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惟有心疼与愧恼。
——他装纨绔装久了,这嘴竟变得不听使唤起来1
谢锦安蹲下身子,有些无措地想要触碰顾菀。
指尖还没碰到那莹润雪肌,就被顾菀有所察觉地避开。
他仰起头,只能看到顾菀一双玉手遮面。
这双手又小又软,有像羊脂白玉般的润泽光亮。
若是谢锦安伸手去握,只要一只手,就能将顾菀的一双手都纳入掌中。
此刻那手捂着芙蓉面,指节纤细,隐约可以看见指缝中闪着光亮。
不多时,就有泪珠簌簌而下,像珍珠似地从指缝中滚落,沉沉地落到谢锦安仰起的面上。
再顺着谢锦安的脸,缓缓地划下,流下一道清凌凌的泪痕。
那泪珠,刚滚落到谢锦安面上时,是烫热的。
而划过后,却在空气中泛起些微的凉意。
让谢锦安微微怔愣了一瞬,心头涌起许多陌生的情绪。
“别哭、别哭。”谢锦安伸了手,用指尖探向顾菀的手腕,语气中有些手足无措的意味:“是我不好……那都是我瞎说的,你别信!”
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到顾菀的肌肤,想要轻轻握住安抚,又怕更惹了顾菀生气,触了不到一瞬就赶紧收回。
于是乎,谢锦安就用十点指尖,小心地护着顾菀的手腕。
像捧着稀世的珍宝。
顾菀方才醒来时, 春风散于脑子的影响还未完全消退。
她在脑中混混沌沌,只听谢锦安的话,便是惊得少见得没了主意。
此刻哭着小小发泄了一番, 又见闻谢锦安的举止,顾菀也就反应了过来。
——肃王说的那一番话,是少年脾性的玩笑话。
他是见着她醒了,又在那儿紧张地装睡, 所以故意说了那话来逗她。
若是要走,趁着她没醒,无声无息地离开就是。
何苦给她包扎了伤口,守在这里等她?
又何必此刻上来要安慰她?
若真是无情,该是和镇国公当年对母亲一般。
任由蓝氏折辱, 只冷眼旁观。
回过神来的顾菀软软收了声, 泛红的鼻尖微微一抽,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指缝里往外窥。
她一眼就对上了谢锦安的桃花眸。
潋滟生波,漾着焦急和无措。
一张俊面笼着一层柔和的月光,显得格外清隽动人。
“多、多谢王爷替臣女包扎。”用指尖略抹了抹泪眼, 顾菀稍稍侧过脸去,面容起热地赫然说道:“方、方才臣女刚醒,唐突了肃王殿下,还请肃王殿下不要在意……”
她话音还未落下, 就觉谢锦安站起身子,轻轻拉住她的手腕。
男子指尖滚热, 落在顾菀微凉的腕上, 激得她微微一颤, 忘了动作, 任由谢锦安将她遮住脸容的双手拉下。
谢锦安认真凝视着顾菀的面儿。
女子泪眼尚且朦胧, 眼角还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微微晕开些粉红,更是让人怜爱。
“我不怪你。”
他不自觉地轻皱眉头,用指尖仔细地抹去顾菀眼角的水汽。
眉眼柔软地为顾菀拭去那小小的几滴泪珠,谢锦安又尝试性地去唤顾菀:“不哭了,阿菀?”
唤完,谢锦安觉得着这两个字莫名地悦耳好听,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又反复了几遍。
阿菀,阿菀。
顾菀这回彻底愣在了原地。
——从前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喊她的。
“阿菀过来。”
“阿菀真乖。”
“娘亲的小阿菀。”
母亲的语气,温柔和婉,是顾菀最为贪恋的那一抹依恋。
却被蓝氏生生埋葬在冬日刺骨的冰雪泥土之下。
十年过去,竟有人再这样唤她了。
虽是巧合,却让顾菀悸动不已。
她的泪稍才止住,就再次一下子落了下来。
圆润晶莹,从她眼尾划过谢锦安的指尖,最后再落到谢锦安的掌心。
似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霡霂细雨。
谢锦安却是慌了神,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私自给顾菀取亲昵的称呼,让她觉得委屈生了气。
见顾菀将脸轻靠在自己手边,半倚着落泪,哽咽着几乎说不出来话,谢锦安便用手小心地捧起顾菀泪湿的面儿,有些笨拙地用里衣柔软的衣袖给顾菀擦脸。
“你若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这样唤你了。”谢锦安瞧着顾菀湿漉漉的娇面,只觉得自己心中一纠一纠的。
顾菀稍缓了口气,用手背自抹去了泪珠,仰面对谢锦安含笑摇头:“我很喜欢的,方才一时欢喜哭了,王爷不要误会担心。”
谢锦安舒展了眉眼,桃花眸子中满是笑意。
他正欲说话,就听见外头的远处,忽然传来喧嚷的人声,隐隐有女子的尖叫声。
叫顾菀不免想起了顾萱落水时的情状。
她循声望去,面上带着不解疑惑,心底却是淡然无比:
唔,看来永福公主得意无比的的游园宴,出了些意外,那可真是——太好了。
念及永福公主强逼着她饮下的那杯不对劲的酒,顾菀此刻就不由有些微微咬牙,将永福公主记在了自己心中的小本子上。
小本子上头已有镇国公、蓝氏、顾莲、老亲王等人。
刚记完永福公主的名字,顾菀便听耳边有谢锦安的问询:“阿菀,是想去看一看么?”
低头看了看自己皱皱巴巴的衣裳,顾菀轻轻摇了摇头:“我、我有点想先回去沐浴梳洗、换身衣裳。”
可怎么悄无声息地回去呢?
顾菀拧起眉头思索,恍然间想起几件事情:她是怎么从厕房到这偏僻的小院里来的呢?是她狂奔间跑过来的吗?
回忆起方才的事情,除了那些旖旎羞人的绮忆,旁的竟都如水雾般迷蒙,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但她……似乎能记起来一点呼啸过耳畔是风声。
像是在策马狂奔,又像是……在飞?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肃王既做了君子,那她这药,是如何被解开的呢?
“我让小时子将马车驾到后门了,我们偷偷地出去,先送你回府。”谢锦安懒厌地瞥了一眼远处的明灯光亮,又和蹲在树顶的惊羽对了一眼,转而对顾菀温声说道。
顾菀心知这不是解惑的好地方,轻轻点了点,末了又有些担心地问道:“这瑶池园道路复杂……王爷,你知道该怎么走么?”
对上顾菀秋水似的眸子,谢锦安抬了抬下巴,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地露出些小得意的神情:“曾经看过一眼这瑶池园的图纸。”
这话让顾菀听了,不觉“扑哧”轻笑出声。
她目光落在谢锦安褶皱繁多的衣裳口,想起自己是那制造者,不由面红,抬手动作轻柔地抚平那些褶皱。
一边抚,一边含笑赞叹道:“原来王爷是过目不忘的机敏人。”
这动作话语,都比方才多了几分亲近。
顾菀认真又快速地帮谢锦安理好了衣裳。
——既然认准了肃王,那便要做到最好,做一个令人满意、温柔贤淑的未婚妻与妻子。
就像她当年认准了老夫人,一直谨慎努力地当孙辈中最孝顺的那个。
情分自然是真的,但是凭着顾菀自身的筹谋才得来的。
……起码在赐婚的旨意下来前,不能让他改变主意。
肃王妃的位置,足以让她完成许多,在先前看来难如登天、又早已经计划要做的事情。
且只看脸容,肃王是很让顾菀满意心动的。
从第一眼起便是如此。
今晚更是。
谢锦安听了顾菀的夸赞,嘴角噙上了一抹上扬的笑意,敛眸看着顾菀为他整理衣裳。
眼睫浓密纤长,尾端微微翘起,如女子自然勾起的眼角般,不经意间就透露出一分动人的妩媚。
此刻低首羞面,更添几抹温柔。
还未及谢锦安贪看足够,顾菀就弯了眉眼:“好啦……王爷,咱们走罢。”
话音还未落,她又蹙起了眉头:“可是……宴席上该怎样解释呢?”
要是靖北王妃四处寻她不得,和永福公主闹了翻脸,是不好的。
即便未曾这样,过几日靖北王妃问她缘何忽然不见,她该如何说呢?
顾菀相信靖北王妃的人品,却万万不敢将实话告知。
一来牵扯老亲王与永福公主,搞不好太子与皇后亦在其中,事情复杂;二来……她亦不好意思讲出口。
只此刻略微回想一点,就面红耳赤。
唇齿间皆是滚热一片,隐隐有焚香木的气息的升起。
顾菀心头跳动间,涌上来一分沉压的疑问。
“我相信,永福已经帮忙解释过了。”谢锦安闻言轻挑长眉,低低的笑意中带着安慰的口吻。
语气仍是带着鲜活意气,听来却格外让顾菀安心。
人是在宴席上不见的,永福公主自然是为她找好了借口,让众人都不在意。
顾菀转了转眼,想起这一点,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转瞬又有点担忧:那药会不会对人的神智有一些影响?怎么她从醒来到现在,思维感觉迟钝了许多呢?
谢锦安见顾菀细眉松展,便带了点笑。
想了想,他将衣袖递到了顾菀手边,轻声道:“阿菀,走吧。”
他记得,宗亲中,最为恩爱的就是和郡王夫妻,每回出现,必是并肩成双,手拉着手,像放不开彼此一般。
曾几何时,在幼时,父皇似乎也是这样偏爱母妃的。
谢锦安看到和郡王夫妻时,心中总有那么一分的羡慕,看得久了,便在自己的心中牢牢记了下来。
顾菀将那衣袖攥在手中,乖巧地跟着谢锦安。
二人走的是园子边缘的小路,又因着远处的热闹未歇,一路上连仆从都没有怎么碰到,顺顺利利地走到了后门附近。
抬眼瞥见正在站岗的侍卫,顾菀攥着衣袖的手紧了紧。
谢锦安稍偏了偏头,低声道:“要等一下。”
小时子正坐在挂着“肃王”金子檀木牌马车上等着,在心里头琢磨着自家殿下是不是嫌永福公主太碍眼,想先走为敬,才让惊羽传话,吩咐他将马车赶到后门。
正琢磨着,有一粒石子不轻不重地砸到了小时子的怀里。
小时子抬首一看,见一袭黑衣的惊羽对自己比了个手势。
小时子心领神会,从衣袖中掏出两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朝着看守后门的侍卫走去,想求行个方便。
“我家殿下想从后门借过,让我请诸位去喝碗酒。”小时子面上带着客气的笑,行至五六位侍卫面前,打开了那两个荷包。
一阵闪闪的金光掠过。
原想拒绝的侍卫班领生生住了口。
他们是李皇后从宫中拨给永福公主的,自然领教过永福公主刁蛮的脾性,稍有不顺心就对着小宫女小太监打骂不休。若是他们巡逻的时机不对,也少不得有一顿臭骂。
如此几次,他们对永福公主就没有那么尽心了。
今天白日里,为着排班的事,永福公主还将侍卫班领又骂了一通,强逼着侍卫班领去皇宫里面借人来充场面。
侍卫班领去做了,又不免受到李皇后的问责,指责他任由公主胡闹。回来后见侍卫人数比自己说的少,永福公主见宴席的时辰要到了,就只罚了侍卫班领三个月的月俸。
念及自己上有老下有下,都等着自己养活,侍卫班领心中不禁生了怨气。
此刻,侍卫班领眼馋地盯着那金光,嘴上还是问道:“公公客气了,给肃王殿下行方便,那自然是正常的,只是属下职责所在,难免要多问一嘴,肃王殿下是为何……”
小时子对此也是不明所以,只猜殿下是看见永福公主眼睛疼,偏又不好将这话给说出口,只好打了个哈哈:“殿下嘛,自然是有要事。”
班领身边的一个普通侍卫露出顿悟的表情,碰了碰侍卫班领,低声道:“班领,公主今日请了许多的美人,难免有人福气好,被肃王殿下看上,就和那亲王殿下一样。”
不错,今日老亲王也派管家来早早打好招呼,要求行个方便。
不过这种事情,放在肃王身上是那女子的福气,在老亲王身上……就不一定了。
侍卫班领立刻了然道:“原来如此……”
随后就颇为放心地收下了那荷包,看了看四下无人到来,没有需要当值做的事情,就先招呼了周边值班的侍卫去“喝酒”
“公主脾气公公您也知道,咱们可不能离开太久。”
小时子十分沉稳:“放心,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您就去放心喝杯小酒罢。”
看着侍卫们勾肩搭背地离开,小时子松了一口气,转身颇为殷切地往后门里迎过去。
既然惊羽已经到了后门,那说明殿下也已经在附近了。
“殿下,奴才迎您去马车上……”小时子果然在后门附近的阴影处发现了自家殿下英俊伟岸的身影,立刻就去行了礼。
等到抬头起身时,小时子才发现谢锦安身后还有个窈窕纤细的女子。
虽是半掩着面,但灯烛暗光能映出两点朱色,红艳艳地引人目光。
顾二小姐?
小时子格外惊愕,当下就保持着弓腰抬首的姿势,僵在了原地,有些呆呆愣愣地盯着顾菀看,一时有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谢锦安淡淡地一撩眼皮:“去将马车上,本王的披风给拿过来。”
方才小时子一出现,他就感觉自己的衣袖收了收,还带着点颤意。
她身上的衣服还有些皱。
纤白的颈脖上仍泛着还未曾褪去的红粉娇色。
实在不宜被旁人瞧见。
含着威严的话语落在小时子耳朵里,他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地拔腿往马车上跑。
一边跑,一边在脑中急速旋转:看这模样,顾二小姐和他家殿下,是有了什么情况?
唉呀,若是真的,早知在安乐伯府时,就和顾二小姐搭个话了,指不定能被青睐呢。
小时子脚程极快,就一瞬的功夫,将那披风给取了回来。
随后半眼也不敢乱看,双手将宽大的暗红羽纱斗纹披风奉上。
谢锦安单手取来,回身给顾菀围上。
最后在领口那儿系了个漂亮的结。
顾菀穿上了披风,再将帽子牢牢扣在脸上,遮住自己的面容,总算找到了一些更多的安全感。
依旧是抓着谢锦安的袖子,亦步亦趋地上了马车。
“去镇国公府的那条街。”谢锦安后一步上马车,对小时子留下一声吩咐。
小时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战战兢兢地驾起了马车。
谢锦安放下车帘,转头问道:“要我送你进府里么?”
他怕顾菀在门口遭受恶仆的刁难——她性子良软,又是庶女,在镇国公府难免受到欺负。
只怕会自己悄悄咽下,不愿伸张。
“多谢王爷,还是不必了。”顾菀低首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肃王愿意护着她回府自然是好,可也过于招摇——看上回镇国公对肃王敬而远之的态度,就可知他是打定主意要投向太子那一边了。
若是知道这回未曾成功将她送给老亲王,却成了肃王要求娶她,镇国公和蓝氏恐怕要竭尽全力地阻碍。
倒不如暂时按兵不动,等赐婚圣旨宣发,事情板上钉钉,叫镇国公和蓝氏恨极才好。
谢锦安细想亦是认同。
这事突然仓促,若是让镇国公府借此欺负阿菀,却是不好的。
要是走漏风声,且不说镇国公府,那贼心不死的老畜.牲,应当会多番阻挠。
他低了首,望向自己的衣袖。
稍稍有几分褶皱,还留有女子掌心浅留的余温。
再抬首,便是顾菀垂着头的精致侧脸。
她坐在离谢锦安稍远一点的地方,好阻止自己去回想那一段缱绻的回忆。
于是谢锦安只能看到顾菀鬓角微乱,眼角面颊晕染着浅红,红润的唇被牙儿轻轻咬住,显得有些惊慌不安。
谢锦安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薄唇,有些不可避免地想到不久前的场景。
是尚留在唇齿之间,叫人怀念的柔软与香甜。
他心中一动,微微往顾菀的身边挪动了几分。
“等送你回府,我就即刻进宫,向皇祖母请求赐婚。”谢锦安嗓音清沉,不知不觉间带上一分从前从未有过的温柔。
顾菀却更咬紧了自己的唇。
半晌后,她声如蚊蚋,清澈娇妩的眼底流淌过几分不安。
“太后娘娘会同意么?”
身子中的药效已经彻底散尽,顾菀开始神思冷静地思考起来。
求娶之事自然是越早提越好,肃王愿意今晚就提更是最佳。
但皇太后是抚养肃王长大的,她若是不同意……
谢锦安神情中显出几分坚定:“皇祖母会答应的。”
他的眼落在顾菀身上,不绝轻声重复了一边:“阿菀,你不要怕,我会让皇祖母答应的。”
顾菀轻轻点了点头,不再提及此事。
转而动了动鼻尖,含着笑意问道:“我闻着这马车中有清苦的木香气,也是在王爷身上闻见过的,可是王爷心爱常用的熏香?”
见顾菀不再自称“臣女”,还问起他的喜好。
谢锦安桃花眸子一闪,增添了几分亮色:“我还算喜欢这味道,闻着叫人心静。”
“是宫中殿中省出品的么?”顾菀接着问询了一句。
谢锦安稍稍一顿,默认道:“阿菀喜欢么?若是喜欢,我回头带一些给你。”
顾菀轻展笑颜,软声道了一句谢,心中流转过些微念头:
既是宫中出品,那不止宫中诸位贵人,外头的宗亲世家们或许也是有的。
她在温泉庄子、皇宫过道上闻见的这焚木香气,或许是哪一位宗亲贵族留下的,并非是肃王。
更或许,是她实在太多心了。
那群山匪就是因雨后湿滑而不慎相互踩踏,最后导致的滑倒摔晕,和那若有若无的焚木香气并无关系。
目光稍变,顾菀就看向了谢锦安系在腰间的荷包。
她鼻子灵敏,自然没有忽略夹杂在木香中的药香——是她送的那份药膏的气味。
“我想自作多情地一问王爷。”顾菀指了指那荷包,歪头道:“里头可是我当时送给王爷的药膏?”
谢锦安抚了抚荷包,目光略有游离:“阿菀送的药膏,药效出众,又盒子精致,我便一直带着了。”
他有些不想说,其实他没受伤,这药膏也一点都没用,刚收到就放入了这荷包中,贴身带着。
顾菀眼中秋波盈盈,抿唇笑道:“王爷当日相救,我感动至今,只担心王爷的脚伤未曾痊愈——今日听王爷说这话,又见王爷行动自如,便知我的药膏有助王爷,便放心了。”
谢锦安轻轻一咳,目光越发偏移:“其实还未好全……御医说,怕有暗伤,恐怕要多将养一段时日。”
小时子听了这话,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狠狠地咳嗽了两声才缓住。
觉察到自家殿下的目光隔着帘子落在自己背上,小时子就颤颤巍巍出声道:“殿下,再拐两条街就到镇国公府了,可要奴才驶到镇国公府门口?”
“阿菀可要这样?”谢锦安迎上顾菀含着关切的目光,抿唇问道。
顾菀垂眸思考了片刻,旋即道:“就在这儿寻个僻静的巷子停下吧,我自己走回去,就无需王爷多送了。”
外头传来小时子的应声。
顾菀笼了笼身上的披风,细嫩的颈脖触到谢锦安系上的披风带子。
“许要借用王爷的披风一用,王爷可介意?”顾菀略停了停,抬起的眉眼明亮动人,被笼在车顶洒下的暗黄灯光之下,是一种柔婉的妩媚。
“阿菀尽管去用就是。”谢锦安闻言扬眉一笑,俊眉间有几分柔软。
见顾菀片刻后就要起身,他伸出手,将披风的边沿给卷了起来——他生得比顾菀要高出许多,若顾菀行走时不刻意拎着,多半是要被这披风绊倒的。
顾菀瞧着谢锦安的动作,面上就抿唇笑起,双手挽住披风的边缘,轻声道:“从前听过王爷许多潇洒行事,不想王爷也是个细心的人。”
谢锦安的面色微微一绷,想起京城中对他的风评——因着自身刻意为之的纨绔闲散和那等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他活生生就是个好吃懒做、诸事不成、只有一张脸能看的纨绔典型。
且毫不上进,整日里不是打马游街,就是赏花听曲。
莫约在阿菀的了解中,他也是这样的人。
“那些……”谢锦安想解释一番,可又觉得无从开口。
他自有自己的筹谋野心,但却不便和顾菀透露。
一来,阿菀性子软,乍然知道,恐因夺嫡二字担惊受怕,又觉得他是那等两面三刀的虚伪人物;二来,兹事体大,京城中形势瞬息万变,少一个人知道更为保险。
想至此,谢锦安的眉尖微微垂下,清隽昳丽的少年面上蒙上了一点伤心委屈的意味。
他抬起眼,小渚般漾着涟漪的桃花眸中,清晰地映入顾菀的身影。
“阿菀,我会改的。”
谢锦安最后道出了这一句话。
他话音刚落, 就见顾菀细眉倏然弯起,像几钩弯月落在白玉似的面上,盈满了笑意。
顾菀轻声应了句“好”, 笑涡中有几分欣慰。
不论从前肃王是如何的模样,未来肯变得上进,这自然是好的。
既要结为夫妻,总要携手并进, 往好的方向发展才好。
见谢锦安眉眼间的那几分细微的伤心委屈,顾菀就抿唇道:“我原也不是嫌弃王爷的意思……只看今晚的事情,就知道王爷本性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和旁人都不同的。”
道完这一句,顾菀才恍然发觉一件事情。
她与肃王说话间, 距离倒是不知不觉地近了。
譬如此时, 她不过是一仰头,鼻尖就险险蹭过肃王垂下的面儿。
嗅闻到满腔的焚木香气。
分明是偏冷的清苦香,现下却隐约透着一股旖旎的缱绻绮罗香气。
让顾菀脑海中,又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一幕幕活色生香的画面。
唇上泛起几分酥麻的痒意。
先前中了那药时, 她浑身上下都热得脱力,脑中也是昏昏沉沉。
可她的记忆都是在的。
尤其是……她主动亲在肃王唇上的记忆,是格外的深刻。
连带着后面那一番近乎沉溺的唇齿交缠,都十分清晰。
薄软的接触, 滚.热的缠.绵,焚木香气的充盈。
还有隐约带着水声的掠夺。
强势到顾菀此刻想起, 就不由得有些腿脚发软。
可却不是全然的强势, 而是裹挟着许多的温柔。
才让顾菀回想起来时, 带着一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贪恋。
眼前好看精致的薄唇动了动, 勾起了好看的弧度:“阿菀这样看我, 我定然不会叫阿菀失望的。”
顾菀才恍然动了,面色泛红地往后退了退,将脸埋进了宽大的披风帽檐之后。
片刻后,她咬唇问道:“王爷,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情不大明白——我中的药……是如何解开的?”
谢锦安轻声解释道:“皇叔公他最爱去的地方,就是天香园,里头有不少种这样的污秽东西。我当时一听是皇叔公追着你,我就想到了,让身边人即刻去天香园寻了解药。”
顾菀闻言点了点头,只攥紧了双手,不曾多言。
谢锦安却看见顾菀的眼角更红了些。
不是娇羞可人的红,而是气愤愤慨的恼红。
他心中一纠,低声道:“父皇十分信重皇叔公,若要让皇叔公自有恶报,恐怕……要等些时日。”
“我知道的。”顾菀嗓音婉转,细语说道:“我也不是让王爷替我主持公道、向老亲王复仇的意思。”
京城中公道甚少,牵扯到皇家,就更是权势为上。
若说报仇,自然自己亲手来,更为痛快。
顾菀的眼底闪过细碎的冷光,像星籽消融进黑夜,转瞬便不见了。
说话间,一直稳稳行进的马车一顿,稍稍的颠簸之后就停了下来。
“殿下,奴才按照顾小姐的吩咐停了。”外头传来小时子恭恭敬敬的声音。
“王爷,那我就先走了。”顾菀向谢锦安颔首道别。
她拢紧身上的披风,整理好披风帽檐,又有些不放心地问:“王爷,这瞧不出来是我罢。”
谢锦安看着顾菀。
纵然男子的披风宽大,也能看出女子纤袅楚腰的身姿。
若是他,必然能一眼认出顾菀的。
所幸这披风是暗红色,又只用银线绣出了暗纹。
现下夜色渐深,街道上的灯烛摊贩都少了许多,若在街上行走,是不显眼的。
“阿菀放心,瞧不出来的。”谢锦安贴心地掀起小半边的帘子,再将手掌放至马车门顶,以防顾菀撞到脑袋。
顾菀放心地点了点头,起身准备下马车。
岂料她刚弯腰立起,两条腿就格外不争气地软了一下,直愣愣地朝着斜对面的谢锦安怀中扑去。
谢锦安在一瞬之后就反应了过来,极快地搂住顾菀,防止顾菀继续下滑。
怀中又是一团软香。
“许是坐马车坐久了,腿都僵了。”顾菀面上蒸腾起热气,嘴中软声道了这一句。
她有些慌乱地想撑起身子,却又没有着力点支撑,着急间只能将双手落在谢锦安的腰腹使力。
……肃王的腰腹,摸上去紧实有力。
依稀能摸出一块块的,像是肌肉。
还稍稍有些硌手。
顾菀还未及用力,就觉指尖传来闷闷的颤抖。
原先在腰间微微环住的臂膀稍一用力,将顾菀半抱了起来,将她扶着站稳。
“阿菀,我怕痒。”谢锦安桃花小渚荡漾,薄薄的唇因为憋笑,抿成一条直线。
清隽面上像拂过一阵携了桃花香气的春风。
他轻轻抬起顾菀受伤的手掌,确认方才那一按未曾有事,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顾菀也不禁笑了起来,眼中秋水弯弯:“好,我记下王爷怕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