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试炼之刻。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身体已经极度疲倦,四处酸痛,头脑深处混沌疲倦,可她毫无睡意,思绪格外清醒,于是干脆又灌了甁六荷清神露。
她再度神采奕奕。
除了情绪已经被榨干到极限,仿佛呼吸都困难。
今晚清枝不想冥想,有些言语注定难以启齿,无法和人诉说,于是她又捡起写日记的习惯。
写在《折月杂记》上。
“虽然能挽救半城百姓,可我也把时雨推进了火坑,都是我的错。”
“时雨说得不对,弱小的不是她,是我。”
“自私的也不是她,是我。”
百姓那边或许说得过去,然而她对不起自己的至交好友。
这次如果时雨为守护百姓而死,那她在血脉之事上甚至到死都会是糊里糊涂的。
“姜尘总引诱我干坏事,我觉得我守住了底线,从来没有动摇过,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一直为自己是个好人而高兴。”
“可这次……我要承担多少孽债?”
根据清枝的了解,时雨明日很大可能不愿面对痛苦的现实,干脆为了守护百姓牺牲。
那自己呢?
她算间接凶手么?
“有些犹豫,明天要不要拼死对战,用我的命多换一个人,也算是赎罪。”
“可是被邪祟撕碎吞吃一定很痛,而且听起来就恶心。”
“我好像没有对战玉颈观音时那样勇敢无私了。”
清枝越写越沮丧绝望,写到最后逻辑甚至都乱了,只是单纯的抒发烦躁,而非记叙心事。
“想回家。”
“好想回家。”
说起来,时雨至少有件事比她强。
她哪怕到死,家人也爱着她,陪着她。
而清枝自己……
“也许我会死在血糊糊的角落,魂飞魄散,无人收尸。”
可以说,如果时雨死了,这就是大概率事件。
因为除了时雨,这个世界上没人会在意她的生死。
清枝写不下去了。
墨笔悬在空中。迟迟未曾落下。
一滴墨落在空白纸页上,晕染开来。
她没力气再写其他话,默默在那颗墨点上延伸,画了个哭脸出来。
粗细不均匀的线条,歪歪扭扭的大饼脸,两个向下撇的眼睛,面条一样宽的眼泪。
很丑的哭哭表情,一如她此刻皱巴巴的心情。
“唉……哎?”
清枝诧异地看着眼前。
通常她写日记时,大魔头不会干扰她,然而就在此刻,密密麻麻的字迹居然全都消失了,只留下她那张丑丑的哭泣表情。
【你把自己丧事安排的妥妥当当。却不说本尊如何安置?】
【你以为更换契约宿主是很简单的事么?】
唇角沮丧的弧度呆住了。
清枝瞅着潇洒肆意的两行字,只觉字里行间都透出挑剔与毒舌。
“看来现在咱家真的是富裕了,你说话都说能说这么长。”
清枝叹口气:“其实也没必要这么省,如果明天我死了,那些灵力你留着也没用,指不定又是沉睡两千年,不如现在和我多聊聊天。”
【本尊允许你死了么?】
少女无情吐槽:“好霸道,如果能救我我会很爱,但你只是个连实体都没有的鬼魂,霸道只能给我看。”
【……】
【首先,收起你那丑兮兮的哭脸。】
清枝喜欢给大魔头画表情包,表达自己的情绪,祁扶玉生前也是书画双绝,因此也跟着学会了些。
眼睛上被添了一笔。
【花时雨说得不对,你说的便对么?】
脸庞不均匀的线条被耐心涂匀。
【有罪的不是你,是将你逼至道德困境的渣滓。】
面条泪不知怎么处理,于是大魔头干脆在周围花了些爱心,又随意甩了两朵花。
这便有点像喜极而泣。
画得反正比她好看。
【至于什么孽障,更是笑话,小丫头见过多少世面,就敢把恶孽这种词往自己身上担?】
“但我做了坏事……”
【你没有做错事。】
【如果你做了坏事,普天之下,定是本尊第一个知晓。】
“可是有没有错,现在又能怎么办呢?”清枝沮丧起来,“事情已经不会改变了。”
【你便不能像个正常孩子一般么?】
清枝没反应过来:“什么?”
耳边传来有些古怪的声音。
“便不知道像其他孩子一样……依靠大人?”
“我靠谁……哦,可你不是要神魂碎片么?”清枝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我已经对不起很多人了,不能对不起祁扶玉,这碎片我要托付给云虺,他会去物色我的接任者。”
清而浅。
却透着诸多无奈的叹息。
“这次是你赢了。”
“你的愚蠢固执成功赢了本尊。”
“所以,我会为你详解这句话的意思。”
祁扶玉平静、耐心、仿佛陈述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完全可以像普通孩子一样耍赖、纠缠,而不是装个小大人与我讨价还价。”
她才十五岁。
虽是及笄,但也算是稚气未脱,在普通人家里,谁会让闺女天天这样摸爬滚打?
只是因为她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任何的亲人。
——就连云虺那个没心没肺的小龙,都有过长老与阿兄阿姐疼爱。
可清枝没有,她只有同龄友人。
所以她从不觉得自己年龄小,也没人会同情她年龄小。
西山城大家生活都很困难,实在没有心力怜悯一个瘦弱没有天赋,孤僻古怪的孤儿。
至于道观的讲师前辈……那就更不用说了。
今天,此时此刻,是第一次有人说,你还是个孩子,完全可以用孩子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那什么是孩子的方式。
纠缠耍赖……
清枝声音小心翼翼:“你的意思是……撒娇么?”
“嗯。”
她疑惑:“你会帮我??”
“嗯。”
见她傻乎乎坐在原处,一副反应不过来的笨蛋样子。
“像你这样好骗愚蠢的契约者不多见,死了多少可惜。”
“所以这一次,你可以向本尊撒娇、耍赖,或者一切你想的方式,要求本尊帮助你。”
“本尊允许了。”
因为清枝的回忆中不存在童年。
父母亲人死后, 这个世界上便再没有允许她幼稚天真的人,所有人说的话,都是要求她尽快成熟稳重, 这样才能更好的独立活下去。
之后年纪大了,社会风气更是如此。
娇弱怯懦、依赖别人,是被鄙弃的行为, 她必须为自己的坚强独立而自豪。
如今清枝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 并不觉得有什么。
“你这话也太大男子…哎,算了,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更喜欢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
“本尊不是来听你背书的。”
“坚强品性值得欣赏,忍受痛苦的能力不值得赞扬, 你能明白这句话么?”
少女皱眉,露出困惑的表情。
从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些话。
耳边传来轻声叹息。
她试图去捕捉时又悄然无影,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大魔头淡淡道:“连书都没有读好, 便不要学着大人板着脸故作深沉。天塌下来还有高个顶着, 不是没了你清枝就末法来临了。”
清枝语气逐渐激烈:“那高个在哪?谁来救百姓?除了我和时雨谁关心他们了?”
“没人关心他们,修真之道, 天然如此。”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清枝阴着脸道, “我本来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就该关心他们。”
“但本尊关心你。”
委实说, 清枝没有在那平淡到有些冷漠的嗓音中听出任何关切怜惜之意, 可不知怎的, 在这样于她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刻, 她还是心头一酸。
少女抬起脸, 拼命眨眼,随后声音闷闷道:“谢谢。”
“不管你是不是真心实意的,今晚能听到这样的话,我都很开心。”
“但你自己也只是片魂魄,我又不能把祁扶玉的神魂碎片给你。你就不要逞强了,还是保留实力吧。”
她鼻音有些重:“希望你能找到比我更强,更理性,更好打配合的宿主。”
大魔头没有回答,消失了。
清枝叹口气,知道人家好心好意被自己这样拒绝,而且字里行间透着看不起,肯定心里不舒服。
可正因为她领了好意,才不能让大魔头好不容易积攒的灵力打水漂。
死亡的前一夜,能收到一份真实的关心,她觉得很幸福。
少女揉了揉眼睛,抓起笔,沾了些朱砂,在纸页上仔细画了朵小红花,又用墨笔点了花蕊。
感觉画面有些单调,她又画了个有着大大笑脸的简笔小人,端正写到。
“谢谢你。”
“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大魔头依然没有反应,清枝有些失望,但也足以释然。
就这样吧,做到自己能力中的最好,然后心无阴霾的踏上战场!
天还没亮,清枝便起床与时雨回合。
这是她们订好的计划——兽潮将大批从南城门进攻,所以宵禁结束的第一时刻,她们必须封锁城门,组织一切人员外出,这样才能尽可能减少伤亡。
所以南城门也是时雨定下的迎战之地。
清枝来到花家外,时雨正在等她,带着冷漠平淡的一张脸。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肌肉与时雨一样的僵硬。
她们面面相觑,心思沉重。
尽管天还没亮,但有些勤快弟子已经起来,院墙外隐约传来对话说笑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在院子里愣着做什么?清枝吃朝食了么?要不一起用些?”
花母从屋中探出头来,微笑着招呼。
清枝咽口唾沫,感觉胃里沉甸甸的,仿佛装了石头,毫无胃口,于是开口想要拒绝。
时雨不等她拒绝,说道:“一起吃点吧。”
清枝没再拒绝,和时雨进屋。
朝食很简单,清粥小菜,若是平时修行之日,出发前吃这些清淡暖胃的粥点,那必然会令大家心情极好。
可今天的餐桌上,谁也没能微笑。
时雨珍视地将最后一点白粥也刮干净,说道:“我吃完了。”
花父花母,还有清枝不约而同地将碗筷放下,目光转向了她。
“我现在就去还月阁,告诉他们可以开始了。你们就尽量保护百姓,能救多少是多少,尽量坚持,如果之后情况特别严重,县里不会坐视不管。”
清枝没说话,花母语气还算平静:“好。”
时雨望着自己娘亲,平淡的眼中泛起涟漪,隐隐闪烁泪光。
见女儿这样,花母平静的表情也难以维持,嘴角抽动,终究落下泪来。
“娘亲知道你苦!”
花父侧过脸,默不作声地揉了揉眼睛。
“……”
房间中的气氛沉重,仿佛凝固的气胶,让人肺腑都灼烧的痛,清枝觉得自己在这个房间多呆一秒都要死掉,几乎狼狈地逃了出去。
这里不适合她呆。
没人阻止她,而在她出来后,门内传来压抑的哭声。
清枝抬脸看天空,眼圈也悄悄红了。
“不是你的错,不要自以为是。”耳边传来平静嗓音。
“我知道。”清枝揉了揉眼睛,“我等时雨出来,分头行动。”
花时雨明白时间的重要性:她如果没在规定时间来到还月阁制定地点,对方指不定就要以为她临阵脱逃,然后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果然,屋中哭泣声很快便小声了下去,时雨拉开门走出来。
她深吸口气,目光决绝。
“出发吧。”
今天她们的任务很简单。
——杀死尽可能多的邪祟灵兽,守护西山城。
守护西山城的人不多,算上花父花母也只有四个人。
这三日花父花母联系了熟悉的非官方修士,可不知为何,原本答应的好好的修士,翌日都会改口。
从对方为难的表情可以判断,多半是还月阁干涉此事。
两人同行一段路,清枝留在市中机动,时雨继续前往南城门。
她有县尊特批的手令,能够第一时间关掉城门。
“保重。”
清枝目送着时雨身影,沉声道:“武运昌隆!”
战斗在第一线的时雨,注定比她更加危险。
时雨没有回头,摆了摆手,秀丽的身姿清峻,仿佛宁折不弯的翠竹。
清枝没有站在道路中央挡人,她寻了处茅屋,坐在屋檐下的石阶,安静地等待。
朝阳逐渐高升,金灿灿的阳光逐渐照亮街道,而出门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月印传来小龙的声音。
“娘亲,城门已经关上了,我和士兵正在疏散百姓,还看不到兽潮的影子。”
“好,记得帮她。”清枝顿了顿,叮嘱道,“你看情况实在危机,哪怕打晕时雨,也要带她回来。她要是不听,就按照我教你的劝她。”
“是,娘亲!”答应完后,云虺犹豫道,“可是我不在您身边可以么?谁来保护您?”
“能穿过你俩防线来到城中的没多少怪物,放心吧,我也很强的。”
“娘亲确实是最强的!”小龙信赖地说。
清枝唇角浮现浅浅的微笑。
平常不觉得云虺娘亲长娘亲短的有什么,甚至偶尔还觉得有些尬,可决战前这最后的宁静,听他这么叽叽喳喳的,倒也蛮开心。
“很久以前,我想过自己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她在心里平静说道。
“我觉得我死的时候,估计是倒毙在无人发现的角落,尸体丑了或许才有人发现。但如果大家生活都很艰难,大概宁可忍受臭味,也不会来帮我收尸。”
“不过时雨肯定不会不管我,等她返乡时候,肯定知道我的死讯,会为我办葬礼,再真切地为我哀伤痛哭。”
“所以,那时候我觉得,再怎么样,我也有一件喜事,那就是我没有修为,时雨一定比我长寿。所以我肯定会死在她前头。”
“每次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很安心。”
“因为我知道,直到死亡,我都永不孤单。”
清枝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已经有人被南城门挡住,抱怨着折返了。
她问大魔头:“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说你十五岁便做两千岁老龙的娘亲?”
清枝忍俊不禁。
大魔头说起冷笑话时也是一本正经的,好玩。
“你这两天不总说我是小孩子,却故作正经么?可这是我十岁时候就考虑过的事情。”
她自豪道:“正常小孩子会想这些么?大人都不会吧?”
“这只能说明,你有一个不幸的童年。”
清枝唇角翘不动了。
她轻声道:“你这样搞得好像为我打抱不平似的。”
“本尊确实没有见过多少比你更惨的小孩——他们至少不会为自己的苦头傻乐。”
“那给你讲个我觉得很幸福的事情。”
“现在我就觉得很开心。”
清枝煞有其事道:“以前我的准备可都是病痛缠身,孤零零的死去,只有时雨在很久后得知我的死讯。”
“可现在有很多人陪着我。”
他冷淡道:“三个人很多么?”
“哪里三个人?时雨、云虺……你是说你也在陪着我?!”少女的语气带了惊喜与笑意。
祁扶玉:“……”
“那算你一个,等我死了,你和云虺肯定会活很久,偶尔能想起我。那更是大赚,我以前想都不敢想这么美。”
“多好啊。”她由衷道。
他平静道:“……收拾东西,准备战斗。”
清枝如今已很信任他的判断,虽然云虺没有消息,但她闻言依旧立即从地上站起,灵力在经脉中暴涨运转。清魄剑光吞吐酝酿,时刻准备斩开来敌。
此时四周还是喧闹拥挤,百姓们为了生活奔波抱怨,偶尔有人会向突然跳起,如临大敌的清枝投来奇怪目光。
“姑娘,要不要买个咸鸭蛋?”一位大婶凑上来,笑着道,“两文钱一只,蛋黄香得嘞!”
“我吃过——”清枝正要摆手,目光陡然凝住。
“啊啊啊啊!”
“快跑!”
不远处的人群忽然骚动,尖叫声由远及近,不知是谁带动着,一大片乌压压的人群忽然涌过来,撞倒不少摊子,又带起一阵喧哗叫嚷。
“我的菜被踩烂了!让开,赔钱!”
“娃,我的娃!”
“发生什么事了——啊!!!”
在兽潮袭击前,首先发生的是人群挤压踩踏。
——这件事她没有预料到!
如今不是现代社会,西山城也算不得大城,所谓集市,也只是百姓们约定俗成的换货地点,基建程度稀烂。
她处于市中的三岔路口,然而街道狭窄到同时走三个人都嫌挤,地面更不平整。
因为需要交易挑选,街道中滞留了许多人,现在全卡在一起,谁都出不去!
清枝目光快速在人群与远处间逡巡,神色凝重紧张。
她目力极佳,运用灵力后十里之内都能看清楚大概,可她此刻看远处分明平和稳定,就连云虺也没有传来警戒消息!
但眼前人群已经乱做一团了,哭泣尖叫怒吼夹杂在一起,令她的决绝勇敢无处使用。
但不能袖手旁观!
清枝立刻开口,用灵力扩散自己的声音:“远处无事发生,大家不要害怕,没事——”
她的嗓音清亮,又刻意用灵力扩散,瞬间镇住了满街叫嚷。
但安静也只是一瞬,在意识到只不过是个小姑娘在大声嚷嚷后,根本没人在意她。
“小姑娘,快跑吧!”大婶一把拽起她往北门拖,“都说南边有鬼嘞!”
清枝牢牢站在原地,大婶拉了两下没拉动,扫到清枝的架势意识到她是修行者,表情顿时变化,搂住自己的竹篓快速向北方逃。
清枝又喊了许久,甚至拦住了许多人,可根本没人听她的解释,甚至有人敢推搡她。
“疯了么?!”清枝喃喃自语。
她没想到,仅仅是维持个集市秩序都这么多人。
是,人是很多,容易爆发踩踏事件。
可在前世的新闻里,只要大家齐声喊口号,或者有什么人组织秩序,总能勉强维持住情况,至少不叫场面更加恶化。
但这些人怎么根本讲不通?
解释不听么?
“不是每个人都能与你一样无师自通,天然懂得道理。”直到此时,大魔头方才开口,“眼识在很多时候便决定着胆量。”
所以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地喊一声就能造成踩踏拥挤?
关键清枝不确定这是不是谣言,因为在她尝试用月印联系云虺时,小龙一言不发,不知是无暇回复,还是已经发生意外断绝联系。
清枝面沉似水,额头已经沁出冷汗。
她知道,不管南城门那边是哪种情况,她都必须让百姓冷静下来,否则谁都逃不出去,踩踏就得死不少人!
怎么办,怎么办?
清枝嗓子都要喊哑了,成效依旧寥寥,就在此时,她忽然感到一股淡淡恶意。
她猛然回首,视线正正撞上个面带猥琐笑意的肮脏男人。
他借着拥挤人群,贴在一名瘦弱女子身边,不安分的手已经伸了出来,就贴在女子背后!
他想做什么?
都这种时候了,他想做什么?
愤怒令清枝踏前一步,她猛然拽起男人领子——她比男人低一个头,可力气大,能够将男人举起!
“你想干什么?”她愤怒质问。
清枝没有取消自己咒法,因此这声霹雳般的叱喝炸开,当场让附近许多人面露痛苦,捂住了耳朵。
“什么?”
“怪物么?!”人们惊疑不定地投来视线。
清枝本能地察觉到……周围比刚才安静了不少,人们脸上依然带着畏惧,只是原因已经变为她。
来不及细思,清枝顺着这一瞬的灵感,拽住男人手臂,将他抡起,重重摔在地上。
她的怪力惊到众人,不知是谁战战兢兢道:“修真者?!”
“我是太平道观的弟子清枝,乡亲不要害怕!”
“现在人群拥挤,不要推搡有序离开,”清枝呵斥道,“如果我看到有什么贼子像这畜生一样趁机非礼妄为——”
光芒闪现,清枝飞身而上,将市中心立的一丈高大旗从中劈为两半,又在木杆将要摔倒砸到人时推出一掌,直接将木头震为齑粉。
“下场便如这木头!”
清枝锋锐决断的目光环顾四周,与她对上目光的人无不畏惧低头,他们害怕修真者,可太平道观弟子的身份令人安心,于是再没人敢折腾。
在她的引导下,人流总算在这狭窄的巷子口疏散开,受伤者也被清枝输送灵力护住心脉,暂时无虞。
稳定好秩序,清枝紧绷的神色依旧没有舒缓。
她现在只算完成了第一环节。
并且还有一个严峻的问题。
“云虺?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依旧没有回答。
清枝心里发沉。
她震慑疏导人群花了不少功夫,按照原计划,兽潮这时候怎么都该攻城了。
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大的消息。
少女一跃而起,踏着不知谁家的房顶一路向前疾冲,免得与狭窄街道中缓缓移动的人群抢路。
有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那就是太平道观的弟子。”
“是小仙子,瞧这身法,多俊。”
“还好今天有仙子在,真是,也不知是谁瞎嚷嚷,把大家都吓住了,今早买不成菜,麻烦死了。”
清枝顾不得这些闲聊的百姓,她身影快速起落,不断靠近南城门。
按照任务分配,她应当驻留市中。
然而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南城门那边显然出了大纰漏,又有大魔头预警,她必须过去查探!
一路上清枝都没有遇见修士。
这情况多少有些刻意了。
西山城修士不算众多,但也不少,更不是和普通人泾渭分明,平常没事上城里转两圈,指不定就能撞上几个闲逛的散修、弟子。
可今天一个修士都没有。
市中方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都没人来官——衙门的当差也不知哪去了。
一切刻意到快把她气笑了。
有必要做的这么极端,这么刻意么?
如果她和时雨撒手不管,这城门真就大开给兽潮?
怀着痛恨愤怒,清枝迅速来到了南城门附近。
而刚一靠近,她便意识到了不对。
远处看此处一切如常,然而接近到一定距离,异常便明显到贴脸的程度。
“四处都是雾。”清枝喃喃道,“应师说这几天都是大晴天……”
这可是专门挑过的黄道吉日。据说还月阁也不想搞大暴雨恶心人,然而此时此刻,浓重白雾笼罩了四周所有可视距离。
一臂以外的勉强能看出轮廓,一步之外就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清枝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雾,雾气冰冷湿润,犹如死者从泥土中挣扎抬起的手,轻柔搭在肌肤上,稍有接触,便毛骨悚然。
在这里没法分辨恶意,因为恶意铺天盖地,这白雾就是恶意本身。
而在白雾最深处,还有恐怖的东西在酝酿。
白雾笼罩了天与地,笼罩了世间一切,在诡异白雾中,清枝听不到任何声音。
只听得到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
砰砰砰。
“时雨?云虺?”清枝忍不住扬声呼唤,“周围有人么?”
诡异的静谧。
回应她的只有越发湿润浓重,并带了股浑浊臭味的白雾。清枝不得不屏住呼吸,运转灵力,减少自己与白雾接触的可能。
她转了半天,总算找到墙,清枝顺着墙向前探索,依旧不见人影。
这个死寂阴郁的世界,只有她在孤身一人。
砰砰砰。
莫非……是她不知不觉中进了结界?敌人已经在攻击她了?
那她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清枝的心跳越来越快,它仿佛想冲出清枝的胸膛,自己去找新鲜空气!
砰砰砰。
砰砰砰!
她渐渐感到头晕脑胀,心浮气躁,迫切地想要攻击敌人。
“无用。”某人轻嗤。
她心底忽然响起了清冽的冷淡嗓音。
“你昨晚写的那《特别决死战斗模拟计划之十胜十败论》,今天用上了哪条?”
她那快要撞出胸腔的心跳渐渐平息,稳稳地落回原处。
冷汗在这时才争先恐后地涌出,风一吹,叫她后背冷飕飕的。
好在回过神后,这白雾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仿佛拥有诡谲生命力,让她茫然无措。
这冷汗出的爽,叫人就像比赛时突然打喷嚏一样,瞬间神清气爽。
于是清枝道:“怎么没有用?。”
她抹去额头冷汗,嘿嘿一笑:“我写的第十胜有用。”
【我之第十胜,敌之第十败:】
【我有随身携带,会关心我、会担忧我、想要我活下去、不想更换宿主的——】
【大魔头。】
“冷静下来,便动动你那榆木脑袋,我们现在遇到了什么?”
清枝顺着他的提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这是祸风。”
祸风,兽潮爆发的前兆之一,通常表现为狂风暴雨,或者浓重白雾。
而在祸风中,还会有特别灵兽、瘟疫灾厄随之悄然散播。
“我们得先摧毁风穴,就在这附近!”
既然大魔头愿意点拨她, 说明他不准备袖手旁观,这是好消息。
于是清枝干脆问道:“周围有人监视我么?有人在我不敢用剑。”
刚才在市中,她清魄用的很克制, 但那里危险还不大,扭捏一下也无妨。
然而此处不同,百鬼夜行, 祸风森森, 战力发挥不完全,就是想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