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算了,习惯了。
沈菡听到耳边响起呼噜声, 习惯性往上一摸, 把花花搂到怀里,娘俩儿翻个身继续睡。
玄烨拿起衣服抖抖毛, 一边披上往外走一边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嫌热。”
朵朵觉少,醒了就不爱睡了。
它屁颠屁颠跟上准备更衣洗漱“爸爸”,撒娇讨要小鱼干。
九经三事殿中已经站满了等着候见的朝臣,玄烨每天一走进正殿, 这一上午都别想闲下来。
顾问行:“皇上,工部尚书汤斌在外候见。”
玄烨一皱眉, 想起之前徐乾学交上来,汤斌离任苏州时发布的安民告示。
“宣。”
他正好有事找他。
前几日钦天监一小臣上疏言事,其中‘谕教元良’‘宜选择正人’一句, 有暗指应停止教导太子满洲旧例之嫌, 令玄烨十分不悦。
汤斌乃是他亲自指定的太子先生, 玄烨觉得有必要嘱咐他两句:“之前有在外之小人,言说教导太子,宜选择正人,令之辅导。你们在朝野皆有闻誉,是以朕才特地委任你们教导太子。尔等应体察朕意,勿使皇太子为不孝之子,朕为不慈之父,如此便是朕之大幸!”
汤斌教导太子自然不敢不尽心,皇上突发此言,他有些不甚明白:“臣不敢有丝毫懈怠。”
玄烨语气更严肃了一些:“设使皇太子入于汉习,皇太子不能尽为子之孝,朕亦不能尽为父之慈……”
汤斌一愣,恭敬道:“是,臣领命。”
又循例颂圣道皇上教谕元良,旷古所无,即尧舜莫之即。
玄烨皱眉,心中不悦:“这不过是馋谄面谀之语,你心中果真做此想法?”
汤斌惶恐,不明白皇上为何突然猜疑他:“臣……”
他待要解释,玄烨的面色却已恢复如常:“罢了,你退下吧。”
汤斌只好忐忑不安地告退。
他走后,玄烨想起告示上‘爱民有心,救民无术’四字,仍旧恼火非常。
之前明珠等人揣测‘董汉臣不识书,背后必定有代草者’,暗示这代草者便是汤斌。
玄烨对此并不太相信,汤斌一向耿直,不涉党争。
如今,他却有些迟疑了。
九经三事殿附近便是大学士的值房。
今日屋内只有明珠和余国柱二人,余国柱凑近明珠耳边小声道:“适才有人瞧见汤斌从前殿出来,神情似有不妥。”
明珠手中的笔一顿,如此看来,终于有些成效了。
余国柱:“我看大约是徐乾学呈上的告示起了作用。”
皇上对汤斌的信任实在牢固,他们使了这么多招数竟都动摇不了分毫。
没想到最后竟是靠南派切中要害,如今皇上疑心已起,他们继续推波助澜就方便了。
明珠:“汤斌此人惯常一副假道学的做派,看他不顺眼的可不止咱们。”
占了皇上的信任不说,竟还得了太子的敬重,好事都让他一个人占了。
偏此人还不识抬举,不受拉拢。不把他搞死,改日御前和太子身边,旁人如何说话。
余国柱沉思片刻道:“皇上拟召翰林、詹事进行考校,我看此事大有文章可做。”
明珠点头:“你去安排,此事不宜再拖,时间久了,恐皇上会醒过神儿来。”
余国柱只犹豫一点:“索额图……”汤斌毕竟还是太子的老师,恐索党会从中作梗。
明珠:“此事与太子无关,没了汤斌,太子还有的是老师。”
何况索额图未必对汤斌多满意,不然徐乾学下手时不会半点不顾及。
明珠:“董汉臣所言‘慎简宰执’,背后必定是汤斌在指使。此人一日不除,御前再无你我立锥之地!”
玄烨原本召集翰林、詹事进行考较,是因为学士德格勒在他面前言称熊赐瓒等人所学甚劣,非可用之人。
玄烨不愿听信虚言,自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既然满汉学士互相不满,不若当众考较,以论真假。
若真是满学士赢了,也可在汉臣面前为满洲正名,洗刷一直以来“汉人学问胜满洲百倍”的言论。
谁知,考试结果竟令玄烨大失所望,满洲侍读学士德格勒、侍讲徐元梦等人的试卷不但远远不如汉人熊赐瓒,德格勒甚至卷不成文,令玄烨大感丢脸。
——更让他生气的是,汤斌见了德格勒所作卷后,竟当着他的面大笑,笑到连手里的文章都扔了。
玄烨心中恼怒,面无表情道:“卿何事发笑?”
汤斌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请罪:“臣因彼所写词语毫无文气,不禁大笑,甚属失礼,望皇上赎罪。”
玄烨看了他两眼,没再多说什么。
沈菡发现玄烨今天回来后好像心情不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玄烨摇头:“没什么事,只是朕识人不清,为人愚弄,心中恼火。”
若说汤斌只因德格勒文不成文而讥笑,玄烨还不至于恶了此人。
结果听说他出了殿门后竟又转头向众人声称刚才乃不得已而笑?
玄烨:“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若真是道学之人,当以忠诚为本。岂有在御前一套说辞,转头又作别的说辞者?”
再加上之前‘谕教元良’‘爱民有心,救民无术’等事,玄烨对汤斌的不满一时到了顶峰。
枉他登临帝位这么多年,竟将这种‘假道学’之流引作栋梁,还将储君托付其手,真是奇耻大辱!
——他最恨信任之人的背叛!
沈菡听的半清不楚,但大意听明白了。
大概就是他原本以为太子的老师是个忠直耿介的纯臣,没想到却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
玄烨想起今天满人在汉人面前大失颜面,心中郁郁——论及汉学,满人实在差汉人多矣。
玄烨低头思量,汤斌身份特殊,未免牵连太子,他不好在明面上有什么动作。
但他绝不能容忍汉人以心理上的文化优势凌驾于皇权之上……
无逸斋。
天光尚且蒙昧之时,胤礽便已经准备起床,洗漱完毕后,他走到书房坐下,先把《礼记》拿出来,开始今天的一百二十遍诵读。
外面守门的小太监听着里面念经一样的读书声,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他看看头顶的天,肚子传来叽里咕噜的声响——乌漆嘛黑一片,饿得慌。
直到天擦了亮,屋里的声音才止住。
小太监和其他人提着才领回来的膳盒,轻手轻脚进去布置膳桌。
阿宝夹了块栗子糕放到主子的盘中:“爷,您尝尝,膳房刚做出来的栗子糕,还热乎着呢。”
他又从旁边的粥瓮里盛了一小碗皮蛋瘦肉粥,主子打小就喜欢用甜的配着咸的吃。
胤礽刚背过那么久的书,嗓子太累不想说话,阿宝夹什么他吃什么。
好在阿宝打小伺候他,对他的口味了如指掌,早膳用得还算舒心。
用完膳,侍卫在院中竖起箭靶,胤礽开始练习射箭。
一直练到朝臣来园子里上值,他的先生们也该到了,才放下弓箭回屋换衣服,准备等会儿继续上课。
这套流程日复一日,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年。
不论是在宫里还是畅春园,不论严寒还是酷暑,除了随同玄烨出巡在外,胤礽每一日的生活几乎一成不变,他已经习惯了。
但今天,却有些不一样。
胤礽在座位上如坐针毡,脑子里一片空白,往日倒背如流的文章这次背得磕磕绊绊,竟有些背不下去。
——在胤礽的书案前,他的老师汤斌正捧着书跪听皇太子背诵。
而他的另外两位老师达哈塔、耿介则正站在东侧,肃手侍立,‘谨候太子复诵书’。
胤礽手心蹿汗,很想说一句‘先生请坐’,但不行。
——昨日玄烨突然下旨,钦命汤斌等人‘朝夕于皇太子前讲书’。
胤礽一开始接到这份谕旨时并不明白。
他本就在跟着汤斌念书,只是每日能见到他的时间不多。
因为汤斌身上除了詹事一职,仍保留着工部尚书的身份,需要参与朝廷集议。
所以胤礽只有每天早上跟着汤斌等学书,直讲结束后,他们还要回到前朝上值处理公务。
其实胤礽还挺喜欢这种安排的,一来他可以有自己的时间,好好领悟新知识。
二来,这是汗阿玛待他的心意。
——一年前,玄烨给太子指派先生的时候,道‘东宫属官亦属朝廷的臣子,何必区别对待,使父子相间’。
故而,他一直视翰林、詹事为一体,并且将太子的教导交托给了他的心腹重臣汤斌。
胤礽有感于此,对待诸位先生也十分尊敬,每晨直讲必赐座,称以先生。
结果汗阿玛突然下旨要求先生们从早到晚讲书不断,胤礽实在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这礼仪……
开讲之前,先生达哈塔曾单独来请见,告诉他,皇上下了口谕……
作者有话说:
本章参考文献:《康熙朝起居注》史实,《康熙盛世与帝王心术》,《康熙皇帝一家人》
1、有关太子的先生跪侍、侍立的这件事,在历史上是废太子的罪名之一,也有资料里把这件事当成康熙不尊师重道,教育皇子失败的一个污点,但实际上这件事当时根本和太子没什么关系,前面有非常复杂的原因。
御前各派的利益斗争,党争,影响了康熙的判断是一方面,他本人还有许多考虑,帝王心术,巩固统治的需要等等,这个举动牵扯的因果和东西太多了,其实和尊师重道关系不大。
但时隔数年后,确实又成了太子的锅。
◎皇子亮相。◎
达哈塔垂着眼帘:“太子殿下, 万岁命臣惟引汤斌、耿介二人,奉侍皇太子,导以满洲礼法, 勿染汉习……”
胤礽听完一愣,什么意思?
达哈塔没敢明说, 他只是好意来提醒一二, 免得太子不知圣意, 误了皇上的打算, 说完便告退了。
胤礽当时没怎么明白,但今天,三位先生行完礼不再就座, 汤斌竟跪于案前请他背书时,他才明白……
可, 可这是他的先生啊!
这是朝中的栋梁股肱之臣, 还是汉臣,如何能以满洲旧俗看待?
若是传出去, 朝臣、特别是汉臣,将如何看待他这位太子?
胤礽惴惴不安,却碍于之前达哈塔的提醒,不敢轻易开口, 叫先生起身。
堂下三人都发现了太子的心不在焉,但他们谁也不能开口。
汤斌垂首凝视手中的书卷, 只当没有发现太子殿下求救般的眼神。
他也不知为什么到了这一步,他究竟是何处惹得龙颜大怒。
可如今他已经自身难保,更无余力去救太子。
汤斌强忍住膝盖的刺痛, 跪直继续听太子磕磕绊绊地背书。
这天晚上, 胤禛和胤祥回来用膳时高兴地说, 阿玛要对诸皇子进行考较。
沈菡看着两个儿子兴奋又紧张的表情,没明白:“考试有什么好激动的,不是月月都要考?”
胤禛摇头:“这次不一样,阿玛决定召集群臣,在无逸斋对皇子进行大考。”
月考不过是汗阿玛自己考较他们的学习进度,这次却是要将所有皇子带到外朝臣子们面前亮相,皇子们如何能不激动。
——以前这可是太子一个人的‘特权’。
沈菡听了却忍不住一皱眉,玄烨就不是个爱搞大场面的人,若无缘由,他是绝不会如此兴师动众的。
而且他是个严父,并不喜欢对外吹嘘儿子。以往他每次往外吹,吹的都是太子,那是有目的的。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沈菡细细回忆这几日玄烨的表现……嗯?难道是上次所言汤斌一事?
她记得,玄烨好像是对汤斌从江宁巡抚离任时写的一个‘爱民有心,救民无术’的告示很不满。
玄烨:“古人善者归君,过则归己,才是臣道;如今汤斌却是过则归君,善则归己!”
他自己是那个爱民的,则不爱民的是何人?
救民无术,难道这当今天下有许多害民的苛政不成?
何其可恶!
胤禛见额娘沉思,犹豫道:“额娘,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沈菡回神,摇头道:“没事,许是额娘想多了。”
她拍拍两个孩子的肩膀:“不用多想,放心大胆地好好考就行了。”
胤祥一握拳:“额娘您放心,我一定不会给您丢脸的!”
沈菡笑着摸摸他光着的半拉脑门:“想多了儿子,一个考试而已。考好了也没人给你发糖,考坏了也没人会揍你。你就是考个倒数第一,额娘也丢不着脸,顶多你那些兄弟可能得笑你几个月。”
胤祥怨念地看着额娘:“……”
沈菡又看看胤禛:“你们都只是小孩子,不用有顾虑,就算真有什么事,也有你们阿玛撑着,与你们无关。”
胤禛点点头:“我明白了,额娘。”
六月初十,玄烨在皇太子书房无逸斋内召集诸子,当着满汉群臣的面,对除九阿哥、十阿哥以外的所有阿哥的学习情况进行考较。
玄烨的神情很平和,似乎这只是一桩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朕宫中从无不读书之子。今诸皇子虽非大有学问之人所教,然已俱能读书。朕非好名之主,不曾有意让人知道太子及诸皇子的学问,所以外廷之人不甚清楚。是以今日召诸皇子至前讲诵,尔等试观之。”
玄烨随手从身边的几案上取下十几本书,亲手交给汤斌:“尔可信手拈出,令诸皇子诵读。”
汤斌连忙推脱道:“臣不敢。”
但玄烨没说话,只静静将书对着他。
殿中气氛突然停滞了一下,汤斌不敢让皇上持书等待,只好硬着头皮接下来。
原本正因为在朝臣面前亮相激动兴奋的阿哥们,终于意识到事情有点儿不对劲,发热的脑袋一个个冷静下来。
胤礽在旁边一皱眉,难道不是因为他,是因为汤先生?
汤先生犯了什么错,需要汗阿玛这般大费周章?
胤礽心中不安,汤斌是教导他最多的一位先生,又是工部尚书,对他至关重要。
如今汗阿玛恶了汤斌,不知会不会对他产生影响……
汤斌硬着头皮接了书,随手翻开一页,犹豫着指定皇子上前。
阿哥们提起心,虽然他们平时每一章都已背过一百二十遍,堪称倒背如流。
但众目睽睽之下,人难免紧张,万一一时没想起来,出了差错,这可真是会给汗阿玛丢大脸的。
好在众阿哥基础都足够扎实,三阿哥、四阿哥、七阿哥和八阿哥都被点到出列,各诵数篇,全部纯熟舒徐,声音朗朗。
玄烨又让大阿哥讲解格物致知一节,让三阿哥讲解《论语·乡党》首章。
两人皆逐字疏解,又能融通大义,群臣赞不绝口。
玄烨的表情却仍很平淡:“朕幼年读书,必以一百二十遍为率。盖因若不如此,则义理不能淹贯。故朕教太子及诸皇子读书皆是如此。顾八代曾言其太多,称只需数十遍足矣,朕殊不以为然。”
群臣尽皆俯首:“圣上英明。”
考完读书,又验射箭。
玄烨命三到八六位阿哥出列。
胤禛看看老六、老七和老八,有些担心。
他们毕竟年小力弱,刚学骑射不久,不知道能不能行。
还好放靶子的人很懂事,最后六位阿哥皆中四箭到三箭不等,以小阿哥们的年纪,这个成绩很不错了。
玄烨又命大阿哥与太子出列,这次的靶子摆得极远,几乎到了他们平日练习时最远的距离。
胤禛和胤祉对视一眼,纷纷为大哥二哥捏把汗,汗阿玛的身边正站着起居注官,若是不中,可真就‘青史留名’了。
胤礽和胤褆镇定地走上前。
胤褆张弓搭箭,射之前看了一眼太子,等太子一箭正中靶心后,才紧跟着松开弓弦。
‘唰!’
同样正中靶心!
胤礽看了两只靶子一眼,再次张弓搭箭。
‘唰!’
‘唰!’
二比二平手。
胤褆正要松开第三箭的时候,胤祉轻轻清了下嗓子:“咳……”
胤褆手一紧,顿了两秒,微微松了气力。
站在靶子处的太监高喊:“太子殿下中三箭,大阿哥中两箭。”
胤礽看他一眼,胤褆没回视,攥紧手中的弓弦,默默退回队伍里站好。
玄烨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群臣‘咨嗟称叹’,皇子们能文能武,江山后继有人,可喜可贺呀!
气氛一派和谐,看似皆大欢喜。
索额图自打出了畅春园的门,这眉头就没松开过:“打听清楚了?”
常泰点头:“清楚了,事情有些不妙。”
他在侍卫处当值,又是太子的亲舅舅,平日打听个什么事,只要不是御前的机密,肯卖他面子的属实不少。
太子身边的侍卫更不会瞒着他,不如说,这消息正是太子授意人传给他的。
索额图听到这几日汤斌一直是跪着侍奉太子讲书,耿介连日久站,差点儿在太子面前昏厥后,面上竟有些肃杀之色。
常泰并没有看到今日考较诸皇子的事,收到消息后便一直惊疑不定:“皇上……可是对太子有什么不满?”
汤斌一向最为皇上欣赏,耿介也是他极力推荐教导太子的,皇上骤然对他二人发难,他左思右想,只能是冲着太子。
索额图摇头:“不是太子,我估摸着,皇上大约是冲着汤斌去的。”
常泰惊讶:“汤斌?”
汤斌并无党派,一直极得皇上信任,又是皇上亲选的太子师,皇上怎么会突然冲着他去?
常泰小声道:“难道他不小心犯了什么忌讳?”
索额图现在只是内大臣,内阁被明珠一党把持着,什么消息都慢半拍。
他思量这些日子朝中的事,唯一与汤斌牵扯上的只有董汉臣上疏一事。
——五月里,玄烨下诏‘求直言’。
钦天监一微末小官董汉臣痛切上书,言辞激烈地指斥了十件大事。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两句‘谕教元良’和‘慎简宰执’,矛头直指太子之师汤斌和权倾朝野的明珠、余国柱。
谕教元良,是说要好好教导太子,董汉臣认为汤斌作为东宫师傅,教法未善,尚未尽心。
索额图当时听说后便忍不住大怒,他看似针对汤斌,但此言一出,岂不是在说太子有失教养?
史书留下这四个字,后世之人将如何议论太子?
其心可诛!
好在汤斌自担了罪过,将此言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承认是自己施教不妥,这才免去众人对太子的议论猜测。
索额图心里有些迟疑,汤斌的应对其实没问题,他看皇上当时也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为何突然转了态度?
索额图烦躁地翻动着眼前的各种消息,如今朝中明珠势大,他能第一时间得到的消息很少,这让他们显得很被动。
就像这次,汤斌、耿介都是汉臣、太子师,为何突然失去皇上的信任被针对,他们毫无头绪。
常泰也急:“此事拖不得,再这么下去,万一两人出了事,太子的处境将极为尴尬。”
两人都是纯臣,尤其是汤斌,在汉臣中一向有人望。
今受此大辱,虽然不是出自太子的授意,但外人不知内情,只会认为太子不尊师重道。
作者有话说:
参考文献:同上章。
◎重归紫禁。◎
索党本就与满洲勋贵一派不对付, 若再失了汉臣和中立派的支持,太子还剩下什么?
索额图冷静下来想了想:“我看此事必有明珠等人从中作梗,不然皇上绝不会突然发难汤斌。”
皇上比任何人都重视自己在汉臣中的圣誉, 又一向优待汉臣,示下以宽。
现在竟用上这种手段, 可见怒极, 必定是有人对圣上说了什么于汤斌极不利的言论。
常泰:“叔父的意思是, 明珠等人设计馋陷?”
索额图摇头:“他们究竟跟皇上说了什么, 咱们无从得知,但我估摸着八九不离十。”
对皇上而言,‘谕教元良’四个字, 绝比不上‘慎简宰执’的触动大。
如今内阁学士是两满三汉,满人是明珠和勒德洪;汉人是王熙、宋德宣、余国柱。去掉已回苏州养病, 遥领虚衔的宋德轩, 实际上为两满两汉。
明珠现为大学士的首脑,余国柱是其死党, 对其言听计从;王熙见风使舵,依附无为,勒德洪无足轻重,因人成事。
——内阁可谓明珠一人的天下。
因此, ‘宰执’一词出来,想必他们格外刺心害怕。
常泰未解其中逻辑, 那这和汤斌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若是害怕,自去向皇上请罪就是,搞死汤斌, 皇上也不会从轻发落他们啊?
索额图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问问问!就知道问!我哪知道明珠那老家伙怎么想的?!”
他要是事事都知道, 不早就把他们那伙人干掉了!
索额图:“你管他们和汤斌有什么矛盾, 为什么要针对他。现在咱们的当务之急是先把太子摘出来,可别汤斌没玩完,太子先被卷进去了。”
原本汤斌作为太子的老师,该是铁杆的‘太子党’。
谁知这家伙软硬不吃,一心只做纯臣,索额图正好也看他不太顺眼。
没了汤斌,有的是能做太子老师的人。
不过他倒归倒,可万万不能牵连了太子。
索额图:“太子一向规行矩步,我猜皇上不见得有牵连太子之心,许是一时怒极没顾上。”
他得上个折子给皇上,提醒一二才是。
果然,折子呈上不过两日,无逸斋便接到了皇上的谕旨:“向来讲书,尔等皆坐,今以皇太子委付尔等,应坐应立,宜自言之。尔等侍立,朕焉得知?皇太子欲赐坐,未奉谕旨,岂敢自主?”
索额图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管汤斌等人敢不敢坐,至少皇上的旨意在那明摆着,这罪过不用太子担着了。
畅春园的讲书,对汤斌来说当然是极难容忍的。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皇上,是以也无法辩驳,只能以病请辞教导太子一事。
然而这却给了满汉臣工竞相弹劾的借口,认为他并无疾病,却以病请辞,更显得不真不诚,有欺君之嫌。
还有人弹劾他在教导太子之时“擅执朱笔”,但汤斌当时不过是应太子所请,接过太子给他的朱笔,将太子书法功课内写的较好的字圈出来罢了。
总之,汤斌突然被群起而攻之,一时应付不暇,名声日坏。
之前曾赞其为恺悌君子之人大多转了口风,认定其为‘假道学’,自己只是为其虚名所无误,离他而去。
引人唏嘘。
前朝风云变幻,后方一无所知。
玄烨之前一副再也不想提起汤斌此人的样子,沈菡当然不会没眼色地再去追问。
倒是后来胤禛来请安时,沈菡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儿新的端倪:“你说太子的先生出事了?”
难道汤斌短短不过几日便过世了?
胤禛说起此事也很困惑:“并非过世,太子原本一直受教于工部尚书汤斌,却不知为何,前些日子汤先生突然自请归山。”
胤禛等人年纪渐长,虽然功课进度不一,导致众人不方便在一起上文课。
但前段时间玄烨在无逸斋新建了皇子的演武场,骑射还是可以同上的。
现在众阿哥下午的骑射课都改到了无逸斋,众人与太子接触的频率直线上升。
接触和交流的机会一增多,很多消息自然而然就会传到耳朵里。
胤禛:“二哥这些日子情绪十分低落,我看他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无逸斋为太子上文课的先生更换十分频繁,并无具体承教之人。”
等于说现在教导太子的官员全是临时工,所谓的东宫出阁,再没了主讲先生后,恐怕也名存实亡,难以为继了。
沈菡想起之前玄烨的愤怒,心里隐约猜出点儿什么。
之前玄烨曾与她说过,大清立国以来,直到现在,入仕朝廷的汉人,心中隐隐仍以‘道统’自居,妄图对满人,甚至对皇帝、皇子‘为师为相’……
难道汤斌作为当朝大儒,竟也不小心犯了玄烨的忌讳……
不过只是一瞬,沈菡就将这心思掩下了。
她看看眼前的儿子,斟酌提醒道:“你和弟弟平日勤习汉书并无不妥,但也不要忘了祖宗的传统,满书与骑射亦不可荒废。”
胤禛和胤祥对视一眼,起身恭敬道:“是,儿子记下了。”
他们只说这么一句也就罢了,母子自有默契,有的事情意会即可。
沈菡见儿子下巴上已经泛起青色胡渣,忍不住伸手戳戳:“长大了。”
胤禛自己伸手摸摸,有些不好意思:“这两天刚长出来的,只有这一点点。”
沈菡:“刚开始都这样,慢慢就多了。等长长了记得每天早上都要修面,修的干干净净才好看。”
胤禛点头:“我知道的,额娘。”
沈菡听他的声音好像也有点儿不太对:“回头额娘让膳房每天炖个冰糖雪梨给你吃,养养嗓子。”
她觉得儿子可能快要到变声期了。
雅利奇刚才一直在旁边安静听额娘和哥哥说正事,听到冰糖雪梨才开口道:“额娘,这是什么,我也想吃。”
沈菡摸摸女儿的小嫩脸蛋儿:“那额娘也叫人给你炖一个尝尝,不过这个其实不好吃。”
冰糖雪梨主打清热润肺对嗓子好,但味道真的一般般。
果然雅利奇和胤祥吃过后都一脸嫌弃:“太甜了,味道好奇怪。”
玄烨回来后见到这个还纳闷:“怎么吃起这个来了?是谁病了?”
他看沈菡:“你喉咙不舒服吗?”
沈菡一边给他宽衣一边解释:“不是我,是胤禛,你儿子可能要变声了。”
胤禛见阿玛看他,面上难得露出一点儿羞涩,玄烨笑了,不过他也没打趣儿子:“这段时间不要吃辣的了,多喝水、少用嗓子。每天早上那一百二十遍许你默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