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瑟芬没有想到自己睡个觉,还换了许多地方,可是哈迪斯是怎么找到她的?
难道因为他跟大地感应比较深,才能将她从土里扒拉出来?
“可是你带来了生命,我在我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能感受到你的心跳声。”
也许是因为回忆,他的笑容带着几丝虚幻感,“出生后我就听不到你声音,却能感受到你无处不在。任何生命,不管是植物、动物、人类。甚至是神明,我都能他们灵魂里看到你的力量。”
他一开始以为与生命牵绊比较重的神明,都能看到她留下的痕迹,后来发现连宙斯如果不特意使用力量,也是没法看到的。
后来阿波罗才知道,是他的预言,让他半只脚踏入了命运丝线的世界里,而万千生命的命运之线的源头,都来自沉睡的泊瑟芬。
他想一直凝视她,却担心被命运的力量灼瞎眼睛。只能在庞大浩瀚,交织着无数过去现在未来的迷宫里闭眼前行,连带预言能力也无法百分百正确。
“因为经常望着你,所以我看到了你要离开的未来。”阿波罗伸出手往前,指尖闪烁着光的微芒,微芒化为一根一根的丝线,线又划出了一个圆形的球,球里是一个蜷缩着闭眼沉睡的无脸女孩。
说到她要离开,阿波罗柔和的笑容终于隐去,露出真心实意的悲伤。
泊瑟芬望着他的手里那团线画出的图案,其实她早先在记忆里已经知道自己沉睡的原因。
可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楚看到自己沉睡的模样。
“我要离开,是与你们的创世神立下的誓约。”泊瑟芬试探着问,“这个誓约难道还能改变吗?”
想到还被她仍在冥府的哈迪斯,在箭还没有拔出来前,就他现在对她的感情,她妥妥渣渣跑不掉。
要是能选择回去与否,不,哪怕是能再拖延一段时间,以这个世界奇异的力量,是有可能找到来往两个世界的方法的。
毕竟卡俄斯曾经说过,他看到她来时的路。
有路,就能走,能来回折返的可能性。
泊瑟芬期待的眼神都亮了几分,看得眼前的光明神都黯淡下去,他只能立刻摇摇头,“这就如俄刻阿诺斯河日夜循环奔流的水无法停止,厚重的大地与轻盈的天空一旦分开就合不到一块,你的誓约并不是冥府的一罐水就能注定的,你甚至没有违背约定的力量。”
泊瑟芬顿时失望了,头顶的石榴花亲昵蹭了蹭她的脸颊,希望她别难过。
然后阿波罗看到她隐晦地瞄了眼那篮子果实跟羊腿,不会是觉得他很没用,打算将上供的东西又拿回去吧。
泊瑟芬当然没有想将羊腿拿回来的想法,她只是疑惑这家伙跟她唠叨这一堆干什么,这种疑惑非常真实地从她的脸上表达出来。
而且时不时就瞅她几眼,听着这行为真有点让人恶寒。
这让她刚下去的警惕心,又隐秘地浮现出来。
“我只是想见见你。”阿波罗再次轻声,坚定地说,眼神如蝉翼鼓飞,菊芋花开般热意十足。
泊瑟芬面无表情沉默跟他对视一会,然后点点头说:“那你见到了,还有事吗?”
难道,还需要给他签名?
阿波罗手指轻动,手里的线全散开,“我想为你送行,并且……我想为你预言。”
这是半路遇到个算卦的吗?她不知道眼前的神想干什么,可是体力的极速流逝导致她眼前开始发黑,呼出的气息都是热的。
真糟糕,发烧了。
她无力地将头靠在卧枕上,迷糊间感受到一只手轻抚上她的额头,她立刻睁圆眼睛,握紧手里的短剑。
在冥府接受的教育告诉她,众神没有几个好东西,谁自动贴上来都有企图,阿波罗表现得越友善她越是紧张。
阿波罗又慢慢的将手收回去,然后他低声念了几句为她的疾病祝福的话语,一股轻柔清凉的力量从她的头顶开始蔓延到全身,痛苦的热意被这股神奇的治疗之力驱散。
他重新拿出那个药瓶子,递给到泊瑟芬嘴边,“这是我调制药汁,一瓶能让你维持一段时间的行动力,并且暂时治愈你身体内崩裂的伤口。”
不等泊瑟芬拒绝,他又笑了笑,“也许你能在我的预言里找到一些不用回去,或者回去又能回来的答案。”
泊瑟芬一听,再次从袋子里掏出块金子,咣亮咣咣亮的,放到羊腿上。
这公平公正的交换态度,真有点哈迪斯的模样。
阿波罗看着自己手里再次被拒绝的药物,只能用脚划过地面,一道黑暗的水流从地下涌上来,他手指触碰着水。
“我能对着来自冥府的河流起誓,给你喂食的药物都没有掺杂任何操控你的力量。”
泊瑟芬看向他碰触的黑水,熟悉又让人安心气息让她知道,这确实是斯图克斯河的水。
不是她过度警惕,而是神的禁忌很繁杂奇特,大多时候他们都会用一种诡异的交换方式,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不能不防,谁知道阿波罗会在她自愿的情况下,灌她什么东西。
她那个经常拿着长剑怼她的死神老师,天天对她耳提面命,永远不要对任何神或者人轻易安心。
想起她刚穿越来,那个要将她活祭的老王八,救他命跟救根绞命索差不多,泊瑟芬有理由去相信塔那都斯跟哈迪斯的教导。
终于她放下对着敌人的短剑,伸出友好的手,接过他手里的药瓶,然后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味加上蜂蜜的香味,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味道,差点第一口就给喷出来。
这比中药的味道还让她不适应。
泊瑟芬喝完了药,发觉自己的四肢力量在快速恢复,疼痛与身体的崩溃感也全部消失,她握紧药瓶思考了一会,才从袋子里翻出三块黄金。
这可是她在冥府辛勤打工的酬劳,也不知道这药多珍贵,黄金能不能抵债。
泊瑟芬觉得对方确实只想救她,这让她特别愧疚刚才对他的防备,在对方眼里会不会觉得自己救了一条面目狰狞的白眼狼?
“永生的神灵,感谢你费心的守护,希望我对你的不敬爱没有伤到你的善心,你是否有想要的贡品,我上供焚烧给你。”
这些一本正经的话,哪怕是在冥府她很少说,不过学是学会了不少。刚才防备对方是坏人,现在确定真是好神了,泊瑟芬态度改变得飞快。
阿波罗拿出更多的药瓶,将它们放到一个亚麻布袋子里,也没接她手里的黄金,而是摊开自己的手心,诚心说:“你可以将手放置上来吗?”
生怕她不安,他又强调,“只是预言。”
泊瑟芬从他眼里看到清醒而理智的认真,他是真的打算为她预言,也许这跟他的能力有关系,也是他救她的目的?
她将手递过去,很不适应对方正常的体温。
哈迪斯的皮肤很多时候总是忽冷忽热,习惯了他的一切,泊瑟芬发现自己很难忍受任何陌生的触碰。
阿波罗安静地看着她,耐心等到她的指尖变得柔软,与他掌纹轻碰,他才半垂下睫毛,眼里的热意也被一种奇异的平静取代,粘稠的金色在眼瞳表面流转。
凉爽的风闯进来,一只油灯灭了火,预言的声音如这阵风,撩起她的袍摆,吹入她的耳里。
“冰冷的雨水鞭打在生机与死亡凝结的身体上,你骑上骏马飞驰过爱情的争斗战场,爱与美的神明将拿出血红的酒水招待你,为你闭上暗夜的门扉。”
这是第一个预言。
阿波罗为她成功预言的瞬间,混沌的力量开始进入他的神力里,光明的神职更上一层楼。
“在玫瑰紫手指将现之时,会遇到前来寻找你的信徒与母亲,她给出了挽留的怀抱,你将做出二选一的选择。”
这是第二个预言。
阿波罗将所有命运的线看得更加清楚,也没有头疼欲裂的后遗症,这是他对生机的善意换来这片土地馈赠。
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让阿波罗忘了贪婪的下场,他睁大眼睛望向最深最远,最古老也最崭新的过去与未来。
“黑色的镰刀带你走向归去的路途,生与死的长路将要架起,你捧着红色的石榴站立在路尽头……”
第三个预言戛然而止,阿波罗眼瞳里纯净的金色出现灰白的裂痕,他连忙低下头闭上眼接着说。
“这就是你前去的道路所要遇到的难关,泊瑟芬。”
第93章 快脱
第三个预言看到一半, 直接灼瞎阿波罗的双眼,没有给他看下去的机会。是他太得意忘形了,也太急切想要看清楚一切而遭到了反噬。
难关不难关不知道, 泊瑟芬再次确定, 不管古今中外人神妖精,只要职业是算命的都不说大白话,生怕她能猜中一样……
这种连翻译都找不到对照表的非主流句子,最后怎么解释都可以,简称废话文学流派。
好歹是个靠预言混饭吃的神,总不能打他脸。泊瑟芬也不是人情世故半点都不懂,立刻又从袋子里掏出两把果干,用显眼的手法, 确定阿波罗看到了才给放在篮子最上面。
就这语言水平,给两把果干就差不多了吧。
一对一贡品兑换,以她在冥府研究的那点对神的皮毛了解,是能免除很多麻烦事的。
她看神的泥板资料时常看到有些人求神办事,却忘记给贡品就被百般刁难折磨。
想想那些酷刑……泊瑟芬又识相地掏出一小袋干香草, 顶着阿波罗诡异的眼神, 干巴巴解释:“这个炙烤羊腿的时候放点, 能增香,当然你也可以涂抹点蜂蜜。”
她本来想给他罐蜂蜜, 可是想到自己带出来的不多,就不声不响给换成不费钱的草了。
阿波罗真没想过要她的贡品,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里的纹路, 好运的线终于开始浮现而出。
阻止泊瑟芬离开这里, 促使她与冥府之主相遇的厄运已经伴随他很久。
这种厄运完全不是他的能力能免除的,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支持的伊利翁战争一边倒地失败, 自己庇佑的子民一个一个死去。
而赫拉与雅典娜却能高举正义的权柄,对他穷追猛打。连他的神庙倒塌,祭祀被俘虏也没法轻易出手帮忙。
阿波罗轻攥住自己的手,他的医治,赠药与预言都是帮助她顺利实现愿望的方法,越是真心实意他越是能解除这份「来自泊瑟芬」的惩罚。
泊瑟芬根本没有时间去观察正在沉静思索什么的阿波罗。
哪怕他俊美得跟黄金铸成的雕像,她也没空欣赏。
她低头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脚腕上首尾衔接的小金蛇,蛇尾不知道被什么刮蹭到,已经变成黑色的。红色的宝石眼黯淡无光,舌尖半吐,毫无活物的气息。
她跑得太匆忙,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脚上还挂着哈迪斯的蛇。
泊瑟芬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蛇那些细微的鳞片纹路,没有温度,冰冷坚硬,也无法挣脱,如一个华丽的锁链环。
它死了吗?
想到这条小蛇某种程度而言,代表的是哈迪斯的情绪变化。面对她的时候它是柔软易于曲卷的,还带哈迪斯本人过高的体温。而现在却化为真正的金属矿石,没有半点在冥府时的活泼乱跳。
是她来到大地上后,小金蛇被隔绝了情绪,还是……哈迪斯出了什么问题?
一时间什么被抛弃的哈迪斯借酒浇愁将自己愁死,颓废过度心如死灰失去所有感情重归沉睡,极度绝望将自己的心肺掏出来扔火盆里等等惨烈的场景,就这样浮现在泊瑟芬的脑海里。
吓得她立刻,马上,原地起身。
手一掏就从迷你袋里,抽出一件厚实的黑色短斗篷往自己身上披,手指灵活掏出几根饰针固定。又抓出一双防水的牛皮长靴,利落往脚上一穿打好结。
头发直接用石榴花柔软的枝条圈着束住后,她翻身下了卧榻,语调极快地对阿波罗说:“感谢你的收留,我还有急事需要处理,就不夜留了。”
离开前,不将哈迪斯的箭解决了,她一辈子都要被良心戳肺管子,生怕以后午夜梦回是哭着醒的,她已经没有任何时间浪费在休息上了。
阿波罗才慢悠悠抬起头,语气平缓地说:“外面雨大,路也泥泞,苦恼神或者会让你磕破脚趾,饥饿神会让你虚弱无力,隔壁战场的血腥气也会引来死亡的精灵,找到你路过的痕迹。你还是在此歇脚,等待雨水停歇,阳光驱赶走藏匿在黑暗中的厄运神们再上路吧。”
泊瑟芬并不知道,当她回归到大地后,冥府的一切都已经失控。刻瑞斯们在死神的肆意放纵下,到处吸食战场的鲜血,然后抛弃引导亡灵的任务,转而来疯狂寻找她。
连哈耳庇厄三姐妹都得到了冥府寻找她的传令,在大地上飞翔巡逻。
阿波罗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浸润在某种奇异的氛围里,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追随他,臣服或者坐下来倾听他的教谕。
泊瑟芬也被他晃了好几下神,差点就被说服了,可是只要摸一下石榴花,整个人就清醒过来。
她立刻绷紧精神,知道就她现在的弱鸡状态,在面对神的时候很容易被对方的神力所影响,不能再待在这里。
她往门的方向后退三步,表示自己要走的决心,还将橄榄枝条塞回袋子,用这种动作告诉阿波罗她不需要避难所。
阿波罗安静凝视她一会,才笑着说:“如果你想要更快到达目的地,你需要一匹马。”
泊瑟芬摸着马匹身上的鞍布,柔软厚实还有花纹,一看不是便宜货,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袋子,就差落下穷酸的眼泪。
她的金子,够买一匹马吗?她在冥府计算大地上的物价的时候,更多以用牛为单位,确实很少去查马的价格。
阿波罗往前两步,雨水落到他身上,又在沾湿他的前一刻就滑落到地上。
“别担忧马的归途,等你不需要它的时候,只需要给它一把干草料,它就能自动跑回来。”
泊瑟芬一听能用租的,立刻抬头挺胸,觉得自己的钱袋子又可以了。
阿波罗为她牵着马的缰绳,看着前方撞击而来的黑暗,“请在平民之子的屋宇下歇息,千万不要被雷电雨水遮住眼睛,踏上危险的阶梯。”
他金色的眼眸倒影着她的一切,“请最后一次倾听我为你送行的预言……”
马蹄的声音响起来,泊瑟芬驾驭着马消失在阿波罗的面前,他站了一会,才感叹:“能有这份警戒性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
她对他始终抱着一份随时后退的戒备,黑色的眼睛没有被他的神力沾惹上半分,长发上的石榴花叶萦绕着冤魂的气息。
那是一份无法驱除的深刻诅咒,来自冥府的主人的执念产生的坐标,只要石榴花还在泊瑟芬的头上。
哈迪斯就能知道她在哪个地方。
阿波罗回到自己的屋宇内,放出去一只飞往宙斯处的乌鸦。是告诉宙斯,他并没有在泊瑟芬身上试探出孩子的去处。
他寻找到泊瑟芬的时候,宙斯就迫不及待让信使递来了命令,让他留住种子神的脚步,并且寻找出她那个不知道隐藏在哪里的孩子。
阿波罗看向泊瑟芬刚才坐着的地方,从地下一点点渗透出来的粘稠恶意,已经爬上她躺过的卧榻,腐蚀光她用过的药瓶与碰过的靠枕。
其实他是知道孩子在哪里的,可是他通过泊瑟芬获得的力量,让他看到了命运丝线更远的尽头,那个拥抱着生死的新神,刚诞生的力量并不完整。
如当年的他一样,还需要通过各种荣耀之战与困苦的磨难,才能掌握自己的神职。
宙斯如果将此刻的新神吞噬入腹,也无法获得真正操控生死的神力。
反而白白浪费了一位可能改变大地命运的新神。
沉思过后的阿波罗清醒无比做出了放走泊瑟芬的决定,这是一场注定疯狂的豪赌。
因为预言有可能是错误的,特别是他这种半瞎子般的预言水平。可是……
阿波罗自己手心上的黄金,算了,他将满是冥府恶意的黄金重新攥到手里,拿了供奉的神,总要弯下高傲的身躯,露出温和的神态。
阿波罗迎着夜风,终于挥手招来一只白色的乌鸦,低声说了传令的内容,接着放飞出去,去往去赫拉的窗前。
就让赫拉来阻拦乱来的宙斯吧,她一向乐于打败自己的丈夫。
然后阿波罗提起了桌子边的箭袋,背负在身上,抽出几根理智之箭,转身就对准着屋宇之内,开始在拱起身躯的黑暗之影。
无数亡灵的影子互相粘黏着,支离破碎着,蠕动着从泊瑟芬碰过的地方爬出来,他们没有眼睛耳朵鼻子,只有一张哀嚎着的嘴巴,不断尖叫着自己的不幸与痛苦。
万物运转而起的光明信仰力,不断挤压,切割,毁灭这些恐怖的亡灵,阻碍着来自地下的力量,折断地上与地下相通的所有道路。
可是这些亡灵还是在冥王愤怒的驱使下,不在乎自身灭亡与否,前仆后继跟着泊瑟芬的脚步而来。
阿波罗听到了他们嘴里发狂地大喊着,“毁了她路过的所有神庙,触碰的所有物品,杀死所有让她离开的神明与人类!”
哈迪斯的执念,让整片冥土的亡灵都变成了直指大地的箭矢,不将他的愿望与诅咒实现,就一直一直爬上来。
阿波罗面无表情射碎了上百个亡者,有整片大地的阻拦,加上哈迪斯也被捆缚在冥府里,再多的亡灵,也迟早被消灭光。
箭袋里的箭只剩下九支的时候,阿波罗眼里的金色突然浓郁了几分,他感受到了一份异常不详的力量在出现。
他刚要看得更清楚,却发现眼前所有的光线都被吞噬了。不知道何时,一道高大到笼罩住整个屋内的黑影,无声无息从亡灵的残骸中站起来,带来了恐怖的威压。
而更多的亡者也跟随他的脚步,从他的脚边肢体扭曲爬出来。
阿波罗不太确定喊:“哈迪斯?”
看来他身上的厄运还没有彻底净化。自从强迫改变泊瑟芬回家的路线后,他遇到的每一件事永远都只会往最倒霉的方向倒下去。
以后,再也不能乱牵婚线啊。他边自我反省,边再次拿起弓,将箭射向了哈迪斯的胸口。
哪怕能将一分理智送到哈迪斯的身体里,也是帮泊瑟芬了。暴怒的地下王者,并不比雷霆之怒的众神之父善良多少。
黑色的乌鸦飞得很快,穿过了雨水,又乘着风飞往最高空,终于看到目的地。
刚要嘎嘎叫两声门,一只巨大的老鹰刷地飞出来,伸出利爪将它的身体狠狠攥烂,才扔到王座旁边。
正在闭目养神的宙斯缓缓睁开眼,略微失望地看着自己脚边奄奄一息的小乌鸦,“阿波罗也看不出来,那个孩子的所在吗?嗯,理智温和的交谈没有成果,那么就让更美好热情的神灵去迎接她吧。”
他对自己身侧的鹰说了句:“去吧,叫醒阿佛洛狄忒,告诉她厄洛斯极速成长的力量来自泊瑟芬。”
美神最近为了叛逆逃离她,并且私自长大的厄洛斯伤透了脑筋,她肯定非常乐意去见泊瑟芬,并且亲手掐碎她与哈迪斯的爱情,阻止自己儿子继续成长下去。
对孩子来说,如果是自己的母亲受到威胁。不管是逃离还是保护,总是要从藏匿之地里探出头来看看。
“赫尔墨斯。”从紫色布料里豁然起身的厄洛斯大喊,他身穿单肩吊带式短衣,露出光溜溜的右肩与一侧的胸膛,白皙单薄的身躯充满了青春的稚嫩,他已经从一个孩子成长成了美貌的库罗斯。
正在给棚子扎稳根基的赫尔墨斯头也没抬,擦掉脸上的水就怒气冲冲说:
“你吼叫什么,被噩梦神们侵蚀了还是被你母亲吃了,别把我当成时时刻刻守着你的狗,狗还有夜晚望着星星自由一会的权力呢。”
他此刻已经化为一位倒换迦南人布料的中年商人,脸上都是被海风吹皱的褶子,生怕被人看出自己是个神明。
厄洛斯着急地跳起来,抄起自己那些装着爱欲之火的箭筒与金色的弓,“我成长的身体在倒退,在变得更年轻,泊瑟芬跟哈迪斯出事了。”
赫尔墨斯看了一眼不寻常的雨水,这段时间他都不敢用任何神力,战战兢兢就当个真实的短命凡人。
他与厄洛斯拔箭失败,只会导致泊瑟芬久留冥府的后果。
他每天都愁眉苦脸接下去大地的灾荒要怎么应付,得罪赫拉跟美神又该怎么办,根本没有注意冥府与奥林波斯的消息。
而突如其来的夜雨,熟悉的暴躁鸣雷声,还有厄洛斯的话语,让赫尔墨斯意识到什么,立刻伸手碰触了风,倾听风的低语。
“泊瑟芬来到大地上了,冥府亡灵在暴动。”赫尔墨斯轻声自语,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厄洛斯穿上系带凉鞋,飞奔出遮雨的棚子,也不在乎外面是他最讨厌的恶劣天气,浑身湿透地回头对赫尔墨斯说:
“快跟我去找泊瑟芬,将她送往哈迪斯的身侧,我担心阿佛洛狄忒会去寻找她,夺走了属于我的力量。”
哈迪斯跟泊瑟芬的爱情,是他成熟的关键。
还是孩子的他脑子空白,无暇去思考自己成长的问题。而现在的他,已经尝到了自己掌握权力的美味,绝对不愿意再失去一切,重新回到阿佛洛狄忒的怀里,当一个稚嫩的弱者。
赫尔墨斯却没有动弹,而是站在遮雨棚下,踩着厄洛斯踢散开的紫布,人类的皱纹在他脸上快速抚平下去,清秀俊美的脸孔在阴影中显得圣洁而冷硬。
“厄洛斯,我不在乎种子的爱情,只在乎凡人的饥饿。哈迪斯与泊瑟芬分开才是我所希望的,你与我的路终究不同。”
已经长高的小爱神像是被锤子敲了一下,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心软与他一起去对付阿佛洛狄忒。
可是这次的赫尔墨斯却强硬得可怕,“这一趟你出去追寻泊瑟芬,如果遇上了阿佛洛狄忒就必须独自去面对。不管是多么亲密,美好的关系,遇上不同的选择时,你我也要反目成仇。”
厄洛斯看着自己曾经的老师,他依旧是稚嫩而贪图闲适的小爱神性格,又自私又虚荣,妄想得到成长的权势,却只想躲在赫尔墨斯身后,驱使他去为自己做事。
身为爱的化身,他拥有了「爱」这东西的一切缺点。
厄洛斯握紧弓,看着面无表情的赫尔墨斯,心如被拉紧的琴弦,发出不安的颤音。
他在爱情的神权里是巨兽,连荣耀加身,战绩斐然的阿波罗都曾受过他的驱使。
可是一旦离开了爱神之箭,他面对着众神却如一只孱弱的雏鸟,连石头划过脚皮都疼得哇哇大叫。
他现在恐惧的是赫尔墨斯与他分裂后,要对他暴力相向,并且割断他的双脚阻止他去守护冥王的爱情。
赫尔墨斯见他吓得都不敢动弹,虽然长高了不少,可内里还跟孩子差不多。
他转过身去,去捡地上乱掉的珍贵布料,干净清俊的脸上,也开始出现皱纹。
“厄洛斯,身体长高没有任何用处。爱情不止有占有、嫉妒、束缚与胆小组成的低级情感,更需要互相理解、为对方牺牲的勇气。你需要学会在在这种良好的爱情里,汲取属于自己的力量。”
不然永远都只是一个弱懦的次级神灵,遇到残酷点的战斗就要逃跑。说实话,凭阿佛洛狄忒那个不值一提的战斗力,也就厄洛斯会怕她。
而讽刺的是,能不受阿佛洛狄忒那无往不利的美色-诱惑的神,却只有厄洛斯。
赫尔墨斯变形成一个没有力量的人类后,才轻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的教导,如果下次我们再出现冲突,我就要将戈矛对着你。”
外面夜雨冰冷,安静无比。赫尔墨斯回过头,发现厄洛斯早已经消失了。
他皱巴巴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至少这次,没有对着我的背部射箭,也不算真的自私固执到无可救药。”
厄洛斯疯狂往前飞翔,连雨水沾湿翅膀羽毛都顾不上,他暴躁地咬着牙骂着:
“可不要等我赶到,泊瑟芬就毁在阿佛洛狄忒手里,这可是我最荣耀的战绩。”
在赫尔墨斯捡布的时候,他察觉到对方卸下了防备,刚要抽出箭来,身高就骤然矮了一截,这是阿佛洛狄忒找到了泊瑟芬,然后开始对她的爱情下手产生的后果。
他都顾不上赫尔墨斯要教导他什么,直接张开翅膀就跑。
“要是有赫尔墨斯的金鞋就不用这么累,早知道在他沉睡于我身侧时,就该将爱情的火扎入他的骨头里。”
有赫尔墨斯的守护,他也不用这么狼狈这么丑陋地赶着路了。
雨夜的风黏在厚实的斗篷布料上,沉甸甸地坠着水,泊瑟芬跨坐在编织华丽的鞍布上,手持缰绳夹紧马肚,压低身体快速往前奔跑。
她的骑马术是在冥府学的。
哈迪斯的几匹黑马经常在中央庭院散步,她在长廊上的时候,它们就挤过来,让她摸头。
后来她就牵着它们散步,再后来就试着骑了骑,发现竟然不会摔就自然学会了。
所以冥府真是她最好的学校,哈迪斯与冥神们在非常短的时间,就将她这种对这个世界认知为零的人,给拉扯到勉强能存活的地步。
无月的黑夜,她看不到任何路,也被雨水糊了双眼,只能靠着阿波罗送的马行走。来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她一拉缰绳,马立刻停下。
她轻声喘着气,肺部跟被火灼烧一样疼痛起来,连带胸口也翻搅着。她打开一小瓶药,长颈的陶瓶子,绘着阿波罗打战皮同的画像。
这一袋子药也是临行前,从阿波罗那里用黄金换来的,她全部的积蓄差不多都用在这个光明神的身上了。
虽然对方看起来一副硬塞白送的架势,她还是不敢真的收。看来她在冥府还是活得过于自在,她给哈迪斯的贡品真的少得可怜。
药物效果很好,但是药效也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