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正是一片欢声笑语。
苏妈妈在此时带着笑意推门进来,对顾菀行礼道:“乡主, 太后娘娘身边的李公公并殿中省总管来了, 让六个人扛着一整个大箱子呢。”
“老夫人赶紧让奴婢来请乡主过去。”
琉璃立刻手脚利落地给顾菀拿了见客的衣裳,服侍顾菀穿衣。
琥珀则是加紧了手上的动作,将顾菀湿哒哒的头发擦拭到半干的状态,最后绾成一个简洁大气的发髻:“幸好京城中的秋老虎没有离开, 天气还是有些炎热的,乡主披着有些湿的头发也不怕感染风寒。”
收拾好一切,二人就随着顾菀去了老夫人的寿梧园。
一见到顾菀,李公公与殿中省总管便起身行礼, 琥珀照常将准备好的两个荷包送上,琉璃负责将小一些的香囊给抬箱子的几位太监。
瞧着顾菀发上湿气未干的模样, 李公公就知道自己来的时机不巧, 连连起身道歉, 连收荷包的速度都比往常慢了不少。
老夫人对顾菀伸手, 神情和蔼地笑道:“菀丫头过来, 再给祖母握一握你的手。”
“祖母这话说的,像是我从今往后就见不到祖母一样了。”顾菀扬起笑脸,过去坐在老夫人跟前的椅子上,将一双手都纳到老夫人怀中。
殿中省总管适时上前,点头哈腰道:“老夫人、乡主,奴才们搬来的是明日乡主要穿着的凤冠霞帔,是由肃王殿下亲自监工完成的,太后娘娘与王妃娘娘也特意增添了许多的光彩。”
宫中在赐婚圣旨颁布之后,就寻了个时机,让宫中绣娘来府上为顾菀量身,赶着回去将里衣袍子都赶制出来后,让顾菀试了一遭。等着一切都合心之后,再那回宫中描绘纹饰、缝制坠下的珍珠、盘扣等物,直到前几日才正式完工。
又因并不会有不合身的问题存在,殿中省总管便机灵地先让太后、肃王并靖北王妃过目之后,添补了些许细节,然后才送给新娘子看。
老夫人摩挲着掌心顾菀柔嫩的双手,对顾菀低声道:“快仔细瞧一瞧,这是你明日要穿的呢。”
虽然宫中出品的嫁衣必然是上等的,但从一些小细节处,就能看出宫中对顾菀的态度。
即便有靖北王妃的关系在,还有太后娘娘的青睐,老夫人还是有些担心,甚至都想好了:要是细节处有一些含糊,那她就将自己名下的田产送给顾菀一半——这不算在嫁妆里面,知道的人也少,菀丫头就多了些底气,自己也能过得舒舒服服的。
“孙女在看。”顾菀反手轻握住老夫人的手,轻声含笑,抬眼望向屋子中央用矮凳垫着的一人高的宽大木盒。
总管稍微挥一挥拂尘,一旁候着的小太监就会意上前,将木盒缓缓地打开。
屋中登时便有泛红的珠光映出,眨眼间几乎要将明亮的烛火压倒。
耳畔有琉璃素心等发出的小小惊呼。
即便是顾菀,此刻望着箱中也有些怔愣。
箱底以柔软的锦缎和时令的鲜花瓣做底,从箱头到箱尾,依次摆放着凤冠、霞帔、凤袍嫁衣、喜鞋,均是正红色为主,辅以耀目的金银丝线并明蓝点翠之色,鲜艳亮人而并不显得杂乱无章。
李公公清了清嗓子,按照谢锦安的吩咐,给顾菀一一介绍了起来:“请容奴才为乡主介绍——凤冠是将金丝结为胎网,依照皇子妃的三四爪金龙、二五尾凤凰的规格,用金雕刻而成,又嵌了珍珠为眼,点翠为凤尾,用镂空金丝并各色宝石水晶穿系,两边从凤口衔住长长的珠宝流苏垂下,还有配套的大小绢花、花钿,额旁还有勾着红帘的暗扣。”
因时人随着皇室喜好奢华,成婚时用的凤冠都极为漂亮,前朝常用的红盖头就变作了红帘头——有人或许一生就戴得一次漂亮凤冠,也是成婚两家的颜面之一,不展示给宾客看,当真是可惜了。
红帘头就是在凤冠上设下暗扣,将红纱从上系住,似帘子一样遮掩住新娘子的面庞。
“……这凤冠正中的硕大明珠,可是肃王殿下从皇上那儿得到的。”李公公道了这一句,又继续道:“凤袍嫁衣和霞帔则是用上好的蜀锦制成,除龙凤外还用双色金丝绣了祥鹤衔芝、百合鸳鸯这样的吉祥花样,喜鞋上头也是用上好的东海明珠点缀的。”没提到的腰带还坠了自带仙气的双色流苏,底下挂着翡翠压底。
说完这句话,李公公就朝着顾菀笑道:“这一身可以说是肃王殿下置办的,不知乡主可是喜欢?”
“我很喜欢。”顾菀眉眼间带上几分笑意,眼中绽出熠熠的光彩。
她是女子,虽对珠宝首饰并不如顾萱顾莲那样看重,但也是很乐意拥有亮晶晶、璀璨夺目的头面钗环。
谁不想做一个明艳美丽、受人艳羡的新娘呢?
只恐怕蓝氏看了这件嫁衣,又要在院中修养些许时日了。
“肃王殿下真是有心。”方才还十分紧张的老夫人此刻喜笑颜开,嘴中止不住地赞道:“也是皇上与太后娘娘仁心垂怜的缘故。”
而后转了头,对顾菀叮嘱:“你往后可要感恩皇上与太后娘娘。”
如此说了一番漂亮话。
殿中省总管表示自己都听了个清楚,回头一定将镇国公府的恭谨敬上都汇报给皇上。
旋即又开口道:“今晚皇上要亲携了罗贵妃的牌位,前去肃王府行开箱礼,奴才们还要赶着过去伺候,就不再多留了。”
老夫人听了更加喜悦:这也算皇上亲自行了开箱礼,这是很大的颜面呀!
当下就亲自送了总管和李公公出去,命苏妈妈又封了两份大红包。
而后眼中含着泪光回来。
“肃王殿下这样用心,我对你往后可是放心了。”老夫人拉住顾菀,眼中含泪带笑。
顾菀拿起自己的帕子,为老夫人擦拭了眼泪:“祖母放心便好,等我过了年去,将您接去肃王府享一享清福。”
老夫人今夜格外动容,望着顾菀露出不舍的光亮,忙不迭地将自己几十年来在镇国公府的经验缓缓道给了顾菀,最后望了望外头的天色,亲手从袖中取了一本书出来,交给顾菀:“当年我出嫁的时候,我母亲最后将这样东西交给了我,如今我也学着我母亲给你——你暂且先不要看的,等明个儿晚上再看。”
闻得老夫人这样说,顾菀心中微动,一下子便明白了这是本怎样的书。
面颊上腾起一片粉霞。
结果书本之后,就忙不迭地揣到自己的袖中,不敢再多看一眼。
“好了,快点回去歇息罢,明日一早靖北王妃、康阳郡主和诸位命妇都要来呢。”老夫人爱怜地摸了摸顾菀的青丝,眼中的不舍似要像浓郁的潮水倾泻而出。
顾菀亦是无知无觉地就泛起水光,深深地拥抱了一下老夫人之后,郑重地行了大礼,随后才由琉璃和琥珀搀扶着回去。
“乡主早些歇息,奴婢给您点上一点安神助眠的香料。”琥珀的手掌拂过顾菀微冷的指尖,为顾菀按了按被子。
而后自去将安神香点上、把烛火吹灭。
“记得派珍珠和珊瑚去守着那凤冠霞帔。”顾菀最后叮嘱了这一句。
她不能不防,谨防着有贼人坏心不死,要在最后关头使坏。
等琥珀应下、房中陷入一片安静之后,顾菀就轻轻翻了个身,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小的荷包。
是游园宴的第二日,肃王派小时子悄悄送来镇国公府的。
里头装着的,是顾菀在马车上,赞了一句的焚木熏香。
香气轻微却缭人。
放在枕边,顾菀便像落入了一个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怀抱。
渐渐地沉入梦乡。
翌日一早,顾菀就被琉璃喊起。
“乡主,咱们府上的小厮说,瞧见王妃身边常嬷嬷执着令牌到了宫门口,想来不多时王妃就要出发到府上了。”琉璃抓紧道:“乡主先多用一些早膳垫一垫,等到了王妃到了,就要正经梳妆打扮了。”
顾菀闭着眼睛,在床边醒了醒神。
她可当真是第一回 起这么早。
原来成婚时是这样的累。
定过神后,顾菀轻巧地起身,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干净,再用已经晾好的早膳。
——是她最爱的清淡口味,鸡丝粥搭配上脆脆的酸黄瓜,正是能让人一气儿用下好几碗。旁边还搭配了各色清粥糕点,比如虾球粥配酥炸芋球、酒酿元宵配酱卤溏心蛋……都是让人欢喜的搭配。
瞥见珍珠捂嘴笑的样子,顾菀便明白了:“这是……王爷的意思?”
“是,是宫中一大早用食盒送来的,还生怕冷了,用厚厚的棉缎包裹着。”琥珀一边梳头,一边含笑道:“殿下也传了话来,就是让主子多用些的意思。”
“殿下说,皇室的规矩极为繁琐,又讲究良辰吉时,只怕要耽搁一整天的时间呢。”
“用两碗就好了,不然等会儿腰带就系不上了。”等梳完发髻,顾菀也就搁下了手中碗,轻笑着说了这一句。
穿戴凤冠霞帔的时候,外头就报靖北王妃、康阳郡主、柔安公主并安乐伯府的嫡小姐张瑛到了。
当朝习俗,女子出嫁前,须要同族姐妹与闺中好友前来相送。
正好是添妆和说吉祥话的好时候。
琉璃带着珊瑚不失礼数地给王妃一众人奉上好茶。
心中紧张而又激动:她们是第一回 服侍宫中来的贵客呢,只希望不给乡主丢脸。
四人彼此也算认识,惟张瑛对她们不算熟络。幸好张瑛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三两句话后就变得有说有笑起来。其中张瑛擅长康阳郡主和柔安公主甚少涉及的骑马射箭,引得两人眼睛发光地听张瑛描述策马奔腾的畅快感觉。
靖北王妃在一边笑眯眯地听着,时不时问上两句话,没有半点儿长辈的架子。她心里面悄悄感叹:不但莞娘与她交好,就连莞娘的朋友也很合眼缘嘛。
再想起顾莲顾萱一干人等,不由嫌弃:果然,朱者相聚、墨者相吸,还是很有道理的。
话说完一个高.潮之后,琥珀与珍珠扶着穿戴完全的顾菀走了出来。
坐在座位上说话的几人,登时都悄无声息地静了下来,维持着方才的动作,神色有看见仙子的恍惚。
人间绝色,不过如斯。
大幅大幅的梨木嵌贝母琉璃屏风上用绣线勾勒出绵长的青山绿水之画。
顾菀从屏风后出来, 站在高高的青山旁边,愈发映衬着身上鲜艳欲滴的正红,如娇媚的玫瑰仙子化作凡人。
上头数不清的小米珠与碎宝珠在晨光下闪着光亮, 却遮不住顾菀容光熠熠的冰肌雪面。
靖北王妃率先回过神来,抚掌上前惊叹:“我初瞧这一身凤冠霞帔之时,还觉得华美至极,如人间富贵之花。如今被莞娘穿在身上, 只让人觉得勉强配得上莞娘罢了。”
康阳郡主、柔安公主和张瑛俱是围了上来,一边欣赏一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地触碰着顾菀身上穿戴着的凤冠霞帔,容色中皆是欢喜和艳羡。
“义母过赞了。”顾菀面上是难得的羞怯之色,被靖北王妃引到梳妆台前坐下, 不免道:“我想先将这凤冠摘下来, 很有些沉呢,一日戴下来,恐怕脖子就要断掉了。”
靖北王妃就掐着手指算了算时辰:“现在不过卯时刚过了一半,命妇们来的时候莫约是巳时左右, 到时候才要进行添妆和开面礼,还有一个半时辰呢,先将凤冠拿下来也无妨的。”
算完这些,王妃便看着顾菀失笑:“现在就嫌弃这凤冠沉了, 将来新皇登基,封亲王妃的时候, 那凤冠就更沉了。”
“既然命妇们巳时来, 义母和姐姐们来得太早了, 多歇息会儿也是好的。”顾菀望着几人眼底下淡淡的乌青出声。
康阳郡主捂着帕子打了个哈欠, 露出一个端庄雍容的笑:“早些来, 是想彼此间多说些体己话的,人多了可就没意思了。”
“其实菀妹妹这话说错了,倒不是咱们来得早了,是你长姐与嫡母来得晚了。”张瑛快人快语道。
国公府剩下两个庶出小姐,一个许了老亲王待嫁、身上又素有疾病,一个还未曾及笄,胆子小。她们不曾早来也能理解,但蓝氏和顾莲却还不如她这个外人来得早,那可真是……
“我嫡母与长姐先前身子不爽休养了许久,来晚些是正常的。”顾菀温和一笑:她才不要蓝氏和顾莲来那么早,平白看得碍眼,还不能像此刻一样说笑。
靖北王妃亦不愿多提蓝氏二人,就岔开了话题,对顾菀讲起皇子那边的成婚流程——新娘子要做的事情多是等待,而皇子那边却正是最耗时的。
“现在肃王殿下大概去建章宫叩谢陛下了,接着还要按照钦天监算出来的时辰,依次去太后、皇后和四妃那儿行礼,然后转去大恩殿在佛祖前上香,最后还要去殿中省和随同奉迎的臣工、护军见面招呼。”靖北王妃对顾菀说道:“等到了镇国公府正式奉迎的时候,一般都要到到未时了。”
“这段时间呢,你就在负责在镇国公府中,由喜娘开面,再被命妇们唱交祝歌,最后等肃王殿下经过考验后到了幽兰院来接你,就让喜娘给你戴上红帘头。”
“然后御前的罗公公一般会再念一遍太后赐婚的懿旨,并将肃王妃的宝印宝册呈给你。随后你坐着花轿,和肃王一块儿去肃王府拜天地,再送你入新房便好。等到这一长串的礼节成了之后,莫约过酉时了。”
顾菀表示了解,随后好奇道:“义母当年成婚,也是这样吗?”
靖北王妃轻笑:“我并非是宫中赐婚,自然省俭了流程,但仍然是花了一天的时间。”
“若是我,估计都要坐不住了,恨不得自己冲出去坐花轿才好。”张瑛听得脸都皱起来了。
柔安公主就笑:“你方才还说不愿太早定亲,现在又烦恼着成婚当日,可见心里面是有期待的。等会儿安乐伯夫人过来了,我就将你的心事好生告诉夫人才行。”
张瑛自不服输,与柔安公主分辨起来,到后头连康阳郡主也被拉了进去,话题亦从定亲扯到了明年春狩骑什么样的马儿好。
如此说笑了大半个时辰,蓝氏、顾莲、顾芊并顾萱四人姗姗来迟。
她们第一眼都瞧见了身着凤冠霞帔的顾菀。
在低首行礼的那一瞬间,顾菀将她们眼底流转的情绪尽收眼底:顾芊是和张瑛一样的欢喜羡慕,顾萱更多的仍是嫉妒,顾莲在嫉妒后有一种找到了超越目标的得意野心,蓝氏则是明晃晃的恨意。
唔,难怪近日顾莲不常去找自己的亲生母亲了,莫约是嫌弃蓝氏这容易崩塌的心态了。
顾菀如是想道。
顾芊和顾萱奉上自己的添妆后,说了几句吉祥话就一同告退。
因有靖北王妃在,蓝氏带着歉意甩了自己晚来的锅,又拉着顾莲要生硬地挤进康阳郡主等人的聊天话题之中。
场面就有些轻微的僵硬与尴尬。
幸而不久后,受邀请的十五位命妇就陆续到达,开始了添妆、开面礼与交祝歌的流程。
给最后一位到达的命妇,即蓝氏的嫂子永安侯府夫人上完茶后,顾菀低声问靖北王妃:“怎么还不见喜娘来?”
京城中自然有那等专门给尊贵侯爵人家开面的喜娘,出场费不菲,宫中亦有专门给公主备着的喜娘。这些事情一应是老夫人对接的,故而顾菀有此一问。
“我毛遂自荐,来给莞娘你做喜娘。”靖北王妃神秘一笑,指尖划过顾菀还未曾施粉黛的娇面,起身道:“若是做得不好,莞娘勿要责怪。”
底下一起子命妇听见了,皆是满眼震惊。
前有皇上代行开箱礼,后有靖北王妃做喜娘,加上赐婚后封乡主、太后皇上俱有添妆,再瞧这一身华丽雍容的凤冠霞帔……不说旁的,单是二十年间,纯阳乡主与肃王的这场婚礼,便足以让满京城中的闺秀们不时地提起谈论了。
命妇们心中都升起了同一个想法:纯阳乡主与肃王殿下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极为般配的——两个人不但脸长得一样好看,就连运气也一样的好呢!
只可惜肃王天资有限,又不够勤奋,将来做对闲散夫妻也很是不错呢。
随后,望着靖北王妃执起开面的工具,小心捧起顾菀的脸,她们就又不约而同地感叹道:纯阳乡主真的是百年难见的美人呀。尤其是眼睑上的一双红痣,可谓是令人过目不忘。
皇宫殿中省,将近未时。
负责奉迎的诸位大臣和护军纷纷向前见礼:“微臣/属下见过肃王殿下。”
接受到谢锦安的“请起”之语后,便整齐地起身抬头。
望见谢锦安身着正红色绣四爪金龙的新郎袍子,高高地骑在白色的骏马之上,长眉俊面,向来被认为软弱含情的桃花面此刻有说不出的气宇轩昂,是一张意气风发的少年面。
大臣们心中对谢锦安的印象不由得改观:肃王从前并不上朝,他们少见肃王,只闻得性情格外懒散纨绔,还以为和自己家族中的几位烂泥一样,是那股子沉迷玩乐的颓靡模样呢。
可看看如今肃王的模样,再联系肃王入朝后虽没做什么大事情,但也没出过错呢,此刻和他们打招呼,亦是大方得体的。
想来传闻不可靠。
谢锦安微微敛起眼睫,不动声色地将在场人扫过,随后又抬起眼睛,含着些许期待地望着皇宫正门。
胸腔中如同住进了不知多少的兔子小鹿,在今日胡乱地蹦跳。
他一向是喜欢控制压抑自己的,即便面上再如何恣意潇洒,心中都是一片平稳的,恍如一潭深水,
但今日,谢锦安很愿意地放纵自己。
这是他渴盼许久的日子,甚至为此一个半月未见阿菀。
……不晓得阿菀,喜不喜欢他的各式安排呢?
谢锦安又在心中打起鼓来。
小时子颠颠儿地过来了。
他今日传了一身喜庆的新衣裳,满面笑意地对谢锦安道:“殿下!正门那儿已经准备燃放礼炮了,到了奉迎接亲的时辰了!”
话音未落,谢锦安就拉起缰绳,驾着马儿缓步出城。
奉迎大臣并护军行在其后,其中还有捧着肃王妃宝印宝册的殿中省小太监。
道上一路都是张灯结彩的,有不少百姓站在路旁围观。
因先前入京巡街的记忆还在,兼之小时子派人沿路撒下的喜糖喜钱,百姓们就不由得交口称赞肃王仁心之语。
一路上顺顺利利地到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门前立着嫡长子顾望与靖北王世子叶嘉屿。
这亦是本朝成亲的习俗,新娘家是要出一位或几位兄长来“考验”新郎的,以此见证新郎要娶新娘的决心,也能显示出新郎的才华。
叶嘉屿是靖北王妃喊来的,毕竟也是顾菀的义兄了。
经过与顾菀的几回交谈,靖北王妃已经深识镇国公府内里的不忠不义、一团污秽,深恨镇国公这样懦弱势利的人居然是当家男儿,而蓝氏这样的心胸狭窄竟然能做正室夫人。
若是实在不可以,靖北王妃甚至想向太后请旨,让顾菀干脆在靖北王府出嫁得了。既然不可以就退而求其次,让自己儿子来和顾望拦门,也是明晃晃告诉镇国公府,顾菀始终有靖北王府撑腰。
顾望和叶嘉屿朝着下马的谢锦安恭敬行礼,同声道:“还请肃王殿下通过挑战,才能进去迎娶新娘子。”
正好顾望负责文,叶嘉屿负责武,也是全了文武两方面。
顾望率先上前,出了一道极为简单对子。
也是他深信谢锦安不学无术,不好出得让谢锦安回答不上来,岂不是丢了肃王的面子,让他记恨?父亲可是认真教导过他的,在官场上最为忌讳的就是得罪旁人,最好做到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才好。
谢锦安略一挑眉,将答案道出。
顾望扬起笑容,扬声说了一番肃王学识渊博的话,就如同完成任务一样,松了口气退到了一边。
横竖出嫁的是个庶女,嫁的也是个没前途的皇子,即便排场大了,随意敷衍敷衍便好。
将顾望的名字记下,谢锦安转眼与叶嘉屿对上了视线。
彼此都目光微微沉了一瞬。
叶嘉屿率先动了手。
几乎像一阵风一样,眨眼便到了谢锦安的面前。
一旁正吩咐人拿来弓箭靶子的管家转身看到这一幕,险些吓晕过去,慌不迭就要上前阻拦——拦下新郎比武,一般比的是射箭,有人家不会就比投壶,哪儿有直接动手肉搏的!而且靖北王世子一瞧就是身经百战的人,这一拳头下去,肃王殿下可不就要被砸飞出去了!
世子也太实诚了,放放水多好呀!
然而出乎管家的预料,谢锦安并没有飞出去,反而稳稳当当地接下了叶嘉屿的拳头。
随后两人又极快地过了几招,身形如风,姿态颀雅,十分赏心悦目。
最后以谢锦安反手扣住叶嘉屿双手为结束。
“成婚快乐。”叶嘉屿并不使劲挣脱,而是借着这距离对谢锦安小声道:“上回还未对你道谢,有空出来喝一杯茶。”
而且他们上回的比试,叶嘉屿自觉不够尽兴,想着再约一场。
“好,本王答应世子。”谢锦安弯起桃花目,低声应下后松开手,对周围不高不低道:“世子承让。”
管家呆愣片刻,旋即让府中小厮大声喝彩,猛夸肃王勇猛、通过挑战,心中美滋滋起来:看来叶世子还有很有素的,他的赏钱可不会少了。
想罢,他就殷殷切切上前,给谢锦安领路:“世子这边请,乡主在那儿呢。”
谢锦安对着管家淡笑应下,步履颇有些急促。
随着交祝歌地声音越大,谢锦安面上的笑容也变得愈发清俊飞扬。
步履交错间,浓鬓飞起,潇洒似风。
自然有机灵的小丫鬟跑进幽兰院禀告顾菀。
“禀乡主,世子聪颖机敏、武功高强,已然是通过了大少爷和叶世子的考验,来迎娶乡主了!”
命妇们唱的交祝歌亦在此时结束,喝茶润喉后就一个个瞧着幽兰院的门口,等着见今日的新郎。
顾菀闻言便将眼儿弯成月牙,下意识地想站起身子迎出去。
却被靖北王妃及时地按住:“莞娘是欢喜极了,让我给你戴上红帘头。”
坐在距离顾菀稍远一些的蓝氏,不但只能生生咽下口中暗讽顾菀“不矜持”“迫不及待”的话语,而且还要瞧着自己这个嫡母该做的事情被旁人抢先一步。
偏靖北王妃身份高贵,是顾菀的义母,倒算是名正言顺。故而,她不能表现出任何地不满,只能艰难维持笑容。
顾菀甜甜地软声应下。
眼前在一瞬后被笼上朦胧的红纱,轻轻柔柔触着她的眼睫。
抬首对着光亮,就能看出用暗线勾勒的各色花朵,皆是这两个月中,被她夸过的花朵的模样。
此刻落在顾菀眼中,便如摇曳在她心。
心中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地荡漾。
窗棂外隐隐浮动着清苦的木香,似风拂过的一个轻吻。
靖北王妃做了顾菀的喜娘, 那相应的,谢锦安请的喜娘亦不能身份上相差太多。
故而谢锦安托了张瑞,请了安乐伯夫人做喜娘。
安乐伯夫人在幽兰院外扬声催促三次, 靖北王妃则在院内高声拒绝拒绝三次。
最终是安乐伯夫人给院中所有的命妇一个厚厚的红封,才得以让院门打开。
“我代替肃王殿下多谢诸位。”安乐伯夫人乐呵呵地道了谢,随后引着谢锦安进去。
命妇们登时就是一阵窃窃私语:她们少见肃王,素来只听闻些说肃王纨绔的事情, 不想肃王竟然是这样的一位美少年。
瞧瞧肃王,腰脊挺拔、身形颀长、面如桃玉,身着正红新郎服,看着比太子和武王还要气宇焕发,形容耀目。
她们原先都以为这道颇为突然的赐婚圣旨, 是太后为了管住肃王、逼着肃王上进挑选的, 还道顾二小姐真是可怜,纵然得了乡主的殊荣,将来也肃王喜新厌旧之后,只能独守空闺。
所以先前向镇国公府送丰厚的贺礼时, 除了有想搭上靖北王妃的讨好,还有一分对顾菀的怜悯。
可现在命妇们在心中都羡慕起来:看看肃王这脸,看看后头抬了不知道多少的聘礼,即便嫁过去守空房, 也是值了的。
谢锦安并不在意命妇们对他的议论。
他桃花眸中的目光快速扫过院子,最后轻轻落在贴了“囍”字、双门紧闭的正屋上。
眸光微微一颤, 透露出欢喜与紧张。
站在房门前, 屋中似乎没有一点声响。
但谢锦安屏声倾听片刻, 就能听出里头有被压得极低的憋笑声, 还有珠钗晃动的些微声响。让他一下子就想起嫁衣上的那些珍珠, 是他挑选后交由绣房的,不知阿菀喜不喜欢?
这样不确定地想着,谢锦安在身后一片欢喜声中叩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房门。
他嗓音低沉,像沉淀下来的山涧溪水,又像一片风卷不动的竹林。
“阿菀,我来了。”谢锦安一边说话,一边不由得轻笑起来,话语中添了一抹温柔:“阿菀让我进去好不好?”
顾菀此刻正坐在椅上。
鼻尖嗅闻到的焚木香气愈加浓郁,还伴着一点点佛前的檀香,是说不出来的好闻。
她听见谢锦安低低带笑的声音。
耳边似有青丝未曾梳上,触得耳垂酥酥麻麻,叫顾菀不自觉地捏紧缀了金丝米珠的嫁衣袖子。
她抬起眼睛望向门口的方向,只见一片红纱的朦胧,视线正中暗线绣的玫瑰迎光绽放。
靖北王妃站在顾菀身后,手轻轻地放在顾菀肩上,正想在言语上多为难两句,叫谢锦安在众人面前多说出几句承诺。
然而见顾菀转首望向门口,身子已然微微前倾,便忽而在心中叹气。
罢了,莞娘也不是喜欢热闹的人。肃王对莞娘的喜欢,她已然都看在眼睛里,何必再在旁人面前再说一回。何况,这些命妇往后只是点头之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