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姐这样说, 难不成是已经有了心上人、定下了亲事?”靖北王妃试探着问了一句。
“已经差不离了。”顾菀抬眼望向靖北王妃,眼中有清凌凌含羞的笑意:“我以为……王妃是知道的。”
靖北王妃微微顿了一下。
她自然是知道的。可便在知道是肃王后, 她便更想争取一下——从她自己看, 自家儿子除了脸和身份之外, 样样都是胜过肃王的。将来的婆母和小姑子是她和宝儿, 自然不会刁难顾菀, 反而会万分和气尊重。
而从顾菀的角度看,靖北王妃就怕顾菀少不更事,喜欢上了肃王的脸,就将整颗心交了出去。她是过来人,知道女子嫁人,最重要的不是夫君的样貌,而是夫君的品行。只要夫君端正上进,肯尊妻疼妻,别的官位婆母,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可端正上进,分明哪个字都和肃王沾不上边。
顾菀是个好姑娘,靖北王妃是不愿她一朝脑热,嫁错了人,踏进了火坑里面。
——即便顾菀不喜欢屿儿也无妨,她能为顾菀挑许多好儿郎,总比肃王要好。
虽然康阳说,肃王最近认真了些,但仍旧改变不了其在靖北王妃心中的印象:只怕肃王是一时的假装,婚后就重新暴露了本性,四处游手好闲的。说不准还要变得风流,像老亲王一样,纳了不知道多少侧妃侍妾回来。
那顾菀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镇国公府那副空虚模样,瞧着也不像能为顾菀撑腰的。
而她与顾菀素无血缘亲戚关系,就连那救命之恩,也不能过于宣扬出去。
若顾菀婚后遭受了委屈,她是没有理由插手旁人的家事的。
靖北王妃惶惶然想着,不自觉握紧了顾菀的手。
“顾小姐……是说肃王么?”她压低了声音,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中道出。
好像说得这样轻而慢,就能让顾菀对她摇头,否认掉这句话。
王妃紧紧地盯着顾菀。
她看着顾菀的眼瞳,在听到“肃王”二字时,像涌入一泓秋水,变得明亮温柔起来,面上的神色亦不自觉地柔软了几分,晕上了一层浅浅的粉色。
不像是刻意展现出来的神情,倒如同下意识显露的一般。
连主人自己都没怎么发觉。
顾菀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了一句“是”。
靖北王妃一下子就焦急起来,又怕吓着顾菀,只能道:“你可了解肃王?你春日里才回京城,难保不知道肃王是怎样的性情……”
“康阳和我说过,肃王是个爱玩不羁的性子,文学武学上都只在兄弟里面排第三的,算得上是文不成武不就。”至于最后一名,是现在尚且十岁的四皇子。
“而且,肃王极爱和皇上唱反调,以至于皇上生气,至今都没有让肃王入朝办事呢。”靖北王妃着重强调了这最后一句话:这才是最重要的,若一个皇子入不了朝,办不了事情,将来再怎样的天子血脉,都会被人看轻了去。
她想看着顾菀越过越好,而非变成了王妃,将来还要看人脸色做事情。
话说到了这一步,靖北王妃索性将话头挑明:“顾小姐应该也看出,我是有意想撮合你与屿儿的。但是到了到了如今,我也看出顾小姐对屿儿没有旁的想法。”
“我方才说那些话,不是想借着诋毁肃王来抬举我家屿儿的。”
“我是怕你稀里糊涂的,将来恐怕后悔。”
靖北王妃的眉眼间满满都是真诚的关切与担忧。
看得顾菀不禁低低笑了出来,心中涌起几分暖意。
这些话,在京城中,除了王妃之外,恐怕只有老夫人才会这般说。
但老夫人终归要考虑镇国公府的利益。相比之下,靖北王妃的立场就纯粹许多。
“王妃说的那些,我都知道的。”顾菀温声问道:“王妃如今尚且住在宫里面,可有看到现今肃王有何变化?”
靖北王妃叹气道:“肃王近日……确实和以前相比,用功了许多,上书房和练武场也日日都去了,往日落下的功课也渐渐补上了。”肃王的教学师傅,甚至为此近日不曾挨皇帝的骂,感动得痛哭流涕。
“肃王答应我说要改的,如今他也渐渐改了。”闻得谢锦安的近况,顾菀就欣慰地笑了,一双明眸弯成月牙儿:“王妃即便不相信肃王,难道就不能相信我一次么?”
“我看人的直觉一向都是很准的——当初选择帮王妃,也是我直觉王妃是个好人的缘故。”
“我自然信顾小姐。”靖北王妃有了一种为女儿挑选夫君的忧愁感,唇边流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与其说我不相信肃王,倒不如说我不相信大多数的男人。”
男人多是喜新厌旧之人,她的夫君与儿子算是那种少见的一心一意了。
“若是肃王只是一时的热头上脑,娶了你后又故状重发,甚至厌弃了你,该怎么办呢?”靖北王妃对顾菀忧心问道:“恕我直言,你的母家恐怕是不可靠的。”
顾菀眼睛亮亮地看向靖北王妃,眼底流转过几分自信:“肃王不会厌弃我的。”
她有自信,凭借她的心机谋算,能与肃王一直保持和睦的夫妻关系。不说恩爱如鸳鸯,也能做到相敬如宾、相互扶持。
就算肃王如靖北王妃所说,将来做那等恶劣的丈夫,顾菀亦不会伤心:既如此,那她只要肃王妃这个身份带来的权柄,来报复镇国公与蓝氏一干人等。
大不了事成后和离,顾菀一人潇潇洒洒去四方游玩,也是全了她生母袁氏,想下江南的愿望。
一双熟悉的桃花水眸又浮现在顾菀眼前,里头闪着与含情目格格不入的乖巧委屈。
“阿菀,我会改的。”
少年的嗓音如一蜿流淌的小溪,清清淙淙流入耳,再漫过心扉。
顾菀心底悄悄地打起了鼓。
她纵有万千思量,可如今想起时,她还是愿意无端端地相信,肃王不会是那等口是心非、人模狗样的男儿。
靖北王妃看着顾菀的模样,不觉叹了一口更长疼沉重的气。
只看顾菀如今的模样,她就联想起从前与夫君初次相见后的那段时光。
她的母亲也为她而担忧:靖北王是好,英武不凡、位及人臣,可也只怕皇帝忌惮,兼之沙场刀剑无眼,恐怕要落个被牵连守寡的下场呢。而且靖北王性子寡言,只知道舞刀弄棒,不是个会疼爱媳妇的人。你如此娇气,将来觉得受了冷落该怎么办?
当时她也是和顾菀一般,选择相信自己看中的夫君。
这么多年过下来,靖北王妃扪心自问,她是没有一点儿后悔的。
在人前她如何端庄贵气,在靖北王前,她还是能像少女时一般地撒娇。
少时女郎和儿郎看定的事情,有的坚如磐石不可扭转,有的却如水上薄冰,轻而易举就能被融化开来。
靖北王妃从眼前的顾菀身上,看到了从前的自己——虽然顾菀比自己少时的性情要娇柔和婉,但那一分暗藏的倔强,倒是很熟悉。
心中这般想着,靖北王妃看向顾菀的眼神愈加柔和,像在看着康阳郡主一般。
“你既然这般说,我也不好再劝你。”沉默半晌后,靖北王妃在心中拿定了主意,望着顾菀笑道:“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是不会忘记的,也定会报答的。”
“时人女子最怕嫁错人,便是因为不能轻易和离、再嫁困难,又容易遭受旁人的指指点点。”
“你此时也下了决定,若是我劝你改了主意,往后想起难免后悔。可要是你婚后过得不好,想起这遭就更是难过”
“那我便给你婚后反悔的机会。”靖北王妃紧紧地握着顾菀的手,倏尔露出笑意:“也算是报答你的恩情——到时候你可千万别说不愿意。”
顾菀眼中秋水一漾,张口要说些什么,却被靖北王妃温声打断:“现在不要说这些不要紧的。你既然要见太后,我便给你说些太后的喜好。”
“……你今日这样的装扮是对的,太后年纪大了,不喜欢花花绿绿的,正要素净婉约才好。”说完太后喜好之后,靖北王妃看着顾菀的装扮,小声赞了一句。
随后看了看在附近逐渐走近的小沙弥,补充道:“太后娘娘要在此祈福三天,估计要磨一磨你,等最后一天才要召见你。这三日里,奉了太后娘娘懿旨,来看着你的沙弥与僧人是不少的,你务必要表现得沉静从容才好。”
“虽然太后娘娘信佛爱佛,但你也不必为了讨好,而刻意做出虔诚狂热的模样,恐怕太后娘娘看了不喜,反而得不偿失呢。”
靖北王妃将这些话,一句一句地叮嘱给顾菀。
这些事情,顾菀自己也想到了。可此刻听着靖北王妃的轻语,她心中蔓生着感动与温热。
让顾菀很久违地想起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温柔和气,往日最爱做的,就是将她搂在怀里,一字一句地告诉她,该如何做一个良善热心的人,又与她一起展望,远离镇国公府、下了江南、二人的快乐日子。
只是可惜,母亲说的话,她似乎都没有做到。
顾菀眼儿微微一眨,眼前靖北王妃的面庞就变得朦胧起来,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她还尚在疑惑,靖北王妃就陡然急切起来:“怎么哭了呢?”
有帕子柔软的触感覆上,为她拭去眼中的水汽。
幸而顾菀只在眼框内盈了些水汽,稍稍两下就能擦去。
旁的人远远瞧见,只以为是顾菀面上沾了些脏东西,被靖北王妃好心帮忙擦拭。
“王妃不要着急。”顾菀重新看向面容分明的靖北王妃,嗓音中有一分不易察觉的哽咽:“是……许久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仔细的话了,我一时激动,便有些控制不住了。”
靖北王妃这才松了口气。
她回想起顾菀在庄子的遭遇,结合这番话,不免动容,对着顾菀温声道:“没事,没事,往后我常常说这样仔细的话给你听,好不好?”
“好,多谢王妃。”顾菀轻声应下,面上的笑是难得全然的纯真欢喜。
二人话毕,叶嘉屿便献完了求疏,顺着小沙弥指的路,一路寻了过来。
“母亲,顾二小姐。”他微微颔首,抬起的目光落在了顾菀比方才红了些的眼角。
他心中暗暗疑惑:顾小姐,方才是哭了?
靖北王妃放下了心中那点想争取的心结,此刻也不在意叶嘉屿需不需要在场,只为了搭理一下过来的儿子,随口问道:“屿儿,你方才求疏上写了些什么?”
王妃话音刚落,心中就暗道不妙,却只见叶嘉屿稍加犹豫,还是满面正气昂扬道:“儿子求了我朝军队粮草充盈,兵强马壮,面对外蛮戎戈百战百胜!”
好吧,她高估自家儿子了……
靖北王妃不禁摇了摇首,对儿子嗔道:“你就和你爹一样,是个兵痴,旁的什么都不管的!”
这话让叶嘉屿心中一紧:他常常被母亲和妹妹嫌弃是一根木头,可他也能看出来几分母亲想撮合他与顾小姐的心思。顾小姐……的确美得让他失神,但他仔细想想,还是更愿意趁着年轻,多上几次沙场才好。
“还是顾小姐好,愿意像康阳一样陪着我。”靖北王妃对叶嘉屿道:“你往后对顾小姐,就要像对康阳一样,知道了么?”
“是,母亲。”叶嘉屿倏然松了一口气,心中惊讶于自己母亲的态度转变之快,但也没有过于纠结:只要母亲不逼着他娶亲,怎样都是好的。
靖北王妃瞥了自家儿子一眼,就亲亲热热拉了顾菀的手,说要去佛寺中的莲花清池瞧瞧。顾菀也挽住靖北王妃,笑意盈盈地软声道好。
叶嘉屿则像是卸下了肩膀上的石头,整个人都轻松自在了许多。
一行人间的气氛比刚开始要少了几分僵硬。
用过佛寺中的素斋饭,再看过寺中的几处景色,一天的时间也就过去了。
副寺派遣小沙弥寻来,领着她们往后头给贵人居住的禅房走。
因想饭后消食,靖北王妃就推拒了小沙弥们抬来的小轿辇,选择和顾菀一边闲话,一边往禅房走。
“我看你父亲是那等不安分的人,也愿意你过来上香么?”靖北王妃在顾菀身边悄悄问道。
毕竟,要是太后看中了顾菀,给顾菀和肃王赐婚,那镇国公府就天然是绑在肃王名下的一条船。若是镇国公想对太子和武王中的哪一个示好,都会被怀疑是否有异心,是否是为了肃王的渔翁得利,才这样做的。
顾菀举起帕子擦了擦鼻尖,趁着这个机会回道:“我没有告诉我的父亲,他以为王妃您和柔安公主请我,是真的来上香的。”
靖北王妃闻言,就放心地点了点头:“这样才好,往后那些重要的消息,千万不要和不信任的人说。”
“若是有空,要管管手底下的人,选一些得用的,这样做起事情来也放心。不是手底下的人,也可以去笼络笼络,多探听些消息,对自己可是很有利的。”
见顾菀点头,靖北王妃继续给顾菀传授在后宅里的简单经验。
说完这句,她又转向左手边的叶嘉屿:“屿儿,你也要记得,难保军中有没有什么贪生怕死、不顾廉耻之徒。
叶嘉屿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颔了颔首。
极远的拐角处,小时子缩了缩身影,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心中看着前头被小沙弥们簇拥的三个身影,想道:不得不说,这靖北王世子和顾二小姐一左一右地走在靖北王妃,真是十分登对的模样……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来,殿下说了,要是发出一点声音,就让他变作佛寺里的沙弥、
小时子已经是太监了,不大想再失去自己的头发。
极快地往上瞥了一眼,小时子就看见了自家殿下冷峻着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
放在身侧的纤长指节也紧紧屈起,眼见就是心情不好的模样。
惟有将目光放在靖北王妃右侧,也就是顾二小姐的身上时,那张恍若覆着千年寒冰的俊面,才似被春风拂过,稍稍有所融化。
“惊羽怎么说的?”凝目望着顾菀逶迤的裙摆消失在转角,谢锦安才缓慢地收回目光,偏头问了小时子一句。
小时子这才开口:“正如殿下所料,太后娘娘清早一来,就在念佛堂里诵经祈福,吩咐了住持让几位小沙弥和僧人盯着顾二小姐的举动。”
说罢,他就将惊羽所说的,被选中的人面部特征一一讲述了出来。
谢锦安便动了动平静纤密的眼睫,用眼睛快速一扫。
墙边扫地的小沙弥,面无表情从顾菀身边走过的僧人……都是太后选定的耳目,在观察着顾菀的一举一动。
他的牙微微咬紧了一瞬,显出几分酸意。
若非这样耳目混杂,又有靖北王妃在阿菀身边。
那并肩为佛祖上香、携手赏游莲花清池,该是他陪着阿菀才是。
想起顾菀今日轻快的笑容,谢锦安咬紧的牙稍稍一松,转而磨了磨。
先前几日,他是想见阿菀。
可如今见了阿菀,又想上去和阿菀说话,想哄她永远如今日一样高兴。
他还想……牵一牵阿菀的手。
算起来,除却给阿菀上药的那一日,他还没有正式牵过阿菀的手呢。
谢锦安想得心头升起酥麻,泛出轻微的悸动。
感觉像是和煦的春光洒下,映入心底,不防就抽出了一点鹅黄带着浅绿的嫩芽。让人觉得新奇、陌生,却无法去排斥,反而下意识地去呵护这一点点的嫩芽。
期盼着它在心底生根、抽枝、变得生机勃勃。
谢锦安这才知道:
人一旦升起一点欲.望,当得到满足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更进一步。
……直到彻底将产生欲.望的源头占有,才会心满意足地停下来。
皇位是他与生俱来的勃勃野心。
而阿菀,是他自第一眼起,就在心底种下的一点憧憬与渴望。
在游园宴上缓缓生长,到今日,经过酸涩与忍耐的滋味,破出了一点青涩的芽苗。
这点芽苗虽小,却能缓缓改变他对世间充满嗤嘲与漠视的内心。
也或许能为他带来超乎控制的改变。
谢锦安不喜欢有事情脱离自己的设想、控制——就连现今朝堂上,太子与武王两党相互倾轧、中立党忽分两派的混乱局面,也是他暗中引导。
惟独事关顾菀,他便总会放任自己。
便如当日游园宴上,他放手自己去寻顾菀的踪迹。
也如今日佛寺角落,他任由内心对顾菀的憧憬一点点蔓生。
这样的感觉并不算坏。
甚至谢锦安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的唇角是微微上扬的。
他似忽然想起什么,举目望去,潋滟的桃花眸微微一亮。
——祈国寺禅房的围墙,比他想得要低矮许多。
今晚可以与阿菀说话了。
祈国寺的禅房主打干净舒适。
许是为了给贵人们呈现一种禅意, 里面不似外头高大巍峨的红墙,只用浅色装饰。屋中燃着淡淡的檀香气息,多宝阁上放的多是与佛祖菩萨相关的装饰, 桌上也供着清新的鲜花鲜果,还放了一叠简单易懂的佛经讲释。
顾菀是让琉璃提前来禅房等着的。
“小姐,白日里除了一个小沙弥来打扫房间,没有旁人来过。”见顾菀回来, 琉璃放下了手中的佛经讲释:“奴婢将咱们的行李收拾好后,还在这四周转了转,将附近的布局记了下来。”
就是极其普通的“田”字布局,也没有旁的崎岖小道供人行走。
琉璃语毕,就指着离床不远的美人塌说道:“奴婢晚上正巧可以睡在那儿, 夏夜里也算是凉快, 小姐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奴婢也能第一时间听见。”
顾菀就不由想起琥珀说的话——“琉璃若是睡着了,那比小猪睡得还沉。”
她看着琉璃轻笑起来,忍住不去打趣儿。
将原先备好的暗色匕首放到枕头底下, 顾菀瞧了瞧天色,已经是夏夜里暗沉沉的时候了。
“将蜡烛都点上罢。”她对琉璃吩咐道:“将那羽纱披风和我的针线小包拿过来。”
羽纱是特殊的材质,镇国公府内的洗衣老妈妈不敢轻易粘手,最后还是顾菀亲自送到京城中最贵的成衣铺子去清洗干净的。
或是因为那日在边角在地上逶迤了许久, 上头被石子,磨出了一点点的小洞。这洞虽小且不起眼, 但一旦看到摸到, 都会觉得分外突兀。
顾菀思量许久, 决定在上头补上一朵小小的桃花样式。
琉璃干脆地应了一声, 随后将东西都拿了过来。
“奴婢先去外头守着, 等要睡了再进来。”琉璃看着隔壁常嬷嬷在门口守着,就也有模有样地学着,要出去守着。
“祈国寺是观天观夜的好地方——你不是最爱看星星了么,正好可以看看。”顾菀含笑道了一句好,细指轻抚过里头各色的针线,心中一动,选择了偏浅的银朱色丝线,衬着暗红色羽纱上的银色暗纹,是正好的。
她点起一盏灯烛,放到床边的小几上,开始缝补那一点小洞。
床前地上摆着一座小佛龛,里面燃着一炷幽幽的檀香。
房中寂静,那檀香幻出轻微的轮廓,像是秋日晨时的薄雾,只要有些许的动静,就会烟消雾散,不再停留。
顾菀微微蹙起眉尖,在柔软的羽纱上动作极慢地用丝线勾勒出桃花的的轮廓。
五瓣合生,圆角如星。
小小的一朵生在披风袍子之上,格外讨人喜欢。
正在收尾落线之时,顾菀眼睫一颤,去看眼前燃着香烟的佛龛。
原先延续飘渺的烟雾中间忽然断了一截。
像有一阵不起眼的清风拂过,将那轻烟给吹断了。
可这屋中门窗紧闭,是没有风的。
顾菀不由得心中一紧,右手继续熟稔地穿针引线,左手却悄悄地放下一直拿在手中的披风,将手不动声色地伸到了枕头底下。
指尖传来匕首带着凉意的触感,她稍稍一勾指尖,就将匕首勾在了手中。
心中有些怦怦地跳起。
顾菀生了一种直觉:靠着窗子的纱帘后面,隐约出现了一个影子,还有些无风自动。
有人悄悄地潜进了房间,还在向她走来。
……难道是老亲王的人么?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顾菀转了左手腕,想一边将匕首抽出来,一边大声呼唤琉璃进来。
就在这时,一股子焚香木的清苦气息涌进顾菀的鼻腔。
让她微微的怔愣之后,又极快地回首。
对上了一双生机鲜活的桃花眸子。
轻轻摇摇的一句“阿菀”落入顾菀耳中。
顾菀紧绷狂跳的心,倏然平静了下来。
却又很快无端地轻快跳起。
“王爷?”她看着面前的少年,神色中尚有几分懵懂、疑惑和震惊:“你怎么来了?”
粉润的唇因为方才的紧张咬起,透着泛红的牙印。
在暗黄的灯光照耀下,像是一片丰满水润的桃子瓣,让人生了想要轻咬一口的心思。
“我们已经有二十多日没见了。”谢锦安背着手,弯弯的眸子望向顾菀,语气中暗含着几分热烈的期盼:“我想来见见你。”
顾菀仰起头,又看了看后头的窗子,难得好奇道:“王爷是不是从那窗子里进来的?可是我怎么没有听见一点儿动静呢?”还是等进了屋子之后,她才有所察觉。
问罢,顾菀坐回了原来的床边,拍了拍隔壁的位置,对谢锦安软声道:“王爷,坐呀。”
谢锦安登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颇为拘谨地在顾菀身边坐下。
“是,我是从窗子里悄悄进来的。”谢锦安转首回了顾菀的话,想了想又补充道:“至于没动静……应该是阿菀刺绣太入迷了。而且,我这二十几日都有好好和师傅们学习。”
这让顾菀想起靖北王妃同她说过的话。
当下眼睛就盈满了笑意,像是秋日里晶莹剔透的露珠,又似水头亮润给勾状玉佩。
“我都知道啦,王爷。”顾菀的嗓音娇娇软软,似响在谢锦安的心坎中:“你说过的话,都做到了。”
“我就知道,王爷是那一等说到做到、言行合一的君子。”顾菀的眼儿亮润润的,仰望着谢锦安,手中将方才绣好的一朵小桃花展示给谢锦安:“我见王爷的披风上破了个小洞,就擅作主张补上了一朵桃花,还请王爷不要嫌弃。”
谢锦安见了,就情不自禁地轻抚上去:“不嫌弃,不嫌弃……阿菀绣得真好看。”
这样在衣物上绣精致玩意儿的习惯,他的母亲也是有的。
衣柜深处放着的儿时衣物上,还有罗贵妃一针一线绣下的“锦安”二字。
此刻轻轻摸过那一小朵栩栩如生的桃花,谢锦安心中就盈满了欢喜,俊面上扬起微笑:“阿菀这朵桃花是银朱色的,真别致。”
他话音刚刚落下,就见眼前的顾菀轻笑了一声,眼瞳中似生出一朵朵娇艳的桃花。
“当日王爷救我,穿的就是银朱色的衣裳。”
谢锦安闻言微微怔愣了片刻。
他自然也是记得那一日的:从万意楼的窗口往下望, 一眼就瞧见了顾菀。
青丝飞舞,秋瞳凝亮,如玉的面儿似勾起的弦月。
让他顾不得许多, 冒险跃下止住狂奔的马儿。
“我还记得王爷说,主要也不是为救我,是为了不让万意楼的姑娘们受伤。”顾菀的记忆力极佳,此刻仿着谢锦安的语调, 轻飘飘说出这句话,语调中有几分自己都不能轻易察觉的酸意。
谢锦安哪里想到,当初随口道来的一个借口,此刻却让自己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辩解才好。
“我、我当时随意说的。”少年看了眼面前认真整理披风的美人, 嗓音变得闷闷沉沉:“阿菀, 我以后不会再去万意楼了。”
顾菀有些惊讶地抬首,看向连头发丝都透着“乖巧”两个字的谢锦安。
而后,她又甜甜地弯起了眉眼:“王爷,我信你的。”
时人女子为妻后, 不论丈夫是恪守条规,还是糊涂放.荡,都只能端正自身,维持贤名, 为丈夫打理家事、照顾公婆。更有甚者,要对丈夫纳妾寻欢的举动表示支持, 否则就会被指为刻薄善妒。
就连老亲王这样公认的荒.淫, 老亲王妃也不能说半句不是, 只能自己住到寺庙里去, 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 顾菀是对成婚后肃王将来的种种情况都做了设想,保证现实来临时,仍能八风不动,维持好自己的体面。
可她没想到……肃王会这样主动允诺。
顾菀是很高兴的,方才感到有些别扭的心中一下子就舒展了起来。
闻得顾菀的话语,谢锦安长展俊眉,眼中明亮了几分,又忽地暗了下来:“阿菀今日,过得如何?”
“在寺里拜了佛,还赏了莲花。”顾菀将披风叠好,身子朝着谢锦安的方向微微前倾,轻声回道:“一日也就这样愉愉快快地过去了。”
“阿菀今日,好似不是一个人来的?”薄唇轻抿,谢锦安也微微前倾了身子,鲜亮的眉眼间有几分犹豫,最后还是轻轻问出了口。
“不是,今日还有靖北王妃和靖北王世子。”顾菀原先不觉,直到此刻才发觉一点不对劲。
她抬起眼帘,细细地看着谢锦安:好看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水亮的桃花眸子闪着不自在的光。像是那等嘴上不在意,其实心中着急上火想知道的别扭模样。
肃王……这是吃醋了?
顾菀心中不确定地想道。
下一瞬,谢锦安的话便肯定了顾菀的想法。
“靖北王妃我在宫中见过,是个性子和气的。”谢锦安眼儿微微一眨,目光稍稍瞥开:“只是少见世子,不知是个怎样的性子,与阿菀相处可还融洽?”
顾菀不知怎地,倏尔间便弯起了唇,心尖悄悄地活跃起来。
“世子虽不大说话,但和王妃一样,都是个性随和的。且世子身形高大,看着便是孔武有力、令人仰慕的将军模样。”她微微眯起眼睛,笑得像一个小狐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