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痣—— by令疏
令疏  发于:2023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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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见肃王诚心,新娘允准开门迎新郎。”靖北王妃心中转过心思,面上扬起更欢喜的笑容,并不多加为难,只让开门。
琉璃和珊瑚当下带着笑容,热热闹闹地去开门。
早就贴着门的小时子和小间子一下子就溜了进来,恭恭敬敬地房间中的一众人等发红封。
谢锦安站在门口,静静地凝视着顾菀。
眼眸中有光亮涌动,抑制不住的欢喜在眉眼间浮现。
……这段时日,他总是在心中幻想着的,阿菀穿上嫁衣时的模样。
他觉得,应当是世间的第一等美景,超出黄粱梦之景,远过桃花源之妙。
但此刻亲眼见到身着嫁衣的顾菀,谢锦安才恍然发觉,天上地下竟无一词能形容阿菀的美。
他有些怔愣地呆在原地,下意识地先拂了拂掌心:这一路上跪拜、焚香、骑马,恐怕掌心有所灰尘。
阿菀是爱干净的。
屋中人除了蓝氏和顾莲,都带了一种窃窃的、善意的笑望着谢锦安。
张瑛更是对柔安公主咬耳朵:“当时闻见赐婚圣旨时,我吓了一大跳呢,只生怕是肃王殿下见.色起意……不,是一见钟情地要娶阿菀。”
那可是肃王呀,是皇子,要是往后他欺负了阿菀,她张瑛是不好一个马鞭抽上去的。
然此刻望着肃王神色中的深情,张瑛就放下了一点心。
“殿下,该道了宣旨的时辰了。”小时子看了眼放在屋子角落的夜漏,小声提醒道。
谢锦安才有所动作,踏步上前。
于是,顾菀在红纱的间隙,看到了一只很好看的手。
骨节分明,指节修长,白皙干净,让人联想到多宝阁上摆放着的白玉瓷瓶。
几乎没有犹豫,顾菀伸出自己的手,将其放到谢锦安的掌中。
正好被谢锦安严严实实地握住。
又借着力缓缓起身。
张瑛和康阳郡主等人十分默契地给顾菀提起曳地的裙尾。
两人行至院中。
早有负责宣旨的礼部侍郎在一旁等待,见顾菀和谢锦安走到眼前,就不紧不慢地展开了圣旨,笑道:“还请肃王殿下和纯阳乡主接旨,再接下肃王妃的宝印宝册,然后才好上花轿的。”
“辛苦侍郎了。”谢锦安客气道了一句,先扶着顾菀轻轻跪下,随后自己一撩袍子,与顾菀并排而跪。
后头的诸位命妇见太后懿旨亦是跪满了整个院子。
礼部侍郎并不拖延,口齿清晰地念完太后娘娘的赐婚懿旨,随后让殿中省小太监将肃王妃之宝印宝册送到顾菀眼前。
因着视线被阻碍的缘故,顾菀只能看到眼前隐隐有金光闪过。
她叩首谢恩之后,琥珀就上前将装着宝印宝册的金漆木盘接过。
礼部侍郎手拿圣旨,喜笑道:“接完圣旨,接下来便是纯阳乡主上花轿了——”
镇国公府门口的礼炮应声而响。
“阿菀,握紧我。”谢锦安重新执了顾菀的手,温声道了这一句。
顾菀亦是软声应下。
接下来,便是上花轿、颠轿子和过火盆。
一路上礼乐声不绝于耳,热闹异常,可谓是出奇得顺利,并没有半点阻碍。
顾菀在十六抬的大花轿中做得十分舒服,就连颠轿子的时候,也是稳稳当当的。
因这花轿中和寻常的轿子有很大的区别,不但座位固定成型,还在薄薄的凉竹垫子下面铺了减震的棉花团,手边更是设置了可以被手攥住、稳定自身的把手。
她还在手边的轿子壁上发现了一个小暗格,弹出来一盘白糖福寿糕,入口绵密,味道清甜,几块下去就能抵饱。
不用去细想,顾菀就知道是谁的主意。
她一边吃着福寿糕,一边低低地笑出声来,心中是从所未有的快乐充盈。
像是一个破破旧旧、被人丢弃的木匣子,却在某一日被人拾起,擦拭干净,重新填充了许多珍宝物件的盈满喜悦。
过火盆的时候,谢锦安还弯下身子,为顾菀提起裙边。
谨防顾菀一不小心踩到了滑倒。
周边当下就有人出声“肃王殿下如此体贴纯阳乡主,将来必然是个迎娶从妻的好丈夫”。
这话带着调侃,在场众人都是一笑。
谢锦安抬眼扫了一圈,将目光落在了张瑞身上,用眼神道“我记你一笔,过后算账”
惟有李皇后不大高兴,端着平和的微笑对身边的皇上耳语道:“肃王也太宠溺纯阳乡主了,这还没有拜堂呢……纯阳乡主也是,出嫁后当主动关心丈夫才是,哪有大庭广众之下让夫君帮忙提裙子的,都不知道劝阻劝阻,可见是个糊涂的人呢。”
她既不喜欢肃王,也不喜欢顾菀,那干脆都踩上一踩就好了,顶好让皇上过后训斥他们两句。
皇上面上笑容未变,低声耳语回去:“朕方才瞧见此情此景,心中颇为欣慰,只是不想皇后居然是这样看待的?”
“是臣妾多想了。”李皇后听出皇上话语中暗藏着的不悦,立刻就改了口,旋即在心中联想到一些往年旧事。
她记得,当年肃王的生母罗贵妃宠冠六宫,皇上曾在一个雪天为罗贵妃弯腰提裙,只为不弄脏美人的裙摆。昨日皇上才携了罗氏的牌位,亲自为肃王这混小子去行开箱礼,到底是因为迫不得已去做全礼数,还是忽然地就怀念旧人,以至今日说出这样的话呢?
想到这儿,李皇后眼前蓦然就浮现出一个场景。
细细长长的麻绳下,挂着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
李皇后莫名打了几个寒蝉,有说不清的心虚浮上心头。
罗寿站在帝后的中间,望了望眼前正在拜天地的顾菀和谢锦安,又看了看有着轻微颤抖的李皇后,在心中撇了撇嘴。
旁人是在后宫中越过越聪明,怎么皇后娘娘就越过越蠢本了呢。
要是往后还总是这样说些不合时宜的话,皇上指不定要动了废后的心思呢。
“礼成——”罗寿刚想完,就见顾菀和谢锦安行完了最后的夫妻对拜之礼,就行驶了自己的职责,高声又不失喜悦地说道:“送入洞房——”

此刻天色已经入夜,肃王府早已经点上了灯烛。
暖黄的烛光洒在红纱上,在顾菀眼前绘出一片百花绽开的胜景。
她唇角含着欢悦的笑意起身。
却因着凤冠太重, 兼之戴了一整个白天,起身时顾菀险些踉跄了一下。
是谢锦安及时握住顾菀的手。
“阿菀,小心。”察觉到顾菀的掌心有些泛凉,谢锦安几不可见地拧了一下眉头。
目光中含了些许的担忧。
靖北王妃和安乐伯夫人在旁瞧着, 生怕是肃王年轻人着急,也看出顾菀颇为劳累,就一人一边上前扶住顾菀。
“咱们做喜娘的,便送肃王妃进洞房等着。”靖北王妃和气笑道:“肃王殿下就放心送皇上与皇后娘娘回宫,也安心参与晚宴才是。”
谢锦安闻言, 目光微微一顿, 扫过坐在上首的皇上皇后,又掠过站在宾客前端、兴致缺缺的太子和武王,开口道:“劳烦王妃与张夫人了。”
然后稍稍整理仪容,来到皇上面前, 神情恭谨:“宴席即将开始,儿臣大胆请父皇与母后去入席。”
“你果然比从前成熟了许多,不像从前那样顽皮了。”皇上从座位上起身,周边瞬间哗啦啦跪下一片。
他颇为欣慰地望着谢锦安, 想伸手拍一拍谢锦安的肩膀,忽而想起自己这个儿子肩膀一月多前才受过伤, 就改为拍手臂:“朕这几日交给你的整理宫中册典的活儿做得不错——肩膀上的伤可好了?”
“多谢父皇关怀,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儿臣引父皇与母后前往宴厅。”谢锦安微微躬身, 做出“请”的举动。
“众卿请起, 随朕和肃王一起入席罢。”皇上挥了挥手, 让还跪着的众人起身,甚为满意地让谢锦安领路。
他虽然是直接从皇宫中到肃王府的,但是也是知晓沿街百姓得了喜糖喜钱后,对皇家的赞美之情。加之宫中是少见的热闹喜庆,满宫的宫人也称颂皇上太后仁德,皇上心中就喜悦起来。
觉得难怪当初三儿子要请旨自己布置婚礼,果然是办得不错。
还不忘增添自己的贤名,可见孝顺。
新房选的是后院中最大的一座院子,还仿了寿康宫的改造方式,将一间小院子的外墙拆了并在其中,亦修路直接联通了花园。
刚刚踏进这座院子,顾菀就闻见了一点野菊的香气。
和焚木香一样,是一种偏清苦的气息,只是野菊的更清新香涩一些。
是当初商议的时候,顾菀与谢锦安一道说好的。
她还记得彼时肃王眉眼温柔,桃花目中的笑意如涟漪般荡漾:“好,先让殿中省的人将野菊给种下去,到时候咱们成婚的那一日,正好是它们开花的日子。”
靖北王妃环顾了一圈院子,忍不住赞道:“在院中种野菊,真是有意趣,回去我也要学着种一些,既香气好闻不落俗套,也不占什么地方,用来点缀是最好的。”
“我方才看到院子上悬挂着的牌匾了,和大门上的‘肃王府’一样是由皇上亲手提笔赐下的,叫合韵同声。”安乐伯夫人亦道:“竟然不像咱们所想那样,叫个什么什么院,到底是皇上有才。”
顾菀被二人搀扶走路,闻言只是低首一笑。
肃王一早就拿了录诗书给她看过,说是格外喜欢里头一句——“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1】。
如今细想起来,肃王同她说过的事情,就没有不做到的。
当真是……她的运气好极了。
能在游园宴上,撞进肃王的怀中。
正屋中亦是铺满了红绸,凡是有光亮的地方,都是点起了龙凤喜烛的缘故。
顾菀被扶着坐在床上时,还小小地被硌了一下。
口中轻轻地“嗳呦”了一声。
“莞娘别怕,是床被上铺着的红枣桂圆,是早生贵子、团团圆圆的好意头。”靖北王妃拍了拍顾菀的手,低声笑道:“晚上就寝时,可千万要记得将所有的枣儿呀、桂圆呀都拿干净,我当初可是被硌了一晚上,到第二日才找到罪魁祸首。”
提到就寝,顾菀的容色泛起一点微粉,应下后莞尔笑道:“义母和夫人不必管我,前去入席罢,今日你们也很劳累,待我日后请二位的客。”
“肃王妃客气了。”拜堂礼已成,顾菀就是名正言顺的肃王妃,安乐伯夫人便改了口,面含浅笑:“若是可以,肃王妃将这请客,换成与瑛儿多约些玩乐可好?”
“王妃待嫁这两个月,瑛儿可是在府中憋坏了,也有些郁郁。”
顾菀听完这话,心中就是明镜似地一闪:与张瑛约着玩是表面上的借口,安乐伯夫人真正的意思,是想让张瑛借着她,多接触些宗亲贵族的男子,指不定能相中呢。
毕竟连年龄比张瑛小的顾菀已然成亲,张瑛却连亲事都还没有定下,安乐伯夫人怎么能不着急?
“夫人放心,我也想着和瑛姐姐一块儿骑马呢。”顾菀心知张瑛现在还不愿成亲,亦不想让安乐伯夫人失望,只好先含笑答应下来。
说罢,她动了动脖子,想仰起缓解酸痛。
靖北王妃帮着按了按:“距离散席、喝合卺酒还有一个时辰左右,你就先将凤冠卸下,等到了时辰再戴上,我当年也是这样偷懒的。”
外头有人来报,说宾客们基本都入座了。
王妃与安乐伯夫人不好多留,嘱咐两句后就并行离开了。
不多时,紧闭的房门就被打开。
一股子饭菜的香气涌动进来,还伴着琉璃琥珀的笑声。
“王妃,殿下派小时子过来传话,说是让王妃怎么松散怎么来,也不要饿着自己。等到了时辰,会提前派人来告诉王妃的。”琉璃踏着轻快的小碎步进来,走到顾菀面前:“王妃,奴婢帮您将红帘头掀起来?”
“帮我将这凤冠卸下来一会儿罢。”顾菀自己将红帘头掀起,眼底隐隐流露出几分疲乏之色,但在瞧见满桌的丰富菜色时,就化为了几抹笑意。
早膳适合多吃些清淡的,可在劳碌一天之后,对丰盛的膳食格外有食欲。
在用膳之前,顾菀不忘对琥珀吩咐道:“你们等会儿用完晚膳之后,就派人在这府中转一转,看看如今做事的人够不够勤快,性子如何,和今日的宾客是否有交流。”
既然是往后要在日常多用的人,就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才好。
琥珀便笑:“王妃放心罢,奴婢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顾菀眼睫一颤,又道:“记得让小时子回话,劝王爷不可多饮酒,解酒汤也要备下。”
皇上和皇后在戌时过半就回了皇宫。
其余宾客仍旧是欢宴如常,谢锦安照着习俗一桌一桌地含笑敬酒。
因有张瑞在旁挡酒,兼之敢怂恿谢锦安喝酒的熟人颇少,所以他入口的酒并不多。
但听到小时子赶着来传的话,谢锦安心尖上就是一股暖意。
张瑞在一旁有些微酸:“锦安兄,瞧你这样,我也想早点娶媳妇儿了。”
“行,回头我就和皇祖母说,给你也指一门亲事。”谢锦安爽快应下。
倒是张瑞自己思索一会儿后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还不急呢,成婚后可就不能像从前那样出来玩了。”
然后一转眼,他就看见太子和武王的座位空空,对谢锦安奇道:“太子和武王是随着皇上和皇后回宫去了么,方才还看见他们彼此冷着脸坐在那儿呢。”
谢锦安长眉一弯,眼中划过意味不明的笑意:“许是碰见了合心意的美人,迫不及待地带回去了罢。”
张瑞有些瞠目结舌:“不能吧……”哪儿有在弟弟婚宴上提前带人离开的事情,这也太过于急.色了罢……
“还有两桌酒了。”谢锦安转了话题:“今日还要多谢你了,回头我将那副你喜欢的景山落雁图送你。”
“嗨呀,都是兄弟,客气什么……我最爱喝酒,还能干上三大缸子!”张瑞的眼睛瞪得更圆,倏尔窃笑着从袖中摸出一本半个手掌大的册子,塞到谢锦安怀中:“这是我珍藏多年的,一直未曾示外,你好好研究研究,只是还要等肩膀好了再说。”
这番话让谢锦安颇有些云里雾里,一时间未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能先将册子收在怀中。
等到敬完最后两桌酒,也就到了宾客尽散的时候。
得体地送完所有的宾客离开,谢锦安抿着唇,怀中紧张又期盼的心情回到合韵同声的正屋中。
他的阿菀坐在床边,安静垂手,身形窈窕,气度沉柔。
谢锦安只轻轻地望上一眼,就像喝沉了酒一样,面红心跳起来。
在屋中站着的,除了靖北王妃和安乐伯夫人两位喜娘之外,剩下的康阳郡主兄妹、张瑛兄妹、柔安公主和顾芊等,都是与顾菀、谢锦安关系不错的。
镇国公倒是想来,被顾菀挑拨了蓝氏拉走了。
“请肃王为王妃揭面。”靖北王妃递上一方通透莹洁的玉如意。
相配对的另一方则由安乐伯夫人塞到顾菀的手上,口中道二人往后必然夫妻恩爱,万事如意。
张瑛与张瑞率先鼓起掌来,催促着谢锦安的动作快些。
谢锦安的手掌执住触手生凉的玉如意,微微握紧,带出些隐隐的颤抖。
比在景州百花谷中,他赤手直面匪首的时刻,还要紧张些。
连嗓中划过的酒液,都在此刻燃起热意,让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滑动了一瞬。
莹润的玉色接触到正红的纱,两两相映,有夺人眼球之感。
玉如意的头勾起红帘头的一角,在极短地停顿之后,将红纱往上勾起。
小巧的下巴、红润的唇、凝脂的面儿……还有那双缀着红痣的明亮秋瞳,都一一展露在龙凤喜烛跃动的灯光之下。
如梦境一般的幻美明艳。
而顾菀眼中,正映入谢锦安抿着唇的俊容。
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肃王的面颊耳尖,都有些浅红。
加上抿起的薄唇,让顾菀不免联想起肃王从前有过的害羞模样。
“王爷。”顾菀就不由得轻笑起来,眉眼温柔,沉着一潭春水,又在底下埋了些小小的狡黠。
果然,因她这声甜甜的王爷,肃王的耳尖变得更红,如在冬日里穿过风雪一般。
周遭有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阿菀。”谢锦安轻轻回唤了一声,倏尔转身到桌前,亲自执起那一对琉璃龙凤杯,将凤杯送到顾菀手上。
他敛目,认认真真地盯着顾菀,眸光沉沉:“阿菀,咱们该喝合卺酒了。”
顾菀一时不料谢锦安竟如此快速而直接,方才还含着黠笑的唇角微微愣住,整张芙蓉面瞬间从玉芙蓉,变作了红芙蓉。
靖北王妃与安乐伯夫人彼此对视一眼,面上都是姨母一样的微笑,异口同声道:“请新娘新郎喝合卺酒。”
谢锦安在顾菀身侧坐下,将琉璃龙杯举起。
顾菀亦不扭捏,身子前倾,白雪一样的皓腕绕过谢锦安的手腕。
彼此亲昵地交缠。
仰首间,有温润甜蜜的酒液入喉。
从口入心,能一直甜到人的肺腑间。
放下酒杯的那一瞬,他们的目光相撞,彼此间便又将眼睛弯作了月牙儿。
靖北王妃领着在场诸人鼓掌祝贺,随后看了看时辰,麻利儿地带着几人撤退。
并对起身准备相送的谢锦安道:“咱们都知道出去的路,你们明日还要早起入宫请安……早些安歇罢。”
琥珀和琉璃会意地将所有的纱帘放下,并吹熄了大半的龙凤喜烛,只留下门口和床边的几盏。
带着两人的面容都变得朦胧起来。
顾菀神色微愣,有些震惊于适才还站满了人的屋子,一眨眼就变得只剩他们二人。
她偏过头,钗环叮咚间,与谢锦安再次对上目光。
“王爷,那儿备了醒酒汤……”
“阿菀,我帮你将凤冠卸下……”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
在做成交颈模样的龙凤喜烛下,她与他头一回手足无措起来。
先前交贴过得肌肤都泛起几分灼热。
还是谢锦安定了定声音,先开口道:“这凤冠挺沉的,阿菀戴了一日,莫约是累了,我先帮阿菀将凤冠卸下,好不好?”
“之前偷偷卸下放松了一会儿,也不算累。”顾菀摇了摇首,额间垂下的珍珠映在眉间:“倒是王爷,今日喝了许多酒,会不会妨碍到伤口?我着人备了饮酒汤,王爷先喝了可好?”
谢锦安点头应下,起身去饮了解酒汤,随后扶着顾菀做到梳妆镜前。
弯下腰,一点点摸索着该如何拆卸这穿戴都颇为复杂凤冠。
动作缓慢又有些笨拙。
他一边拆卸,一边道:“阿菀放心,我的伤一早就结痂了,喝的也都是温厚的黄酒,并不伤身。”
半晌后,望着指尖与金钗缠绕的青丝,又有些赫然补充道:“阿菀,我、我恐怕还要花些时间,要是弄疼你了,你同我说。”
顾菀盯着镜中的自己,也望着身后神色认真的谢锦安。
面上如一阵春风吹拂而过。
她唇角弯起,和缓笑道:“好。王爷不必着急,我自己弄也是这样的速度,兴许还要比王爷慢。”
谢锦安亦是浅笑点头,眉眼间却愈见谨慎仔细。
等到所有都卸下时,他鼻尖都冒出了一点汗珠。
然而望见顾菀青丝披散,形容舒散放松,便来不及擦去汗珠,就有些傻气地笑起来。
“阿菀,我以后都为你卸钗环,好不好?”他目光明亮地望着顾菀。
“王爷愿意,我自然是同意的。”顾菀动手卸下耳环,绾过垂在面上的乌发,拉着谢锦安坐到床边:“王爷刚才举着手时,有停顿两下,做了放松肩膀的动作。”
“我瞧着很不放心,想看看王爷的伤。”
“我每日都有涂抹阿菀送来的药膏呢,一点事儿都没有的。”谢锦安一开始还有些不情愿,最后拗不过顾菀盈盈的眼神,将衣裳解开,露出结实匀称的肩臂。
在靠近肩角的地方,有一道还未曾完全消下去的伤疤,隐约可见几分狰狞。
谢锦安垂下眼,心中颇为懊恼:
这样丑的伤疤,阿菀不会嫌弃罢?
顾菀伸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伤疤,还下意识地吹上了一口气:“王爷,疼不疼?”
“不疼的——在景州时也只是挠痒痒似的。”谢锦安捉住顾菀想要再抚摸的指尖,桃花眸子含情似水,对顾菀温言道。
“这也痒吗,王爷?”顾菀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恍然明白了些什么,曼声问道。
她并不知,此刻她饱满如樱桃一样的唇瓣在谢锦安面前开合,是怎样的一种无声诱惑。
“阿菀亲亲我,就不痒了。”谢锦安不自觉地清咽一下,挪开目光,佯装玩笑。
但顾菀却俯下了身子,将唇轻轻印在谢锦安的薄唇之上。
与此同时,顾菀脑海中有沉睡迷茫的记忆被唤醒。
似乎曾在有一刻……她与肃王也是这样的。
她在上,肃王在下,她如追寻宝物一般,主动亲在肃王唇上。
但似乎又有一些不一样……
就在顾菀思索的时候,眼前的视线已然颠倒。
用金丝绣着百合纹、坠着翡翠珠的床帘顶映入顾菀眼眸。
腰间覆上与曾经梦中别无二致的炽热。
层层的床帘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
也一层层地将尚且明亮的烛光削成带着暧.昧缱绻的暗色。
先前下肚的合卺酒似乎在此刻生效。
顾菀只觉得身上泛起热气,适才转动的思绪忽而慢下,像生了醉意。
及至对上谢锦安沉沉的目光,和那双看着软软弹弹、很是好亲的薄唇。
她下意识地伸出双臂,轻轻搂住谢锦安。
倏而迟钝的思绪想道:
唔,这样倒是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了。

周遭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红色。
屋中仅剩的、硕大的龙凤喜烛摇曳着暗红的光亮, 缓缓渗进红纱层层叠叠倾泻而下的雕花梨木大床之中,映在人面上,像是薄醉时肌肤上泛出的嫣红。
而谢锦安的眼中, 也似映入烛光,燃起暗沉的、不可告人的欲.念。
眼前的场景,与记忆中慢慢重合,也和曾经唇齿缠.绵的旖梦交融。
是细碎的、模糊的, 像被素手拂过的水面,泛着的光顷刻间就变得涟漪一样。
却在唇瓣相触的间,如同拨开云雾一般,清晰明了起来。
在清苦的焚木香气燃烧着、温柔地笼在自己面上的时候,顾菀已然知晓下一步是什么, 甚至下意识地扬起纤细的颈脖, 迎上谢锦安的薄唇。
但仍旧和游园宴一样,生涩又无措,如青涩含苞的玫瑰,在盈面儿的风中摇曳微颤。
唯一有长进的, 便是不再和初时一样,沉在温柔的侵占掠夺中,险些让自己无法呼吸。
他们的鼻尖轻轻相触。
蒸腾的热气带着合卺酒的香气,似雾气一样缠绕醉人。
伴着轻微的水声。
谢锦安起身时, 用唇和舌尖轻轻地抵住顾菀的下唇,极快地摩挲了一下。
让顾菀不由得抿了唇, 整张脸是要被融化了一样的殷红。
连带着那双红痣, 都染上了热雾, 在光影中朦胧而又显眼。
若隐若现间, 就像妖精的眼瞳。
勾人魂魄。
“阿菀, 你真好看。”谢锦安的俊面亦是微红,再次低面,双唇轻轻地触了触那双痣。
眼中泛起如星辰般明亮的光,语气认真得近乎带一种崇拜。
饶是沉稳如顾菀,在经历过方才面红心热的一吻,又闻得这样朴实却呢喃似情话的夸赞,也无法再维持平静沉稳。
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狂跳,如同闯进了一只活泼的白兔。
要将她整个的身躯都跳成一捧带着余温的春水。
软软的,提不起来劲儿。
像是化在了谢锦安的怀中。
顾菀被谢锦安瞧得不好意思起来,抿了抿嘴中淡淡的焚木香气,轻声道:“王爷也很好看的。”
这回轮到谢锦安面色通红,只强撑着不偷笑,又低首俯身吻下。
他握住顾菀腰间手掌愈发滚烫,如同燃了的羽毛。
热意上涌间更见酥痒之意。
翻滚之间,嫁衣腰带上垂下的流苏络子缠住了谢锦安的指尖。
稍稍一用力,原先就被松过腰带就落在被上。
华美的嫁衣似花苞一样微微绽了一条小缝。
在游园宴时,一袭绿衣的顾菀是一颗嫩绿待剥的脆莲子。
而此刻层纱叠帐的雕花木床之上,身着正红嫁衣的顾菀,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红玫瑰,妩媚动人。
花瓣被一层层地轻柔剥开,隐隐约约露出里面如雪山峰峦一样的蕊心。
外头的烛光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昏暗。
谢锦安瞧不清顾菀的神色,但能感觉到指尖顾菀身躯的微微颤抖。
“阿菀,天色晚了,明日一早还要去请安,要不早些安歇罢?”他嗓音中带着几分忍耐,生生地忍住了动作。
此时回想起来,谢锦安才明白张瑞窃笑着塞给他、又被他随手塞给小时子的,必然是将新婚夜之事的书籍。
他便有些后悔:早知道就抽个时间,将那书翻一翻了。
……阿菀,是很怕疼的。
现下这样颤抖,恐怕是因为害怕过痛的缘故。
顾菀却倏尔起身,拉住了要离开的谢锦安。
外头散散罩着的嫁衣随着动作全都落下,身上只穿着单薄轻透的里衣。
暗黄的光亮照得顾菀肌肤莹润,纤盈的身姿有如玉一般的春光盈盈。
细腰柔,轻笼有山峦。
骤然望见春色,谢锦安的耳畔、心间,像有烟花炸开一样。
整个人都僵硬了一瞬。
旋即,又从身上、心中升起许多不可直视的炽热盼望。
他的眸光微微暗沉下去,双手不自觉地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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