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吗!”
柯意之笑着看她:“惊喜吗?”
她紧了紧浴巾,红着脸点点头。
边红边费解,都在一起有一阵了,怎么还是爱脸红。
云珀夏天格外热,简亭灵家里又少有人来,买的是又薄又短的那种浴巾,垂落下来,不及膝盖长。
很薄的材质,将她窈窕玲珑的曲线勾勒得纤毫毕现。浅浅的鹅黄色,也显得她皮肤如牛乳般白。
潮热的青橘味水汽从浴室蔓出来,很快充斥了整间出租屋。
“……”
简亭灵身在其中,没意识到这是一幅怎样的图景。只看见柯意之喉结滚了滚,转过头去,舔了舔唇。
然后拿起她书桌上水杯,一口气喝空了。
三秒过后,表情复杂地转头看她。
简亭灵想起什么,唰地下了床:“啊!那是我的药!”
她洗澡前冲的,嫌太烫太苦,就还没喝。
她忍住笑,赤着脚啪嗒啪嗒跑过来,给他倒水:“喝这个。”
柯意之坐着,她站着,两人离得很近,她姣好的曲线占据了他大半余光。
柯意之难耐般皱了皱眉,屏息将头偏向另一侧。
“下午有安排吗?有家口碑很好的下午茶,提拉米苏很有名,想不想去吃?”
那家店营业时间不长,得早点出发,没时间做别的。
简亭灵将水杯递给他:“行呀。”
她手指柔软,指甲都带着粉,无意间蹭过他虎口,轻柔得像云。
递水时动作大了点,浴巾又往下滑了滑。
像雨季初晴,云层褪去,隐隐显出山峰与谷壑。
柯意之接过水杯,放在桌上。
简亭灵还没反应过来。
身体忽然骤然失重,唇也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窗、窗帘……”
意识已在温热触感中漂浮起来,她庆幸自己还未完全失去理智。
柯意之腾出手,拽了一把窗帘。
黑暗与炽烈一起降临。
面前漂浮着一块块提拉米苏。巧克力的、抹茶的。简亭灵用叉子去叉,只叉到空气。
她好饿,肚子咕咕叫,可怎么也吃不到。
为什么会这么饿呢?
她都好久没好好运动过了。
耳边响起柯意之沉沉的说话声,有一搭没一搭的。
但她听不清是什么。
简亭灵缓缓睁开双眼。
浑身酸痛。
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出租屋的天花板。视野里笼着一层薄薄的天光,因为窗帘拉开了一个小缝。
可她清楚地记得,睡前窗帘是拉好的。
想到这,前一晚的回忆蓦地涌上心头,她攥紧被角,脸又红了大半。
说好要去吃下午茶的。
谁知道,能一直持续到,连晚饭餐馆都没一家开门的时间。
最后,她只草草吃了点外卖,便直接睡了过去。
简亭灵十分害羞,又十分甜蜜地咀嚼了一下昨天的细节。
偷偷低头看一下,自己身上的睡衣,也是他昨晚帮忙穿好的。
胸口顿时涌上一种,想要拥抱他的强烈冲动。
柯意之正靠着床头坐,静静看手机。
他不知道她已经醒了,两耳还塞着耳机。
简亭灵睡眼朦胧地爬起来,抱住他的头,胡乱亲了一下。
柯意之身体一僵。
简亭灵还要再蹭蹭他,他忽然躲开了,将手机拿开老远,震惊地看着她。
简亭灵顿时不开心了。
她什么时候被他推开过?
简亭灵深吸一口气,这是一个生起床气的预备动作。
但这口气还没吸到丹田底,她余光忽然扫到他手机屏幕。
是视频通话界面。
界面上,有一位面容慈祥的老人。
老人白发斑斑,眉目冷峻锋利,依稀和柯意之有几分像。
正无比惊骇地盯着屏幕看。
三脸震惊。
简亭灵慢慢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睡意早被窒息感洗刷个干干净净,感觉自己甚至开始耳鸣。
柯意之的声音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这是我爷爷。”
而后,他又看向屏幕。
他神色有些无奈,眼里却浮着几分笑意。
“嗯,是我女朋友,叫灵儿。”
少顷,又道:“当然是我。”
他笑着抬眼,看向简亭灵,一字一句道:“我追了好多年呢。”
柯家老宅在城郊的毓秀川附近。
说实话,简亭灵也算曾出身豪门,却从来没听说过这块地皮。
直到柯意之将车开到能看见庄园全貌的地方,她才知道,云珀居然还藏着一块如此依山傍水、风景清丽的宝地。
要在平时,她估计又要拿笔记本记录写歌灵感了。
但今天不行。
她回头看了看摆满后座的一堆礼物,手脚冰凉。
这些都是她带给柯爷爷的见面礼。
也不知道能不能弥补一点自己的过错。
“真没事。”柯意之给她宽心,“爷爷挺喜欢你的。”
“你别哄我了。”简亭灵奄奄一息,“哪位老人家会喜欢这种第一印象啊。”
柯意之笑着说:“我爷爷可不是一般的老人家。”
说话时,车子已驶入庄园大门。
门口红灯变绿,还能听到悦耳一声响。
随着这声响,简亭灵隐隐看到,远处的房子里走出一排人,看着像管家、保姆、佣人。
他们逐一走到门口,恭谨地守候着。
而最后走出的那位——
鹤发老人拄着雕龙的黄花梨拐杖,眉眼含笑,威仪却不减。
他立于苍翠柏木间,如一尊锋芒内敛的松石像。
柯意之抬了抬下巴:“看,我就说爷爷喜欢你。”
一把年纪了,还亲自出来接。
他哥的女朋友可没有这种待遇。
简亭灵深吸一口气。
怎么办,她更紧张了。
车子停下, 简亭灵单手抄起后座的大小包礼物,直奔柯爷爷面前。
柯意之伸出去,想帮她拎东西的手还悬在空中, 她人已经飞出去,只留下一个马尾飘扬的背影。
他笑着摇摇头。
她力气是真大。
“爷爷好,我是简亭灵。”
简亭灵那边已打上招呼了。声音又清又柔,语气也十分乖巧无害, 蒙蔽性极强。
她将礼物交到管家手里,笑着和对方应了句客套话。
而后便在柯爷爷面前, 微微低下头。
柯沐平年纪大了, 腰板却笔直。一米八出头的个子, 比简亭灵还高些。
他双手交叠, 将拐拄在身前,垂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身量纤细, 却不是弱不禁风的瘦,能看出健美线条。
懂得强身健体,好。
在长辈面前落落大方又不失礼。模样标致,尤其那一对漆黑水瞳, 清澈见底。
心胸坦荡,进退有度, 好。
柯沐平慈祥地笑着应了, 又问:“你跟意之, 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高中同学。”简亭灵答, 知道老人家未必关注综艺,便省去这一节, 只言简意赅道, “后来又给他写了首歌。”
柯意之这才跟上来, 将车钥匙交给管家,补充道:“记得您夸过一个品味很好的奖杯吗?”
柯沐平睨他一眼:“别当我这老头子就不记事了,不就是你得的那个金……金曲奖么。”
说着抹了把汗,险些真想不起来。
柯意之笑着点头:“那首就她写的。”
柯沐平眼睛睁大了些,又回头看简亭灵,笑得合不拢嘴:“没想到你这孩子,不光模样生得好,还有大才华。”
简亭灵哪想到被夸成这样,赶紧摆手自谦:“您过誉了。”
偏偏柯意之还在一旁补充:“而且,灵儿还是最年轻的金曲奖唱作类奖项得主。”
他凤眸清亮,泛着碎光。刚才介绍自己时,可完全没这么自豪。
柯沐平赞不绝口几句,忽然想起什么,小声问柯意之:“那你之前请家来吃饭的那位教授是——”
柯意之眸光一冷:“他是剽窃,已经查清楚了。”
三人边说边进屋。
简亭灵扫一眼屋内陈设,暗自咂舌。
先前光看外观,就觉得装潢风格像一位国外大师之手,此刻看到内景,更确认了这个想法。
可那位大师不是只给本国皇家子弟设计住宅么!
柯家真不愧是坐稳云珀头把交椅的豪门。这种阶层的人物,纵使她家极盛之时,也未必摸得到人家的门槛。
走了长长一段路,坐电梯上到三楼,门一打开,饭香便扑面而来。
餐厅采光极好,桌上摆着新鲜的花,看得出精心布置过。
保姆阿姨身后带着几个佣人,源源不断地将热菜端上来。
三人边吃饭边聊家常。菜做得极其好吃,几乎全是云珀名菜,简亭灵本来还想着第一次来别人家,要控制食量,结果还是不知不觉吃了好多。
柯沐平笑着说:“咱们仨都是土生土长的云珀人,饭能吃到一起,话也能聊到一起。挺好。”
简亭灵觉得很温暖。
柯沐平实在是一位很不一样的老人。不拿架子,也不仗着资历评判小辈,言行间都是浓浓的关切。
她自己的爷爷奶奶都在老家那边,一年见不了几次。不由对柯沐平更生出几分亲切。
吃着吃着,柯沐平看向柯意之:“你爸最近接了个上头派的大项目。”
他简单说了几个人名、地点,确实厉害,听得简亭灵心头都是一颤。
颤完,又觉得开心。
这是真没把她当外人。
柯沐平朝柯意之道:“他累得够呛。你若有空,要不要帮着去看看?”
柯意之没接话,帮简亭灵盛了碗汤。
柯沐平又补了句:“你要想去,我和他说。”
空气静得发僵。简亭灵接过汤,触到他指尖,凉凉的。
他心情不好,她能从呼吸听出来。
她担忧地看看他,手从桌子底下伸过去,悄悄扯一扯他衣角。
柯意之也照样将左手伸过来,握了握她手指。
他这才笑了声:“爷爷,柯谨行在那,我去干什么?自讨没趣。”
柯沐平叹气:“谨行是毅力有余,能力不足。上次曼哈顿那单子,他熬几个大夜也搞不定的事情,你还不是两小时就理清楚了?”
“我理清楚有什么用?”柯意之笑,“你看我爸记我的好吗?他只会骂我添乱。”
他轻声道:“要是我和柯谨行做事,功劳都是哥哥的,闯祸都算我的。”
“要是我独自做事,就算我做出花来,他认可过一星半点吗?”
“唉。你爸从小就拎不清。”
柯沐平默默夹了一筷子菜,颤巍巍站起身,放进柯意之碗里。
“可惜我没别的儿子,就他一个。现在我年纪大了,也只能他说什么是什么。”
他幽幽叹一口气,许久才又开了口,声音像蒙上一层灰。
“这么多年,你最委屈。”
柯意之摇摇头,换了个话题,语气柔和:“最近天气热,您睡得怎么样?”
又看向简亭灵:“灵儿给你买了个清凉毯,专利一串,功效还发了论文,商家说最适合老人用。”
简亭灵点头:“买的灰色,意之说您喜欢灰色,觉得大气。”
柯沐平看他们夫唱妇随的,笑开了。
“行,亏你俩有心,我今晚就试试。”
吃过饭,柯沐平上楼午休,柯意之从车库里开出一辆车,带着简亭灵逛老宅。
今天天气还算凉爽,云朵遮住了太阳,庄园里落上一层薄薄的蓝雾。
别墅前是一栋巨大的花园,园丁精心打理过,园中正恣意爆花,夏色五彩缤纷,煞是好看。
简亭灵下车去逛,柯意之便为她打伞。两人走在花丛里,有说有笑。
一开始还挺开心。
但简亭灵后来才发现,这园子大得没个尽头,走得人腰酸背痛。
又悻悻回到花园门口,被柯意之带去泳池游泳。
“饿不饿,我让他们开烧烤架?”
柯意之没下水,在泳池旁蹲下来,问她。
“不饿不饿。”简亭灵赶紧摇头。男性为什么总会对女性的食量有误解?
于是柯意之只嘱咐切点水果拿过来。
简亭灵游完泳上岸,就惬意地吃起了冰镇西瓜,还有厨师现做的荔枝杨梅饮。
喝一口,清爽滋味在舌尖爆开,酸甜可口,根本停不下来。
她抹泪。
虽然早已离这种饭来张口的奢靡生活很远了,而且这些年,她也一直将“不劳动是可耻的”这句话铭记在心。
但被这么一大群人簇拥着给予服务——
真的好爽啊!
过得太舒服了,简亭灵很不好意思。她是来见家长的,又不是来当姑奶奶的。
“意之。”她有点心虚地说,“我们还是回屋里吧,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
柯意之笑:“这就受不了了?”
不远处还有人,他于是将唇凑到简亭灵耳旁,压低声音道:“那以后——可怎么办?”
他是暗示结婚的事儿。
夏日炫目,璀璨的光影含在他凤眸间,跳动如火焰。
简亭灵很认真地说:“好多活自己也能干,咱们可以少请几个人。房子也不用这么大,维护起来太费事了。”
柯意之有点惊讶。
原来她已经想了这么远。
“咱们俩既然都在内娱,住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保密性强。”
简亭灵继续道:“我想过了,你喜欢打咏春拳,要有个健身房,给你立几个拳桩子。我喜欢音乐,还要再加一个隔音好的乐器房。以后有了小孩,他们也可以——”
她忽然收了声,红着脸把头扭过去。
“怎么不说了?”
柯意之含笑看她,素来冷清的眸间摇曳暖光,泪痣更是温润惊艳,好看得不像话。
甚至比方才夏色绚丽的花圃,更让人过目难忘。
简亭灵咬唇:“哼。还八字没一撇呢,我有什么好说的。”
柯意之还是笑:“谁说没一撇?你想要的这些,我明天就能摆到你面前。”
他说着就要拿手机。
简亭灵丝毫不怀疑,他能分分钟买一栋新房子下来,赶紧扑上去阻止他:“我信我信,你冷静一下。”
柯意之发给助理的短信已经编辑了一半,又被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不用这么麻烦。”她轻声道,“就算是现在我住的那个小屋子,只要有你在,我就觉得很开心了。”
她看向柯意之双眼:“最重要的东西,并不是这些。”
柯意之微怔。
他圈子放在这,自然认识不少纨绔,但每每听人说起未婚妻,总是说她们抱怨钻石不够重、房子不够大、佣人不够多。
那些人似乎也不是不懂道理,只是放不下虚荣。
况且,他们也有他们的道理——图不到感情,自然就要加倍的物质。
柯意之摇摇头,将闲杂人等从脑海里甩出去,张开双臂,将简亭灵拥入怀中。
“不行。”他说。
“我要给你最好的。”
感到怀中人挣了挣,他又补充一句:“而且,你不许不要。”
他的灵儿,感情和物质都要有。
就算她不虚荣。
他也要让她最有资本,最令人羡慕。
回到屋里,简亭灵提出,想去看看书房。
提起书房的瞬间,柯意之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抿唇笑了下,并没有说出口,将她带入楼下巨大的藏书阁。
“我家音乐类的藏书比较少。”柯意之将她带入艺术区域,道,“只有爷爷收藏的一些作曲名家孤本,三四百本的样子,只占两个半书架。”
简亭灵:“……够了够了。”
她双眼放光,兴奋看着面前的书架,踮脚给他指:“我想看那本!”
柯意之帮她取下来。
她又依依不舍地扫视几眼其他的书,狠狠心才扭过头,先抱着怀里这本去沙发上看了。
柯意之边朝自己的目标方向走,边回想她的神采,自己也像被她的雀跃感染了似的。
刚刚逛那堪比博物馆的古董陈列房时,都没见她这么高兴。
简亭灵端坐在沙发上,忐忑不安地翻开手中孤本,接受名家跨越时空的智慧洗礼。
很快便沉迷了进去。
直到视野里,出现一张被揉皱、泛黄的纸张。
纸张上写满符号,乱糟糟的,是她的独创,全世界只有她读得懂。
她蓦地抬起头。
柯意之站在她身前:“这个,还记得吗?”
简亭灵当然记得:“怎么会在你这?”
“我一会告诉你。”柯意之在她身旁坐下,“不过,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这上面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他真是疑惑了好多年。
简亭灵清清嗓子:“这个嘛,说出来,你估计会吓一跳。”
她声音放沉,拿出一副讲故事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开了口。
“这就是——”
“《向阳本能》。”
柯意之呼吸一窒,眸间可见震惊之色。
简亭灵很满意他这个反应,欣赏了一会,才补充道。
“这是最初一版草稿。”
被教导主任抓进办公室, 简亭灵第一反应就是,这儿的空调真是比教室里凉快多了。
“马上就高考了,还在这闹腾?都给我回去复习!”
刘主任把跟过来看热闹的其他人喝退, 将门啪地一摔,顺手从笔筒里拿出两根笔和一叠稿纸,一并递给柯意之。
“写检查。一人一千五百字,写不完不许回家。”说着用下巴指向其他几张空办公桌, “自己找地方坐。”
柯意之眉心微皱,但没说什么, 撕了一半稿纸, 连同牌子更好的那支水笔, 一起递给简亭灵。
简亭灵在靠窗处坐下。刚坐下就习惯性要转笔。
笔都架到指尖了, 才蓦地醒悟不能在主任眼皮子底下作死,遂乖乖收手。
稿纸格子密密麻麻, 颜色还是贴心的护眼绿。简亭灵拄着腮发愁。
一页三百字,她得写整整五页。乖乖,等写完,都到什么时候了, 她想吃饭,想刷题, 不想搞这些形.式。
而且——
她烦恼地用笔在头皮上刮了刮。
诸如“我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请老师监督我”……这类鬼话, 别说五页纸了, 她一个字也不想写。
他们为什么打架?为什么那么多人围观?他们真想打么?这些才是问题的关键。但老师在意么?不在意。
光他们两个虚情假意地反省一番有什么用?不触及问题的实质, 问题就不能真正得到解决。
简亭灵决定了,这检查她不写。反正其他老师都回家了, 她就不信刘主任能盯她盯到明天早上。
刚下了决定, 刘主任眼风就扫过来。
她立刻垂下头, 装作冥思苦想、痛改前非的样子。
“唉,不是我故意难为你们,”主任推了下红框眼镜,“马上就高考了,你俩带头闹事,还闹得这么大,让全年级都上天台围观,太不像话。”
她喝了口菊花茶,清清嗓子:“尤其是你,柯意之。”
柯意之坐在办公椅里,脊背笔直。骨节分明的手执笔抒写,字迹俊逸好看。
若是给这画面一幅特写,估计主任这套廉价稿纸和水笔都能提价十倍,迅速卖空。
闻言,他眉峰又微蹙了下,抬头看一眼刘主任,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那时比现在更多些少年气,冷峻眉眼带些锋利,凉凉地瞥过去,有种碾压阅历的气场。
但那锋芒,也仅是一瞬。
他旋即收回目光:“都是我的责任。”
顿了顿,看向简亭灵,声音不自觉变得温润了些:“和别人无关。”
“别老想着给别人担责任。”刘主任睨了简亭灵一眼,这才爱怜地看向柯意之。
“我当老师这么多年了,你俩什么脾性,什么人品……”
柯意之忽地停下笔,极凌厉地看过去一眼,语气清寒:“刘老师。”
没叫主任。是提醒她在做主任之前,更是一位教书育人的长者。
“咳,”刘主任掩饰着干咳了几声,仍不改话头,“总之,不同的学生会干什么样的事儿,我心里门清。”
简亭灵冷笑了声,更打定主意,这检查她一个字儿都不写了。
生命苦短,她要拿来做值得的事。
她偷偷看向柯意之。
暮色吞噬夕阳,少年眸间清亮。那漆黑瞳色里,又矛盾般有着清醇的白。
从很久以前,她就觉得,他是个能将黑与白都融为一体的人。
寂寥而纯粹。沉默却清澈。
黑和白都是干干净净的好颜色。
却都,没有光彩。
她咬了咬笔头,面对着面前稿纸,忽然灵光一现。
水笔自由自在地驰骋在淡绿稿纸上,绘出一串不羁的符号。
她要给他,写一束光。
简亭灵从回忆里苏醒,跟看老朋友似的,将那张稿纸翻来覆去看了半天。
其实她的符号体系这几年已经进化许多,这纸上的一些内容,连她本人都得反应一会才能识别出来。
“可是,我不是把它扔了吗?”
她写完后,便将旋律记入了脑海,这张初稿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简亭灵细致地抚摸着纸上已看不清楚的皱痕。
想必是后来又被细心地压平,且持续了很多年,这些皱痕才得以淡化。
满室书尘里,柯意之唇际含笑,温声道:“你那也叫扔了啊?”
分明是揉成团后,往桌上一放,就示威般地离开了。
就差没亲笔留几个字:
[这检查,我不写。这涂鸦,您笑纳。]
简亭灵想起来还是有点余火:“她一直就看不起我,我才不要对她毕恭毕敬的。”
她气了一小会儿,忽然回过味来。
“不对啊,这张稿纸既然在你这,她当时岂不是以为,我什么都没干,直接溜了?”
她绝望地抱住头。
“那个灭绝师太最喜欢对犯错的学生不依不饶了——她后来居然没找我麻烦?”
柯意之笑意更深,敲一下她脑门:“知道人不好惹,还挑衅?”
简亭灵:“可我当时真的很不服气。”
柯意之看她一会儿,捏捏她气鼓鼓的脸:“我知道。”
顿了顿,又道:“但当时马上就考试了,我怕她被你激怒,做出更干扰你心情的事情,所以——”
“我模仿你的笔迹,又写了一份交差。”
简亭灵忽然觉得,人的缘分真的很奇妙。
冥冥之中,自有阴差阳错的宿命感。
就像八年前的那个夏日。
他们彼此都还不熟悉,她却为他站上天台,而他为她担下责任。
也是在对方不知道的时候。
在同一本稿纸里,他细心地模仿她的字迹。
而她,则写下了,想送给他的歌。
很快到了傍晚。简亭灵实在不好意思在柯家老宅住下,悄悄和柯意之说想要回去。
和柯沐平告过别,两人便带好东西,来到玄关处。
简亭灵单脚站不稳,换鞋时却偏不扶专用的把手,而是扶着柯意之。
柯意之也就笑着,将她扶得稳稳的。
她曾经多倔强刚硬,可现在学起撒娇来也是飞快。
比起学着独立,人的天性可能就是,更倾向于在爱意里温柔舒展。
就在这亲昵的当口儿。
忽然,玄关处响起门铃声。
这声音突如其来,简亭灵吓了一跳,抬头去看柯意之。
他脸色不自觉地沉下来,眸间泛起一层阴霾。
她小声叫他:“意之?”
柯意之锁紧眉:“走吧。”
简亭灵觉得十分尴尬。
这怎么走?来的肯定是他家里人。毕竟柯意之没有叔伯,这个时间也不会是客人上门,那来人就只能是他父母了。
难道,他打算当着父母的面,牵着她这个没见过面的女朋友,直接从老宅一走了之?
她正纠结,管家已听到门铃声赶过来了。
老管家是个人精,一眼看透这其间的弯弯绕绕,十分体谅地看了一眼简亭灵。
然后一步跨过他们,把门打开了。
他毕竟还是效忠于柯家老爷子。
门外站着温馨和睦的一家三口。中年男人穿着考究,长相却平庸;女人气质秾丽,一身华贵。
他俩中间那人年近三十,继承了父亲的平庸容貌,一身名牌也盖不住身上朴素的敦实感,想必就是柯谨行了。
三人正有说有笑,直到门一打开,三脸僵硬。
“介绍一下,这是哪位啊?”
五人在会客厅坐了良久,柯母才开了口。
她目光绕简亭灵转了一圈,矜持地抿了口茶:“意之带女朋友上门,怎么只给爷爷看,不给爸妈说一声?”
“你们不是忙着给哥装修婚房?”柯意之语气没什么起伏,“我的事情,就不劳你们操心了。”
桌子挺长,柯家三口亲昵地一齐坐在对面,简亭灵和柯意之坐在遥远的另一头。他这个当儿子的,甚至比她这个外人坐得还远。
“说什么呢,当着外人,也不怕人笑话。”柯母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圆场,又将目光转向简亭灵,“姑娘是哪家的千金呀?”
简亭灵抿了下唇,大大方方开了口。
“我叫简亭灵,父亲是简玉澄。”
又是三脸震惊。
柯父的脸色直接大变,瞪了柯意之一眼,唰地起身离席,连个场面也不继续装了。
柯谨行讪讪喝了口茶:“许久没听说过简先生近况了,敢问现在哪里高就啊?”
简亭灵笑着说了父亲现在就职的公司。比起昔年的家族企业,规模确实小了好几个档次,职位也全然不比以前。
这下柯谨行也有些绷不住笑脸了。
柯母已玩起了手机,长长的漂亮指甲点在屏幕上,啪嗒啪嗒,一串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来。
对于这些人的慢待,简亭灵其实没什么感觉。
自从简家破产,这种场面她见多了。落魄凤凰不如鸡,一般的门户尚且颐指气使,何况柯家这种顶级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