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是赶紧把这事压下去,当做无事发生!
晚上玄烨回来后,见沈菡一脸心事:“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完摸了摸沈菡的肚子。
孩子已经有了胎动,每天他回来不让孩子踢两脚心里总是不放心。
宝宝很乖,许是平日玄烨摸得多了,宝宝对这个掌心有感觉,玄烨的手一放上去,他就很给面子的踢了两脚。
沈菡摸了摸肚子,感受着里面波浪式的起伏,宝宝这是醒了呢:“没有,这些日子都挺好的。”
孕中期是整个孕期难得能舒服一点儿的时候。
早孕反应结束了,孕晚期肚子的压迫、失眠、胸闷、憋气都还没有出现,也就是肚子猛涨之前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能轻松一点儿。
本来她这些日子心情都挺好的,结果就来了这回事。
这宫里真是一刻也不让人放松。
沈菡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玄烨说了——她这一下午已经想明白了,太子那边的事,不管是好的坏的,大的小的,她最好都不要碰。
统统推给玄烨就是最完美,最不会被碰瓷的解决办法。
沈菡说完事情紧跟着就承认错误:“这次是我的疏忽……”
虽然自从她有孕,园子里的内务就交给了公主,她很少过问。但她不能因为这个就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无逸斋是皇子的地方,公主和王妃本就不大好管。何况公主们不过是体谅她怀孕辛苦才帮她代管,园子里真正负责之人始终是她自己。
别说是她只是在怀孕,便是她这边正生着,那边出事了下人没处理好,她也是有连带责任的。
掌了权力,自然就要担责任。
玄烨听完眉头皱了一下,倒不是对沈菡有什么意见,只是在这个当口儿突然冒出这么个事儿……
玄烨见沈菡一脸忐忑,旋即便把眉头松开了:“朕不是在怪你,你不用自责。这事儿……”
他心里转着几个念头,但想想,这些没必要告诉她,让她烦心。
玄烨轻描淡写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子这个年纪,成亲生子妨碍不大了。也是朕疏忽,一直没给他安排伺候的人。不过一个宫女,他既喜欢,纳就纳了吧。”
沈菡在这儿如临大敌,却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平淡——仿佛这件事和要赏儿子一个砚台一支笔一样,只是再小不过的一桩小事。
玄烨一边自己解衣裳换便服,一边随口问:“对了,是个什么人?”
李玉已经第一时间把这个宫女的祖宗八代翻出来了。这姑娘的身份说起来真的很普通,没有丝毫值得说道的地方——或者说,没有丝毫异样,看起来就是凭借貌美吸引到太子的小宫女。
沈菡:“是无逸斋针线房的一个小宫女,范氏,汉军正白旗下包衣。”
无逸斋针线房。
一大清早起来,范氏和同屋的宫女排着队到水房去打水。
回到屋里洗漱完,范氏拿出自己新得的小把镜仔细照了照。
宫女上值都是有规矩的,必须从头到脚收拾干净,一根头发丝也不许乱,要干净、整洁、利落,身上不许带邪味,更不许有脏味儿。
若是在外头碰见了主子,身上突然冒出脏味儿来,那叫大不敬。
不但会丢了差事,便是姑姑和掌事的,也得跟着受牵连。
同屋的荣儿看了眼正照镜子的范氏,一边梳理鬓发一边自顾自大声道:“这人吧,要是心里干净,不用打扮收拾看着也干净。可要是那等心里头不干净的,再怎么收拾,也不过是个下贱货!”
范氏拿镜子的手一抖,垂下眼睛没说话。
旁边有宫女跟着附和:“可不是呢,有些个人,不过得了主子的一点儿施舍,还真以为自己攀着高枝儿要上天了,可别回头天没上去,摔了个狗啃泥!”
“就是,真以为自己是个天仙儿啊!快照照那稀罕的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吧!”
有大宫女洗漱完端着盆子从外头路过,恰好听到,皱着眉头进来训道:“大清早上,不快点收拾干净去上差,都在这浑咧咧什么!都想挨簟把子不成?!”
几人吓得连忙闭嘴,速速收拾好自己,赶去角房用早膳。
大宫女看了眼坐在最里侧的范氏:“你也快去吧。”
范氏将手里的把镜锁到箱子里,站起身对大宫女一礼,低着头出去了……
这宫女的情况并不令人意外。
宫禁森严, 紫禁城每一处的规矩都是有数的。什么身份能干什么事,每天能去什么地方也都是定死的。
若是没有旨意,有的宫里的宫女甚至不能踏出本宫一步, 违反者一律慎刑司伺候。
园子里的规矩虽然比宫里松散一些,但仍有许多地方不得擅入。
比如无逸斋。
无逸斋规制极大,单是正殿便有五楹。打从玄烨入畅春园居住,此地便一直是太子胤礽的居室和书斋, 现在又成为了众皇长子阿哥们的读书处。
这么多主子在内,无逸斋的规矩一向是极严的。除了太监, 也就是针线房和浣衣局的宫女有那么点儿机会接近无逸斋。
不过具体两人是怎么接触上的,到底是太子先瞧上了, 还是这宫女存心勾引, 两人究竟进展到什么地步, 太子是否已经幸过这个宫女……
因为没有得到旨意, 又事关太子, 李玉没敢继续查,只能先来汇报沈菡。
他只查到太子专门赏了这宫女东西,且单独召见过她。至于这宫女在太子屋里待了多久, 待着做什么, 这就没人知道了。
玄烨听完, 面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知道了,既然家世没什么问题, 明日你把这宫女过来见一见,问一问,看看人品如何。若是没什么问题, 就让她到无逸斋伺候吧。”
这话就是把这宫女正式赏给太子做侍妾的意思,以这宫女的家世和出身, 侧福晋是不要想了,庶福晋也难,顶多也就是侍妾了。
不管这事儿背后有什么瓜葛,先把事情压下去,再查不迟。
玄烨将沈菡耳边散着的一缕鬓发顺到耳后,温柔道:“剩下的事朕自会处理,你安心养胎休息就行了。”
沈菡感觉心头去了一块大石头:“好。”
畅春园宫女们的早膳很丰盛。
长长的条案上摆着老大的一翁粥,尽可自取。
荣儿打了一碗:“今儿怎么又是蚊子心米啊,我最不爱喝这个。”
这粥的种类也不只是一种,有时是两头尖尖的细长粒,宫女们都管这叫蚊子心米。有时候是圆圆粒,亮晶晶的蚌珠米,吃起来口感发黏。
也有红稻米,小米粥,细玉米面粥,冬天还有薏仁米的,听说这东西女子吃了好,保养人呢。
旁边坐着吃饭的姑姑听到了荣儿的抱怨:“你哪来那么多事,要是烧得慌就上院子里顶碗去,少在这里嚼舌头!”
荣儿连忙住嘴。
另一位姑姑性子慈和些,摇头道:“也就是她们这刚进宫的,没吃过咱们那会儿的苦,一个个的心比天高。”
要知道她们在宫里那会,早膳就两个馒头配一碟小菜,再有一碗稀粥就不错了,哪里有这五花八门的吃法。
姑姑:“可不是,要不是德主儿宽厚,咱们哪能吃的着这些东西?”
沈菡早年当小格格的时候,就知道宫里待下人的规矩挺不人道的——不让吃饱,份例也不足。
那时还是沈菡把自己的份例分出来,她和紫芙、青衿主仆三个才能都混个饱肚。
所以她自己说了算后,就把这条给改了改,让人干活可以,但至少得让人把饭吃饱吧。
桌上除了粥,还放着满满当当的干粮。
杂样馒头、香酥油圈、马蹄烧饼、麻酱烧饼、炸三角、肉末,有时候还有炸果子、素菜、香菇面筋、腊羊肉,甚至偶尔还能见到酥虾。
范氏一踏入角房,屋里骤然一静。
她垂下脑袋闷头走进去,拣了个角落坐下,也没有去盛粥,只拿了眼前没有人动的杂样馒头默默吃着。
荣儿忍不住要再嘀咕两句,旁边的宫女一扯她:“你说你闲着没事得罪她干什么,万一人家将来……”
她伸出食指朝上指了指:“成了咱们的主子,小心给你吃瓜落!”
荣儿:“我呸!就凭她?魅惑主子,让上头知道了,说不定明天就拖出去了。”
她就不信,太子不过赏了个小把镜,她还真能登天不成!
结果话音刚落,掌事姑姑突然疾步进来:“都收拾干净赶紧出来,紫裳姑姑来了!”
屋里众人全都惊了一跳——紫裳在园子里那可是大名鼎鼎,德贵妃的掌事大宫女啊!那就是宫女们最顶头的上司。
所有人都起身整理衣服头发,赶紧往外走,有的还呵口气检查自己嘴里有没有异味。
唯有最后面的范氏心里一紧,连手都开始发抖……
紫裳看着眼前这一溜小宫女,问旁边的掌事姑姑:“哪个是范姝?”
掌事姑姑望了一眼最角落的范氏,范氏一哆嗦,紧张地走到紫裳面前跪下:“奴婢范姝,请姑姑安。”
紫裳叫了起,上下打量她一番。
简单的褐色宫装,柳眉凤目,直鼻檀口,皮肤白皙细腻,只看长相,确实是个出色的。
不过看她神色局促,目露瑟缩,单看气质和神情,又不太像是个会勾引主子的。
紫裳收回目光,对掌事姑姑道:“这个范氏我要带走,其他人都退下吧。”
等紫裳带着人走了,荣儿等一众小宫女“嗡”地一声炸开了锅。
“是不是那事让主子知道了?”
“她敢那么干,早晚主子会知道!”
“那是不是德主儿叫她去的?”
“是不是要处置她了?”
“她会怎么样啊?”
“会不会进慎刑司?姑姑以前说这样的都要进慎刑司的。”
叽叽喳喳,吵吵嚷嚷。
突然,有个小宫女问了一句:“她会……死吗?”
八卦的气氛好像突然就被刹住了,没人接话。
大家静了一会儿,慢慢沉默地散去了……
管事姑姑们送完紫裳回来,看着小宫女们的背影皱眉商议了两句:“紫裳姑姑说,让咱们约束好下面……”
几人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主子的事,她们这些做奴才的本就不该议论。知道归知道,却不能宣之于口。
也是这些小的不知天高地厚,知道点儿什么都忍不住嚷嚷出来,也不怕丢了命!
针线房的掌事姑姑面色严肃道:“今儿各自回去,好好管管手下的人,再有胆敢犯口舌者,绝不轻饶!”
“是。”
紫裳领着范氏一路往回走,范氏战战兢兢跟在后面,半个字都不敢问。
到了清溪书屋,紫裳说话比刚才在针线房温和多了:“姑娘不必紧张,贵妃娘娘为人最是宽厚。”
范氏两只手搅在一起,额头有些微汗,嗫嚅道:“是,谢姑姑提点。”
紫裳送她到门口:“姑娘快进去吧。”
晚上玄烨回来后,问起沈菡白天见范氏的事:“怎么样,人还行吗?”
沈菡摸着肚子想了想:“人长得不错,看起来性子挺老实的。”
就是和她之前听到消息时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沈菡原本以为,范氏既然能打动太子,哪怕不是个勾魂摄魄的妖姬,至少也该是倾国倾城级别的长相。
但见了人后,沈菡发现范氏的容貌并不是特别出众,至多算是清秀可人。
她的皮肤比一般宫女要白上许多,柳眉凤目看着也很有女人味。再加上身量高挑,五官清秀,综合起来在宫女中确实显得出类拔萃。
不过比起精挑细选的后妃和秀女,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儿。
玄烨说让沈菡考察范氏的人品:“若是为人安分便罢了,若是个心思不正的,不能让她带累太子。”
沈菡以前从没干过这种媒婆的活儿,也不知道当格格需要怎样的‘人品’,只好让青桔上些点心茶水,想着和范氏聊天说话顺便观察一下。
因为彼此身份关系奇怪,两人聊天的话题也很寡淡。
沈菡问范氏:“今年多大了,家中都有些什么人?”
范氏恭敬答道:“奴婢今年十八岁,家中有父亲母亲和一兄一弟。”
范氏家中条件还算可以,父亲在内务府有个小官职,比普通旗民过得要好一些。
沈菡看她坐在对面手足无措,好像对于自己和贵妃坐在一张榻上很不安,紧张得脸上都出汗了。
她递给范氏一块点心,温和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叫你来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说话罢了。”
范氏答了贵妃几个问题,见贵妃言语神情始终很温和,心里放松了一些。
园子里的人都知道德贵妃待宫人最宽和,想必不会……
结果下一刻范氏就听到贵妃问她,是如何与太子相识的。
范氏心中一紧,几乎是本能地跪倒在地:“娘娘明鉴,奴婢绝无勾引太子之意,贵妃娘娘饶命!”
沈菡:“……”我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怎么她现在已经这么吓人了吗?
玄烨听完笑起来:“不是你吓人,上位者,不怒而自威。你身居高位这么多年,身上自有威仪。”
何况这宫女与太子有牵扯,已经触犯了宫规,过来回话本就心虚。即便她表现得再温和,恐怕在这宫女看来,也和鸿门宴差不多。
玄烨道:“看这宫女的胆子,也不像是敢生事的。一个侍妾,老实本分就行了。朕会叫顾问行亲自将人送去无逸斋,你就不用插手了。”
虽然事情还没查清,但这背后的盘算玄烨心里大概有数了。
不过……
投鼠忌器。
——有些事情不能往明面上放。
含混着过去,说不定还能给彼此留些颜面和余地。一旦闹出来,众人心思各异,事态很难说会怎么发展。
一个闹不好,说不定真的会让人觉得“皇后”和太子成了敌对方,到时她的名声必定会受损。
所以玄烨不欲再纠缠背后的细枝末节,只要范氏进了太子的后院,此事便已经釜底抽薪,盖棺定论。背后之人即便有再多的盘算,也无用了。
至于后面要怎么再敲打一二,让这些人安分点儿,少动些歪心思,他还要再琢磨琢磨。
玄烨想到这儿心思一顿,其实,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往下查……他也还在犹豫。
沈菡并不知道此事背后有什么复杂的手段和谋划,她只是高兴自己终于不用插手太子的事情了。
今天和这范氏打交道可是尴尬死她了,太子的侍妾和继母,这叫个什么事儿!
玄烨也不想她知道这些肮脏事,收回心思道:“不过这园子里的规矩,还是得再约束约束。”不能再让人钻了空子。
沈菡点头:“这次是我疏忽,我会叫嬷嬷们再好好教一教规矩,看紧门户的。”
这件事一出,也给沈菡提了个醒儿——按照现在的观念来看,四阿哥可也不小了。
在当娘的心里,儿子还是个中学生,在其他人眼里,这估计已经是块可以下口的肥肉了。
而且范氏这件事之所以这般含糊过去没有处置,是因为其中牵扯到太子。可是有这么个成功案例放在这儿,其他人看着,很难说会不会起心思。
无逸斋住着这么多阿哥,今儿来个范氏,明儿来个吴氏,一旦宫女都把这路子当成登天梯,风气可就全坏了。
到时候不但是沈菡的祸事,对这些宫女也是大难一场。
毕竟玄烨这一次容忍是有原因的,再有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范氏垂着头往自己房里走, 迎面撞见她的宫女全都吓了一跳。
——她们都以为她回不来了,没想到竟这么快就回来了!
众人连忙团团围上来,有那往日与她交好的小宫女, 小心翼翼走上前拉住她,上下左右打量她:“你……你没事吧?”看起来好像没有受伤。
一个人开了口,其他人也都忍不住好奇道:“娘娘说什么了?”
“你受罚了吗?”
“你怎么回来的?”
管事姑姑过来查房正好看到,皱眉走过来:“围在这儿说什么呢?散了!不是才说了不许瞎打听?!我看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都皮子痒痒了!”
小宫女们一哄而散, 只留下范氏垂头站在原地。
姑姑看了范氏一眼:“你也不要在这儿站着了,膳房给你留了饭, 用了回屋去吧。”
范氏一福身:“是,谢姑姑。”
可是她现在根本没有心思用膳, 只草草咽了两口馒头, 便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同屋的宫女见了她自然也惊异, 但外头姑姑正在午间巡视, 她们不敢作声, 只能默默使着眼色。
——不会真的不罚她,要提拔她当主子吧……
范氏只当没看见,默默躺在自己的床位上闭上眼睛。
她仔细回忆今天和德贵妃的见面, 觉得贵妃好像不是要处置她的意思, 这让她一直高悬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
范氏攥紧拳头, 心中惴惴不安,不知接下来自己会怎么样……
那天, 她不过是正常去值房上值,正做着绣活呢,苏绣坊的江姑姑突然过来叫她。
姑姑说自己正要去无逸斋送衣裳, 但肚子突然不舒服,所以让她替一替。
范氏没进过无逸斋, 有些怯,姑姑拉着她的手:“哎哟我实在是不行了,你赶紧去,不能耽误差事啊!你放心,到了无逸斋自会有太监接你的,衣裳一交就完事儿了。”
说完姑姑留下一摞绣好的衣裳,火急火燎飞奔而去,留下范氏自己干瞪眼。
范氏实在不敢耽误姑姑的差事,只好战战兢兢地捧着衣裳往无逸斋去交差——这地方论规矩是不许她们这些小宫女踏足的。
结果没想到这次一路过去却畅通无阻。
守着后门的小太监一见她手里的衣裳就明白了:“来送衣裳的?”
范氏紧张地点点头。
小太监:“跟我来吧。”
范氏也不明白流程,只好跟着小太监一路向内,结果越走越偏僻……
小太监带着她到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里:“你在这儿等着。”
小太监一溜烟儿不见了人影,范氏不明所以,人生地不熟,还是她不该进来的地方,越等越心慌……
然后太子殿下突然就进来了!
范氏起先并不知这是太子,听到门响吓了一跳:“什么人?”
结果来人一现身,范氏一眼就看到了他腰带上挂的龙纹荷包——正是她前日刚交上去的绣活儿,为主子绣的配饰。
她真的,没有勾引太子。
无逸斋,太子寝殿。
阿宝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进去,正殿内空无一人——太子一向不爱留人在屋里。
胤礽正端坐在西暖阁的书案前看折子,前几天汗阿玛给了他一封山东巡抚佛伦六月里上的折子。
佛伦在折中呈奏,说他发现当地生民百姓过得十分辛劳困苦。
为了探查缘由,他特地询问了司、道、府、州、县各员。
继而发现当地闲散生员、秀才等人名下的田地,都不按定例缴纳赋税。
不仅如此,有些奸诈的民人,为了不纳税,也把田亩放在生员秀才的名下。导致当地以前能收十户的赋税,现今只能收四、五户。
赋税不足,致使民人困苦……请求圣上清除此积弊恶习,以利生民。
虽然玄烨当时只在折子上批复了一句‘知道了’,但其实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此事。
前几日他把这折子转交给了太子:“佛伦折中所述,实乃一针见血。只是土地与赋税之事不是小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是继续放任下去,积弊难除,庶民之劳苦断无巳时……”
他让胤礽把折子拿回去好好琢磨:“也拿给你的兄弟们看看。有句老话说得好,‘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你们兄弟一起商量商量,若有什么好办法,尽可和朕说。”
阿宝上前给太子换了壶茶,低声禀奏:“爷,顾总管来了。”
胤礽闻言,手中的笔一顿:“是什么事?”
阿宝:“顾总管领着一个姑娘……”
胤礽握笔的手一紧:“传他进来吧。”
顾问行是奉皇上之命来送范氏的:“万岁道明年就该择选太子妃了,您的后院儿却还空着,实在不像话。内务府一听,赶紧先从园子里挑了个好的给您送过来。范格格出身汉军正白旗下,万岁知道后,说范格格虽然出身有点儿低,但如今手头没有留牌子的秀女,只好先委屈您一阵子。不过万岁也让奴才告诉您,明年大挑,必给您再挑两个正经八旗出身的侧室。”
胤礽恭敬地听完:“烦请公公告诉汗阿玛,劳汗阿玛为儿子费心了,一切但凭汗阿玛做主。”
顾问行办完差事就撤了,徒留范格格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缩手缩脚。
胤礽看都没看范氏一眼,挥手吩咐阿宝:“你去安排吧。”说完便转身回了书房。
范氏看着头也不回的太子殿下,脚尖微微一动,却立马又停住了。她到底是没有胆子说什么做什么,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的背影远去了。
阿宝殷勤地上前招呼道:“格格,太子殿下公务繁忙,您放心,奴才包管都给您打理得妥妥当当。您先这边儿请吧。”
范氏不敢有异议,赶紧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跟上。
皇上赏了太子一个侍妾!
虽然事情办得悄无声息,范氏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包衣女子。但单凭太子,便足以带给她无限的光环。
很快,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常泰把消息说给索额图:“……顾问行亲自将范氏送到了无逸斋,道是皇上说明年要选太子妃,太子后院空着不好……”
德贵妃那边收完消息便如老僧入定,半点儿动作也没有。结果反倒是皇上,轻描淡写地就把事情按下了。
可见德贵妃收到消息后丝毫没有隐瞒,当即就告诉了皇上。
如此一来,反倒教她利用此事,在皇上面前成了个极清白的人……
现在范氏成了太子名正言顺的格格,他们后续的布置也全白费了。
索额图的脸上阴晴不定——倒是他小看了乌雅氏,谁能想到她不过一介女流,竟有这等心机和定力。
索额图咬牙道:“让伊桑阿把该处理得都处理干净,后面的安排都撤回来。”
皇上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这么快就有动作。而皇上既然选择息事宁人,他们最好也识相点儿,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常泰:“那太子那边……”要不要知会一声?
索额图摇头:“什么都不要再做,只当皇上就是赏了太子一个普通侍妾,此事不必再提。”
是宫女不守规矩,勾引太子,与太子无关。
对玄烨和太子党来说,因为一个小宫女引起的暗流仍在涌动。但对沈菡来说——这件事已经圆满结束了。
太子得了喜欢的姑娘,没有妨碍到名声。她自己的名声也没有受损,没有变成妖妃或是妖后,生活一片岁月静好,完美!
原本心情就不错,这天玄烨回来后又给她说了个好消息:“钦天监已经测算出了吉日,腊月二十日子不错,正宜下旨封后。不过你现在怀着身孕,只能先行诏封,以后等你生完身子恢复好了,咱们再举行封后大典。”
腊月二十,这么快啊……
之前沈菡虽然脑子兴奋,但对封后这件事没什么真实感。现在日子出来了,她终于开始有了点儿感觉——她真的要当皇后了哎。
沈菡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懵懵的,酸酸的,甜甜的,有点儿不可思议,还有点儿紧张和忐忑。
皇后,一国之母,万民的母亲,是要和皇帝一起担负天下之人。
这样沉重的担子,真的要压到她的肩上来了。
当年她住在储秀宫后殿为了炭火不够发愁之时,哪里会想到有今天呢……
玄烨摸了摸沈菡隆起的小腹:“朕会吩咐礼部,诏封之时,你无须行礼,站着接旨即可。一应繁文缛节,能省则省。等举行封后大典之时,朕再为你好好办一场。”
沈菡仰头看着眼前这个人——他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掌握着天下的权柄,他会是青史留名的康熙皇帝。
而她,将要成为这个人的妻子,这个人的皇后。
她与他,将站到九重孤高的云海之上;等到生命终结之日来临,他们将一起被写进浩瀚的史册,永不分离。
沈菡钻进他的怀里紧紧搂住他——这样温柔、温暖、深情的怀抱,足以抵消她内心所有的不安与忐忑。
“好。”
玄烨正坐在案前处理政务, 御阶下摆着两排桌子,内阁大学士正忙着分拣折子。
顾问行从门外进来,和御案后正批折子的玄烨禀奏:“万岁, 太子到了。”
玄烨面上没什么表情,平淡道:“知道了,让太子到万树红霞先等等,朕忙完手上的事儿就过去。”
“是。”
下面的阁臣都听见了, 但没人会不长眼地去打探天家父子的事情。
倒是玄烨自己主动开口道:“昨日朕听太医说太子这两天脾胃有些不适,胃口不甚好。正好盛京今年的坚果贡到了, 皇后关怀太子,特地想出了几种开胃健脾的新菜。朕也有好几日没有和太子一起用膳了, 适逢今日有空闲, 正好一起品品。”
天家父母子女和睦, 多么美满的画面啊。
但底下的群臣心里却是咯噔一下——皇后!
虽然早就有传言皇上想封德贵妃为后, 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从皇上本人嘴里得到确认。
而且……这都没下诏, 皇上怎么就称呼起皇后来了?
玄烨仿佛刚想来一般:“哦,对了,朕还没告诉你们。悫惠皇贵妃百日丧期已过, 朕拟册封德贵妃乌雅氏为皇后。钦天监已经算好了日子, 腊月二十便是吉辰, 因为皇后现今怀着身孕,只能先行诏封。等皇后生完这一胎, 再择吉日举行封后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