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雁归雪—— by铁板香菇
铁板香菇  发于:2023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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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边上,一个面色黝黑,身材魁梧的军官坐的在一张木桌前,那木桌上放了一壶酒,两叠小菜。他刚换了班,无趣的很,便摆了张桌子自斟自饮。
天将蒙蒙亮,这时城门大开,浩浩荡荡进来一群人,均着公主府服饰。见领头的是周明韬手下得力干将钱昆,与自己也是老相识,便张口打了个招呼:“钱老弟这么早,有何公干呀?来来来,喝两杯再走。”
那钱昆垂头丧气坐在马背上,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昨夜公主出城,咱们跟丢了,你速速调齐人马,随我出城寻人。”
那军官闻言惊道:“公主丢了?哪个公主?”
钱昆不耐道:“还能有哪个,自然是我家殿下。”
那军官迟疑道:“可调动城卫需得上报,我做不了这个主啊。”
钱昆见他帮不上忙,忧心如焚,正要打马离去,这时街面传来一个声音问道:“她几时出的城,跟谁出的城?”
众人循声望去,那人麦色皮肤,靛蓝便服,手里还拎着热腾腾的包子。他面容冷峻,两弯浓眉拧在一处,正是禁军右统领温君彥。
钱昆忙翻身下马,躬身行礼道:“回右统领,昨夜亥时,公主同驸马一起出的城。”
温君彥又问道:“往哪个方向去的?”
“南面。”
温君彥从腰间摸出一块腰牌,扔给那军官,道:“拿着我的令牌,点齐人马,出城寻人。”
那军官连忙接过令牌,跑去集结人马。
温君彥将包子扔给钱昆,翻身上了他的马,率先打马出城去。
钱昆愣怔一下,朝一众人吼道:“愣着干嘛,跟右统领一起去啊。”
那包子不是普通的包子,蟹黄馅儿的,是城东一个老汉的祖传秘方,味道鲜美,闻名遐迩,便是御厨也做不出来,颇得京中名门女眷青睐。但这老汉有规矩,一天只卖一百份,一人只得一份,虽不稀罕,却很难得,钱昆拿在手中,觉得有些烫手,也不知道这温统领排了多久的队才买到,凉了扔了都可惜,干脆便宜自己了,想来那温统领也不至于跟他计较。
这一觉睡的十分香甜,直到旭日东升,雾气渐薄,欧伯卿才柔声将她唤醒,萧霈云抬起眼皮,只见太阳悠悠升起,将四周的云霞染的极为绚烂,整个山顶如仙境一般,不禁看呆了。
欧伯卿解下马儿的缰绳,翻身上马,道:“我们该回去了。”
萧霈云回神,冲他点点头,她用手拢好头发,整好衣衫。临走前,她往京城的方向看去,此时天已大亮,依稀能看见袅袅炊烟升起,竟生出不舍之情,道:“此处真是绝妙,我都不想走了。”
欧伯卿向她伸出手,笑道:“下次带你去更好的地方。”
萧霈云这才心满意足,扶着他的手翻身上去。
两人信马由缰,慢悠悠地往山下走。刚至山脚,就看见前方一群人骑着马朝这边奔来,为首的人身着靛蓝色长袍,看不清面貌,那人策马扬鞭,风姿特秀。
欧伯卿勒住马缰,停在原地。
待那人逼近,萧霈云才看清是温君彥。温君彥打马过来,停在她马前两丈处,他浓眉紧拧,面色十分严肃。
萧霈云见到他,笑道:“温君彥,你这么早起床是特意来给本公主请安的么?”
温君彥嗤了一声,道:“听闻这山中有狼,我来看看要不要给你收尸。”
萧霈云敛起笑容,板起脸怒道:“温君彥你信不信我治个你不敬之罪。”
温君彥未理会,目光移向萧霈云身后的欧伯卿,冷声道:“公主安危乃重中之重,驸马身娇体弱,还是不要带公主来这种地方过夜。”
“温君彥!”萧霈云寒声唤他,却被欧伯卿打断,他握住她的手臂,道:“多谢右统领大人好意提醒,倘若不幸,我定当以身饲狼,绝不叫阿云受任何伤害。”
萧霈云甩开欧伯卿的手,恼道:“是我要出城,也是我执意不带护卫的,你有什么就冲我来,别什么都赖别人身上。”
温君彥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调转马头,双腿用力一夹,策马离去。
萧霈云感觉一大早的好心情都被他破坏了,她率众回府,刚进城门,便见太傅府的管家守在路边,那管家一见萧霈云夫妇,忙上前见礼,萧霈云免了他的礼,见那管家满脸愁容,便问:“出了何事?”
管家回道:“老爷昨夜饮宴而归,便吆喝头疼,今晨也不见好转,还请驸马回家看看。”
“传太医了么?太医怎么说?”萧霈云问道。
那管家摇头道:“老爷只说是老毛病不碍事,不许家里去寻太医,也不叫我们传话。我看他实在疼痛难忍,才私自来找驸马。”
欧伯卿翻身下马,对萧霈云道:“我去看看。”
萧霈云忙道:“我同你一起去。”
欧伯卿摇头道:“的确是老毛病,往日都是我替他按摩缓解,也许久未犯了,想来不要紧。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若真有事我再着人叫你。”
萧霈云打量了下自己,的确仪容不整,不宜登门,便不再坚持,只说:“那我先回去了,有事一定叫我。”
溶月早早候在大门口,见萧霈云归来,忙迎上去,但一看她像个黑面神一般,也不敢多问。
萧霈云回来便要沐浴,浴室内水雾缭绕,芳香馥郁,七八个妙龄少女站在边上,或掌灯或添香,伺候萧霈云宽衣解带。四面被珠帘隔开,翻腾的热气氤氲满室,似真似幻,看不真切。
萧霈云乌发垂顺,皮肤光洁晶莹,在烛光掩映下,如出尘仙子一般。她用足尖轻点水面,觉得水温正好,才从旁边的石阶走入池中,靠着池璧缓缓坐下,只余雪白香肩在外。她身体极度放松,竟打起了瞌睡,满室只闻她细细的鼾声和流水的哗哗声。
溶月进来的时候,见萧霈云被热气蒸的通身粉红,俏丽可爱,不似方才满脸不快,才小心拿起一方香巾,跪在池边,为她擦身。
萧霈云悠悠转醒,问道:“什么时辰了?”
溶月笑答:“巳时了,公主昨晚很累么?”
萧霈云含糊应了一声。溶月又道:“不知公主对昨夜的星星可还满意?”
萧霈云睁开眼,想到昨夜两人在山顶那般大胆,脸腾地红了。
溶月见状,会心一笑,萧霈云羞恼道:“笑什么?不许笑。”
“公主也太霸道了,都不许奴婢笑了,是要奴婢整日里哭么?”
“哭也不成,哭就把你许配了人家,撵出去。”萧霈云佯怒道,溶月冲她做了个鬼脸,不再逗她。
萧霈云再度闭起双眼,趴在汉白玉的池边,想到昨夜在假山旁,溶月说有重要的事同她讲,问道:“昨晚你要跟我说什么?”
溶月手上一顿,道:“原来公主还记得这茬呢,我还以为公主就记得风花雪月了。”
萧霈云未答话,溶月转头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这里有我伺候就成了。”
那几个妙龄侍女闻言,接连称是,小心放下手中物什,便相继出去了。
室中只余她们二人,溶月才道:“昨晚公主离开太医院,奴婢实在好奇,那太医院里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便偷偷在旁边躲着,你猜奴婢看着谁啦?”
“不猜。”
溶月撇撇嘴,道:“您还真是无趣。从太医院出来的是太子身边的近侍罗谡。”
“罗谡?看清楚了么?”萧霈云睁开眼,溶月点头,道:“看清楚了,就是他。您不觉得奇怪么,那良娣摆明是要害太子的女儿,罗谡就在里面,却不露面,恐怕另有图谋。”
萧霈云当然觉得奇怪,这罗谡与太子素来焦不离孟,若是太子有什么,光明正大的宣召李严便是,鬼鬼祟祟的,反倒惹人怀疑。
“他瞧见你了么?”萧霈云问道。
溶月摇头道:“哪能啊,奴婢晓得轻重的。”
萧霈云点头,嘱咐道:“管他去做什么,东宫的事与咱们也没什么干系,就当作不知道,莫要与外人提起。”

第10章 温家父子
转眼十多天过去,欧太傅也不见好,这头痛顽疾折腾得欧伯卿也总不得闲,萧霈云便把她府内的药材库翻了个底朝天,但凡用得上的,全给搬到太傅府。
这日,萧霈云同往常一般,命人大包小包带着过去,管家一面给她请安,一面收拾她带来的东西。
她在前厅喝了两盏茶,一妇人从后院走进来,这妇人身着藕色绸衫,水蓝下裙,身材略略发福,圆圆胖胖的脸,生的十分端庄和蔼,只是此刻满面愁容,手中拿着一方紫色罗帕,正悄悄抹泪,这便是欧伯卿的嫂子,欧裕的妻子李氏。李氏一见萧霈云便要参拜,萧霈云忙扶起她道:“嫂嫂不必多礼。”
她探头往李氏身后瞧了瞧,不见欧伯卿身影,听着内院断断续续传来的呻.吟声,便问道:“还是疼得厉害么?”
那李氏点点头,道:“也不是每日都发作,只是疼起来便要持续好一会,十分折磨人。”
萧霈云道:“这样也不是办法,要不然找太医来看看。”
那李氏闻言叹息道:“也不是没有看过,不管是太医还是京城的名医,都找过的。只是这病时好时坏,大夫来了也看不出什么,亏得二弟指法高明,父亲才能少受苦楚,就是每次耗时太长,倒让公主久等了。”
萧霈云忙摆手道:“不打紧,伯卿尽孝是应该的,我只是担心太傅年事已高,总是反复,他身体会承受不住。 ”
李氏陪着她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去厨房煎药了。
萧霈云在前厅坐了半个时辰,管家侍女们也站着伺候了半个时辰,她吩咐他们各自忙去,不必伺候,那些人也只嘴上称是,并不离开,生怕怠慢了她,萧霈云不想添麻烦,索性带了溶月出门去。
后院主屋的内阁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已然入睡,他眉头紧锁,睡的并不安稳,欧伯卿为他按摩许久,额上已沁出薄汗,见他睡熟,伸手放下幔帐,这才转身走出去。
他在外间的藤椅上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揉捏眉心,这几日欧太傅病势凶猛,章州和东岐两头事宜还需费神部署,他只觉疲累不堪。
门外走进一侍女,轻声道:“大人可是累了?”
欧伯卿轻哼一声,继续闭目养神,那侍女行至欧伯卿身侧,柔声道:“还是我来伺候大人吧。”
说罢,一双玉手伸出,轻轻按压欧伯卿的太阳穴,女子手法极好,不消片刻,欧伯卿只觉身心舒缓,疲惫感已去了大半。
女子俯身望去,只见他此刻闭目凝神,细密的睫毛遮住那双深邃迷人的眼睛,他肤色苍白,鼻梁高挺,唇瓣并不红润,凭添了几分病气,唇形却好看的紧,她看得入神,一只手不自觉地往下移……
欧伯卿豁然睁开眼,单手扣住那侍女的脉门向外一拉,她轻呼一声,旋身一转,便已跌落在地上,她幽怨回头,只见欧伯卿坐在藤椅上,居高临下审视她。
那女子跌坐在地,却无半分尴尬之色,她优雅起身,傲然迎上欧伯卿的目光:“怕什么,你的小公主已经等不及,先走了。”
“你怎么在这儿?”欧伯卿语气毫无波澜,他看着地上的美人,却无半分起身相扶的意思。
“我怎么在这,你还不清楚么。我寻了你几回,你都不肯来见我,非要人家冒险出宫,当真郎心似铁。”
那女子几句话说得幽怨嗔怪,但看她丰姿冶丽,美艳绝伦,不是渝贵妃又是谁。
她妩媚一笑,两步上前,伸手便要去触碰男人秀气的脸庞:“何不让我伺候你,保证比那小丫头强百倍。”
欧伯卿俊脸一撇,避开渝贵妃的手,淡淡道:“这双手你若觉得碍事,我倒是不介意替你摘掉。”
渝贵妃笑脸一僵,眼前这个男人表面体弱多病,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内里有多狠,她不是不知道,即使现在他们算是盟友,也未曾对她客气半分,她讪讪地收回手,正色道:“我就是来告诉你,你要我办的事,我已经办妥了,我要你办的,你也得拿出点诚意。”
“你放心,我的人已经顺利潜入木渝皇宫之中,只要大皇子有异动,我定助令弟一臂之力。”
“有把握么?万一……”
“没有万一。”
木渝国主年事已高,膝下子嗣众多,个个觊觎皇位,她不在乎父亲的死活,只担心自己的幼弟被其他人算计。
得他保证,渝贵妃心中那块沉重的巨石终于落下,她开怀一笑道:“也不枉我费尽心机把安道源弄过来。”
“他什么时候到?”
渝贵妃回道:“现下应该已经到了京城,虽有他坐镇,但那老东西也是见惯风雨的人物,你就敢肯定,他一定能上钩?”
“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相信,他能做到前人所不能及之事,唯有他才是天命所归,舍我其谁。”
“可那老儿生性多疑,倘若他不信,又当如何?”
“那就想办法让他相信,不惜一切代价,安道源的本事,你还不清楚么?”
他的本事她自然清楚,那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渝贵妃在他面前走了两步,又道:“还有一件事我始终好奇,还盼你为我解惑。”
“说说看,但我未必会答。”
“我虽然不清楚你整个计划部署,但也知道你手段通天,为何这么久了,章州那边却始终按兵不动,你忍辱负重这么久,又绕这么一大圈,是忌惮温桓,非如此不可,还是为了你的小公主,才想出这种不那么残忍的手段。”
欧伯卿不再言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渝贵妃知道他这是下逐客令了,临出门,她回头柔声道:“我只是希望你想清楚,除非你现在就停手,否则无论你用什么手段,结果都是一样的。”
火伞高张,烈日炎炎,溶月撑了把伞,同萧霈云漫无目的的闲逛,两人顺着路边的垂柳逛到了运河边,酷热难耐,萧霈云寻了间茶楼径自走进去。那店小二眼尖,一看这两位女客衣衫华贵,气质不凡,忙迎上来:“两位贵人要喝什么茶?咱们店里有上好的凉茶,要不要来一壶?”
溶月收起伞,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放在那小二的手心,说道:“麻烦您寻个清幽雅致的地方给咱们,再上些好吃的小菜,至于茶么,要挑最时新的。”
那伙计笑嘻嘻收了银子,伸手请道:“二位放心,包管满意,楼上请。”
萧霈云随伙计上了三楼,不同于下面的熙熙攘攘,这三楼南北两边各开四扇窗,恰能俯瞰半个京城,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运河之上的风光,都尽收眼底,的确是个谈笑风生的好地方。
那小二十分殷勤,笑道:“两位姑娘随便坐。”
萧霈云巡视一圈,偌大的一层只稀稀落落坐了两桌客人,都用竹帘隔开,十分清静雅致,便靠南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其余任由那小二张罗,待茶饮酒菜一一摆齐,他才转身下楼去。
萧霈云拿起筷子,在那菜肴里翻捡两下,并无食欲,倒是那壶凉茶消暑得很,滑过咽喉处皆是清清凉凉,她禁不住多饮了几杯。
萧霈云吹着凉风欣赏那运河之上的美景,几盏下肚,暑气已消去大半,邻桌谈笑的客人却似渐臻佳境,声音逐渐大了起来,谈话不时传入萧霈云耳中。
溶月见萧霈云回过头来,不再眺望那运河之上,担心扰了她的兴致,当即恼道:“这店小二收了银子,怎么这样不会办事,奴婢这就去赶走他们。”
萧霈云轻笑,伸手止住她,说道:“到底是自个儿选的位置,不必多事了。”
他们滔滔不绝地对京城诸事发表着见解,萧霈云也听着也颇为新鲜,待他们胡侃乱扯一通,话题却引到了温桓身上。
“要说这京城里,我最佩服的还是温桓温大人,听闻前几日温大人又到那章州去了。”
章州大水冲垮了堤坝,温桓主动请缨去章州主持大局,这事萧霈云也是知道的,只是这其中还闹了出笑话,她想起前几日碰到那样的温君彦,不禁笑出了声。
前些日子萧霈云嘴馋,想吃城东的蟹黄包子,便难得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时,她乘车绕了大半个京城,在城门口遇到了的温君彥,彼时他眼底黑青,胡子拉碴,像是糟了大难一般,萧霈云也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那是温桓启程去章州的日子。
她早就听说圣旨下了以后,温君彦曾请命同去,但父皇没同意,温君彦便在御前跪了几个时辰,结果费心不讨好,反被温桓斥骂一顿,两人大吵一架,温君彥索性连日宿在了营房,这事闹得不小,宫里人尽皆知,大多笑他任性不懂事,其实萧霈云知道,他是最孝顺的,温桓再能干,也到了花甲之年,那章州堤坝垮塌,去治水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必要下地动真格的,温君彦是担心温桓经不起折腾,这才非去不可。
可他身为羽林军统领,自然不可擅离京畿,闹了一顿脾气,到底也没去成。萧霈云彼时瞧他一脸疲惫,就知道这小子定是一夜没睡,偷偷跟着温桓一行送了又送。
萧霈云嘴上虽笑他这么大了还未断奶,心中也怜他孝心一片,两人难得不拌嘴,平心静气吃了一顿早饭。

第11章 茶楼风云
“温丞相早年在扈郡,都说那个地方邪门,连年闹饥荒,穷得叮当响,迁的迁,死的死。任朝廷怎么接济都没辙,都快成废地了。这温大人刚上任,亲自率众开山耕种,就用了三年,硬是让扈郡的百姓都能吃上饭。后来又闹旱灾,大人就主持修建河道,疏通水渠,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现在扈郡那地方,也是风调雨顺,小有余富,大家都说温丞相乃是生佛转世,护佑一方。”
那青衣客说道,略略带些江南口音,对温桓的崇敬溢于言表,言辞间不乏向往之意。
“生佛转世?世人总爱道听途说,夸大其词,你又不是扈郡人,怎地知道这么清楚。”这人身着月牙白袍,倒是一口正宗的官话,却十分不以为然,张口便是一盆冷水泼下。
那青衣客解释道:“我虽不是扈郡人,但我外祖是啊,你若不信,只消去那扈郡打听打听便知道了。温丞相升任入京的时候,那地方百姓可是夹道相送数十里,要多壮观有多壮观,可比现在的官员出行威风多了。”
“那他可真是个好官了。这样的官,就算贪污个几万两,几百万两,都能原谅。”这声音十分稚嫩,大约是个少年。
“瞎说八道什么,小孩子家不会说话就闭嘴,免得被小人听了去,给温丞相胡乱罗织罪名。”青衣客斥道。
“呸,我胡乱说的,就是想说这样的好官才配的上那许多的俸禄。”那少年忙辩解。
萧霈云循声望去,朦胧间只见隔壁似乎坐了三人,看不清模样。她原本就知道温桓原本在百姓心中口碑极佳,只是亲耳听见他的事迹,心中还是颇觉震撼,这京城里遍地都是当官的,能如他这般的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此次他又以丞相之尊亲赴涝地,消息一出,百姓纷纷奔走相告,传颂千里,大兴何其有幸,有这样的能臣。
“你又怎知子煦是胡说?这九街十三巷里的传闻你没听过么?”那白袍客语气尤为不屑。
青衣客疑道:“什么传闻?”
“一桩上不了台盘的风流韵事。”那白袍客故作神秘,连带着也勾起了萧霈云的好奇心。
“这秦楼楚馆里的事,与丞相大人能有什么相干?你别卖关子了,快说。”
萧霈云正自疑惑,不知这九街十三巷是什么地方,待听到秦楼楚馆明白了,却原来是勾栏瓦舍的雅号。
那白袍客端起面前的茶杯小酌一口,言辞极为暧昧,说道:“你可知道那潇湘苑里有一歌妓,名唤朝音的。”
无人回话,想来那青衣客并不清楚,只听那白袍客嗤笑两声,又道:“她原本是个清倌儿,那潇湘苑的鸨儿前日里给她举行了梳拢大典,遍邀京城风流雅士,你猜那梳拢朝音的人是谁。”
青衣客尚未答话,名唤子煦的少年抢道:“什么是梳拢?”
“就是妓.女第一次陪客夜宿,你小孩子家不懂。”那白袍客答道,言语间颇为得意。
青衣客闻言说道:“这我怎么猜的出来,总不会是温丞相吧。”
白袍客轻蔑一笑,回道:“你就是读书读傻了,怎地这般呆板,那温丞相自然消受不起,但他有个纨绔的儿子,据说可是个狂女.票滥赌之辈,梳拢朝音的人就是他。”
萧霈云斟茶待饮,听到这桩风流韵事的主角乃是温君彥,手心一抖,茶水洒了满桌,溶月忙抽出手绢来擦拭,萧霈云抬手止住,示意她不要出声。
那白袍客又道:“他梳拢朝音是这个数,能拿出这么多钱,你就敢说那温家从来没有贪污过?”
隔着竹帘,萧霈云看不清那白袍客的手势,想来温君彦的春宵一夜价值不菲。
只听那青衣客轻笑道:“在皇城脚下讨生活的,区区三十两罢了,便是一个五六品的小官儿都能拿出来,这能说明什么。”
那白袍客咂咂嘴,道:“三十两连茶水钱都不够,这里可是京城,你只管敞开了说。”
“三百两?”那青衣客惊叹一声,又道:“那可够的上寻常百姓家三五年的花销了。”
那白袍客的声音遽然尖锐道:“哪里是三百两,是三千两。”
这下不仅是那青衣客,连萧霈云都大吃一惊,倒不是三千两的事,她心知温君彥早年混迹军营,素来孟浪,是花街柳巷的常客,但他向来极有分寸,绝不惹事上身,平日里也不像别的纨绔那般喜欢攀比,挥霍无度,花三千两梳拢一个妓.女,确实匪夷所思。
“三千两一夜,这朝音姑娘现在可是名动京城,全托这竖子的福。我朝正一品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数百两,哪里经得住这般挥霍。周兄,你现在还觉得那温丞相清正廉洁,不饮盗泉么?以我看,全是些沽名钓誉之辈。”
那白袍客言语带笑,甚是得意。
“这……这……你……”那周姓兄弟一时语噎,竟无法反驳。
萧霈云却是坐不住了,当即开口道:“有些人信口开河,讹言惑众,不以为耻反而沾沾自喜,真是贻笑大方。”
她语气虽懒散,措辞却毫不留情。
此话一出,整个大厅顿时寂静无声。
那白袍客静滞片刻,道:“阁下不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的道理么?”
他语气尚算平和,言语中却暗带几分愠怒之意。
“怎么,你承认自己鬼话连篇了?”萧霈云悠悠笑道:“再说你这么大声,我想听不见也难呐,你的嘴巴可以闭起来,我的耳朵可不行。”
那白袍客面上挂不住,斥道:“你这女子休要胡搅蛮缠,你娘没教你《女训》、《女诫》么?男人家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萧霈云眉心一凛,当即反唇相讥,说道:“我娘只教过我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那白袍客听她将自己比作小人,当即火冒三丈,倏然起身便往那边去,其余二人连忙起身阻拦。
溶月见那两人阻拦不及,当即出去,一手横在那白袍客身前拦道:“放肆。”
那白袍客一把推开溶月,掀帘而入,只见一明媚女子端坐窗边,正举杯啜饮,那女子衣着华贵,容颜倾城,一时竟然失神。
萧霈云见他无礼闯入,笑意渐收,眸光已蒙上寒意,她将手中的杯盏放定,冷声道:“看来你也不懂非礼勿动的道理。”
那白袍客从惊诧中回神,见那女子蛾眉倒蹙,面若冰霜,颇有一番慑人气势,不禁暗自心惊,蓦然又想:不过是个女人,怕她什么。
他冷笑一声,张口道:“你说我信口开河,你又有什么证据?你且说说,这天底下哪有不贪的官,你再来说说,那温丞相若不是贪污,哪来的银子给他儿子狎妓。”
一连两问,咄咄逼人。
萧霈云亦冷笑道:“温桓位极人臣,乃是皇上倚重的股肱栋梁之才,早年他慧眼识珠,提拔了一位军中伍长,此人骁勇善战,不过短短几年,便封了骠骑大将军,镇守一方边境,这便是赫赫有名秦戬秦将军,两人一文一武,解决了困扰朝廷多年的边境动荡问题,温桓简拔人才有功,引得龙心大悦,单是赏赐的银钱便有三千两,更别说什么西陲北境进贡的玉髓观音,鎏金屏风,还有其他孤本珍藏,随便一样都是无价之宝。”
萧霈云睨他一眼,又道:“你口中的狂女.票赌之辈,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执掌禁军,从三品。莫说他亲爹了得,就是他那小娘舅,家中仅做点丝绸生意,也算富甲一方,足够他流连花丛,夜夜笙歌。你口出狂言,妄加臆测,可知诽谤朝廷命官是要坐牢的。”
那青衣客拉住白袍客的衣袖,温声劝道:“张兄,这位小姐言之有理,别再生事了,咱们走吧。”
那白袍客面色铁青,乍然一甩衣袖,将那青衣客甩至一旁,那青衣客打了个趔趄,才堪堪站稳。
萧霈云见状,冷笑一声:“还想动手么?”
溶月怕自家公主吃亏,骂道:“怎么,你一个读书人,也要学那市井泼皮的做派?”
那白袍客不理会溶月的叫骂,只见他一扫宽袖,不怒反笑:“妇人之见,你说的这些也不能证明他没贪污啊,难道还有人嫌钱多的?”
“那你岂不是小人之见,你又怎知人家的钱就是贪污来的,莫非你看见啦?”萧霈云驳道。
那白袍客闻言哈哈大笑:“我是没看见,你是哪个院子的姑娘,对温家的事这么清楚,莫非是那温家竖子在床上说与你听的?我一个读书人,自不比你这种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美娇娘,那温家逆子对你一定很大方吧。”
萧霈云听他出言侮辱,勃然大怒,拿起手中的茶杯便向他砸去,那茶杯不偏不倚,正砸中他的眉骨,顿时四分五裂,那白袍客抬手一抹,见出了血,不禁怒火中烧,撸起袖子就要打人,溶月忙护在萧霈云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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