他们丢了出来。
唯一令他们觉得蹊跷的,便是自己的随身法宝丢失不见了。
可是向五大宗门高层反馈时,他们也只是摊手。
“老夫等人也只能监护各位命灯,至于迷宫中发生了什么,并不在监护范围之内。”
这是归墟宗掌门给出的解释。
归墟宗为本次大比主办,拥有全部规则解释权,其他宗门便是想为自家弟子出头,也很难有站得稳的立场。
况且归墟宗也有弟子丢失法宝。
或许……这也是风险的一环吧,至少人没死。
云归意对这种霸道行径略有微词,担心过于招眼,他一反驳,旁边的宗守静跟着点头。
清枝:“相信我,这样没错。”
望月:“师兄,停止思考。”
云归意神色顿变:“既然清枝姑娘这么说,那一定没错,”
旁边的宗守静眨巴眨巴眼睛:“……”
看样子是停止了思考。
五花八门的灵石法宝陆续入袋,并且他们抢劫……啊不,救助的范围并不只是其他宗门。
“归墟宗弟子也要下手么?”云归意咽了口唾沫,目光从昏迷的熟人脸上移开。
清枝很冷静道:“既然他无法在迷宫中保持清醒,就说明他的实力并不足以支撑他在大比中走下去,你正该继承他的遗志,背负他的所有力量——难道你没有这样的觉悟么?”
望月补充:“所谓净心试炼,这种觉悟也是其中一环。”
云归意:……?
是这样么?
揣着越发厚实的芥子袋,云归意缓缓点了点头,露出决然表情。
“我辈正当如此!”
“当然,也是有避免目标过于明显的意思。”
无论有没有最后一句话挽尊,四人洗劫小队都已达成共识,快准狠地帮助大比进行下去。
最终,成功通过第一道试炼的弟子只有三百一十二人,他们控制比例还算不错,仅从这个数据来说,其他宗门并不能挑出错处来。
因为每个宗门淘汰的人数比例,也由望月参考过去数据,并稍微偏向归墟宗的进行调控。
长老们:……
就是说哪哪都不对劲,又哪哪都很对劲。
高台上,风汝阳表情严肃,向侥幸通过(然而各自都落了不少法宝)的弟子们宣布了成绩。
“相信各位都已经感受到了大比的残酷。”
“然而诸位能够通过净心试炼,本身就是一次对心境的涤荡,对你们日后修行益处无穷。”
“那么请诸位稍作休整,三日后,我们进行第二道试炼,清身。”
如果说,第一道试炼是让修士面对内心最恐惧的心魔,第二道试炼便是让修士斩去最拖累身形的赘余之物。
最终以清净之身心,挑战最后的灭魔试炼。
克服心理障碍后,云归意俨然食髓知味,还没进入试炼秘境,就开始摩拳擦掌,拉着其他三人开始嘀咕。
“进去以后怎么说?还是按照之前那样行动?”
宗守静率先发言:“不可能。”
望月解释道:“方才师尊解说你是一点都没听么?第二道试炼和第一道试炼不同,我们中途无法相遇,通过试炼以后才能在外部相遇。”
云归意听得一愣:“之前有过这样的安排么?没人通知我啊。”
清枝咳嗽一声:“可能我们动静还是有点大,掌门等人开始控制变量。”
云归意:“……”
“那就等灭魔试炼再说吧。”望月很爽快道,“希望你们能够顺利通过第二道试炼,进入第三道试炼的人,才能算得上大鱼。”
清枝严肃点头。
和归墟宗比起来,西山城纯属乡下地方,哪怕是谢夫人给她精心挑选提供的法宝钱财,在这花钱如流水的仙家洞天也根本顶不上用。
如果不想全程白吃白住,那她就得开动脑筋自己钻研发财。
第一道试炼只能算勉强解渴,第三道试炼才是主菜。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会拼命进入。
“那我们也一起抽签吧。”望月说道。
三人没有异议,便先后向高台上走去。
其他三人走在一起还好,清枝这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和他们混在一起,引得不少猜测。
“那姑娘是谁?”
“没有宗门标记,应该是外门托关系混进来的。”
“我之前见她跟云归意走挺近的……”
能进入第二道试炼的人都不是傻子,加上第一道试炼中大家都不明不白地丢了法宝,所以谁都没有轻举妄动,只是让那淡定的四人走上高台,第一个抽了签。
“领到什么签,就去前往哪个门。”
负责的弟子笑吟吟道:“只要将身上污浊洗干净了,出路自现。”
云归意之前满心激动,光顾着算自己的外快,此刻听师姐语气微妙,连忙低声和清枝打探规则。
“之前师尊都说了什么?我有点出神,没仔细听……”
清枝也不吊他胃口,解释道:“规则依然很简单,每个人抽一个号牌,然后前往对应的小门,进去以后清洗自己全身,什么时候洗净,什么时候就能出去。”
“如果一直洗不净呢?”
“那便死在里面。”负责师姐笑眯眯道,透着杀气,“叫你不好好听。”
云归意目光飘开,有些心虚。
不过这话说着凶残,他心里却没多少害怕,反正不论有什么问题,清枝姑娘总会出手救他的。
众人面前共有五扇门,抽好的人在对应门前排队,然后一组一组进入。
五扇门分为钱、权、色、欲、情。
望月入钱门。
云归意入权门。
清枝入色门。
宗守静入欲门。
他们这组一共四人,还有扇情门为空,情门后一位弟子也有自己的队友,然而前面摆着空档,她不能不补上,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踏前一步。
“哎哟!”
女弟子捂住鼻子,她刚才像是撞上了什么空气墙,整个人毫无防备的撞上去,顿时吃痛。
守门师姐见惯不怪道:“这是前面有人了,你再等一轮。”
女弟子愤慨道:“既然要排队,那好歹给别人一点表示吧,众目睽睽,谁会在这里对你动手?”
非要遮遮掩掩地藏匿身形,后面人哪里想得到这里还有隐形人?毫无防备地撞上来,这不是缺德么!
清枝听到吵闹,好奇地投过一瞥,有些诧异。
她也没有发现那里有人。
可是女弟子鼻子都快撞歪了,又有守门弟子认证,说明那里就是拍了个透明人。
“我们之前言语,那人有在偷听?”
清枝严肃地看向宗守静。
他们四人中,宗守静修为最高,感知最敏锐,如果有人窃听,他一定能察觉。
宗守静摇头。
“没人偷听。”
“而且,那里没有人。”
此话一出,三人均是诧异。
怎么可能?
然而不等他们商讨,守门师姐已经开始催促:“后面人都等着呢,你们进不进?”
“来了来了。”
时间紧张,只能暂且将疑惑放下,反正试炼里透明人也动不了手,先管好自家再说。
色门……
清枝觉得这五扇门的名字都怪怪的。
但她以为,更适合自己的应该是钱门,怎么会是色门?
还是说,这门的名字只是恶趣味,纯属随机分配?
清枝推开自己面前的石门。
这些门据说是由某位长老前辈提供, 本是同组法器,石门上深深篆刻着怒目的上古神兽,其蛇尾庞大纠缠, 仿佛暗示着某种最深切的渴求。
进门前,她盯着门上纠缠的蛇妖看了会儿,总觉得这两只双双纠缠的蛇妖仿佛在动。
鳞尾滚动纠缠, 仿佛涌动的黑色海浪, 每一块鳞片都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清枝觉得自己可以从中领悟到什么。
“快进。”守门师姐催促道,“后面人还等着呢。”
可惜时间不够, 她只能深深望了最后一眼后,便抬步进入。
这扇门外面看起来古怪, 但实际进入后,表面看起来和普通的门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路怎么看怎么有些眼熟, 就像是……归墟宗戒律院的那条甬道?
漆黑天穹之上,残月如钩。
清枝鼻尖轻动,她嗅到了浅淡梨花香, 清新香气令她紧绷心情稍稍舒缓。
如今的她已有了丰富的历练经验, 第一时间屏住呼吸,断开这蹊跷香气对自己的影响, 随后方才开始分析情况。
和甬道一样,这香气也叫她无比熟悉。
西山城没有这种花, 道观里只种绿化遮阴用的绿树, 不会开花, 漂亮的花都在讲师家眷的院子里。
后来她有身份了, 也没空跑到院子里专门赏花。
所以迄今为止, 她的记忆中只在一个地方遇到过这种花。
不对劲!
花香并不如那晚一般纯然清新, 在馥郁香气之下, 更有种血腥浊气,破坏了花香的淡雅清冽。
随着她意识到后,花香里的血腥气味顿时越发浓重,存在感极为强烈。
这种程度绝不是普通受伤能够解释的,她的嗅觉还没灵敏到这种地步…有人死了?
再向前两步,出现的门也叫她十分熟悉。
清枝表情沉下来,她记忆中的那个晚上,里面只有受伤的清秀少年,而没有其他大煞风景之物。
她手下用力,大门彻底推开,月色照亮眼前的庭院。
月光如水,洁白梨花翩翩而落。
一位素雅俊秀的少年随意坐在石阶上。
他右手抬起向月,月光在修长白净的指间穿行。他指尖轻划,似乎想将月光折下。
少年遍体鳞伤,鲜血止不住地流下,浸湿他俊秀白皙的面庞,叫人看着就觉得痛。
廊下梨花簌簌,洁白花瓣偶尔被风吹落,像是他折下的片片月光。
这是极美的意境,与她记忆中如出一辙。
倘若忽视从石阶之上,汩汩流下的血液,以及遍地倒伏的归墟宗尸体的话。
而在众多弟子上方,那受伤的俊秀少年,轻轻地将他目光转过来。
他的伤势实在严重,而眸光又极清冽,因此哪怕黑眸只是轻轻转来,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在她的心头。
以至于她下意识冒出个念头:人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真的还能活下来么?
血肉被剖开,深到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有些骨头干脆是缺失的。
清冽眼眸被鲜血浸透,顺着脸颊向下流,他本是侧对,此刻转过头才会发现,他另一只眼睛紧闭,受了严重的伤。
少年面容雪白,分不清是殷红鲜血衬托,还是他确实衰弱到这个地步。
目光相触的瞬间,少年冰冷的目光瞬间融化。
语气甚至称得上柔软脆弱。
“你来啦。”
没人能抵挡祁扶玉如此脆弱的语气。
清枝可以这么笃定地讲。
没有人!
若是平时,清枝甚至会拍着胸脯说:只要祁扶玉用这样的眼光看她,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能闭着眼睛冲了。
以前的她为了回家,苦苦追寻祁扶玉的脚步,对他的感情更为复杂。
而现在她认清了现实的“现实”,明白故乡并非逃避苦厄的天堂,便更能客观地看待祁扶玉。
……然后就更喜欢祁扶玉了。
每当有人问什么东西是完美的时,清枝定会唰得打开三个大字:祁扶玉!
品性、天赋、实力、权势,每一样都是那么强,每一样都是酷到巅峰,清枝表示她很难理解世界上为什么还会有人不喜欢祁扶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