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时间似乎都静止下来。
他心跳声乱了节奏,一拍强过一拍,像海浪拍打礁石,强烈而悠远。
浪花就是海洋递往远方的信件。
说不清过了多久,他才哑着声音问她。
“是什么时候?”
可简亭灵又不出声了。
她当时虽然迷糊,但还依稀记得,那时动心的情景有点丢人。说出来,会显得自己傻乎乎的。
到最后,也并没有向他承认。
房间里荡起温热又旖旎的青橘气息。飘飘摇摇,像海上的船。
柯意之当日还有工作,简亭灵回到自己家中,房间都被庆贺的信件和花篮全部塞满。
一波是灵芝寄来的,祝贺《破茧成蝶》拍摄顺利杀青。另一波则是业内人士听闻她成为最年轻的金曲奖作曲人,赶着过来混个脸熟。
最后一波,则是向日葵们发来的感谢与祝福。
[对不起亭灵小姐姐,我以前还跟风黑过你,不过这两天已经把那些帖子全都找出来、删干净了!你真的太有才华了,年纪轻轻就能写出那么绝那么惊艳的歌!华语乐坛有你了不起!]
[谢谢美女为柯柯写的成名作!期待你们今后更多合作!]
简亭灵将这些信件隐去名字,旁边放上一支向日葵,拍照发了微博。
灵芝很快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尽管以前口角不断,她还是希望,从今以后,灵芝们都能和向日葵和睦相处。
灵芝:唉……姐都不觉得委屈,我们还能怎么办。
于是两家也不再计较,是谁帮谁更多,谁捆绑了谁,谁蹭了谁的热度……这些都是掰扯不清的旧账。
他们一笔勾销,握手言和。
很快,金曲奖组委会便公开发表声明,将上上年度的金曲奖得主改成了简亭灵。
组委会寄来奖杯、奖状与信函,并且向她特约访谈,介绍创作时的心路历程。
简亭灵当然不可能将真正的创作历程讲出来。记者问得套路,她也答得套路。
“是的,这首歌是想表达一种不屈的生命力……逆境之中,向阳而生。”
“任何苦难,都既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可能成为凤凰涅槃的一把火焰。”
最后,她在镜头面前眨了眨眼,说出结语。
“愿你今后的人生,永远有光同行。”
城市的另一端,录音棚内。
柯意之摘下耳机,看到微博的特别关注有一条最新消息。
他点开视频看到最后,截了张图。
而后,弯唇一笑。
第71章 钟意
夏季过半, 连绵不绝的雨水几乎要将整座云珀城淹没。下雨也并不见凉快,雨水被晒得滚烫,跟下开水似的。
云珀如此, 更南边的漓市也不例外。简亭灵忧愁地刷了几遍漓市的气温,被热射病的热搜搞得心焦,给柯意之发微信:
[体温高的时候不要喝太冷的东西,从外面进空调房千万别对着头吹……]
千里之外, 茶室内的柯意之看了一眼手机,唇际荡起淡笑。
他对面坐着四五个年轻人, 打扮个性, 背着吉他, 脖子上挂着耳机。
其中有两个女孩, 看见他笑,脸便唰地红了。
可等他再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 神色便又淡下来。
眉眼礼貌但疏离,如清雪孤月,拒人千里。
一个女孩仍不死心,半站起身, 想给他倒茶。
他不动声色抬手,将茶杯拿近几分。
“谢谢, 我自己来。”
柯意之最近正在为新专辑做准备。他这次来漓市, 是想专程邀请一个他十分欣赏的乐队一起合作。
这个乐队名气不算大, 但成员个个功底过硬, 对音乐很有想法,和他新专想追求的气质正巧不谋而合。
他对专业性强的音乐人一向非常敬重, 才会亲自飞过来。
可他不在云珀, 简亭灵觉得整座城市都没什么意思了, 索性收拾东西,回家一趟。
简家破产后,她父母便搬到了明城。两边坐高铁要花三个小时,自从参加节目以来,时间上不太自由,她还没怎么回去过。
说走就走。简亭灵将金曲奖的奖杯和证书往背包里一装,锁好小出租屋的门,坐上回家的高铁。
没想到车子刚启动,就被旁边的人认了出来。
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认出她后也没有大呼小叫,只是小心翼翼地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递给她看。
[请问您是简亭灵吗?我特别特别喜欢你,能不能一起拍个照?]
简亭灵一看,她手机锁屏是自己在舞台上唱歌的照片,耳钉跟自己某期演出的造型是同款,连手机壳上都写着一个大大的“灵”字。
她知道自己有一批粉丝,但两方之前只通过网络连接,他们在她心里,似乎也只是一串单薄的数据。
直到现在真正见了面,她才惊觉,自己也许确实真真切切地,影响了很多人的人生。
见她怔愣,女孩又忙打出下一行字:[您真的给了我很多动力!我学习实在犯困的时候,一想到你熬夜练舞的样子,就又有精神了!]
简亭灵在口罩下笑出来。她点点头,轻声道:“嗯,好好学习。”
两人像好闺蜜一样,头抵着头拍了一张照片。拍完,简亭灵又给她签了个名。
她没设计过自己的签名,一笔一划地签完,心里悄悄想,不知道柯意之给多少人签过名。
又想,柯意之在各种场合都谨言慎行,是不是也是因为,他时刻都记得,有这么多还未成年的小粉丝,炽烈而又全心全意地关注着他。
娱乐圈浮躁奢靡,能自始至终记得这一点的人,其实很少。
好在他一直都记得。
而她今后,也会将这些东西,一直铭记在心。
到明城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明城靠北,气候更干燥,天空也比云珀灰一些。简亭灵一下车就有点咳嗽,喉咙也直发痒。
但这些跟即将见到父母的雀跃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摸出一颗润喉糖含着,自己打了辆车,直奔家里的小区。
要回来的事,她并未事先通知简玉澄和云莓,打算给他们一个惊喜。
却没想到,等她站在单元门口,兴冲冲地按门铃时,屋里却迟迟没人应。
夜幕降临,对面的楼层一户一户地亮起来,唯独他们家的窗户黑沉沉,不像有人在的样子。
她有点失望,从包里掏了半天,才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房间内有淡淡花香。云莓喜欢花,简玉澄就每天都给她订新鲜的。
闻到那熟悉的香味,简亭灵心中的担忧也渐渐平息。
她打开冰箱,决定下厨开火,做好饭等他们回来。
做饭前,还特地给简玉澄发了条消息:[你俩别在外面吃了啊,我回来了,给你们做大餐]
简玉澄一直没回。
简亭灵做了红烧羊排,回锅肉,还炖了汤。左等右等,才听见门锁响了一声。
云莓艰难地拎着大包小包,走进屋。
她仍是冒冒失失的模样,也没意识到玄关的灯诡异地开着,蹲下.身打开包,捧出一堆换洗衣服,直接冲进卫生间。
洗衣机盖子有点问题,她第一下没把脏衣服放进去,衣服掉到地上,滚上一小团头发。
简亭灵赶紧走上前帮她。
她记得云莓平时最怕脏乱,见到这种头发就要犯恶心。
可此时,云莓却唰地蹲下来,眉头也没皱一下地将头发拍打干净,再把衣服一股脑扔进洗衣机,按下启动钮。
忙完这些,她又直接冲进厨房,嘴里念叨着一个煮粥的菜谱。
“妈?”
简亭灵心里惴惴不安,抓住她手臂,让她看着自己。
“妈,我回来了。爸爸呢,出什么事了吗?”
云莓吓了一跳,受惊兔子般回过头。
她穿着一条有点显老的碎花裙子,脸上多了几道皱纹。以前总是吹得根根分明的头发,此刻却随意地盘在脑袋后面,光泽也消失了大半。
只有那双眼睛,仍和以前一样,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纯净和天真。
简亭灵心里一疼。
云莓本面带愁色,见到她,眼睛才亮了亮,开口仍是撒娇的语气:“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呀。”
简亭灵并不被她糊弄过去,声音沉下来:“爸爸呢?怎么是你在干这些活?”
简玉澄从没让她做过一天家务。
云莓努了努嘴,眼泪这才哗地一下落下来:“灵儿,玉澄他……他听了你的话去做体检,结果……呜呜呜……”
简亭灵自己心里慌得一塌糊涂,仍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慰地抱了抱云莓,轻轻拍拍她肩膀。
“妈,没事,我回来了,有我在。”
云莓这才像找到主心骨,抽泣几下,断断续续解释道:“玉澄生病了,医生也说不清,只说还在等活检结果,建议留院观察……”
简亭灵三下五除二煮了个粥,清炒了些蔬菜,把云莓撂在门口的大包小包全自己背起来,陪她去医院。
她们这边忙得人仰马翻,泪珠子掉了一串又一串,那边简玉澄倒岁月静好,正坐在病床上看报表。
简亭灵刚进病房,就见他一点病容也没有,红光满面地翻看手中一叠A4纸,还拿笔圈圈点点。
云莓怒气冲冲奔进去,啪地一声,打掉他手里的笔。
“不许再看了!都进医院了还看!”
简玉澄懒洋洋抬起头,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自信的光芒。
“莓莓,你就别操心了。肯定没大事,我的身体我知道——”
他目光落在紧跟着进来的简亭灵身上,眼睛亮了亮。
“哟,这谁家的小白眼狼,还知道回来。”
边说边给她一个眼色。
简亭灵本来眼圈都红了,一听这话,泪意又吞了回去。
她在床边坐下,拿出饭盒摆好,擦擦筷子,递给简玉澄。
云莓仍止不住泪。父女俩轮番哄她,一直到饭都吃得差不多了,总算让她破涕为笑。
晚上简亭灵陪床,给云莓叫了辆出租车,把她送回家。
等简亭灵再次走进病房,脸色才终于沉下来。
“怎么回事?”她边收拾吃剩的餐具边问。
简玉澄淡淡道:“没啥问题,就是肺上有两片阴影。”
言语间甚至带些戏谑笑意:“我猜是他们仪器没擦干净。”
“爸!”
简亭灵声音高了几度,咬唇看他一会,声音忽然哑了。
“都怪我……太久没回来,没盯着你按时休息,也没提醒你早做检查。”
“说什么呢。”简玉澄睨她一眼,“还想越过我,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
他目光落在简亭灵随手扔在一旁的背包上,笑着转移话题:“里面装什么了?是给我带的好吃的吗?”
简亭灵极快地拭去眼角泪意,将里面金灿灿的奖杯拿出来,和证书一并递给他。
简玉澄微微眯起眼睛,读出上面的字样:“简亭灵,向阳本能……荣获本年度金曲奖。”
他笑眯眯点一下头,只说了一个字。
“好。”
夜色渐深,护士进来查房,提醒病人尽早休息。
简亭灵为他将半直起来的床板摇下去。
简玉澄躺在床上,穿着色调发白的单薄病号服,鬓旁不知何时起多了一缕白发。
简亭灵蓦地想起,他已经五十多岁了。
五年前,他也找了一张类似的病床,把自己弄得万般憔悴,半虚弱地咳嗽着,半和她说话。
他当时说:“灵儿,音乐这东西,爸爸不反对你去追求,但只是当个爱好,别全心全意地搞这个,行不行?”
他还说:“简家的担子太重,爸爸一个人挑不起来。继承家业的事——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
她为他拍松枕头,喉间又涌上些许哽咽,呼吸都不太顺,轻声问他:“你记不记得,以前躺病床上吓唬我的事儿。”
简玉澄哈哈大笑:“记得,那可是我的得意之举。要不是我来了这么一出,一中可不是就少出了一个全市状元。”
简亭灵:“……你好意思夸,我都不好意思接。”
他将枕头接过去,往脑袋底下一垫,忽然道:“但其实,我后来,一直有点后悔。”
他看向简亭灵,轻声道:“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梦想这种事儿,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是说我想干商业,想让很多人有房子住,我就比你玩音乐的梦想更高贵。”
他又摸了摸那本证书。
“你看,如果我不拦着你,你早就拿到这个奖了。”
简亭灵垂手坐在床边,看着父亲从床上半直起腰,和她说话。
和五年前如出一辙的场景。
可是这次,简玉澄却拍拍她的肩膀,对她说出了那段,她五年前万分渴望听到的话。
“好孩子,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你一定,能成为最好的音乐人。”
病房很快熄了灯。
简亭灵从包里拎出事先准备好的一次性牙刷和毛巾,蹑手蹑脚去盥洗室里洗漱。
就在这时,才想起看一眼早被自己静音了的手机。
柯意之发了好几条消息,还有两个未接的语音通话。
[到家了吗?]
[在忙?]
消息间隔不长,能看出他有多担忧。
简亭灵很自责地拍一下脑袋,赶紧回:[早到了,一直没看手机。]
她接着打:[我爸爸在医院里]
可刚打完,又沉默了一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将消息框清空,换成了[我一切都好,你早点休息,晚安。]
她装好手机,用冷水洗了几把脸,混沌不堪的思绪终于清醒了些。
还是不告诉他了吧,她想。
他工作也很忙,不要让他太担心。
陪护椅太硬, 睡着不舒服,简亭灵一晚上醒了十几回。
最后一次醒来时天光已经放亮,她索性不睡了, 洗把脸精神一下,先编辑了一串需要带来的东西清单,给云莓发过去,再出门给简玉澄买早餐。
门口就有包子豆浆, 但简亭灵知道父亲爱吃肠粉。米浆蒸成透明的粉皮,包上各色馅料, 口感清淡, 又嫩又滑。
这东西云珀那边很多, 但明城不多见。
简亭灵顶着日头走啊走, 几乎把周围的小吃摊走遍了,才找到一家肠粉店。
虽然有点辛苦, 但当回到病床前,揭开盖子的那一刻,看到父亲一脸惊喜,她又觉得很值得。
“我女儿真懂事。”简玉澄抬抬手, 似乎想要摸一下她的头,但又不太好意思的样子。
典型的中国式父亲, 不擅长用肢体接触表达爱。
但今天的简亭灵一反常态, 自己主动把脑袋凑过去, 握过简玉澄的手, 在自己头上摸了摸,还仰脸朝他笑。
简玉澄一怔。
这丫头向来性子硬, 又倔又刚, 怎么半年没见, 倒像是学会撒娇了。
他摸摸下巴。
这是有情况了。
简亭灵没注意到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她正埋头喝豆浆,顺手把简玉澄藏枕头底下的报表抽了出来。
“我没收了啊,你这两天好好休息,不许想工作上的事。”
她嘴上叮嘱着,目光却被材料封皮上的字样吸引了过去。
“向氏集团”。
加粗的“向”字挑动了她的神经。简亭灵唰地翻开材料,是一份项目竞标汇总,粗略一看就能发现,向家专挑简玉澄主负责的项目竞争,而且手段并不算光明正大,又是他们游走在灰色地带的那一套。
她咬了咬牙,还是没忍住,啪地摔了材料,一股邪火从心底窜上来。
他们还没腾出手来算总账,向家竟然还对父亲不依不饶。
“我看你这病十有八九是被气的。”简亭灵怒道,“向云升真是无情又无耻,亏你当年把他当朋友看,手把手把他一个草包带到今天。”
小时候,父亲的朋友里,她最讨厌这个向叔叔。但向叔叔偏偏姿态最低,能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跪下给她当马骑。
简玉澄笑得云淡风轻,筷间的肠粉都一点没夹断:“谁说我被气病了?我没气,也没病。他跳任他跳,我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他缓缓道:“向云升还是信赖我的眼光,才专挑我的目标下手,却不想想两边公司特质不同,甲之蜜糖,乙之□□。我们能胜任的,他们未必吃得下。”
简亭灵:“我知道你是给我宽心,但他们这样处处横插一杠子,你们的活也不好干啊。”
简玉澄摆摆手:“这点小障碍,我还不放在眼里。”
他含笑看看愤怒得连饭都咽不下去的女儿,换了个话题:“对了,你知道吗,向韶也开始做事了。”
向韶。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简亭灵险些想不起这人是谁。想了半天,才勉强记起一个圆滚滚的面团形象。
向韶是向云升的儿子,童年时常和简亭灵在一块玩,是个胖乎乎的小男孩。
他长得实在不算好看,同龄人都不喜欢他。他一被欺负,就哭着来找简亭灵。
简亭灵那时是孩子王,会帮把欺负他的人踢进沙坑里,带他融进孩子们的小团体,一起玩游戏。
她摇摇头,将一次性餐具收进塑料袋,起身扔进病房角落的垃圾桶里。
自从向家翻脸,她再也没有见过向韶。
听说向韶高中出了国,还做了整容手术。想必就算现在站她面前,她也不认识了吧。
那个哭鼻子的小胖子,早消失在这世界上。
“那小孩都要结婚了,”简玉澄坐起身,“时间可真快啊。”
“别为不值得的人费心。”简亭灵又给他把床板摇下去,“多躺会,我陪你说话。”
这一天又忙到晚上,简亭灵被简玉澄赶回家睡觉。她腰酸背痛地端起漱口杯,朝卫生间走去。
云莓卖萌撒娇一把好手,却实在不擅长干家务,尽管拼尽全力,还是把事情做得东丢西落。
简亭灵默默给她善后,花费的精力比自己亲自做一遍还多。
但这毕竟也都是母亲的心意,她不忍心打击云莓的热情。
她站在镜子前,洗了几把冷水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然后,像拿出一件珍宝般,郑重其事地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柯意之的对话框就在置顶处。
点开,一条条关心跳出来。
[灵儿回家开心吗?]
[多陪陪爸爸妈妈]
[明城这两天有个很好的展,可以带家人一起去看,我帮你们拿了几张邀请函]
还有他随手拍的照片,比如和乐队的合照,他一身简简单单的白衣黑裤,跟精心打扮的众人站在一起,仍是最惹眼、最有气质的那个。
还有漓市的特色菜,他说看着很好看,但不怎么好吃。当地大老板非要请他吃最贵的,可偏偏越贵越难吃,他还拦不住。
简亭灵笑了,一条条地回:[展就不去了]又违心地解释:[爸爸还要上班]
[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菜,回来了我给你下厨]
[早点休息,晚安]
却没想到,最后这条刚发出去,对面忽地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这两天怎么这么忙]
[家里一切都好吗?]
简亭灵惊诧地往上翻,看到他今天五点就起来了,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
难道是,一直在等她?
她又心疼,又心虚,更不忍让他担心,赶紧回道:[没什么事,就是太久没回来了,有好多话说,就想不起来看手机]
对面默了默,发来一句:[那好吧]
[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去]
两人道完晚安,又过了好几分钟,简亭灵仍没退出对话框。
她抿抿唇,一边捶着自己酸痛的腰,一边又把两人的聊天记录看了一遍,唇角浮起一丝笑。
镜子里那张有点憔悴的面容,也被甜蜜的光芒点亮。
估摸着他已经睡了,她才悄悄又发过去一行字,然后就立刻锁了屏,回去睡觉。
这时是凌晨两点十四分。
一条消息跨越了千里的距离,静悄悄地出现在另一个手机的屏幕上。
灵儿:[我很想你。]
也许是精疲力尽的缘故,简亭灵第二天睡过了头,十点才醒来。
她匆匆赶到医院,在走廊里疾步快走,手里拎着饭盒。
直到险些被台阶绊一跤,这才猛地回神。忽然惊觉,许多人都盯着她看。
她摸了摸脸。
糟糕,忘带口罩了。
几乎在她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一个年轻男人忽然从边上站了出来,还作势要扶她。
简亭灵不动声色控制住平衡,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臂。
男人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笑了笑,主动开口道:“我注意您好几天了,您的气质真是令人过目不忘。”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冒昧地请问一下,能加个微信吗?”
他嘴里说着冒昧,神色却十分自信,二维码已经紧随其后,追到她眼皮底下来了。
简亭灵能理解他自信的理由——他长相不错,穿着也得体,估计走到哪都被捧成校草,没体会过被人拒绝的滋味。
简亭灵幽幽叹声气,决定今天就给他无往不利的搭讪事业画上句点。
“不了吧。”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笑着说:“你扫我就行——啊?”
简亭灵绕开他继续往前走,这儿离简玉澄的病房只差一个拐角。
脚步声不依不饶地追上来:“小姐姐,这是我的名片,你再考虑一下吧——”
就在此时。
拐角处通透明亮,清风自窗外拂来,也将一阵熟悉的清冽冷香,送至简亭灵面前。
她平静的思绪一下被扰乱。
下个瞬间,忽然直直跌进一个人怀里。
那人长身玉立,单手抱着一束花,另一只手揽住她肩头,直接将她抱进怀里。
这种拥抱的方式,她很熟悉。
简亭灵呼吸一窒。
大脑一片空白,鼻尖已轻轻磕在他胸膛上。珍珠母纽扣也染上他的体温,逸散着熟悉的书墨香。
“我来得不巧。”
头顶投下好听的男声,带点揶揄的笑意,隔着口罩,听不太真切。
“打扰灵儿认识新朋友了。”
年轻男人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
为什么小姐姐躲我就反应那么快。
简亭灵啪地锤他肩膀:“说什么呢。”
柯意之朝她身后扬扬下巴:“我可都听见了。”
简亭灵这才回头,皱了皱眉:“别跟着我了,回去吧。”
柯意之拿出口罩为她戴上,指尖状若无意,蹭过她耳廓。
他动作轻柔,细微摩挲间,却染着思念缱绻,撩得她脸颊都泛起红。
等她面容被遮得严严实实,他这才缓声道:“记得戴口罩,不然很危险。”
这本是提醒她,作为一个明星,要注意自我修养。
但落在不认识她的年轻男人耳朵里,就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年轻男人:……打扰了,我是危险,我这就走。
很快,走廊里便再无其他人。
简亭灵却仍站在原地,一手拎着饭盒,怔忡地看着柯意之。
总感觉,他好像比记忆里更好看了。
柯意之单手抱着素雅花束,指一下走廊尽头的病房:“不进去吗?”
“你怎么在这?”简亭灵悄声问,“专辑的事,都忙完了?”
他却不答,只看着她的眼睛。
凤眸沉沉,泪痣却浅淡,仅口罩上方露出来的一方眉眼,也好看得不真实,像浓淡得宜的水墨画。
简亭灵被他看得心里没底,也不说话了。
过了阵,才听到他轻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简亭灵抿抿唇,低下头。
“我怕你担心……这边我一个人就可以。”
声音很小,却又很坚定。
她独立惯了。从小到大,云莓靠不住,简玉澄忙工作,家里的杂事都是她张罗。她十三岁的时候,已经能把管家保姆司机的日程表安排得井井有条。
在学校也是,所有人碰见事儿都会来找她,而她要是遇见什么事情,就只能找自己。
柯意之无声地叹一下,走近她,伸出手,指尖从她眼下拂过。
“都有黑眼圈了。”
又垂下头,认真地看进她双眼。
“眼睛里,还有红血丝。”
简亭灵慌忙抬手揉揉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把血丝揉掉一样。
手刚抬起一半,忽然落入他温暖掌心。
接着,整个人便被他捉进怀里,动弹不得。
耳旁声音温柔,是哄人的语气。
“我知道,灵儿很独立、很坚强。”
不独立,不坚强,就不会一个人写歌,一个人闯内娱,一个人给自己讨说法。
明明只要跟他说一声,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更加容易。
他轻轻揉她头发,循循善诱:“可是,多一个人承担,总会轻松一些,对不对?”
对不对?
简亭灵鼻尖一酸,委屈感忽然涌上心头。
从小到大,别人和她说的话,只有“谢谢你”,以及“怎么办”。
从来没有人问问她,你是不是也很累?
也从来没有人和她说,我在这里,我陪你一起。
酸涩的双眼涌上些许泪意。
她听见柯意之音色温醇,缓声哄她。
“以后都有我,我想和你一起分担。”
“灵儿不要和我见外,好不好?”
“……好。”
她泪眼朦胧,哑声回答,不自觉扯住他衣服,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哭腔。
“意之,我真的好害怕。”
闸口被打开,泪水便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我害怕,爸爸真的得了那个病……我真的不能没有他,妈妈也不能没有他。”
“爸爸明明一辈子都没有做过坏事……他还有、还有那么多心愿没有实现。”
“可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等,一点办法也没有。”
泪意模糊了视野,眼前的一切都在跳动,散发着奇异的炫光。
忽然,一个方方正正的“平安”字样映入眼帘。
它就挂在柯意之怀中的花束上,在花香里摇摇晃晃。黄色的布面十分温润,其上绣着平实的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