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宠婢—— by相吾
相吾  发于:2023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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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确实被卖了五两银子,可也只有五两,家里早没了米,哥哥娶完亲后,弟弟紧跟着就要大起来,也不知道妹妹能否逃过被卖或者被换亲的命运。
若是这旱灾再不结束,或许不必等弟弟长大,妹妹很快就要迎来她悲惨的命运。
只要想到这个,时尘安便心若坠千斤石,难有笑颜。
皇帝坐在她身侧,给她沏了盏热热的桂花茶,茶水翻着白乳的热气,氤到时尘安的眼眸里,她的泪滴滴答答落进茶水里。
皇帝道:“你放心——陛下已升了陆行舟的官,命他去兖州赈灾。”
时尘安嚯地抬头,眼眸微睁,似乎难以置信。
皇帝道:“陛下还抄了好多大官的家,抄出来很多的银子,够兖州度过荒年的了。”
“是吗?”时尘安的双唇因为激动而颤抖,“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她一连说了三次,脸颊都因此泛红,俄而,刚刚稍微收了势的眼泪又滴滴答答地开始掉了起来,她用手背抹去眼泪,是喜极而泣:“妹妹至少可以在家里长到十五岁了,不用太早被换出去,给男人生孩子。”
皇帝道:“那确实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不是吗?”
时尘安用力点头。
皇帝望着她淡笑。
他没有告诉时尘安,这是他与大臣们对峙十数日后得到的第二份肯定,连皇帝都觉得珍贵无比。
王进寒的寿宴之后,皇帝便立刻猜到了兖州要出事,但他依然保持了沉默,直到匪灾成患,事态严峻到不是几个文官可以控制住时,他才派了锦衣卫去了兖州,盖因为他需要掌握十足的证据,好把那一船的贪官都打翻下水。
他的目标从来不是抓起那一两个地方上的贪官,那太没意思了,大家都在贪,只杀一两个人,是无法杀鸡儆猴的。
要杀,就得挑最位高权重的杀起,要杀,就得杀到让那些贪官胆寒不敢再贪为止。
皇帝知道传到他手里的江山,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非猛药不能治,因此他要亲自提刀,剜去腐肉,挖去坏骨。
即使那会遭到群臣的反对。
可是那帮蛀虫反对得再厉害又能怎么样呢?他原本想要的也不是他们的感激。
皇帝望着时尘安破涕而笑,没有告诉她这些日子与群臣对峙,对骂是多么得心力憔悴,也没有告诉她昭狱的路他走了一遍又一遍,那些刑具他用了一件又一件,鲜血将他的双手淋得湿漉漉。
这些都太过黑暗了,她不用知道,她只要知道她的妹妹可以在家里平安长大,不必被迫用那具未发育完全的身躯为陌生男人孕育生命即可。
皇帝走后没多久,赏赐就到了。
来送赏赐的太监是刘福全,他好像是得了命令,特意跟时尘安解释:“论功行赏,也要等事成之后再进行不是?前些日子陛下确实打算把陆大人放出来了,但文官跳得厉害,直到这两天连王进寒都进去了,才没了声,陛下这才把陆大人放出来。”
时尘安就知道皇帝也知道了她被桃月等人为难的事,她猜到是小川跑去跟皇帝鸣不平了,颇有几份不好意思,她原本就不是为了赏赐才弄了陈情书,这下倒好了,好像她就盼着这赏赐似的。
时尘安道:“有劳刘公公了,这些你给别人送去吧,我不要的。”
刘福全笑眯眯地道:“你就别客气了,你立的功可不在陈情书这上头。”
时尘安‘啊’了声。
刘福全道:“陛下年轻,即使认准了该走的道路,但难免也会迷茫,有了你,就是有人在路边给他点了盏灯,指了方向,能让他坚定地走到终点。”
时尘安没有听懂这话,她懵懂地接过了一匣子银子,沉得她手臂都抬不起来。
刘福全道:“这都是陛下私库的银子。”
他朝时尘安眨了眨眼,时尘安抱着匣子哭笑不得。
刘福全没吃茶就走了,其余的那些赏赐都是由小太监分过去的,时尘安抱着匣子回房间里安置完,再出来时,就见几个宫人围起来在说这事,看到她来,都散开,毕恭毕敬地站好。
时尘安随口问了句:“在聊什么?”
其中一个从前巴结桃月最狠,如今看到时尘安与桃月彻底割席,桃月一直自诩在陛下面前立了一功,现下也不过得到一对素银簪子,让她更是有了危机感,因此时尘安一问,她就竹筒倒豆子似地都说了。
时尘安道:“陛下只给了桃月她们每人一对素银簪子吗?”
她可是收到整整一匣子的银锭子啊!
她也就只比桃月她们多写了一篇文章,这赏赐的差距也过于悬殊了。
宫人道:“她也就签了个名,还能得一对素银簪子,已经是白捡便宜了。”
她说这话时,桃月正巧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一听这话头,就知道在说自己,她又折身回去了,把门摔上。
宫人大声道:“原本就是如此,她要不是知道这事能得好,不然才不会去做,她都得了便宜还卖什么乖,难道她是对陛下有意见,觉得陛下赏罚不够分明吗?”
桃月在屋里听到这话,被这盖下的高帽唬了一跳,忙冲出来:“溪月,你扣什么帽子。”
“好了。”时尘安厉声道,“都少说两句话,宫里是你们能搬弄是非的地方吗?”
桃月恶气还没出完,就被时尘安堵了嘴,眼眶就红了,委屈巴巴地看着时尘安。
时尘安当作没看见,厉声道:“再让我碰见你们闲言碎语,我就收拾你们。”
她说完转身就走,很快,她就听到了桃月快步追上来的声音。
说实话,时尘安有些意外,她以为桃月这辈子都没脸来她面前晃悠了。
但事实证明,桃月的脸皮远比她想象得厚。
桃月叫她:“尘安,我们被卖了后,就一直同吃同住,难道你打算今后都不理我了吗?”
她泪水涟涟,楚楚可怜,不知道的还以为时尘安欺负了她。
时尘安静静地看着她,在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跪在面前求时尘安放过她,所以哪怕时尘安心里也有委屈,面对让她恐惧十足的皇帝时,她依然选择撒谎,就为了替桃月隐瞒她主动向太监献/身后,又帮着太监迫害其他宫人的真相。
时尘安确实能体谅桃月的苦楚,可有时候正是因为太体谅了,方才叫人觉得心软好欺负,一次又一次地继续到她面前来扮可怜。
时尘安道:“我今早才吩咐过你干事,因此并不存在你说的不理你的情形。倘若你要跟我来算情谊,我替你隐瞒过对食的真相,也没有向你追究过小要的事,这两件,你打算什么时候偿还?等你偿清了,我们再来谈你搬弄是非的事。”
她觉得言尽于此,与桃月实在没有更多的话,因此转身就走。
桃月尖声道:“时尘安,你是不是觉得我跟过太监,因此嫌我脏了?”
时尘安止了脚步,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桃月。
桃月捂着嘴,眼泪不值钱地流着:“她们都这样说我,看不起我,时尘安,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看不起我,所以想要远离我吗?”
豹房那晚莫名其妙死掉那么多的太监,即使很多人没有刻意去打听,但也不妨碍流出了些闲言碎语。
但没有人猜测时尘安,因为时尘安事后得了皇帝重用,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做了脏事的人。于是流言便顺理成章地指向了桃月。
桃月崩溃了很多次,她就像是那个破掉的房子,即使打砸她的人已经死了,但后来每一个路过这间房子的人,都可以往里面丢进石子,去把她的打砸得更为破损。
她经过流言的折磨,还遭过其他太监的调戏,她强颜欢笑,却更为郁郁寡欢,然而,老天爷偏偏让她转头就看见了干干净净的时尘安。
桃月是嫉妒的,她不明白为何自己遭遇了那么多,时尘安却依然能那么干净,明明与她比起来,时尘安呆板,木讷,不知变通,可最后也恰恰是这样一无是处的时尘安什么都得到了。
明明时尘安也不是那样的干净。
她杀过人欸。
一个手里沾过鲜血的人凭什么还能干干净净地站在岸上,对苦苦在水里快要溺亡挣扎的桃月熟视无睹?
桃月嫉妒到了极点,就成了恨,于是她纠集起一帮攀附之人,有意无意地误导了那些谣言。
她要把时尘安也拖下水,与她一起溺死在水中,但纵然如此,桃月也不曾想过时尘安会与她分道扬镳。
毕竟那可是时尘安,好声好气的时尘安,怎么会舍得丢下无依无靠的老友?她们一同被卖,在牛车上互相攥着手鼓励对方,同吃同住,一起盼过前程,又度过茫茫黑夜,时尘安怎么会丢下她呢?
桃月仰起泪眼涟涟的脸,卖着可怜:“尘安,你是不是嫌弃我脏了?”
时尘安抬眼,道:“对,我是嫌弃你脏了,怎么了?”

第15章
桃月愣住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样无情无义的话竟然是出自时尘安之口,这让她连眼泪都忘记掉了,发自内心的羞恼来不及掩饰,全部扭曲地展现在脸上。
时尘安默默后退了两步。
桃月这才回过神来,意识自己露了馅,可再要装回楚楚可怜的模样便未免显得太过刻意,于是她索性抹了眼泪,也不装了,直勾勾地盯着时尘安:“你果然嫌弃我。”
时尘安道:“我为什么不能嫌弃你?你的心要真是干净,也做不出伤害我的事。”
桃月道:“那只是几句流言,你有陛下护着,伤不到你。”
时尘安一听火气就冒了上来,她四下一看,走到花圃边上取出一颗不大的石子来,她不由分说朝桃月丢去,桃月很快就躲开了,惊魂未定地看着时尘安。
时尘安摊开手,那枚石子仍旧好端端地躺在她的手上,她道:“莫说我刚才没扔出这枚石子,就算扔出去了,它也对你造不成任何的实质性伤害,既然如此,你躲什么?”
桃月苍白地辩解:“可那毕竟是石子……”
“可那也是众口铄金的流言!”时尘安坚决地,毫无转圜余地地说道,“桃月,你如此害我,还不知悔过,我也不敢留你,你离开豹房吧。”
桃月这回倒是真心实意地哭了,毕竟离开了豹房,她再也找不到一个比这更为舒坦地去处了,她跪在地上想再求时尘安,但时尘安已经转身离开了,毫无回头的可能。
“嗐。”
皇帝抬眼:“这是你今晚叹的第几声气?气不顺,字也飘。”
时尘安闻言顿笔,她偏着头将刚练出来的大字看了一遍,果真如皇帝所言,气浮心燥,这字也歪扭得狠。
她索性搁下笔,道:“我想不明白。”
关于桃月的事,她有许多都是想不明白的,她并不是挟恩图报的人,但桃月只能依靠她也是事实,她不明白桃月到底何来的底气,敢将唯一的支柱给推走。
她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了,让桃月恨她恨到就算毁了自己安逸的生活,也要拖她下水的地步。
时尘安想了许久,仍旧想不通。
皇帝闲闲地翻过一页书,道:“怎么又在自省了?”
时尘安道:“圣人说了,吾日三省吾身。”
皇帝自然地接话:“今天自己痛快了吗?让讨厌的人痛快了吗?下次能让他更不痛快吗?”
时尘安小脸呆滞:“圣人说的似乎不是这三省。”
皇帝道:“忘掉圣人的三省,你只需记得我这三省就好,来,先抄三遍,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时尘安才不上他的当,她把小脸摇得如拨浪鼓:“你误人子弟,我才不抄。”
皇帝轻笑:“好,你不抄,你继续自省,我倒要看看你能省出什么话来。”
时尘安瞪他:“你明知故问。”
皇帝道:“那还不先抄三遍我的三省?”
时尘安没了法子,只得提起笔,慢腾腾地分外不情愿地抄完三遍,她一边抄,一边回忆今日的事。
她痛快了吗?
确实蛮痛快了,她今日不仅说了桃月,还把她赶走了,日后少了个搬弄是非,颠倒黑白的人,她的生活将会继续保持安宁平静。
桃月不痛快了吗?
她最后哭得那么惨,听说离开豹房时,眼泪都没止住过,一直在哀求还要再见时尘安一面也没见到,想必是十分不痛快了。
还能让桃月更不痛快吗?
时尘安想了想,觉得事情点到为止即可,左右桃月离了她也不会再有舒坦日子可以过,她若再赶尽杀绝,就是她过火了。
这么一想,时尘安胸中的郁闷倒是一扫而光。
偏她落完最后一笔,一直盯着她瞧的皇帝如心有灵犀般,道:“抄完就痛快了,我这三省多好用。”
皇帝那三省过于无耻霸道,时尘安羞于承认自己的阴暗小心思,可她又不善说谎,因此支支吾吾,最后只能敷衍地点了个不算是的头。
皇帝道:“下次还动不动就自省吗?天天自省自省,没见人情世故上有多长进,倒是把一个小姑娘害得郁郁寡欢了,何苦呢?”
时尘安小声道:“圣人说得总是没有错。”
皇帝道:“那这回圣人解开你的困惑,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了吗?”
时尘安摇了摇头,问:“难道小川你从不自省?”
皇帝道:“与我共事的都不是君子,我若自省,明日就要上断头台,所以我从不自省,只想着怎么弄死他们。”
时尘安倒吸了口气。
皇帝耸肩:“骗你的,弄死他们只是我的幻想。”
时尘安道:“我就说嘛,你不是那样的人。”
皇帝但笑不语。
但时尘安不能不困惑,若是她果真没有一点错,为何偏偏就是她撞见了这样的事。
“阿爹总是这样说我们,就连阿姐被土匪杀害了后,阿娘想要替阿姐去伸冤,阿爹也说去什么,要不是阿姐偏偏抄近道走了那条人烟稀少的路,她也不会被杀。不然,那天过路人那么多,为何只死了我阿姐呢?后来阿娘就再也不让我们走那条路了,阿爹很满意,他觉得我们都是吃了教训会成长的人。”
皇帝道:“那如此会成长的你们的阿爹,有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吗?”
时尘安摇了摇头。
皇帝嗤笑:“他不过是拿大道理唬你们罢了,他没胆子与官府周旋,或者又觉得哪怕周旋了也不会有好结果,或者他不珍惜你阿姐的性命,更或者三者皆有之,因此他千般万般阻挠你阿娘去衙门见官。”
时尘安静默了一瞬。
过往的点滴如噩梦般难以克制地在脑海里翻滚,她脸色变白,为了掩饰,她翻开茶杯,倒了热茶,双手捧着往胃里灌。
茶水当真烫,从咽喉烧到胃里,烫出了时尘安的眼泪。
皇帝道:“笨不笨,热茶都吃不出来。”
所喜桌上有盘鲜切的瓜果,他递了过去,时尘安流着光明正大的眼泪,将甜美多汁的瓜果咽进肚子里。
皇帝道:“等你大了,见多了人,你就会明白,这世上就是有会伤害别人的人的存在,碰到他们,是讲不了道理的。你只需记得三点,你自己痛快了吗?你让他们不痛快了吗?他们能够更不痛快吗?只要你做到了这三点,你会逐渐强大,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无缘无故来欺负你。”
时尘安吃了第二块瓜果,果肉凉丝丝的,缓和了些喉管的疼痛。
“在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不该对桃月心软。”时尘安终于意识到了她的错误,她头一次承认了善良是一把可以挥向自己的匕首,“我把她当作了被山匪挟持、为了保全自己、只能被迫挥刀刺向别人的可怜人质,我却忘了,就算是为了保全自己,也不该伤害别人,她能做出那样的事,就说明她是个自私的人。所以,后续会发生那些,也不足为奇,反而是我傻傻的,还一直想不明白她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我很蠢,不是吗?”
皇帝道:“你不蠢。”
时尘安困惑地眨了眨眼,道:“你怎么会觉得我不蠢?你明明刚才还在教导我要以牙还牙。”
皇帝道:“我教导你是因为我知道不会以牙还牙的人,在黑暗的环境里活不下去,我不想你如此。但这不代表我不认可你的品性,你的品性对于很多人来说就如和氏玉般,珍贵却易碎,得不到,不如毁掉。”
时尘安怔怔地看着皇帝:“那你呢?你也希望和氏玉碎掉吗?”
皇帝道:“最精悍的护卫也有可能会死,因此我希望和氏玉长出尖牙利爪,杀掉一切要毁掉它的人。”
时尘安若有所思地‘嗯’了声。
她是当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如她不知道为何皇帝在说这话时,身上有几分淡淡的哀伤。
他们互通了姓名,也度过了好几个夜晚,他耐心教她识字,替她解开人生的疑惑,并不吝啬地为她支招,他宛若她的领路人,可依然改变不了她对他知之甚少的事实。
她只知道他叫‘小川’,真名是什么,过去又有怎样的经历,也都只能靠着相处的细枝末节谨慎地去揣测,可直到今日,小川于时尘安而言,仍然笼罩着一层厚厚的浓雾,看不清楚眉眼。
或许有一日,等她学完了《论语》,结束了夜学,她与小川也就散了。
所以小川才早早警告她,护卫也会死,和氏玉要学会自己长出尖牙利爪,在没有护卫的日子里,也要好好地保护好自己。
倘若有一日,小川也要走了,偌大的深宫里只剩了她一个,再也没有人为她答疑解惑,她也能好好地保护好自己……吗?
时尘安为这个想法感觉到有些伤感,也有些奇怪。
原本她就是一个人啊,只是因为有了小川的几日陪伴,她却莫名胆怯了起来,好像她曾经是得过那么多保护的娇生的花一样。
其实不是的,她只是路边最不起眼的一株野花,偶尔得到片叶遮身是她的侥幸,风吹雨淋方才是她的宿命,若有一日,叶片被风吹落,她自然而然是要做回铱驊那株野花的。
因此,她当然要长出尖牙利爪,好好地保护好自己。

快小雪了。
时尘安怕砚台被冻裂,勤快地将砚台清洗干净,回来时看到皇帝长身玉立,隔着窗扉听着簌簌的风雨声。
他忽然问道:“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时尘安道:“小雪。”
她出生时,刚遇上小雪,空中飞着白粒子,仿佛粒粒尘埃,村里的穷秀才随口就给她起了‘尘安’这名字,虽则轻贱,却也饱含祝愿。
皇帝道:“十五岁的生辰想要怎么过?”
时尘安后知后觉:“小川,你要给我过生辰吗?”
皇帝颔首:“过了十五岁,就长大成人了,这生辰自然要好好过。”
时尘安苦思冥想,却仍旧想不出章法,她的村子穷,从来只给老人过大寿,哪里轮得到小辈庆生,不过她进城时倒是看到过包子铺上垒起的包子塔,听说那是给人祝寿的。
“我想吃豆沙包,圆滚滚白生生的包子上,点一粒红点那种。”时尘安被记忆里香甜的气味勾起了馋虫,“我好想尝尝那粒红点是什么滋味。”
皇帝道:“这不难,还有吗?”
时尘安道:“还要吃长寿面,卧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皇帝道:“也不难,还有吗?”
还有?还要什么呢?时尘安是彻彻底底地想不出来了,她望着皇帝道:“有寿包,有长寿面,已经很丰盛了。”
皇帝便笑了:“都满足你。”
因为夜间落雨,皇帝身材颀长,便是他打起纸伞,盖在时尘安的头上,将时尘安送回屋子。
冷呼呼的夜风灌得时尘安瑟瑟发抖,一股股透心凉从脊背倒回心里,她从小营养不良,体格也不强壮,这风一吹,便冻得牙齿打战,但她一声没吭,只把书本抱在胸前,聊胜于无地挡着些风。
皇帝忽然道:“拿着。”
他将竹制的伞柄递过来,两人交握时,他碰到时尘安冰冷的手指,皇帝微微蹙眉,而后将身上披着的大氅解下。
时尘安退后了一步:“你走回未央宫还要好些路,把氅衣给了我,你该着凉了。”
还带着皇帝身上的热气的大氅不由分说披在了时尘安身上,沉沉地压在时尘安的肩头,压得她握伞柄的手都稍松了些,她抬头,皇帝给她系上系带,他压着锋利的眉眼,气质冷峻。
“我那有些血燕,明日叫人送来,给你炖了吃了,补补身子。”皇帝道,“小雪都还没到,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时尘安不明白只是手冷而已,哪里就要吃血燕了,她道:“冬天到了,人总是冷的。”
她颇习以为常:“再冷些,还要生冻疮呢。”
时尘安是早就习惯了,在家时,御寒的冬衣总是有限,她还好些,不用总是出门去对抗寒风,只是双手需要浸在冷得彻骨的冰水里洗衣洗菜洗碗,每回都会把手冻成红萝卜,冻疮自然是难免。
皇帝道:“你摸摸我的手。”
他自然地把手伸了出来,时尘安不疑有他,也好奇地伸手去触碰——这世上当真有人的手在寒冬里还能温热吗?——她碰了,皇帝的手果然是热的,明明他的手缺少肉脂感,苍白修长,但时尘安此时却从他的体温中感受到了奔腾的生命力。
不像她的手冰冷,仿佛冻死人。
时尘安吃惊地看着皇帝。
她没有注意到皇帝垂了眼眸,正专注地看着这只曾让他惊鸿一瞥的手,经过一个月的将养,皴裂的肌肤终于重新愈合,丽嘉恢复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白皙,只可惜,过往劳作的痕迹仍旧顽固地残留在时尘安的手上,而今经过时尘安刻苦练字,手指上有多了枚茧子。
平心而论,这并非一双美丽的手,但每一次皇帝看到,都难以克制心中的澎湃,他想用自己的大掌将这双饱经沧桑的手包裹起来,替她砥砺风雨,让她从此不必再受霜雪侵扰。
但时尘安没有察觉到皇帝的心潮涌动,她吃惊地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物似的,笑起来道:“哇,小川,你的手真的好暖和。”
她心无旁骛地捏了捏皇帝的手,似是不舍得暖烘烘的小手炉似的。
皇帝的眼眸微动,他抽回了手,道:“明天送来的补品是给你补气血的,你要好好吃,补补你的小身板,我每天都会检查你有没有乖乖吃。”
他从时尘安手里接过伞柄,替她把手藏回氅衣里,再三确认遮得严严实实的,吹不到一点冷风后,他才重新撑起伞,送时尘安回了卧室。
皇帝出了豹房,就看见刘福全躬身候着他,刘福全身后是停了许久的轿辇。
永巷寂静,太监无声落轿,皇帝抬脚坐进轿辇里,随手把油纸伞递给了刘福全,刘福全自然看到皇帝的氅衣不见了,但他并未多说什么。
轿辇抬起,稳稳地向文渊阁地方向走去,那里还候着几个大臣,为着该如何处置王进寒之事,今晚怕是又有一场硬仗要打。
刘福全抬起眼,看着单手支着额头,闭目养神的皇帝,近来皇帝公务忙碌,每日不过睡上三个时辰,就连午后小憩都是奢侈,刘福全以为他会暂停来豹房,却不想,皇帝不仅没有停止,还比以前更为期待来豹房了。
尤其是和大臣们吵完架后,皇帝总是嫌弃文渊阁空气浑浊,闷得难受,宁可晚上多熬夜看会儿奏折,也要早些来豹房坐着,散散气。
刘福全自然明白原因,一边是顽固守旧,蝇营狗苟的大臣,一边是皇帝心目中需要他守护的江山社稷的代表,皇帝自然愿意亲近时尘安。
因此,刘福全竭力成全皇帝的任性,并绞劲脑汁做好了掩护的准备。
今晚,皇帝在踏进文渊阁前,给了他两个任务,一个是给时尘安送去补气血的补品,这不难,另一个是给时尘安准备生辰宴,这也不难。
刘福全从容吩咐完小郑,小郑道:“干爹,你说这时尘安往后有可能做我们的主子娘娘吗?”
或许过去小郑还不服气刘福全对时尘安的另眼相看,但如今皇帝都愿意百忙之中给时尘安上课,过生辰,难道还不能证明皇帝对时尘安的上心吗?
毕竟对于掌权者来说,金银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最值钱的是时间。
因此,小郑觉得后宫位分对于时尘安而言,就是探囊之物。
毕竟,常在也是个位份不是?时尘安家世再不好,有皇帝的宠爱在,一个常在还是做得了的。
小郑自觉判断无误,信心满满地看着刘福全。
刘福全却道:“不会。”
小郑:“啊?”语气里是浓浓得不可思议。
刘福全道:“你需知陛下只是在时尘安身上寻个慰藉,天下女人那么多,时尘安唯一能胜过她们的就是不沾铜臭气的干净,若她真做了常在,就是泯然众人矣,陛下哪里会记得她。”
小郑还是听不明白。
刘福全道:“你没做过男人,你不知道,男人就是如此,意气奋发时,喜欢的女子总是泼辣难掌控的,而等他垂垂老矣,野心不在时,又偏爱温柔淑良的女子。女人,不过是男人人生里的一种折射而已。”
小郑呆愣愣地听完,道:“也不知道时尘安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她过惯了好日子,若有一日陛下弃了她,她还能承受得住吗?”
刘福全道:“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你记着,我们的主子只有陛下1銥誮。”
又过了一个时辰,文渊阁的门终于开了,大臣们鱼贯而出,脸色难堪得可怕,更有甚者,脚步虚浮,跨门槛时差点摔倒,还是刘福全手疾眼快扶了一把。
往日威风凛凛的三品大臣如今却胆怯得不知所措,连声道谢都说得含糊不清,刘福全回头望去,隔着幕帘,皇帝如渊薮耸立的身影清晰可见。
刘福全微微叹气。
今夜无端起风雨,这长安城终于要在皇帝手里彻底变天了。
是夜,皇帝下令活剥王进寒、户部尚书、兖州刺史的皮,并以稻草填充之,将新做的稻草人悬挂至长安城门之上,警告天下文武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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