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妹妹可有人帮衬着?”听闻顾芊和顾萱呆在一块儿,顾菀不免多问一句。
“二小姐放心,素月在那边服侍呢。”苏妈妈道
顾菀点了点头,走到左厢房前,轻轻叩了叩门:“祖母,孙女求见。”
里头老夫人轻咳一声,响起的是琥珀的声音:“奴婢去给小姐开门。”
琥珀将门打开,眉眼间尚有害怕之色。
可见老夫人方才发了极大的火。
“你去悄悄地找顾莲,瞧她在做什么。”顾菀红唇微动,吐气似的呵出这一句话。
琥珀了然点头,低首只道:“奴婢去拿些茶点来。”
顾菀颔首,转身进了厢房。
只见老夫人高坐在太师椅上,面带余怒和疲惫:“菀丫头来了。”
“是,祖母。”顾菀软声应了,走到老夫人的身后,伸出手为老夫人按揉肩膀:“祖母今日累了,孙女为您揉一揉。”
老夫人的肩膀最容易酸痛,偏上面有块软肉,碰着时总引得老夫人展颜。
顾菀动作熟稔地按压,将力道保持在令老夫人舒服,又轻轻触到那软肉,不一会儿就叫老夫人舒展了眉眼,甚至要微微颤着憋住笑意。
“祖母觉得可好?”按揉了约莫一刻钟,感觉老夫人的气息平稳了不少,顾菀才轻笑问道。
老夫人淡淡“嗯”了一声。
顾菀也不再多言,只认认真真地按着。
半晌后,老夫人才慢悠悠开了口:“菀丫头,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顾菀的手顿了顿,低声道:“孙女没有什么想说的,只想祖母欢喜。”
“顾萱方才进来,倒是对我说了许多。”老夫人按住顾菀的手,将脸微微侧转,深深的眸子看向顾菀。
顾菀不避不让地对上老夫人的目光,一双眼瞳似被春雨拂过,清清亮亮:“方才在外头的时候,三妹妹也说了许多话——祖母如今问我,是相信三妹妹说的话么?”
话到末尾时,顾菀的眼尾泛起红色,像芙蓉面儿上添了两道红艳艳的伤痕,惹人心疼。
她低低垂眸,心中隐有叹息:之前让琥珀劝老夫人去歇息,是怕她亲眼看到如今这场面,身子受不住气。也是怕老夫人那一双犀利的眼睛,看出了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偏生琥珀前脚劝了离开宴席,后脚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老夫人历经世事,岂会不觉得这其中过于巧合?
老夫人看重感情,要将这一关过去,可少不得用这一招苦情计。
如顾菀所想,老夫人当即就变了面色,站起身来,反身轻轻搂住顾菀,心疼道:“平日里就憨实得很,到了现在也不聪明——我若信了顾萱的胡话,定然一进门就叫你跪下!”
“祖母真的信孙女嘛。”顾菀将面儿轻轻靠在老夫人肩上:“方、方才三妹妹受了惊、说胡话的时候,旁人都用那种怀疑的目光看孙女。”
“孙女感觉浑身都在抖。”她的尾音带上了些许的哽咽。
老夫人只觉自己掌下,顾菀的身子颤动不已。
垂眼看去,便看见顾菀面上蜿蜒清澈的泪滴,无声无息地流淌着。
引得老夫人眼中流露出歉疚。
——顾菀是她亲自养大的姑娘,最是乖巧懂事不过。顾萱落水的事情,是安乐伯夫人亲自派了人来说的:顾萱自己失足落水,却执意闹大,要攀污顾菀,让众人对顾菀侧目,幸好有康阳郡主到场,才理清这整件事情。
顾菀应当是满心委屈的,她却为着那一点巧合,疑心了顾菀一瞬。
“回府后,祖母给你作主,不叫你受委屈。”老夫人为顾菀拭去眼泪,眼神带着慈爱和心疼。
顾菀却轻轻摇了摇头:“康阳郡主已经还了孙女清白,如今祖母也说相信孙女,那孙女自然不委屈了——只还请祖母也不要生三妹妹的气,事发突然,三妹妹恐怕是惊慌失神,又怕他人笑话,才一时说了胡话。”
说罢,她从老夫人怀里轻轻出来,为老夫人奉上一盏茶:“三妹妹落水,已然受了无妄之灾。等回府之后,还请祖母宽大处理,不要让三妹妹过度伤心。”
老夫人听了顾菀一席话,越发觉得顾菀善解人意,令人心疼。
“你便是性子太好了。上回惊马发狂、险些伤了你的事情也是,你只管说没事,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肚子里吞。”老夫人接过那盏茶,嘴中叹道:“她即便落水受惊,若是没有旁人的指使和支持,如何敢当众闹成那样,还指着你不放呢?”
顾菀闻言,唇角轻轻一抽:老夫人心思谨慎,有时候却也未免思虑太多,事事都能想到蓝氏头上。譬如今日的事情,或许有顾莲的一点怂恿,但更多的是因为顾萱自身气短和蠢笨,屡次拒绝旁人递的台阶,不撞南墙不死心似的,非要将她拖下水。
若她是顾萱,便会顺着顾莲和安乐伯夫人的意思,将此事息下,只说自己一时不查,失足落水。等到回府之后,再请蓝氏和镇国公作主——彼时她们已经回到镇国公府,已然没有人证可证明清白,只凭着蓝氏故意的偏袒和顾莲的帮衬,就能咬定罪魁祸首是她顾菀。
镇国公对她这个养在庄子上的女儿自然漠不关心,对此结果也不会费心调查。而众意难违,老夫人即便相信她,也无法袒护。
可顾萱偏不。
她自认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将来抬不起头,就必然有人要比她更惨,她心里头才舒坦。
若这个人是顾菀,那顾萱就更高兴了。
“祖母想多了,只是三妹妹不大喜欢我,才指了我罢了。”顾菀咬着唇,面上露出一抹强笑:“我回头和三妹妹好生聊一聊,到底是同父的姐妹,彼此间自然要和睦相处,不能失了家族颜面。”
“家族颜面?”提及这个词,老夫人心中怒气复又腾起:“今日镇国公府的颜面,可都被那丫头给丢光了!”
当众落水、诬陷姐妹,这是让旁人看了多大的笑话!
顾菀上前轻抚老夫人的胸口:“祖母莫气,是孙女不好,说错话引得祖母又生气了。”
“孙女等会儿要陪着瑛姐姐去见她母亲,我再同安乐伯夫人表明歉意,解释一番,说三妹妹生来胆小,一时惊魂,才会这样。”
“再如何解释,面子都已经丢了,又有何用?更何况,你也受了委屈,要解释便也是我去,如何叫你再去?”老夫人摆了摆手,眉头深深地皱起:“受惊失魂……这理由着实有些牵强。”
只看方才顾萱那精神的嗓门儿,怎么看都不是失魂的模样。
顾菀轻轻一叹,柔声道:“祖母,要不先找医女来,给三妹妹瞧一瞧吧,不然日后生了病,恐怕是不好的。”
老夫人满面苦恼,听了顾菀的话,却忽然神色一顿,心中有了主意:“这是应该的——你何时去见安乐伯夫人?”
“莫约要等赏花宴结束呢。”顾菀道:“孙女估摸着安乐伯夫人是要骂瑛姐姐,才陪着去的——祖母若想去,等安乐伯夫人训完话,孙女再来告知您。”
“好。”老夫人面容和缓地颔了颔首。
顾菀则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继续上前为老夫人按揉肩膀,直到张瑛身边的丫鬟到来。
顾菀随着丫鬟前去,果见张瑛在挨安乐伯夫人的教训。
“夫人好。”她赶忙上前行了礼:“夫人误会瑛姐姐了。”
说罢,她便将去见肃王归还折扇的事情说了一遭:“瑛姐姐是怕我被误会,才那样说的。”
安乐伯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肃王救了顾二小姐的事情,京城中人都是有所听闻的。事后,镇国公虽亲自道了谢,但态度疏离,可见是不想和肃王多沾上关系。这位顾二小姐又是绵良的模样,恐怕在府里也说不上什么话,不想多事,惹了久不见面的父亲不喜,这才托了她家瑛儿。
“你呀,也不早些说清楚。平日里惯会犟嘴,刚才就和闷葫芦似的。”安乐伯夫人用手指点了点张瑛的额头。
顾菀趁此上前,笑吟吟地夸了张瑛许多,看着张瑛的眼中都冒着崇仰的光,叫安乐伯夫人忍不住带着笑容谦逊一番。
室内气氛正融洽时,老夫人便到了。
安乐伯夫人亲自迎进来,又见了礼:“今日未能顾好几位表侄女儿,真是惭愧。”
她当时也真是被顾萱惹恼了,一甩手便不管了。
如今细细想来,是损了亲戚面子,当真有些后悔。
“是我那三孙女不好,今晨走的时候,竟忘喝了那定神汤,又一时落了水,才导致病发,并非是故意作出那般场面。”老夫人扶起安乐伯夫人,将话道来:“方才三孙女的病又闹起来,还请向府上借个腰牌,去宫里请太医来。”
安乐伯夫人闻言一惊:“三小姐竟患有恶疾?”
老夫人摇了摇头,满脸头疼:“倒也不是恶疾,只是偶尔会有多疑症,总怀疑旁人害了自己,还说得头头是道,旁人怎么说都不信的。”
“若是旁人反驳,她就发作得更厉害,也就不记得往日里学习的礼数了。”
顾菀侧了首,无声无息掩住自己唇边的一缕笑。
不枉她先前句句不离“受惊失魂”,又主动提请要请医女,果然引着老夫人想到用顾萱“病”了,来保全镇国公府的面子。
既是发了“病”,那便不是镇国公府礼教不佳、家族内部不和的缘故了。
再想想方才顾萱的言行,倒真是符合这多疑症的症状。
安乐伯夫人选择信了这说辞,随后颇为热心地让安妈妈拿来了自己府上的腰牌,让老夫人去请相熟的太医:“嗳呦,是我少见寡闻,没能听过这病症,否则当时也不由着三表侄女胡闹了。”
苏妈妈去请太医,老夫人的神色就温缓了不少:“这病症极少见,我当初知道的时候也唬了一跳,不必自责。”
说罢,老夫人又问顾菀:“莲丫头呢?方才我见不在萱丫头的身边,还以为和你一块儿来了。”
顾菀勾起的娇眼中流露出疑惑:“祖母,孙女方才去找您的时候,就没见着大姐姐。”
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不虞,但在安乐伯夫人面前,也未曾说些什么。
她稍稍坐了片刻,便说担心顾萱,要回厢房看着。
顾菀则贴心地代替了苏妈妈,扶着老夫人回到厢房,也周到地向安乐伯夫人和张瑛告了别。
临走时,张瑛偷偷地朝顾菀袖中塞了点东西。
安乐伯夫人含笑相送,心里头有了一番别的计较。
“我从前看顾莲,觉着是个好姑娘。”吩咐安妈妈好生送顾菀二人回厢房之后,安乐伯夫人若有所思对张瑛道:“但方才,见妹妹们闹起来,她并未强硬阻止,还说些模棱两可、叫人容易误会顾二小姐的话。如今,到了要照看祖母妹妹的时候,却又了无踪影,当真是……”
张瑛面上带了小得意,哼哼道:“我从前就和娘说过,那顾莲是个虚伪的人,娘你还骂我来着。”
安乐伯夫人无奈一笑:“是是,娘先前看走了眼,还是我家瑛儿聪明。”
镇国公老夫人请了太医、为顾萱看“病”的事情,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迅速地就传到了女宾们的耳朵里。
在安乐伯夫人的推波助澜下,女宾们很快就知道了缘由:原是顾三小姐忘了喝药,导致犯了多疑症,才在先前落水后,有那样歇斯底里的举动。
得知是顾萱“生病”的缘故,女宾们嘴中,很快就停止了有关镇国公府家教的讨论,转而变成了对顾萱的关心——既然是病人,那犯了笑话就情有可原了。顾三小姐平日里人也不坏,就是轻狂了些。如今她们呀,只盼着顾三小姐赶紧治好这个病。否则在众人前落了一遭水,又患了病,将来怎么嫁人呢?
这几分浅薄的关心话语,落在老夫人耳朵里,总算是让她松了一口气:不论这话旁人心里信不信,又会怎样看待顾萱,横竖镇国公府的脸面保住就行。
“祖母今日费神了。”顾菀面带浅笑,语气崇拜,柔软的指尖按摩着老夫人一跳一跳的额角。
门外隐隐传来琥珀与苏妈妈打招呼的声音,顾菀便低声道:“如今赏花宴也要散席了,不若我带着三妹妹先回府歇息吧。”
若随着人.流散席,恐怕顾萱闹出第二场笑话;若等着最后回去,难免要多麻烦安乐伯府。不如趁着将要散席的时候离开,看见的人也少。
老夫人细想一番,觉得不错——从她抹着老脸问安乐伯夫人借腰牌的那一刻,她就不想再见到顾萱这个麻烦精了。让顾菀带回府后,她也不乐意再见,干脆扔给蓝氏。反正也是她养出来的,该怎样就怎样。
“莲丫头还不见踪影?”说起顾萱,老夫人不免想起顾莲,皱着眉头问道。
顾菀神色乖巧地摇头:“我方才出去给祖母拿糕点的时候,也没看见大姐姐。大姐姐兴许是有事情,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毕竟琥珀已经回来了,想来是看见了顾莲。
老夫人未曾应答,只想起半月前的惊马事件,顾莲也是这样,撇下妹妹们走了。
“罢了,你先带着顾萱回去罢——正好她如今喊累了,安静不少。”老夫人道:“等我再去和安乐伯夫人道声谢,再带着莲丫头和芊丫头回去。”
顾菀应下,转身出了门。
对上琥珀惊讶未平的眼眸,她只略略颔首,与苏妈妈打了个招呼,就带笑走到左厢房前。
“素月姐姐,三妹妹可将药喝下去了吗。”顾菀神情带着些许的关切。
素月点了点头:“奴婢亲自喂下去的,如今三小姐已经睡熟了。果然还是老夫人的主意好,一碗助眠汤就安顿了三小姐。”
她又见顾菀毫无怨怼之色,不由道:“二小姐真是善良的好性儿。”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姐妹。”顾菀垂眸一笑:“而且三妹妹病了,我自然要多加照看。”
那一碗借着太医的名义、专治“多疑症”的汤药,并非老夫人吩咐的,而是她吩咐给素月的。
毕竟顾萱实在吵闹,让人头疼,顾芊在这儿看着,也是在不容易。
进了屋,顾菀就见顾芊神色安静地在欣赏桌上的瓷瓶,对榻上熟睡的顾萱半点也不在意。
看见顾菀,她面上流露一点笑意,轻声道:“姐姐来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祖母让我先带着她回去,等大姐姐回来,再带着你们一块儿回去。”顾菀将老夫人的安排道来:“祖母现在有些头疼,妹妹可以帮着祖母按一按额角,力气不要太大——祖母喜欢绕着圈儿揉。”
这便是告诉顾芊提高老夫人好感的方法了。
顾芊果然眼睛一亮,一边道谢,一边帮着顾菀将顾萱给送进了马车里。
她们在回去的路上碰见了顾萱的贴身婢女艾草。
一见好端端的顾菀,再见昏睡的顾萱,艾草的眼神中就闪过一抹躲闪和心虚。
“见过二小姐和三小姐。”她缩着行了礼,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顾菀脚步微顿,回首温婉一笑:“艾草?祖母正想问你,方才三妹妹落水时,你在哪儿?”
闻言,艾草就像软脚虾似地停了下来,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再三犹豫后,她还是返身回厢房,先向老夫人解释清楚。不然她此时随着回府,倒像是逃避,恐怕将来的惩罚更严重。
支走了艾草,回去的马车上只留下顾菀、琥珀和顾萱。
瞥了眼尚在睡中的顾萱,顾菀抬眼看向琥珀。
琥珀会意地开口,嗓音压得极低,附在顾菀耳边道:“小姐,奴婢寻到大小姐了——她方才,是和太子殿下在一块儿。”
“原先奴婢是自己去寻的,但找遍了后园宴请女宾的地方,奴婢都没有找到。后来无法,奴婢就问了几个仆从,最后还是个清秀的小侍从告诉奴婢方向,奴婢才寻了过去。”琥珀想起那一幕,至今都觉着不可置信:“……然后奴婢就看见,大小姐随着太子殿下,上了后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孤男寡女,共入马车。
这几乎颠覆了琥珀对于顾莲的看法,也震惊于顾莲与太子的不顾廉耻,更有些后怕。
辛亏她当时死死捂住了嘴,没叫旁人发现,不然恐会被灭口。
顾菀眼中闪过几分了然的冷笑。
果然,顾莲和太子之间,有非同一般的情分。
而顾莲敢如此大胆,恐怕是镇国公和蓝氏知情且无比支持的缘故。
“辛苦你了。”顾菀冷笑完,对琥珀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神情:“回去给你多发一个月月例,可好?”
琥珀笑着点头,随后道:“只是主子,奴婢很好奇,三小姐落水的事情……”
“她落水是自己作孽。”顾菀勾起的眼角微挑,难得露出讥讽的表情。
她请张瑛帮的忙,便是选一个和她身形相仿的丫鬟,再穿上与她相似的衣服。
一旦顾萱不带贴身丫鬟、颇为鬼祟地离开宴会,就让那丫鬟在离着顾萱不远不近的地方转悠。若顾萱跟了上去,就往人少安静的地方带,看顾萱会不会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举动。
为了以假乱真,她还特意拆了后头的两支发簪,给丫鬟编了一模一样的发髻。
只从后头的背影看,顾菀也几乎以为那是她自己。
更遑论与顾菀不大熟悉的顾萱。
张瑛选中的那个丫鬟,还是从小陪她长大的那个丫鬟之一。
骑马射箭,也是从小陪着张瑛练的,敏捷度自然要比顾萱这种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小姐好。
所以当顾萱一声不吭地靠近、忽地出手准备推“顾菀”下水时,丫鬟早已借着下意识的敏捷避让开。顾萱便因为用力过大,未能及时刹住,“噗通”落入水中,随后在水中拼命挣扎起来。
这事态的发展出乎丫鬟的预料。
趁着顾萱落水的时候,丫鬟就迅速脱掉和顾菀相似的外衫,一边拔下发簪,一边呼救有人落水。
待有人来救顾萱时,那丫鬟就趁乱离开,躲回张瑛的院子里不再出来。
随后,就是那一场好戏。
顾菀缓缓说完,淡漠的目光落在顾萱秀气紧闭的双眼间。
袖中微微一动,露出张瑛塞给她的东西——是那两支发簪。
“所以从顾萱看来,的确是我害了她落水。”顾菀微微一笑:“这是在她无比自然地忽略掉想谋害我的心思之后,所产生的受害者视角。”
“若非她起了坏心,否则怎会这样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这坏心,可要追溯到那一匹莫名受惊的马儿了。
她本有千种法子,能让顾萱吃瘪而不闹成这样的笑话。
可谁叫她最记仇了呢。
◎这声音如一道细绳,不轻不重地勒住了顾菀的喉咙◎
回府之后,顾菀应付完蓝氏派来的郭妈妈,就自去沐浴梳洗。
出来正看到琥珀和琉璃一个比一个欢喜。
“奴婢拿食盒回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三小姐被国公爷身边的小厮拖去正厅了!”琥珀面上是欢喜的笑意:“听旁的人议论,是要动家法呢。”
呸,想害她家小姐,就活该受家法。
“她还像在安乐伯府那样,四处喧嚷?”顾菀问了一句。
“没,夫人之前也派了人去看了三小姐。”琥珀道:“可要奴婢去正厅看一看,别让三小姐在国公爷面前颠倒黑白。”
顾菀挽了挽尚且湿软的发:“有祖母在呢,由着她去。”
说罢,她便打开了食盒,面上现出几分欢喜——都是她爱吃的。
想必是老夫人安慰她的委屈。
于是顾菀一边享用晚膳,一边听着从前头传来的消息。
一时间是顾萱被镇国公亲自执着板子,用了家法;一时间又是顾莲为顾萱求情,遭到镇国公的呵斥;不久又传来蓝氏遭到镇国公的问责,当场落泪晕倒;刚刚考完春闱的顾望闻此消息,急匆匆过去护住妹妹母亲,与镇国公分辨了几句,险些吵起来……
最后是以老夫人作主,先将蓝氏和顾萱各自送回屋里修养,再将镇国公和顾望调和好为结束。
许是镇国公越想越觉着丢脸的缘故,顾菀在睡前还得到了一个新消息:罚顾萱去祠堂住着,白日跪着在祖先牌位前忏悔,下午和晚上则要抄写家规,抄满了一百遍才准出来。
“听说三小姐在去祠堂的的路上晕了一回,国公爷也没有心软呢。”琉璃窃笑着向顾菀小声汇报。
琥珀拉了拉琉璃,说话神色郑重:“小姐,今日晚些时候,珍珠瞧见有人登门,是国公爷亲自过去迎接的。可那人从马车上没下来,只和国公爷说了两句话便走了,国公爷当时的面色就不大好看。”
“最重要的是,那马车回去的方向,是往东湖大街去的。”
东湖大街,是皇室宗亲们宅邸聚集的地方。
老亲王府,亦在其中。
顾菀闻言轻挑秀眉,懒懒打了个哈欠,尾音带笑:“知道了,熄灯罢。”
康阳郡主是个极守信用的人。
顾菀翌日就收到了她的请帖,约在五月十五那日,入宫到她的流芳园小聚。
老夫人看见帖子,欣喜不已,赶忙让苏妈妈去准备入宫的服饰钗环,还请了从前宫里的嬷嬷来,防止顾菀初次入宫就错了规矩。
镇国公阴沉的脸也和缓了不少,头一回用正眼打量顾菀,觉着这个一直被自己放养的女儿,也算可用。
……虽然最有用的那个去处没了,但若是搭上康阳郡主,也不愁联一个不错的姻亲。
若是能勾搭上靖北王府,给靖北王世子当个侧妃什么的,亦是甚好。
生气的还是只有蓝氏和顾莲。
尤其是蓝氏,不过半月之内,就被国公爷在下人们面前下了两次脸面,几乎恨得要呕出一口血来。
“怎么办,莲儿!”镇国公走后,蓝氏眼中闪过慌乱:“那位明确来了话说,说不要顾菀那丫头了!那你怎么办?若是你坐不上那位置,那……”
顾莲心头也颇为懊恼:早知顾萱那样蠢笨,也不挑拨她去叫顾菀丢脸了。事情没做成,还闹了好大一场,拖累了镇国公府的名声。虽后头老夫人挽了回来,却也惹得那位不喜,不想要镇国公府的姑娘了。
母亲也是,年纪越大,就越是看重自己的面子。不过是父亲训斥了几回,就兀自慌乱起来,不知计谋策划为何物。
心虽烦躁,顾莲仍握住蓝氏的手,安慰道:“母亲莫急,父亲方才虽生气,不也是说了,再去探一探那位吗。而且,女儿和他,如今正是情浓时——他昨儿还和女儿许诺,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说道末尾,顾莲的面上止不住地闪过羞涩与激动的神情。
“真是我的好女儿。”蓝氏一脸欣慰地嘱咐道:“不过只嘴上说是不行的,你瞧瞧能不能留些书面上的承诺。”
即便到时候实在坐不上正位,也能有把握做到仅次于正位的位置,再找准机会杀上去。
“女儿省得。”顾莲志在必得地说道:“回去女儿再去看看顾萱,她也还有些用处。”
“母亲只管放心养病就是。”
知晓顾莲每日都风雨不动地前去看望顾萱后,顾菀让琉璃派人去盯着,再叫琥珀好生看管住屋里,省得要里应外合,再来一场拙劣的谋害。
顾菀懒怠应付。
但这回有些出乎顾菀意料,两个人都安安分分地很,没往她屋里多放些东西,反而还倒腾了一点东西出去。
——是顾菀临摹字帖的纸张。
“让她们拿吧,我倒要瞧瞧她们又打算做什么幺蛾子。”顾菀笑眯眯道:“将我先前留下的练字的那些纸全都烧了罢。”
横竖她会两三种不同的字迹,要用字迹陷害她,可是不能的。
莫约和张瑛出去骑了两次马,就到了五月十五。
为表郑重,老夫人特意拿出了自己珍藏的红宝石累丝头面。随后又觉得过于张扬,想换成一套素银的,却觉得过于素净,也不好。
还是顾菀自己作主,选了一套米珠头面。
幸而蓝氏称自己“风寒未愈”,镇国公又要上早朝,只有老夫人一人对顾菀殷切叮嘱。
“……你父亲自然对你含了大的指望,但你要记住,我是宁可你不出彩,也不要冒险的。”
顾菀心中一热,软声道了好。
琥珀随着顾菀上了马车,预备专门等着顾菀出来。
车夫一声鞭响,便平稳地驶向皇宫。
一下马车,顾菀就看见了梁女官,照旧是姿容严整,神情凶肃,远远看去就让人不敢造次。
“梁女官好。”顾菀含笑迎了上去,见了个礼。
“顾二小姐。”梁女官面色不动地回礼:“郡主让我来宫门口等您,领您去流芳园。”
顾菀微笑颔首,将康阳郡主送的帖子递了上去:“有劳梁女官了。”
有梁女官带路,顾菀被免去了搜查全身这一项,随着梁女官往一处僻静的道路走。
“这是郡主特意吩咐的,走人少的地方。”梁女官淡淡补充了一句。
顾菀会意接上:“等会儿见到郡主,必然当面谢恩。”
梁女官满意地点点头,继续不作声地带路。
一路上红墙绿瓦、桂殿兰宫,连大理石路边的绿草都透露出一丝不苟的规整意味。
顾菀目不斜视,屏息凝神,面上一派恬然镇定。
丝毫不像是头一回入宫的模样。
走得久了,她也耐得住性子,并未出声询问梁女官,只一格格数着大理石的纹路。
……梁女官却忽然停了。
一句“奴婢见过亲王殿下”,落入顾菀的耳畔。
当朝唯一的亲王,便是老亲王。
以在夺嫡之争中,为陛下挡了致命一箭的功劳,一举从平宗时不得宠、只封了郡王的十五皇子,变成当朝的亲王。
手握丹书铁券,除了皇上无人敢动。
这声音如一道细绳,不轻不重地勒住了顾菀的喉咙。
——眼看着镇国公想讨好老亲王的法子就要不行,偏她在这时候撞见了老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