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痣—— by令疏
令疏  发于:2023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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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立刻想起,她与靖北王妃这几次召顾菀进宫说话时,旁敲侧击出镇国公府的情况。
……那可不是一个能长久待着的地方。
“你放心,即便没有哀家,还有靖北王妃呢。”太后见谢锦安目光灼灼不免失笑:“哀家在这儿向你保证,绝不会让人欺负了纯阳乡主去。”
“多谢皇祖母。”谢锦安颔首道谢,随后就扬起手臂,一甩缰绳,干脆利落地让马儿调转方向,朝着景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太子听闻谢锦安到达景州的消息时,刚与徐将军结束一场险些动手的争执,面色十分难看。
闻见谢锦安求见,再想起京城中的武王,心情更是恶劣,对贴身太监回道:“叫他送去驿站呆着,本太子现在没空应付他!”
贴身太监战战兢兢道:“太子殿下,肃王殿下说,有陛下的密信要交给您,是万分紧急、要亲手交托的。”
“那让他进来罢。”太子挥了挥手,停顿一瞬后又说道:“昨日见到的那个歌女还不错,今晚把她安排服侍本太子。”
贴身太监擦了擦额间的汗珠,赶紧应下。
一炷香之后,谢锦安就到了太子在景州临时建起的府邸。
虽是临时,但也不失精致富贵,可见太子心性。
撩起帘子,谢锦安就看见太子有些不耐烦地坐在桌前,看着从前线传来的战报,眼神中难掩几分出神和厌烦。
他就不由得低首勾唇一笑,掩住几分轻嘲:依着他对太子的了解,现在太子现在应当在怀念着新得的温香软玉才对。
等到太子抬起眼睛时,看见的就是谢锦安一张俊面。
上面往日里的恣意不羁少了许多,带了些连夜奔波的风尘仆仆之感,见着自己时松了一口气,隐有纨绔皇子被逼入朝当差的疲惫感。
太子就不由得一笑:他和武王皆是十二三岁就入朝当差,肃王却是十八岁,直到赐了婚才入朝,这差别可就大了。他犯不着防备肃王,要将眼睛都盯在不安分的武王身上才行。
“这就是父皇给我的密信?”太子将手中的信封转着看了一圈,发觉没有任何试图拆封的痕迹,对着谢锦安的口吻就轻和了许多,不禁问道:“三皇弟,你日日为父皇磨墨,能否告诉皇兄我,父皇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倒是和武王一样,总喜欢这样漫不经心地空手套消息。
权当他谢锦安是个傻子一样。
谢锦安轻挑眉毛,垂眸道:“皇兄比我入朝早,自然清楚父皇是个不透露心思的性子。我虽说日日在御书房中,但是做的都是罗寿的活计,也实在是无聊——父皇的心思,我实在是不知道。”
说罢,他一叹气,扶手扫了四周一圈,将向往的目光落在窗户外面:“如今来了景州,有皇兄在外面顶着,我也能久违的松快松快了。”
仍是不萦于怀、贪玩贪乐的模样。
太子心头更是放松,换了一种问法:“那父皇近日的心情如何?我已经有好几月未在父皇面前尽孝,实在是担心。”
“回皇兄,父皇近日……的确是心情不好的模样,我每日在御书房,都是胆战心惊的。”谢锦安这般说着,旋即又对太子安慰道:“不过皇兄放心,大皇兄做成了好几件事情,得了父皇的夸奖,想来父皇的心情也算不上坏。”
瞅见太子猛然捏紧手中的信封,谢锦安就掐着时机道了告退:“皇兄,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就先下去歇息了。”
太子为着武王烦心,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挥了挥手,让谢锦安自行回去。
谢锦安出房门,转头请太子的贴身太监带他去马厩选一匹好马。
“本王听说景州西边有一方赏花的好地儿,歇息完后本王就自去骑马游玩了,请皇兄不必管我。”
贴身太监一听:肃王所说应当是景州的百花谷,距离山匪盘踞的景山寨隔了一整个景州,倒是不用担心肃王去前线抢他家主子的功劳。
又接了从谢锦安怀中掏出的荷包,笑眯眯道:“肃王殿下护送密信完好有功,太子殿下早吩咐奴才好好招待肃王殿下。”
谢锦安勾唇轻笑,眼底是一片冷静淡定的光。
他自然不会自寻死路偷看密信的,也是他一早就能猜到里头写了什么的缘故——剿匪连连失利,此时太子的颜面就是皇上自己的颜面,为了一世英名,皇上应当给太子写了许多可以应对的法子,再催促太子素素破匪回京。
至于被按住未曾提及的祈国寺山匪入京之事,皇上大概率是派人嘱咐了徐将军。
老亲王到底是皇亲国戚,山匪之事后头可能勾连夺嫡之争,皇上是不欲让皇子们知道要查此事的。
手轻抚上腰间的荷包,隔着轻薄的布料,凹凸的纹路在指尖勾勒出玫瑰药盒的形状。
抬首望天,谢锦安微微眯起眼睛,将清澈的蓝天映入眼底,遮掩那几分勃勃的野心。
景州剿匪之事,便是他谢锦安在朝中、在皇帝心中,站稳脚步的第一步。
夺嫡的棋局在明面上开场了好几年,终于到他执棋。

◎木掌柜◎
因着剿匪之事, 九月的万寿节平平淡淡的就过去了,皇上不仅没摆寿宴,连难得能取消早朝、休息一日的机会都放弃了, 昼夜不息地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因而赢得了上到御史臣工,下到平民百姓的赞誉之声。
镇国公也失去了能够奉承皇上、结交官员的好机会。
万寿节刚过两三日,平安伯老夫人就忽而长逝, 给了镇国公不闲在家里、出去应酬结交的机会——毕竟众臣的步调要跟着皇上走,皇上一心一意剿匪,连自己的生辰都低调过去,那他们家中的各个喜事都也要推迟的推迟,取消的取消才行, 但是丧事可是推迟取消不了的。
蓝氏和顾莲历经一月多的紧闭, 也被镇国公带了出来,参与宴席。
顾菀正巧被太后娘娘召见进宫中说话,理所应当地推了与这三人前去的机会,只送去了符合礼数的哀礼。
回来后, 便有管家恭恭敬敬地来报:“有人称自己是木氏商行的掌柜,想要求见乡主,说是已经递过了帖子。”
“快请进来。”顾菀赶忙吩咐下去准备茶点。
等到木掌柜进来时,顾菀眼中划过几分惊讶:“您是……木掌柜?”
面前正是一位年约二十五, 发饰简约,笑容温婉的女子, 很有书卷气息。
与顾菀想象中的木掌柜差距甚远。
没有商人常见的市侩气息, 也没有做生意的泼辣明理劲儿。
捏着手帕站在那里, 恍若一个出门访亲的大家闺秀。
木掌柜弯腰福身, 声音恭谨而温和:“回乡主, 民女木梓明正是木氏商行的掌柜,只是当不起乡主您的一声‘您’。”
顾菀亲自下去搀扶:“木掌柜快请起。”
“多谢乡主。这是民女照着乡主与殿下的要求来采买的一应家居装饰之物,还请乡主过目。”木掌柜将一沓子订好的厚册纸递上,微笑道:“只盼着能不让乡主失望。”
顾菀亦是含笑接过,请木掌柜自行品用茶点,自己认真仔细地看起纸上所写的采买之物。
莫约是女子的缘故,木掌柜的册纸写得格外仔细,将采买的来源、用料、优点与设计都写得一清二楚,还附上了一眼明了的图纸,让顾菀看得分明。
甚至还写了若是采买不到预想中的品质,要用哪些替代品。
确认过一应材料物品全都选用无误后,顾菀便将册纸递回了木掌柜,面上笑容婉婉:“木掌柜所写的我都看过了,都是合心合意、品质上等的,就按照上面的来做罢。”
“乡主这样说,民女就放心了。”木掌柜将册纸放在顾菀掌心,目光落在顾菀面上:“这册纸民女写了两份,这一份是专门给乡主的。若是殿中省有小人阳奉阴违、中饱私囊,乡主发现后也有一个凭证。”
顾菀不禁笑了起来:“木掌柜这样细心妥帖,难怪木氏商行自边境到京城,无处不有、无行不涉。”
自从确定要让木氏采办之后,顾菀就派琉璃着意打听了有关木氏的消息。
和京城中其他的皇商不同,木氏并不是从京城或是富庶的江南一带起家,而是从边境一带,由最小的运输物资做起,花费将近十年,一步步做大做全。
直到今日,位列皇商,在京城中站稳脚跟。
木掌柜瞧着文静秀气,但内里自然是有手段的。
“乡主谬赞了。”木掌柜起身行了礼道谢,而后抿唇笑道:“民女虽然是木氏商行的掌柜,但真正的主事人却是我的弟弟,民女只是一个负责跑腿的罢了。”
“若不是臣女弟弟身子不便,他是想来亲自求见乡主的。”
“是染了风寒么?”顾菀关心了一句:“如今到了九月多,虽然七八月一样炎热,但晚上却凉快了许多,若是贪多受凉,也是不好的。”
闻言,木掌柜的面上绽开一个轻柔的微笑:“多谢乡主关怀——民女弟弟并非染了风寒,只是腿脚有伤残,不大方便出来走动。”
“抱歉,是本乡主多嘴问了这一句。”顾菀闻言微怔,不想自己戳到了人家的伤心事,眸光中闪过歉意,温言道:“宫中太医院有擅长骨科的太医,将来若是有机会,本乡主请一位太医去府上看一看。”
她还未曾正式嫁予肃王,即便和太后、王妃等人相熟,也不好使唤太医院的太医去木府看病,至少要等到成婚后才行。
木掌柜含笑摇首,面上的微笑比方才更加温和,望着顾菀的面儿,目光带了几分亲切:“要是能因为乡主的庇佑得到太医的诊治,便是我们木氏的无上荣光了。只是民女弟弟的腿乃是积年的旧伤,并不着急、也并不期盼治好,乡主有着一份心,就让民女一家感恩戴德了。”
这话说得完满妥帖,又含着真挚之情,让人听来内心喜悦。
“木掌柜放心,本乡主会记在心上的。”顾菀莞尔一笑。
木掌柜再次道谢后并不多停留,捏着帕子就行礼告退,利落地出了镇国公府。
临走前,她向顾菀保证:“乡主放心,民女一定会在乡主成婚前,将肃王府布置得漂漂亮亮的。”
说完这话,木掌柜倏尔一笑:“今日见了乡主,民女只觉得乡主不但生得美丽,性子也是格外温厚,被赐婚给肃王殿下,当真是肃王殿下的福气了。”‘
琉璃送了木掌柜出门,而后欢欢喜喜地进了门,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掏出,说要和琥珀、珍珠、珊瑚平分。
“奴婢还是第一回 听见有人说,乡主嫁给肃王,是肃王的福气。”琥珀劝了尚有孩子心性的琉璃,转头对顾菀笑。
不管旁人心里怎样想,在面上,定然都是说镇国公府好运气、顾菀得了上天垂怜这样的话。
顾菀用手轻轻托着下巴,有些若有所思。
她方才能感觉得到,木掌柜言行恭敬、举止得体、进退得宜,但总是在她垂首望着册纸的时候,抬起目光轻轻地打量着她。
那目光中,并没有顾菀常见的不屑、暗讽、这样的恶意,也没有半点初见的好奇意味。
反倒像是……长辈在看第一回 见到的小辈。
有种虽然还比较生分,但已经控制不住地想亲近起来的感觉。
真是……有点奇怪呢。
还未曾等顾菀深究下去,珍珠就进来了:“乡主,国公爷从平安伯府回来了,在外头想请您一起共用午膳呢。”
自从顾菀从老夫人的寿梧园中搬出,住到修缮好的幽兰院里头,镇国公的往来讨好就更加频繁了。毕竟从前还怕惊扰到老夫人,如今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顾菀拿起一旁的账本,漫不经心道:“你同他说,说今日他去赴宴慰问累了,我正好也陪着太后娘娘说了许多话,又要对府中八月的账目,不若今日彼此好好歇息歇息,等明日再好好绪一叙话。”
镇国公如今要捧着她,那她就不必客气,只管踩下敷衍便好。
珍珠应了下去。
琉璃同大家分完木掌柜的赏赐,一直站在门口。此刻,她的目光掠过院子里,神色微微一动。
等到院中的人稍稍散去,房中也只有顾菀与琥珀,琉璃才阖上房门,对顾菀说起:“乡主,奴婢瞧着,新分来咱们幽兰院做杂役的那个水儿,有点不对劲。”
顾菀搬来幽兰院,院子变大了,自然也要多多添置人手。虽说如今是顾菀管家,琉璃却怕混进来有异心的人,仍是时刻观察着。
“奴婢原先对她的印象不错,是个年纪轻、干事利落,还有一嗓像鸟啼一样的声音,说话唱歌都好听。但是每每想起那水儿的脸,奴婢就一时觉得清秀,一时觉得娇艳。”琉璃定声道:“方才奴婢在门前看院子中诸人,国公爷到来时,旁人都是行了礼自去做事情。惟有水儿一开始行礼时不在,后头又冒出来扫国公爷脚前面早就扫过的地。”
“奴婢觉得不大对劲,仔细看了看,就看出水儿抿了胭脂、抹了腮红,发髻上还戴了一朵新鲜的小花,看上去甚为好看——这就让奴婢想起来,先前觉得她好看的时候,都是在国公爷来的时候。”
琥珀在一旁听了,面色不由得沉下来。
这水儿,是对镇国公有什么心思?
“上回国公爷来,提了一句在附近闻得好听的歌声,是不是讲的就是水儿?”琥珀猛然想起这件事情。
顾菀轻轻一笑:“只要确定后头没有旁人指使,就随着她罢。”
要是水儿真的成了,镇国公纳女儿院中的婢女,可是能让外头的御史嚼说上好一阵了。
翻过一页账本,顾菀便联想起了后院的何姨娘。
刚回京时格外得宠的何姨娘,现在已经是被镇国公抛诸脑后。
原因无他,是何姨娘的母家何氏经商,依附着阮氏做生意,而阮氏因永福公主之事被撤去皇商、流放边境、格外寥落,连带着何氏也迅速衰落下去。
看重利益权势的镇国公就厌弃了何姨娘。
而蓝氏不敢和顾菀对上,却有几分想去磋磨何姨娘。
念及何姨娘同她说过几回镇国公无意间透露的外面消息,顾菀便对琥珀道:“让人盯着下面人一些,别让府中几位姨娘短了例银衣裳。”

九月中旬, 景州剿匪之战终于传来了捷报。
在太子的指挥下,徐将军率领的士兵重整士气、采用声东击西的战术,迂回作战两天, 最后终于攻上埋在深山腹中的景山寨,在一阵激战后将一种匪徒当场捉拿,违抗者杀。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匪徒之首携带着几名心腹并数十亲军, 从秘道中提前出逃。
不过这么一点不足,也在两日后被抹平了。
——景州又来消息,那些匪徒乔装打扮,装作农夫,要穿过景州, 往泸州的方向去。
却不想, 被在百花谷中策马的肃王撞见,直接被当场擒拿归案。
只是肃王的肩膀受了一点伤。
顾菀听闻后,心头略有几分焦急,连忙派着琉璃珍珠出去, 找到京城中百年的药馆,去问医求药,询问受外伤者的滋养润补之法。
而顾萱悄悄地派着云儿来了一回,说是曾看见顾莲在院中摩挲那枚太子送给她的荷包, 神色颇为哀伤向往,昨日更是与镇国公吵了一架。
再看今日, 顾莲身边的丫鬟芍药让浣衣院多洗了一套丫鬟衣裳, 许是想趁着明日, 太子率领捉拿到的土匪风光回京、巡回京城之时, 和太子再续前缘。
“从前大小姐和太子出去密会, 都是穿芍药的衣裳,伪装成国公府的婢女,掩人耳目的。因着大小姐爱干净,每回前一日都会让芍药提前多洗一套衣裳。”云儿将顾萱吩咐的话一字一句地道来。
“好,本乡主都知道了。”顾菀微微颔首,让琥珀不动声色地递了个荷包到云儿的手上:“不知三妹妹这些时日,可有好些?”
云儿福身行礼:“自从那日三小姐经过乡主的开导之后,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开始积极看医服药起来,甚至自行买了基本药方医术阅读。”
顾菀微微一笑,让云儿退下,转首对琉璃道:“你去找人递个消息,让镇国公知道长姐想要偷溜出府、面见太子的事情。”
琉璃应下,去寻了珍珠办好此事。回来后,她不由问道:“乡主,奴婢记得前些日子,太子与大小姐的事情,似乎是国公爷允准的呢,怎地如今国公爷又不允许了?”
“因为太子的地位并不如从前那样稳如泰山、独领于诸位皇子之上了。”顾菀耐心对琉璃解释道:“我这个好父亲汲汲营营,不过是求得家族的爵位与荣华富贵更上一层楼罢了。他主动推动顾莲与太子交往、瞄准的就是太子妃、未来皇后的位置。可后来武王随着靖北王世子回了京城,在朝中也做好了许多差事,得到了皇上的赞赏,加上太子亲姐永福公主一事,镇国公就转变了方向。”
“他没有胆气、没有自信孤注一掷、认准太子,就只好为了求稳,做一株左右摇摆的墙头草了。”顾菀微微一笑,眼底有几分鄙薄。
朝堂争斗,不论最后胜者是谁,镇国公这样的墙头草都不会随着青云扶摇直上。
只会被狂风连根拔起罢了。
“镇国公这个好父亲,是一定会去阻止长姐见太子的,防止自己在武王那儿断了第二条路。”顾菀轻轻叹了一口气,勾起眼角,一双红痣似妖精瞳孔般若隐若现:
“可是我瞧着长姐对太子那样痴情,怎么舍得有情人终不成眷属呢?我是一定要成全长姐的。”
只是那个时候,太子和顾莲究竟还是不是有情人,就不是她顾菀能说的算了的。
顾菀对琥珀道:“多去准备些新鲜果子,最好做成冰碗,我趁着天气还热,再多吃些,秋冬日里就不想了——记得做两份。”
最迟今晚,被逼无奈的顾莲将会来拜访她。
“乡主,大小姐求见。”珊瑚敛眉低眼地进来回道。
“请大小姐进来罢。”顾菀赶紧吩咐琥珀将冰碗端过来,神色中有一分轻快的笑意:“我就说她晚膳前就会来的。”
她与琥珀打了个赌,若是顾莲晚膳前来,顾菀就能享用大份的冰碗,反之则只能用几口就没的小份。
琥珀无奈地去拿大份的冰碗,心底不由得想道:从前主子都是沉稳冷漠的模样,对于身外之物是一向并不贪恋的。如今过了这好几个月,也变得有自己的喜好之物、想求一些口腹之欲望了。
……这样的主子,是很好的。
有时候什么都不求的懂事,并非是真的乖巧,只是没有底气、没有人、没有机会与资格去享用罢了。
如今主子有了靖北王妃做义母、受到太后娘娘的喜欢,也与宫中的康阳郡主和柔安公主相识,渐渐有了享受的底气与资格。
还有肃王殿下。
琥珀就想到了,这近两个月来,小时子不停歇地往她们院子中送的御前名花——许是肃王从主子常用的物件中,猜出主子对新鲜娇嫩的花朵有所喜爱,才会这样的。
肃王瞧着不靠谱,在主子的身上却是这样细心肯用心呢。
她这样想着,唇角止不住地露出几分笑意。
从前主子都过得太苦了,往后可要甜一些才好。
这是幽兰院建成一个多月以来,顾莲第一次用正眼细细地打量着院里的装饰。
她当初是亲眼看着的,即便府中的资金不大够,父亲仍旧是竭尽所能地将幽兰院修缮成府中数一数二的好院子,甚至还特意找了人,参照了先帝时乡主府的规格。
院落修成,崭新雅致。
里头的贵妇闺秀往来不绝,皆是来拜见顾菀这位新晋的乡主。
从前对着她顾莲言笑晏晏的一张张熟面孔,如今都转向了顾菀。连在得知她“卧病在床”时,交好的小姐们也未曾过来探望,只是在门口扬声慰问两句,让她好生休养。
这也是京城闺秀圈子中自己琢磨出来的。
一个是嫡长女,另一个是从小长在庄子上的庶女,保不齐两人之间早就有嫌隙。而顾菀被封为乡主的前后,嫡母蓝氏和嫡姐顾莲身子都不大好,推掉了所有的宴席在府中养病,这其中没准有猫腻呢——指不定是蓝氏和顾莲从前给了人纯阳乡主许多难堪,如今人家出人头地了,就来报复了。
虽说纯阳乡主从未说过什么,但是各家小姐们都被嘱咐了,最近少和顾莲有交集,不定就得罪了纯阳乡主,也间接得罪了靖北王妃和康阳郡主呢。
顾莲从小被娇养长大,端庄知礼的外表下自有一股娇气,哪里经历过这样的落差?
于是就堵了气,发誓再不看顾菀一眼,连顾菀的院子都不要多看。
可谁想,如今迫不得己,竟然还是踏进了这所院子。
顾莲的眼角余光扫过描漆雕画的精致栏杆,不由得紧紧捏住手中帕子,将柔顺的帕子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她是面容上带了一些恼红进的内室。
结果一进去,就看见了倚在窗边用冰碗的顾菀:
日光微微西斜,照在顾菀的身上,愈发显得她青丝如鸦,容光艳胧。
配上窗边插在高腰瓶中的一朵硕大牡丹,只觉得此景如画,恍若神女下凡,令人沉醉。
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片刻后,顾莲的眼睛像是被日光刺痛了一般,倏尔撇过眼去,不愿意再看。
心中却是忽然想起,那瓶中的牡丹,花瓣雍容,由头至尾,染着浅粉到紫红的亮色,似是赵粉,又像是魏紫,花蕊却是清新的浅绿色——是太子同她说过的,宫中花房好容易培育出来的新品种,还未曾被赐名。
太子曾经许诺过她,将来要带一朵给她看的。
顾莲等了这半年多,最后却是阴差阳错,在自己最厌恶的庶妹这儿瞧见了。
……她所苦苦追求、殷殷期盼的,顾菀竟是比她先得了去!
她不禁在心中恨得咬牙:如今整个京城都知道,肃王爱重纯阳乡主这个未婚妻,即便是离开了京城,也吩咐身边的太监一日一日地送宫中名品花给纯阳乡主赏玩。
顾菀也不怕在婚前就用尽了自己的福气,叫肃王在婚后如老亲王一般,纳上几十上百的姬妾,让她顾菀成为京城中的笑话!
顾莲手中帕子几乎要被她捏烂。
然而想起今日镇国公对她的呵斥,顾莲便深深地屏住呼吸,缓了缓心中要喷涌而出的真实心绪,在面上艰难地绽开了和婉的微笑:“二妹妹……”
却是被琥珀开口截断:“大小姐,我家小姐已经是圣上亲封的五品乡主,有品阶有封地。您虽是镇国公府的嫡女,却没有封号品阶,按照规矩,您应该行大礼见过乡主才对。”
话音未落,顾莲的笑容已经是僵硬在脸上,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顾菀。
顾菀……要自己对着她行大礼?
顾莲有一种蒙受了奇耻大辱的感觉,凝固的笑容底下露出几分狞色和抗拒,交握的双手甚至捏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顾菀并未第一时间说话,而是不紧不慢地用了一口冰碗子。
里头小厨房的人还别出心裁地加入了甜牛乳,冰过后在舌尖上留下沙沙的甜蜜感。
她稍稍抵了抵舌尖的冰牛乳,侧着头欣赏顾莲此刻耻辱又挣扎的表情,心头漫过几分快意。
“长姐,虽然咱们姐妹间并不讲究这些,可也怕外头知道了议论起来。”顾菀笑得乖甜:“说长姐不懂规矩呢。”
她就是要看顾莲求着她。

◎肃王回京◎
对于顾莲这样自视甚高、不将庶妹当人看的人来说, 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瞧着自己原本看不起的人步步高升。
甚至要被迫跪伏在旁人身下,哀哀祈求。
这对顾莲来说, 是精神上的绝对打击,是能够让她冲昏头脑
顾莲手中的帕子终于不堪重负,在遭受用力的捏紧摩挲之后,柔滑的锦缎发出近乎尖叫的摩擦声。
惊响在原本的安静的屋中。
让顾莲自己都不由得心头一颤, 涌起惊色。
“长姐?”顾菀望着顾莲眉眼间的失态,唇角扬起一抹轻微的笑意,关切道:“可是身子有哪儿不舒服,我让琥珀去寻太医为你来瞧一瞧。”
她如今是乡主,又在几月内数次出入宫廷。在靖北王妃和康阳郡主的帮助之下, 她在太医院已经有了交好的太医, 在皇宫中各处,亦有知晓名字的几位宫人。
像是黄沙荒野中钻出的一点盈盈绿色,并不引人注意,却可能在不知不觉间, 就将漫天的黄沙连城绿野。
闻言,顾莲眉头下意识地锁紧,眼中隐隐闪过怒火,却不敢表现出来, 只能将又皱又软的帕子放入袖中,整个人都垂下身子, 掩住自己难看的面庞。
……让她给顾菀行大礼, 这简直和杀了她无异!
顾菀是故意这样折辱她的!
她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 岂能因此折了傲气?
但、但顾莲想起了已经许久未见的太子。
也回想起几个时辰前, 父亲对她所说的绝情话语——“你若是再不安分地呆在府里, 反而想着和太子继续联系,那为父就当作没有你这个女儿!”
顾莲含着恼恨怒气的眼眸中,闪过一分委屈。
当初支持她接近太子的是父亲,如今呵斥她不安分的也是父亲。
那她就偏要一条道走到底。
等着她成为了太子妃,坐上皇后的宝座,她顾莲就有底气告诉父亲,不论什么事情,惟有坚持与坚定才能成功。
到那时候,处置起顾菀等不敬她等人,亦是易如反掌。
这便是所谓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臣女见过纯阳乡主。”顾莲给自己做好的心理建设,福身给顾菀行了大礼。
抬起头来时,已然是和往常一样的笑容婉婉,语气更是格外谦和:“得多亏了三妹妹提醒,为我的名声着想,不然等传到外头,又有那一众长舌之妇嚼说咱们镇国公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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