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痣—— by令疏
令疏  发于:2023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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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屿闻言吃惊,刚要开口,便对上自己母亲的目光,又想起方才母亲说的话:顾小姐在进宫时碰见了老亲王,险些不能脱身。
他便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顾菀望着靖北王妃母子的眼神交流,倒没有推辞,诚挚地出言道谢。
——她是再不想碰见老亲王了。
道别时,靖北王妃拉住了顾菀的手,眼神温柔可亲:“我刚回京城,宅邸还没有打扫干净,暂时不能请你去做客了。既如此,咱们下回见面,就是在永福公主的游园宴上了。”
“我素日最烦这些聚会,你到时候坐到我身边来,陪我说说话,可好?”
顾菀沉思一瞬,想起来蓝氏曾在老夫人面前提过一次游园宴。
永福公主是李皇后诞下的嫡长女,自小受宠。
年前她又亲自求了圣上,批准她修建一方新园,供她游玩赏乐。
如今新园建成,永福公主便广下请帖,邀请皇亲勋贵前往参与开园仪式,别名“游园宴”。
镇国公府自然也收到了请帖。
只是永福公主是身份贵重的嫡公主,前去的宾客也是地位不凡——即便老夫人有意,镇国公也不一定会允准她顾菀前往。
靖北王妃亦想到了这一层,主动道:“若你无法前去,便遣人来靖北王府的宅邸,拿我赠予你的朱雀形蓝田玉佩,找管家告知即可,我为你安排。”
“不敢劳动王妃。”顾菀面上噙着浅浅的笑意:“臣女一定会去陪王妃解闷的。”
说罢,她行礼别过靖北王妃。
叶嘉屿站起身,像一座沉默的高塔跟顾菀在后头。
直到顾菀回首,眼瞳清亮地道谢:“臣女谢过世子殿下。”
“不必。”叶嘉屿四肢僵硬了一会儿,忽地迈出大步,走到顾菀身前:“顾小姐紧跟着我就是。”
顾菀低低应了声,在路过假山环绕处,便不由得精神紧绷,有些害怕再来个老亲王拦路。
等到转回两侧朱墙高耸的窄道处,顾菀才放软了身子。
而后有些后知后觉……
她方才在假山那儿,是不是闻见了似曾相识的味道?
像是让她念念不忘的焚木苦香气,又像是上回,她给肃王那一盒药膏的清苦气味。
用手摸了摸鼻尖,顾菀直疑心自己被那好闻的苦香给魇住了。
不然,怎地她在庄子上、在肃王的折扇上、在沉沉安眠的梦中,甚至如今在皇宫中,都觉得闻到了这香气?
偏生这苦香一嗅若有若无,再嗅时已然了无踪影。
让顾菀满心酥痒,寻而不得。
“殿下,您、您怎么不过去?”小时子躲在一处隐秘的假山后头,极小声地问前头的谢锦安。
可话一出口,小时子就有些后悔。
他家殿下适才在陪着太后娘娘讲话,见康阳郡主来了,就匆匆告退,带着他躲到着假山里头来。
似乎在等什么人。
在看到顾菀的那一刻,小时子惊艳赞叹之余,心里头也明白了:原来他家殿下,是在等顾二小姐。
他侧过头,小心翼翼地打量谢锦安。
小时子发觉,顾二小姐出现的时候,殿下面上那副混不吝的无谓神色,就收敛了起来,转而在眼角眉梢凝成几分带着温柔的弧度。
脸还是那张脸,却不是在陛下大臣面前的纨绔欠揍模样,而是意气潇洒。
但很快,他家殿下就微微拧起了眉毛。
小时子惊觉不对,回首一看,他便看到靖北王世子和顾二小姐一同出现。
二人前后略差几步,虽没有过多的交流,但从外貌上看,倒也是郎才女貌……
不不不!
想到自家殿下,小时子赶紧将这个想法赶出脑中,转而继续看向谢锦安。
却只看到谢锦安平静地站在原地,手中摩梭着玫瑰盒子
目光晦明不定地看着顾菀和叶嘉屿远去。
小时子一时不借,嘴快问了一句。
此时恨不得自己撕了自己的嘴,找补道:“殿下,奴才是问殿下怎么不过去……看风景。”
是了是了,殿下向太后娘娘告辞时,说的便是有些闷,要出去赏赏风景。
谢锦安淡淡回首,轻轻挑起俊眉,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小时子,你觉得这儿的风景可好看?”
小时子不由得浑身一抖:每回和惊羽商议事情时,殿下也是这一副表情,虽是有点笑意,却比满脸怒气还要让他觉着害怕。
“殿、殿下觉得如何,奴才就觉得如何。”小时子斟酌着回答道。
“你如今倒是滑头了。”谢锦安轻笑一声,面上又覆了一层纨绔专属的神情,懒洋洋拖长尾调:“咱们走吧。”
他低首看了一眼玫瑰药盒,轻轻一握,仔细地放入腰间荷包。
“这儿的风景……倒也不算坏。”谢锦安拍了拍荷包,语调又带上了几分笑意。
行至宫门处,顾菀一眼便瞧见了在马车旁来回踱步的琥珀。
想来是等急了。
叶嘉屿先停下了脚步,回首盯着顾菀,略皱眉头,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开口。
“谢世子相送。”顾菀行了一礼,主动道:“臣女府上的马车就在那儿,就不劳烦世子送到。”
“好,顾二小姐慢走。”叶嘉屿慢慢点了头,看着顾菀上了马车离开。
又凝神看了看马车上挂的牌子,的确是“镇国公府”四字,才回身去向靖北王妃复命。
回去的路上,顾菀卸下两件发簪,方觉着肩上轻巧舒服些。
“小姐今日辛苦了。”琥珀心疼道:“等回去,奴婢就让琉璃珍珠备好热水。”
顾菀却是轻轻摇头,一抬眼,又恢复最初容光奕奕的模样。
今日的确有惊险事故,但更多的是意外之喜。
靖北王妃的出现,足以抚平她今日的一切疲惫——她离自己最初的目标,又靠近了一步。
“我一回府,镇国公和夫人必然是要来问我的,我哪有空去歇息呢。”顾菀在私下已经不愿唤他们父亲母亲。
“倒是你,在外面等了这些时辰,午膳又只用了些干点心,回去好生休息罢。”顾菀按下琥珀想给自己按摩的手:“叫琉璃来跟着我就是。”
如顾菀所想,她刚下马车,就看见管家迎上来:“二小姐,老爷和夫人在书房等您呢。”
是全然不管顾菀是否劳累。
顾菀面上神色不变,依旧笑容柔婉:“是,我知道了,谢管家伯伯告知。”
管家连连应下,望着顾菀的背影,心中不免叹气:二小姐脾气这样好,生得也好,只可惜不是从夫人的肚子里出来的。
但凡托生了一家好人家……
顾菀不知管家心中所想,却是在进入书房后,被蓝氏的第一句话所震惊。
“菀儿,我和你父亲已经商定好了。”蓝氏一脸端庄贤淑的良母模样:“六月二十是永福公主举办的游园宴,你和莲儿一块儿陪我和你祖母去。”
镇国公亦是点头:“你随着你祖母母亲一起去,多结识些闺秀,也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公子——除了莲儿之外,便是你最年长了。”
这是瞧着走老亲王这一条路无望,镇国公与蓝氏有了旁的打算?
但今日老亲王才见了她,动手动脚未遂,恐不会善罢甘休。
顾菀心中冒出几分忧虑,可面上是极乖巧温顺的神色,甚至带着几分被选中的欣喜:“是,女儿多谢父亲母亲。”
她偏了偏头,故意带了点试探和不好意思,轻声问道:“三妹妹和四妹妹不去么?”
蓝氏果然在心中嗤笑:到底是蠢货,仗着美得了便宜,还要自作聪明地多问一句,害怕对不起两个只有半份血缘的妹妹。
真是和当年的袁氏一样,优柔寡断,总有不该有的良心。
“永福公主的宴会,不是邀请所有人的。”镇国公望向立在窗边、亭亭玉立、容颜娇妩的顾菀,笑道:“我最疼的女儿便是莲儿和你,这样的宴会,自然也是你们去。”
一副十分疼爱顾菀的模样。
蓝氏在一旁颔首:“菀儿,可不要辜负你父亲的一番苦心。”
顾菀伫立在原地,纤薄的身形像是一只单翼蝴蝶。
似乎能被人轻易地握在掌心把玩。
然后,又能被随意丢弃在路边。
半晌后,她轻轻笑起来,感动地泛起泪花:“女儿当真是感动,必当谨遵父亲母亲的话。”
“您们说什么,女儿便做什么。”
得了顾菀这句话,十分满意的镇国公和蓝氏就放了顾菀回寿梧园。
老夫人在屋中担心地等待顾菀回来,见顾菀这一天的奔波,不免心疼,嘱咐顾菀回去好生歇息。
顾菀却未动,上前亲昵地挽住老夫人的手,小声告诉老夫人,靖北王妃相邀同坐之事,又展示了常嬷嬷梳的发髻。
老夫人惊喜十分,转念一想,低声问道:“你刚才在书房里,可说了这事?”
“孙女没说。”顾菀摇了摇头:“得了王妃的相邀是孙女的幸事,但大肆张扬出去可不好。”
尤其是面对蓝氏,顾菀连半个字都不会透露。
“不错,靖北王妃是连皇后都要退让半步的地位,应不会喜欢浅薄张扬、沾沾自喜的人。你就如往常一样,懂事恭顺,不用特意卖乖讨巧。”老夫人缓缓道来,却见顾菀垂了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老夫人直觉不对,问道:“怎么了,可是在宫里面,被旁人为难了?”
“祖母放心,没有的。”顾菀蜷起小指,原先带着欢喜的声音降低到几不可闻。
像一只雀跃欢呼的鸟儿,忽然一头撞在了树枝上。
“现在咱们祖孙俩说悄悄话呢,旁人又听不见。”老夫人一眼就瞧出了异样,挥手让一旁的苏妈妈下去:“你若受了委屈,可不能憋屈在心里,和祖母说一说也是好的。”
顾菀便轻轻靠在老夫人的肩上,用压着点哭腔的声音,将老亲王上手调.戏未遂的事情道了一边。
听得老夫人眉毛倒竖,惊怒交加:“老亲王在皇宫之中,竟也如此嚣张!”
顾菀含泪点头,整个人都缩到老夫人怀中:“祖母,孙女怕下回再见到老亲王……”
“原打算给你好好挑选夫婿的,如今看来,是要加快了。”老夫人沉吟片刻,抚着顾菀的头发说道。
“一切都听祖母的安排。”顾菀软声应好,十分娇弱可怜。
至晚间,外头倒是传来一个好消息:老亲王夜游天香园挑选美人,岂料喝得酩酊大醉,从马上摔了下来,摔伤了脚,可要好生修养一些时日。
这游园宴,莫约是去不成了。
顾菀心头莫名转过谢锦安的影子,片刻后心下暗中有了计较。
游园宴……是她的一个机会。
“游园宴,是咱们的机会。”顾莲握住蓝氏的手:“兄长说,老亲王已然和永福公主说好了……”
不同以往,蓝氏眼中闪过几分犹豫:“这件事情,于咱们镇国公府名声有碍,要不要同你父亲商议一下?”
说罢,蓝氏又道:“你也真是,将你兄长牵扯进来作甚,这些事他原不该管。”
顾莲却避开了蓝氏的疑问,眼中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母亲,他、他已有七天未曾找女儿了。上回女儿开玩笑似的,想和他写一份婚笺。女儿不过说了三两回,他就忽然生了气,撇下女儿走了,至今都没有再找过女儿,反、反而昨日和蓝晶儿、李文她们一块儿品茶。”
虽然也有旁人在场,顾莲仍是止不住地伤心妒忌。
蓝氏不想女儿这边的发展从情势大好变成陡转直下,顿然白了面色。
距离李皇后透出要选太子妃,已然有半年过去。
也是该定下了。
“若不能及时劝动老亲王,女儿恐怕……”顾莲哽咽道:“母亲,女儿是一定要坐上太子妃之位的。”
这是在镇国公的精心教养下,从小便融入她血肉的执念。
“你放心,母亲会帮你的。”蓝氏摸了摸顾莲清丽的面庞:“这件事情,就交给母亲来做。你呢,就在游园宴那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重新和他和好。”
顾莲点了点头,面上浮现出些许恶毒狞色:“母亲,这一回,是一定要成功的。”
蓝氏又安抚了顾莲两句,随后兀自疑惑道:“老亲王怎地这回如此心急?”
她与镇国公一开始的计划,便是让顾菀入了老亲王的眼,再与老亲王商定嫁娶的事宜,让顾菀以侧妃或良娣的身份入府。
旁人得知后,顶多觉得是老亲王要强娶,可怜了顾菀,而不大会说是镇国公府卖女儿。
五年前,老亲王纳孙太傅府上的庶八小姐,便是如此。
顾莲告诉她的,却是老亲王迫不及待,要先享用了顾菀,再给定个名分。
这样的确是快些,成功率也高,却对镇国公府的名声有损。
“许是顾菀天生一副勾人样儿罢。”顾莲擦了擦眼泪,用帕子掩住唇角的冷笑。
顾菀生来便是她的垫脚石。
既是块石头,还三番四次抢她风头——那可别想风风光光进亲王府,得一个不错的名分。
镇国公府最近都格外太平,连从祠堂出来的顾萱,都学会了做个闷声葫芦。
只看着顾菀的目光带着格外浓重的恶意。
游园宴设在六月二十的傍晚。
顾菀和张瑛同乘一辆马车——因着张瑛眼馋哥哥们都骑马去,自个儿也想骑马,不想闷在马车里。
安乐伯夫人怕溺爱女儿的丈夫同意,导致自己为女儿看婚事的计划又泡汤,赶紧用顾菀给阻了下来。
张瑛思来想去,还是珍惜与顾菀一块儿安静说话的机会,乖乖地上了镇国公府的马车。
最主要的,是她想亲自问顾菀一句话:“你最近可有想起肃王殿下?”
顾菀闻言笑容如常,视线却不自然地偏了些。
她很喜欢那股子淡淡的、不知何来的苦香。上回在皇宫中又隐约闻见后,近日更是偶有想起,颇为怀念。
也就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一柄招摇贵气的折扇,念及日下铮铮作响的箭羽。
再由这些,想到那位意气鲜活的肃王。
“你怎么忽然这样问?”顾菀不动声色将问题抛回给张瑛。
张瑛却是紧张兮兮的模样:“我怕你被肃王的面容迷惑,一见倾心,非要嫁给他不可——从前可就有闺秀这样呢,因肃王帮忙捡了个钱袋,一看见肃王的脸,就羞得面红耳赤。”
顾菀垂了垂眼帘。
俊面招桃花,肃王倒是不虚此言。
她捏了捏帕子,半晌后还是问道:“那后来怎样了呢?”
“一见倾心,自然要紧跟着肃王殿下了。”张瑛道:“可肃王整日里打马游街,不是和三五好友去万意楼饮酒,就是四处赏花玩乐,那闺秀跟了不到三天,就自己退了。”
且不说闺秀生来体质较弱,受不了这几日的来回奔波,只看着心上人耽于玩乐,半点都不照顾自己,就足以让那闺秀伤心了。
“你可不许重蹈覆辙。”张瑛握着顾菀的手,头一回像老妈子似的,对着顾菀千叮咛万嘱咐。
顾菀轻点着头应下,脑中却不由自主闪过谢锦安的模样。
——眼若桃花,目似明星,一双剑眉入鬓,略薄的唇总是勾着几分嬉笑。
又因着颀长俊秀的身姿带出天生的贵气,并不叫人觉着吊儿郎当。
那日在安乐伯府,即便是耳尖浅红、鬓发微蜷的微醺模样,肃王仍是不掩潇洒少年郎的模样。
只看上去乖了些。
微风吹起轻薄的马车帘子,拂过顾菀面上。
将她耳边的发丝吹得微微一荡。
顾菀便想起自己原本的目标:登高位、掌高权。
再如今又生出了老亲王之事,这目标就更确定了些——要彻底摆脱老亲王的纠缠觊觎,最永绝后患的法子,就是嫁予皇室宗亲或亲贵大臣之子。即便老亲王要强娶,也要掂量掂量。
肃王,谢锦安。
无端端地,顾菀将这五个字在心中轻轻咀嚼。
直到张瑛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大不了回头我给你介绍介绍别的公子,可不能迷上肃王。”张瑛还在不住地念叨。
顾菀敛了心神,视线更偏了些。
她捏紧了帕子,轻声“嗯”了一句。
而后又极快地垂下眼帘,好似心虚一般。

◎(文案剧情1)顾菀一头撞进了一个怀抱◎
永福公主的新园名唤“瑶池园”, 寓以媲美仙女所住的瑶池之意。
为此,永福公主广罗天下能工巧匠,又朝着帝后撒娇, 从国库中拿了许多积年珍宝装点,才最终建成。
瑶池园占地并不大,但地势较高,院宇重重叠叠, 从小山丘顶到山丘脚下,都燃着点点灯火,晕染成一连片的光亮,竟似明黄的雾气,将整座园子笼罩在其中。
倒是真有几分“瑶池仙境”的味道。
不过不是仙气飘飘的瑶池, 而是富贵奢华的瑶池。
因着山脚不便停车, 永福公主特意开了两侧的正门。
稍矮的东边专给女宾,西边则是男宾来往上下的地方。
女宾由永福公主带往天宫小筑,男宾被驸马邀向桃源广台。
张瑛见此倒很是开心:“这下可好,省得我母亲当场就拉着我看哪一家的儿郎。”
顾菀出了车厢, 下意识地先扫了一周,随后才对自己的举动感到奇怪。
她也没熟人,是在找什么呢?
正思索着,就见老夫人、蓝氏和顾莲从前头宽敞的马车上下来。
顾菀推了张瑛去寻安乐伯夫人, 随后就面带浅笑迎了上去。
“祖母、母亲、姐姐。”她一一唤来,随后面带向往地望向那富贵瑶池:“咱们什么时候进去?”
蓝氏和顾莲心中同时瞧不起道:真是从小在庄子里长的庶女, 当真见识鄙陋。
至于她们自己刚下车时, 也被眼前的华光迷晕, 则是下意识遗忘。
“要等公主安排呢。”蓝氏此时对顾菀格外的有耐心, 做足了好母亲的姿态, 解释道:“公主是皇家金枝,这次举办的也不是家宴,而是游园宴,要和节日里的入宫宴会一样,按着品阶入场。”
至于品阶相同的世家,则要按照资历和朝中的地位来排序了。
眼瞧着镇国公府被排在了安乐伯府、长宁侯府、鲁国公府等几家的后面,蓝氏心中愤愤不平:这几家论起资历,哪一个比镇国公府久?不过是有了个好姻亲,互相帮衬着,有了实差罢了。
再回首一看,自己的娘家永安侯府更是拍到了末尾,蓝氏当场就要把持不住,泄露几分不满。
还是顾莲及时握住了蓝氏的手。
她看着距离自己颇远的蓝晶儿,露出一个极轻微的笑:“母亲,游园宴两个时辰后就过去了。”
只要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过后,她们镇国公府,就不会处在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了。
想到这点,蓝氏稳住心神,点了点头。
她回头看了眼顾菀,内心又忍不住澎湃起来,浑然忘了方才唾弃旁人靠着姻亲的模样,美滋滋想道:
一个庶女,换来满门荣华,当真是一笔十分值当的生意。
顾菀敏锐地捕捉到了,从蓝氏眼中泄出来的一点热切。
她略略挑眉,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后的一根银簪。
这根银簪很普通,模样普通,也没有镶嵌什么上好的宝石珍珠。琉璃今早给她簪上的时候,还有些不解。
这银簪的确一般,但胜在小巧,簪头也十分锋利,很适合应付一些突发情况。
譬如现在,蓝氏和顾莲一肚子坏水,却不知要往什么地方使。
等到入园后,众人更觉园中奢靡瑰丽,连路边照明的落地高灯,都是紫檀木做的。
虽然是库中的边角料,可也让人心惊。
顾莲嗅了嗅鼻子,低声惊道:“这里头的香灌蜡烛,用的是凤涎香。”
凤涎香是皇后可用,足见李皇后有多疼爱自己唯一的女儿。
顾菀也略显惊异,抬眼一瞧,大部分人都面露艳羡的神色。
天家雍容,当真是泼天的富贵。
永福公主就踏着这一路若有若无的凤涎香而来。
“诸位久等了。”公主嗓音偏柔和,语气却透露出十足十的傲气:“我引诸位去天宫小筑落座。”
四周此起彼伏地响起谢恩声、恭维声。
永福公主得意一笑,摇晃着满头珠翠领路。
等到落座时,靖北王妃身边的常嬷嬷便来请顾菀前去。
“王妃与公主说过了,给您添了一个座呢。”常嬷嬷笑得像对自己孩子。
顾菀回身看了一眼老夫人。
老夫人慈爱点头:“王妃这样看重你,你便快些去罢,莫要辜负王妃。”
桌上的旁人皆是又惊异又妒忌,蓝氏母女则更多了一层计划被打破的惊慌。
——老亲王说,只要她们乖乖坐着,到时候配合永福公主的人就行。
可如今顾菀去了靖北王妃那一桌,永福公主安排的人未曾反应过来怎办?
顾莲咬了咬牙:“我等会儿去趟厕房。”也趁机看看能不能联系上老亲王,实在不行,直接去找永福公主。
蓝氏紧了紧自己交握的双手,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突地跳。
她回首凝视顾菀远去的身影。
——依旧和那一晚在书房所见一样,是纤袅的,是芊薄的,唯一具有攻击性的,是那偏明艳妩媚的容貌。
只要轻轻一握,就能将那美丽掷在泥地之上。
会成功的。
她的莲儿,会成为太子妃,会成为未来的皇后。
蓝氏在心中暗暗念道。
靖北王妃那一桌,坐了许多的宗室女子,皆是有封号有封位的,最高的莫过于柔安公主。
在靖北王妃的介绍下,顾菀依次恭敬温顺地见了礼,面上是甜软亲人却带着一点谨怯的笑容。
一桌人表面上都极平和的打了招呼,至多在顾菀妩媚姣丽的面上多停顿片刻,心里则各有不同的计较。
有人淡然漠视,有人眼含轻视,有的人则较为热情,将顾菀视作和靖北王妃打好交道的中间物。
当接过柔安公主递来的酒盏时,顾菀稍稍愣了片刻,随后就含着适当的笑道了谢。
“顾二小姐客气了。”莫约是因为生母位分不高、又未曾定亲的缘故,柔安公主不似永福公主那样傲气,而是温温柔柔的,十分和气:“我看顾二小姐十分投缘,想结识一番,不知顾二小姐肯不肯?”
这话旁人说来总有一股冠冕堂皇的意味,但柔安公主眼神真诚,让顾菀先信了四五分。
康阳郡主也示意顾菀,柔安公主是个可以结交之人。
靖北王妃就在一旁,面带浅笑望着年轻姑娘们聊起天来。
她让顾菀来陪她聊天,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还是要让顾菀自己去结识些朋友,多拓展些人脉。
她就在旁边当个引路人,也顺便把把关——若她和康阳一刻不落的带着,恐或有人是奔着靖北王府的名头来的,而非真心对待顾菀。
聊了不多时,永福公主就携着酒杯前来。
“诸位觉得如何?”她唇角含笑,高昂着头走近,似在漫不经心地问询,却又将眼睛紧紧盯着众人。
离得近了,顾菀才发觉,永福公主的面容格外容光焕发,面颊上泛着有些不正常的红润,眼中含着几分满足,满头的钗环略有松动,坠着晃晃的流苏。
靖北王妃是一桌中身份最高的那位,自然率先起身应酬:“公主这瑶池园,实在是让我等大开眼界。”
康阳郡主含笑接口,盛赞这场游园宴上的佳肴美馔。
二人的笑容与面对顾菀时不同,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是如出一辙的热情欢喜。
却像被笑面人附了身,有着暗藏在底面的客气。
康郡王妃亦是不甘示弱地站起:“旁人都看到瑶池园美轮美奂、丹楹刻桷,我却只看见了公主的仙姿玉容,又和驸马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当真是旁人难极。”
这话一说出口,桌上就稍微静了一下。
康郡王妃和靖北王妃一样,都是久久不入京城,刚刚才从封地进京的。
唯一不同的,便是康郡王妃没有个久在京城的女儿,康郡王又是个没有势力的郡王,对于京城中的形式是不那么清晰的。
她不知道,永福公主的驸马,是鲁国公世子,与永福公主貌合神离惯了,只有表面上还维持着和平罢了。
许是见了公主方才和世子走在一块儿,康郡王妃才有这一说。
况且说起美貌……康郡王妃是没看见同桌上的顾二小姐吗?
永福公主微微一笑,并没有开口说话,眼风扫过顾菀过后,只是静静地看着康郡王妃。
康郡王妃尚且端着酒杯,笑意僵在面上,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永福公主身边的贴身女官笑语了一句:“康郡王妃真是善言,这一句话,让咱们公主都高兴得来不及反应了。”
“康郡王妃谬赞了。”永福公主终于开了口,尾音带着漫不经心的傲气和敷衍,连酒杯都没举起:“坐吧。”
看着康郡王妃诺诺坐下,永福公主将目光落在了柔安公主身上,莫名地轻笑一声:“柔安。”
这语气更加随意,竟不像是唤妹妹,倒像是唤奴婢。
方才还和顾菀柔声说话的柔安公主轻轻一颤,举起酒杯道了贺词。
虽略有结巴停顿,但可以听出是精心准备后的贺词。
永福公主像被取悦了一样,轻轻碰了下柔安的酒杯:“真是难为柔安的女先生了,写出这些来——上回在母后面前,你还说要为我抄经祈福来着。”
“是,能为长姐抄经祈福,是我的荣幸。”柔安的手微抖,小小的酒盏几乎要包不住里面的琼浆:“莫约到后天,我便能送给长姐了。”
“那便快些罢,公主府的佛堂有了,这瑶池园的佛堂还空着呢。”永福公主轻飘飘撂下一句话,就从柔安公主身边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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