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瑟芬一看,立刻跑过去抓它。
“泊瑟芬……”哈迪斯没有在意那个木偶,那些工艺品他一天不知道能制造多少。
哪怕要做一支能战斗的军队也不过费多点神力而已。
本想叫她不用去追,结果泊瑟芬却头不回,兴致冲冲地揪着豌豆树的枝条往上攀爬,她还顺口喊了一句:“这可是你要送我的。”
对,盲目恋爱中的人就是这么自信,泊瑟芬现在就处于这种狂热状态中。
她揪着因为换了土地而膨胀了数倍的豌豆叶子,踩着交织成密网的坚韧枝条,顺便还边爬边将成熟好看的豌豆荚摘到自己手腕上的迷你金袋里。
小木人爬了一会,就失去神力而安静倒在叶片上。泊瑟芬伸手拿下来,她站在豌豆树上,突然发现自己爬得特别高,高到快要能触碰刚慢悠悠走过的火马。
这里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风与豌豆叶仿佛都散发着甜丝丝的味道。
她低下头,看到哈迪斯坐在阳光里,他依旧不太适应过于敞亮明朗的环境,仰着头看她的时候也不自觉地眯上眼。
泊瑟芬将小木人塞入袋子里,刚要爬下去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模糊的呼唤,“泊瑟芬……”
那是熟悉,却又完全想不起以前在哪里听过的声音。
她一恍惚,眼前无数翠绿的豌豆荚都飞落开,豆子散在光线里,化为无数的线头,扯出了漫天漫地的透明长线,互相交织纠缠成一个庞大的世界。
她深处其中,就像是落到地面上的一粒灰尘,只能随着线的洪流漂流,最终来到一个路口。
一个模糊巨大的身影站在那里,「他」无声无息地伸出虚幻的手指,指向了右边的道路。
“去吧……去吧……这是我的承诺……回……”
泊瑟芬大脑一片空白,隐约只听到有谁在对话。
“你,是谁?”
“我是梁……”
爷爷握着她手,毛笔落在纸上的墨水,一笔一划终于清晰起来,那是她的姓。而姓后面,那个连系着她本来的世界的名字呼之欲出。
死亡的阴影似乎察觉到不详的预感,黑暗从她的脚踝往上涌起来,形成眷恋执着的锁链,想要阻止她离开。
可是泊瑟芬只是眼神空白地往前走,阻隔着她与大地之上所有活物,所有期盼她离开的信仰之力的躯壳,在开始溃败。
“当你苏醒,就会开始想起自己的名字……”
这句话越来越清晰,名字是一切的基石。
她最初的名字就是最初的世界的桥梁,只要她苏醒就能顺理成章想起她一开始的名字。
而在她醒的时候,本该顺利回忆起来的名字,却因为误入死去的少女身体里,而被拖延了时间,而后又进入冥府。
整片黑暗无活物的地下世界,都成为她倾听大地传达给她的信息的阻碍,让她无法睁开眼就离开,只能继续用「泊瑟芬」的身份滞留在这个奇幻的众神世界里。
哈迪斯意外用自己的死亡束缚她,阻拦她,爱上她,也被她所爱。
那个巨大的幻影如一个从创世之初就存在的誓言,守在在她回去的路口,给她指着回家的方向。
「他」已经不剩下什么,仿佛仅剩的存在意义,只是为了让她回家而已。
泊瑟芬迈出的每一步都没有任何选择,连一丝轻微的颤抖不容许出现,这个世界的复杂程度恐怖到超出人类,甚至是神的认知。
而那条细微曲折的长路,是在不容许更改,不允许回头的设定下,才能让她一步一步走向最初来的那个地方。
这就是她与创造这个世界最初的神,最纯粹的誓约。
不容更改,也无法阻挡,必须实现的承诺。
——我送你回家。
泊瑟芬多走一步,身后那个神的世界的记忆就流逝一分,她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另一个熟悉的世界,在水流的波纹中若隐若现。
那里有现代化的轮船、汽车、夏季的阳光下,穿着短袖T恤或者连衣裙的人们,吃着冰淇淋或者打着遮阳伞来来去去。
她离开的时候是夏天,回去的时候依旧是夏天。
在只差一步,伸手就碰到那边的世界的距离里,泊瑟芬几乎要想起姓之后的名字时,她往前的脚上,有什么狠狠扎入肉里,疼痛让她一往无前的速度迟滞住。
这一个停顿,她空白的大脑猛然刺入了惨烈的呼唤。
“泊瑟芬(母亲)。”
前一个是哈迪斯的声音,而叠在声音下的「母亲」细微得无人听到。
泊瑟芬一激灵,立刻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双脚上不知道何时,缠着无数开满石榴花的枝叶,而在脆绿色的枝叶与红色的花蕾中,一条金色的小蛇张着嘴,将牙齿扎入她的皮肤内。
它们都在拼尽全力,阻止她走向前去。
泊瑟芬回过头去,刚要想起的名字又消失在脑海里,眼前那个庞大复杂的世界破裂开,无数飞散开的虚幻碎片后,终于露出眼前真实的场景。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拼命向上,伸出去的手。
那棵豌豆树不知道何时,从地上不断往上长,将她送到冥府的「天空」,她手指碰到的是大地最底层的石头。
豌豆最顶端的细嫩叶子,成为了最可怕的利器,还在不断凿碎石头,拼命要将她送到大地上。
泊瑟芬一脸发懵地看着自己的手,脑子乱哄哄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到这么高的地方,而且还一副要将冥府刨个出个洞,直接爬上去的模样。
而且刚才她看到了自己的姓,那名字……别想,不要想下去。
泊瑟芬意识到什么地阻止自己深入思考,她脑子浮现出一个清晰无比的概念,只要她完全想起自己的名字。那么她就会直接离开,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就算要离开,也不能这么突然就走。
等等,哈迪斯?
泊瑟芬揪着叶子,麻木的身体也慢慢恢复最初的感觉,刺疼从脚一阵阵传来。
她沉默地低头,就看到一只熟悉的手,死死抓住她的脚踝,一条金色的蛇也从他的手臂攀爬上她的小腿,尖锐的牙齿咬着她的血肉。
它的眼睛红得似流转着恐惧悲伤的血,如同一松开就要丧失所有的绝望。
蛇的情绪,很大程度反应的是哈迪斯的情绪。
泊瑟芬这才看清楚,抓着她脚的主人,被无数的植物死死缠绕住,死亡的黑雾不断翻滚着,破坏了它们的根系,却又被更多绿色的植物,金色的麦穗与新鲜的果实所掩埋。
这里是温暖,祥和,只能容忍生机存在的厄吕西翁,排斥着所有阴暗腐烂的东西,死亡在被驱赶的情况下,显得异常弱势。
而驱赶死亡的,正是她自己。
被植物掩埋的哈迪斯只露出了一只手,这里所有的东西都竭尽全力撕扯着他,要将他拖出这片只属于泊瑟芬的土地。
种子已经在他的血肉里钻出来,以前多喜爱他的植物,现在就对他就多残忍。
她看到那些开在他指甲盖里的花,带着淡色的血液,都不敢去想被卷成一个茧的神是不是被她的力量撕成碎片了。
只能弯下身,窒息般喘着气,不断地拨开那些钢筋条般的枝叶。
也许是她没有了要赶他出去的念头,不等她扯开几朵花,另一只手就从花茧里骤然伸出来,狠狠地抓住她的手腕。
泊瑟芬差点被他扯下去,然后就看到了从囚笼里挣脱出来的哈迪斯。
他下半身依旧陷在植物里,上半身的衣物只剩下一些碎布,裸露的背部肌肉与肩颈线条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急于爆发的坚硬。
黑色的雾气掩盖住他半边脸,衬得他的脸色白得病态,不知道是不是挣扎得太厉害,那些被植物割裂撕开的伤口里,不停流出来的血化为湿润的血雾弥漫在他四周。
明明没有什么扭曲的表情,可是泊瑟芬却仿佛看到了最初那个失控的无情神明,带着神经质的癫狂,不顾一切想要将她拆吃入腹。
泊瑟芬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失去意识做的事,多惹人误会。她要将哈迪斯赶出厄吕西翁,然后坐着不停生长的豌豆树,爬出冥府,去往大地。
这在哈迪斯眼里,就是一脚重踹飞他后,转身就逃跑。
果然没等泊瑟芬解释,一点点从那些植物利刃重爬出来,宛如恶鬼索命的神面无表情抬头,声音嘶哑询问:“你要离开我吗?泊瑟芬。”
他的颈部也被花割开了一道伤口,导致话语都混着气喘的杂音,又可怜又惊悚。
泊瑟芬心疼到抓狂地连忙伸手去捂着他的脖子,刚要让他别说话了,快点治疗的时候,身后有什么贴上她的背部。
温暖,硬实,又安全的怀抱。
一个石头化成的无脸女性,温和地伸出坚硬的双臂,缓缓将她环抱住。
她温柔地在泊瑟芬耳边无声说着只有她才听得到的语言。
【泊瑟芬,挣脱你身上的躯壳,走向那条你来的道路。卡俄斯与你的誓约已到完成之日,他残余的手指找到正确的方向,回家吧。】
唯一束缚,让她无法顺利离开的是她这具身体。
【你无法再继续滞留,誓约的力量一日重过一日,死亡的躯壳并无法留住你多久。】
身体会被誓约,一点点切割开,让她的灵魂再无阻碍飞翔而出。如果不主动抛弃,那么她走前的日子会经受千刀万剐的苦痛。
泊瑟芬想要抱住哈迪斯的动作顿住了,她放在他脖颈上的手指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是谁?】
这个声音,这个气息太过熟悉,她甚至都不怀疑她的任何话。
【盖亚。】
这个名字代表了承载万物的地基,也代表日夜守护生机的摇篮。
【你知道怎么拔出爱神之箭?】
泊瑟芬想起了那个梦境,突然很想笑,她的梦简直是菜市场谁都能进来的样子。
【我送你去那个地方,你可以亲手扯断你们的牵绊,来自爱神箭矢的力量自然也会从你们之间消散。】
【好。】
除了答应,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短暂得可怕的交流后,要为哈迪斯解开束缚的手指,慢慢地顺着他的喉咙,落到到他的肩膀上。
她沉默地看着哈迪斯的脸,清晰地看到黑暗的愤怒在他眼底凝聚着,他似乎意识到她的答案。因为刚才要松开的植物,又重新快速束缚住他的动作。
“哈迪斯……”泊瑟芬从来没有觉得,分离的话会在这么意外的时候说出来,她以为他们还有时间。
哪怕真到了分开的时候,也是井井有条地安排好一切后。
没想到,会是这么狼狈。
泊瑟芬觉得自己出口的每个字都是在吞咽烧红的铁块,“你很快就不会这么痛苦,也不会想念我,更不会这么执着地只爱我。”
一切的糖,都是假的。她要在离开前,快速将这个错误纠正。
泊瑟芬从不认为哈迪斯的爱情,在失去爱神之箭后能剩下多少,他的神职注定了他的感情会淡漠得可怕。
他爱她,只是一个意外的错误。
“是的,我要离开了。”
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再也无法回来。
第91章 疯狂
所有的挣扎都凝固在她这句话里, 埋在花坟里的哈迪斯只是怔怔地仰着头,从未有过的脆弱情绪那么清楚地在他脸上出现,连冷寂的黑眸也软成带着碎光的黑莓果酱……
泊瑟芬打住了自己发散开的食物比喻, 那碎光跟柔软是因为戳到花叶, 眼睛里泛起本能的水汽才出现的错觉。
可是就这样看着她的哈迪斯,实在可怜悲伤到让她要往上爬的意志,都开始粉碎成渣渣。
自从哈迪斯发现装可怜,能让她靠门扒墙捂着脸,无法用正常心态面对他后。
这堂堂一个老牌专门搞殡葬业的冷酷冥神,愣能让自己随时变得比刻尔伯洛斯还要狗,动不动就用这种让她揪心的神态来蛊惑她。
如果他张牙舞爪,泊瑟芬还能狠下心。结果他这个样子, 简直将她这个吃完就跑的渣人,架上道德烧烤架上来回翻滚地炙烤。
身后的盖亚用硬实的手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似乎在催促又在安抚。但她忘记自己是块石头, 拍得泊瑟芬背都红了一大片。
心痛加背痛, 让泊瑟芬眼睛也跟着红起来。她用力掐着哈迪斯的肩膀, 也不知道是要推开他还是抓着不放,最后只能傻乎乎地叮嘱他, “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说到这里,她又觉得一直受到他照顾的人,好像不太适合说这种话。
最后她停顿住, 压抑着快要爆发的伤心, 死咬着牙好一会才义无反顾地亲了他几下, 以后就没机会了, 能亲一次是一次。
这都是珍贵的回忆,要陪伴她余生的。
亲完也不敢看他,生怕看到他的脸就反悔了,问题是她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泊瑟芬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如睡完就不认账的渣女般,义无反顾地说:“你走吧,离开厄吕西翁。”
这是拒绝他停留在这里的命令,哈迪斯说这片土地上,她的话就是圣旨,想让谁滚谁都得滚。
她没有想到自己赶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哈迪斯,这是什么地狱式悲剧。
命令的行驶带着无法反驳的力量,哈迪斯从豌豆树上被推了下去,他脸上柔软的脆弱还没有收拾干净,连带眼神带着罕见的错愕感。
自从遇到泊瑟芬,他学会了很多表达情绪的表情,这些表情无一例外都用在了泊瑟芬身上。
这片生长在黑暗污泥上,如明珠般明亮的田园,在命令下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叶子冒出长针,草条变成铁刃,花朵能啃食血肉。
连最孱弱的种子也从土地里飞散出来,钻入了入侵者的身体里,不断钻进去汲取生命。
只要顺从泊瑟芬的意愿,离开这里,就能逃脱这种可怕的刑罚。
将哈迪斯推下去的泊瑟芬,站在最顶端的豌豆巨叶上,看着他变小的身影被植物海洋淹没,又快速拖到土地边缘,一寸寸地推出去。
而她被盖亚慢慢抱入怀里,也开始撤离这个地方。
只要没入到上层的石头里,泊瑟芬就会重新回到大地的怀抱中,盖亚也能用最快的速度,让她脱离冥府的掌控。
泊瑟芬死死盯着那团拉着哈迪斯离开的植物「恶犬」,身体也忍不住前倾。如果不是盖亚环抱着她,她几乎要跟着哈迪斯一头栽到下面去。
被撕咬,被拖拽,被她狠狠推下去。
泊瑟芬只想他快点离开这里,少受点折磨。甚至都恨不得跳下去,亲自将他拖出这片可恶的土地。
“我们要离开这里,泊瑟芬。”盖亚毫不在意冥王的下场,她的眼神温柔如母亲地凝视着自己怀里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捧着她。
就如同以往千年万年那般,将她放到自己胸膛最柔软的地方,为她提供安稳甜美的睡梦。
看到那团绿色得可憎的植物,终于大半都出了厄吕西翁,泊瑟芬不知道是松一口气还是声音哽咽,出口的话语都颤抖起来。
“走、走吧。”
这样没有任何解释就离开了,也许哈迪斯会恨她恨得牙痒痒的。
就如先前她还是一团球的时候,从他怀里蹦走选择了别的神的怀抱(为什么对那个别的神毫无印象),他也是恨她恨了不知道多少年。
恨意会让拔箭变得更顺利,泊瑟芬没有想到折腾那么久让他讨厌自己,最后竟然是用这种背叛的方式,往哈迪斯心口扎一刀。
泊瑟芬双手压着眼,再次重复着自语地说服自己:“走吧,快走吧。”
“你要去哪里?”
这句话像是从最深的泥潭里,一点点撕扯出来的,牙齿碰舌的每个字句都用力到能闻到血腥味。
十指紧压着眼的泊瑟芬浑身一僵,轻移开指缝。
就看到黑色的死亡的雾气,粘稠地与清新的绿色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毒液般的泥沼,侵蚀着厄吕西翁的边缘之地,又开始漫入繁花光明之地。
而从泥沼中一寸一寸爬出来的哈迪斯,每一块肌肉都因为紧绷过度而颤动着。
他在拖出去的最后一刻,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抛弃的悲惨事实,绝望让他爆发出无比恶意的疯狂力量。
铺天盖地的黑暗,开始抵抗着整个厄吕西翁的重压。
哈迪斯再次站起来,踏着植物与黑雾绞杀堆积成的尸骸阶梯,用一种不容后退的凶残模样,迅猛地接近着要逃离的泊瑟芬。
盖亚焦急起来,不等泊瑟芬说话,立刻伸出一只手,触碰最底层的石头,石头开裂出一道黑暗的通道。
她抱住泊瑟芬刚走进去,死亡的长剑带着腐蚀毒液,骤然扎穿了盖亚的手臂。
大地没有痛觉,手臂碎裂开,也毫不动容地快速变出新的手,往上的速度只是停滞一瞬,又恢复行动力。
哈迪斯不顾命令,不顾自己的血肉被怎么撕扯开,他用不可思议的速度追逐上来,植物也没有客气地攀附到他身上啃咬着。
很快的,他的身体覆盖上了密密麻麻的根系绿叶,他的眼尾开着鸢尾花,愤怒而起伏的胸膛上长出锋利的麦芒,无数藤蔓捆着他的大腿与脚腕,苍白的脸在浓色的花里,显出狂躁的艳丽感。
这一刻他看起来不像神,也没有人的外形,他与叶子花朵形成了不分彼此的整体,每棵从他血里绽放的生命,都鼓涨出难以想象的暴戾攻击欲。
肉-体的损伤远不及被抛弃的痛苦,哈迪斯甚至都不是在抓捕要离开的爱人,而是穷途末路的恶徒不顾一切的临死反扑。
他冷酷的表情开始狰狞起来,眼神如尖头蛇般毒辣死死锁定那个决定要抛弃他的少女。
这样的哈迪斯让人看一眼都能做十年噩梦,泊瑟芬以为自己看过他最失控的时候,也有了心理准备。结果她错了,在他的世界里就没有「最」,只有「更」。
顾不上留恋的心思,泊瑟芬也努力去攀爬那个黑暗的通道。
盖亚刚才在她耳边轻声倾诉,她们通过这个黑暗的长道,她就会被直接送到能拔箭的地方。拔箭后她也能选择直接回家,避开身体被誓约凌虐的痛苦。
所以只要她爬出冥府,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泊瑟芬本来还想走一步三回头,将哈迪斯的模样留在眼里多几秒,现在看都不敢看。
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救命!被抓到的话肯定会被吃掉的。
在她进入那条黑暗的石路时,石头发出碰撞的声响,是通道的门在她脚下开始合起来,打算将她彻底跟冥府隔离开。
四周的震动,耳边的声响,交织成即将分别的鸣响。
刚才所有的事情都来的太突然,看着厄里西翁土地的阳光消逝在脚下,她才清楚地意识到,真要离开了。
悲痛来得突然而汹涌,泊瑟芬试图呼吸,却发现连喘气这个简单的的动作,都跟过钢针板一样,刺痛得让人窒息。
泊瑟芬不敢回想哈迪斯被植物虐待的样子,她唯一能做的是连忙解开驱赶他的命令。
甚至都没法到了大地之上,确定他追不上才说,植物根在皮肤下蠕动肯定很痛。
她含糊的话语混着不受控往下掉的眼泪,急切得咬到嘴唇,“让整片土地都接受他,任何植物都不要再攻击他,光明请眷顾他,保护他吧。”
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等她拔出箭,就能让他彻底摆脱被爱情束缚的困境,再也不会违背自己的真实意愿,倾家荡产不顾一起来追她。
坚持到最后,一切都是值得的。
泊瑟芬努力说服自己,再次坚定地往上攀爬。可是脚刚一用力,就被狠狠攥住。她所有动作都僵住。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能离开这里,泊瑟芬?”恶魔的低语,在昏暗的石道里响起。
哈迪斯终于抓住她的脚,血肉模糊的手臂,撕开指甲缝的小花,黏糊糊地沾上她白皙的脚踝。
他只有上半身出现在半合起来的石道入口,攻击他的植物因为命令失效而枯萎卷曲,又被黑雾侵蚀成灰烬,落到他的脸孔上,带来凋谢的阴影。
也不知道是他的血太热还是他的手指太用力,泊瑟芬觉得脚跟在燃烧一样疼痛。
离别前的悲伤跟眼泪,被这么这么恐怖的哈迪斯直接吓飞走,她抱着盖亚簌簌发抖,现在跟哈迪斯说什么为他好才走的话,肯定听不进去。
哈迪斯疯了。
盖亚发觉到入侵者,沉着地对着大地低语,来自混沌远古的惩罚之力,顺着那份初始的誓约脉管流动而来,万物神灵的喜歌,温柔的金黄色信仰化为碾压死亡的利器。
光照亮了大地之母满是裂纹的石脸,温和的微笑化为冷厉的谴责。一只手捞着要被拖回去的泊瑟芬,一只手带着毁灭与混乱的噩梦,狠狠往冥王的头颅上拍下去。
她要让哈迪斯彻底落入塔尔塔罗斯的深渊里,沉睡上个几年,再也无法成为阻拦泊瑟芬回家的障碍。
她从不喜爱,眷顾被黑暗污染的哈迪斯。
因为他的存在只会伤害她怀里的生机之神。
每次他前来大地,她都恨不得裂开个大洞,让他直坠冥府,不要再出来。
也从不将好事让他听到,只会让大地生灵日夜咒骂冥府的恶语,落到他耳朵里,逼迫他只能与腐烂的黑暗国度共存。
暴怒的慈母,没有任何悲悯之心,只想着将不讨喜的孩子彻底掐成碎片。
泊瑟芬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陷入到「被一人扯一半」的窘境里,而且两方还打起来。
可能是互斗到了关键时刻,他们都忘记她还是个人,力气大到可怕,她已经听到脚跟腰部的骨头在嘎吱作响。
也许下一刻,她就会被扯成两半,公平分配。
光是想象那个血肉横飞的惨景,眼泪都给吓到缩回眼里。她决定自救,立刻费力弯身,去掰哈迪斯的手。
因为离他太近了,盖亚的手差点擦到她的脖子,只能连忙将攻击收回来。
哈迪斯察觉到她的动作,眼里仅剩下的一点眼白全部被黑暗吞噬。
他心里还残留着希望,感受到她情绪的爱恋与不舍,以为她只是受到大地的怂恿,才一时抛弃他。
可是当她毫无力量的手,紧扯着他的手指,想要用这种可笑的方式,让他松开的时候。
哈迪斯才看到了那些明媚的爱情背后,她坚定要离开的心。
为什么能在这么喜爱他的时候,丢掉他?
哈迪斯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他不断往上,顺着她的小腿,又攀爬到她大腿上,只想将她留在冥府。
大地底层的石头在与他的力量对抗,石片刮蹭他的皮肤,他脸上都是花朵的灰与黏糊的血,洁白漂亮的皮肤也像是腐蚀上了斑驳的锈迹。
这一切在泊瑟芬低头的时候,才在微弱的光线中看清楚。他的惨烈的悲伤与崩溃的狼藉,就在这场凶狠到不留后路的争抢中一览无遗。
所有自欺欺人的自我说服,都抵不过哈迪斯此刻的模样。
泊瑟芬忘记了一切,双手用力擦着他脸上狼狈的污物,脑子嗡嗡作响,仿佛每个细胞都在呐喊,每条神经都在尖叫,不要再伤害他。
哈迪斯也怔怔地停住了所有动作,他如同找到家的孤儿,几乎是本能地将脸靠在她的手心里,努力想要寻回她的亲昵。
不断挤压的石头安静了,盖亚也没有攻击他,所有的一切都在顺从泊瑟芬强烈的心愿,不再厌憎哈迪斯。
泊瑟芬耳边传来盖亚轻柔的叹息,还有她温和的摸头。似乎是觉得她今日是无法离开冥府,她又要回到死亡的怀抱。
终于哈迪斯将她抱到自己怀里,失而复得的心悸,让他的双臂如牢笼般紧固。
他混乱的喘息,灼烫的皮肤与过度紧张在抽搐的肌肉,都在空间狭小的黑暗石道里,与她的身体绞缠在一起。
他咬着牙,抓着她的发尾的花,像是威胁又像是恳求,“别离开我,泊瑟芬。”
泊瑟芬再次体会到他的巨力,本来就脆弱的老腰跟后背,发出抗议的哀鸣,一口血都要被他抱出来。
她迟早得死在他的拥抱里。可是……
泊瑟芬贪恋地将自己更深地埋入他令人窒息的怀里。
因为爱慕,哪怕是令人致死的温度也有着让她安心气息,连黑雾化为实质的锁链开始缠绕上她的身体,她也没有任何动容的神色。
她内心的感情甜美到能融化开所有狠戾的警惕,安抚发疯只想死死攥着她不放的恶神。
“哈迪斯,你看看我。”泊瑟芬轻声说。
哈迪斯本能屈服在她的温柔下,他微微松开她一点,低头就望入她的眼睛里。金色的眼瞳,是神权的力量在燃烧的象征。
等哈迪斯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
“好梦。”
简短到不会出错的原始神语,借自最初那位神明的声音,下达了不许拒绝的命令。
哈迪斯有想过要挣扎,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他对她太没有防备,最美好的梦境潮涌般将他淹埋起来。
他恍惚地看了她一会,才抵不过神语的压制,闭上眼无力地垂下头。黑色的铁索也跟着他入了梦,从她身体上散开。
而他因为脱力,身体开始往后仰开,洁白的脖颈弧度柔软如献祭的羊羔。
泊瑟芬抓住他的手臂,用力到手背青筋突出。她眼里的金色又被黑暗逐渐吞噬,露出了想不顾一切的渴求,她第一次这么赤-裸地直视自己的痛苦欲望。
如果可以,她也想告诉他——你也是属于我的,哈迪斯。
不愿意将你推走,也不想这么轻易离开,更不能忍受拔出箭后,那份虚假的爱慕彻底消失了,又转头去爱慕另一个人。
这里的神,爱意泛滥到她想找几个专一的案例都难如登天。
爱情从来跟大度扯不上关系,独占欲不止只有他拥有,她也一样。
强行用人类的身体借用神力的后遗症,在她眼里的金色消失后瞬间爆发,极致的疼痛让她出现生理性的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