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意之笑意懒散,没动弹:“喜欢就多看两眼。”
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开口了。
“都是你的。”
“……”
简亭灵一口气堵在胸口。
她不要面子的吗!
为找回面子,她从琴盒里取出吉他,拨两下弦装作调试,一副专心搞事业的模样。
然后小声道:“我才没喜欢。”
“是吗。”柯意之淡淡应了声。
“那你先忙,我去洗个澡。”
套间面积大,浴室也有好几间。
可他一步都没多走,仿佛打算,直接用主卧自带的这间。
于是简亭灵就看见,他站在原地,很干脆地单手抬起,开始解衬衫纽扣。
他穿了件很简单干净的白衬衫,在阳光下简直白得透明,清爽如晴空中漂浮的几缕云彩。
纽扣解开一颗,能看见冷白如玉的锁骨。
“嗡——”
吉他音颤了颤。
柯意之抿去笑意,再解第二颗、第三颗。
好看的肌肉线条一点点浮现出来。
隔着一张床,坐在窗前的简亭灵,头越垂越低。
耳垂红红的,像两团小太阳。
毕竟好久没见了。
食髓知味以后,才知晓矜持有多难熬。
一声轻笑响起来,温润又包容。
“灵儿。”
那素来清矜冷淡的眉眼,此刻却全是柔和。
他朝她伸出手。
“过来。”
好几个小时后,简亭灵穿着一身男士浴袍,在阳台的躺椅上反思自己。
明明来之前已经打定主意,这一趟,是要来解开他的心结。
那就不能沉浸于看帅哥,也不能沉浸于……在浴室玩水,这种玩物丧志的事情里。
她想到此处,脸热了热。
然后将浴袍拉得再高一些,遮住脖颈上的吻痕。
阳台门哗啦响了声。
简亭灵回头:“你开完会啦?”
说着拍了拍身旁的另一张躺椅。
柯意之颔首,走过来,躺在她身旁。
残阳如血,泼在天际。赤金的云彩烧在天边,一片酣畅淋漓的红。
他看着天幕,那对乌沉沉的凤眸,仿佛也染上火光。
没等简亭灵想好怎么开口。
他忽然道:“你关注过隗兰特名人榜吗?”
这是一个将全世界名人放在一起作比较的榜单,每年更新一次。
能上榜的人,无论个人资产还是全球影响力,必然都十分庞大,二者缺一不可。
简亭灵怔了下:“不算太关注,只粗略知道每年的前十是谁。”
少顷又道:“我对这个不感兴趣,但以前还没家道中落的时候,我爸会在饭桌上冷不丁考我。”
简玉澄认为,通过观察哪些人位列前排,能窥得当前各行局势的风云一角。
柯意之抬了下眉,声音很低。
“老一辈的企业家,都很在意这个。”
听他语气低落,简亭灵忽然有了些预感。
家庭的话题,也许不用她主动开口提。
果然,下一秒,他便道:“上这个榜单,是我父亲最大的心愿。”
简亭灵对此并不意外。
尽管前些年简家仅仅居于柯氏之下,但柯氏的集团实力,其实远胜于他们。不是每个班的第二名都跟第一名不相上下。
当然,这大多都是柯家老爷子的功劳,和守不住江山的柯朝没多大关系。
简玉澄曾说过,可惜当年柯沐平叱咤风云时,这位叫隗兰特还没扬名,不足以创立这个榜单。不然,柯沐平大概率会是第一位登上其榜首的华人。
她坐起身看他,拄着腮,点了点头。
柯意之语气自嘲,继续道:“其实我说得不够全。这个榜单,是我全家人的心愿。”
他一字一句道:“他们做梦都希望,我父亲,或者我兄长,能登上这个榜单。”
说是全家人,其实并不包括柯沐平。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早将这些看淡了。
但对于天资平庸的柯朝夫妇和柯谨行来说,隗兰特名人榜这几个字,本身已经成为一个执念。
他抬眸:“上次他说的话,你不是也听到了?”
简亭灵心头一酸。
她听到的总共就两句。一句“没出息”,一句“没人看得起”。
柯意之笑笑:“自从我进了这一行,这种话,他没少说过。”
夕阳落在他身上,他明明唇角带笑,却一丝暖意也没有。
只听见他很寥落地说了句:“我家那样,以前一直没告诉你,不是想瞒着,只是不想提。”
不知道该怎么提。
父母偏爱兄长,父母对我很冷漠。这些话,听起来很矫情。
外人往往会说,他们已经给了你最好的物质生活,他们只是不善表达。没有哪个父母不爱孩子。
柯意之不知道她会不会明白。
毕竟,她一直那么明亮,是个彻彻底底在父母的爱里长大的孩子。
高中时有一次,她的班级新换了班主任,不信邪,非要把她治好,一个月叫了四次她家长。
老师办公室碰巧在学生会室对面,云莓来了四次,柯意之看见三次。
云莓穿得比实际年龄娇嫩不少,却毫不违和,一点贵妇派头都没有,更像个骄纵的千金小姐。
可就是这个刘海没定好型都会委屈瘪嘴的女人,站在一中老师面前,却那么坚定不移。
“老师,她的成绩确实不好,但成绩和性格、人品之类没有关系,请您不要这么说我们家灵儿。”
“音乐并不比语数外物化生低下。我们对人不能只有一条评判路径。”
“她并没有伤害别人,没有妨碍别人,对不对?”
“如果别的孩子那么轻易就会被她影响,我只能说,灵儿并不是最关键的理由。”
很奇怪。那么久以前,一个素昧平生的学生家长说过的话,却在这些年里,无数次地治愈了他。
每次想到世上还存在着那样的家长,对他来说,就是安慰。
柯意之扬了扬唇角。
“你看见了,那就是我的家人。”
简亭灵最看不了他这种表情。
分明在难过,却连一个顺从内心的悲伤表情也不做。笑意不达眼底,孤独得让她心疼。
她俯下身,亲吻他眼尾那颗浅痣。
“不是的。”
细碎的吻,夹杂着温软的话语。
简亭灵说:“我也会是你的家人。”
我会把那些你应得的爱,全都弥补给你。
“嗯。”
柯意之轻轻应了一声,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放在胸口处。
两只手十指相扣,跟随着他的心跳,微微颤动。
他凤眸稍弯,语调带着叹息。
“所以,从你来法国找我那天起——”
躺椅上的他稍稍抬头,仰视着坐直身体的简亭灵,望进她漆黑双瞳里。
“我就已经,不太在乎那些事了。”
简亭灵却摇了摇头。
“对不起。”
她俯在他耳旁,轻声道:“我应该来得更早一点的。”
柯意之稍稍垂眸,与她对视。
说起来,他确实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心动的。
也许是录节目的时候。
但细细想来,自从重逢之后,她对他的态度,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更早?”
柯意之琢磨着这两个字,思索可能的时间点。
“嗯。”
简亭灵却早已打算和盘托出。
她不卖关子,朝卧室那一床的信纸扬了扬下巴,直接开了口。
“就像,给你的第三封情书那么早。”
第81章 钟意
世上的女孩分很多种。一种心绪浪漫, 往往在年纪很小时就体验过情窦初开的感觉,向往爱情的美好。
另一种,则在这方面不太开窍。
她们不懂什么是小鹿乱撞, 怦然心动,心里永远升不起恋爱的粉红泡泡。学习搞事业不比男人有意思吗?
她们逢凶化吉(?),斩断暧昧,把身旁所有适龄男性都处成朋友。
这类女孩, 跟谁也擦不出火花,往往会发展成母单solo。
简亭灵原本, 是不折不扣的后面这种。
在人生的前二十一年, 简女士清心寡欲, 对任何异性从未悸动, 从未害羞,从未有过朝思暮想。
也因此, 她曾完美闪避了柯意之的无数暗示。
比方说,高一开学那天。
入学典礼结束,新生们从贴着分班名单的布告栏前离开,看似一脸矜持, 实则难掩好奇。
陆续走入崭新教室,随便找位置坐。好座位先到先得。因为大家还不太熟悉, 每个人的同桌位都是空着的。
简亭灵也不例外。
她最早来教室, 占据了黄金靠窗位。光线又好, 又靠后, 开小差也不容易被逮到。
她满意地欣赏了一会窗外的景色,便舒舒服服趴下来, 打算补觉。
前一晚练琴练得太兴奋, 没怎么睡好。
刚趴下没多久。
忽然, 还算安静的班级里爆发出一阵躁动。来自他人的惊讶、暗喜、崇拜……种种情绪编织在一起,汇聚成一句异口同声的:“哇!”
这声音像个爆竹,把迷迷瞪瞪的简亭灵给炸醒了。
她不满地抬起头,眯了眯眼,朝门口看去。
初秋的清光洒落门扉,少年推门而入。
他身量颀长有型,将黑色制服裤与白衬衫穿得一丝不苟。单肩背一只河蓝色登山包,清隽之余又自带一种潇洒闲慢。
抬眼看向众人时,凤眸沉静如墨,眼尾微微上挑。
泪痣浅淡,简直像女娲造他时心满意足刻下的章。
周围女生气音高亢。
“啊啊啊!是刚刚那个男生!!!”
“礼堂发言的新生代表!!!”
“我和男神分到了一个班呜呜呜……”
女孩们交换着眼色,捂住泛红的脸,在课桌底下疯狂跺脚。
男生们也沉不住气,一脸发怔地看向他,犹疑地摸摸自己的发型,又企图换个更酷的背包姿势。
“我去,这哪来的大帅比。”
简亭灵也看着门口愣住了,心情跟刚才那兄弟的前半句一模一样。
但她的心声是:我去,这哪来的大报应。
刚扯完瞎话威胁过人家,就发现原来俩人是同班同学。
一想到那句“我是你学姐”,简亭灵立刻以光速把头埋进臂弯,恨不得再往下钻十厘米,整个人藏桌箱里。
可已经晚了。
她低头前的一瞬间,那男生仿佛有心电感应般,忽而转眸,看了过来。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那张惊艳侧颜,转为更令人惊叹的正脸。
瑞凤眼形状极正,眸光凛冽清寒,就这样隔着整个教室,越过重重阻隔,对上她的眼眸。
他眼底忽而一亮,像夜空中映亮一轮明月。
简亭灵正当着鸵鸟,就听见前方不远处,响起脚步声。
这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她耳边。
她悄悄将额头蹭到手臂边缘,借着掩护,偷瞄一眼身旁。
视野有限,只看见男生被白衬衫包裹的上半身,宽肩挺拔,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河蓝色登山包被他随手挂在桌旁。他俯身取出透明笔盒,荡起一股淡淡的书墨冷香。
她听见前座女生叹了一句:“人家帅哥配美女,我们没戏了。”
简亭灵:?
姐姐你饶了我,这帅哥明摆着是来找我算账的。
她气沉丹田,维持着埋头的姿势,将身子偷偷挪向靠过道的另一边。
然后,不动声色地探出左手,摸到桌箱里书包的提手,微微一勾。
胜利就在眼前!
结果,就在这即将成功跑路的前一秒。
另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雷霆般迅捷利落。
从完全相反的方向,勾住了她的书包提手。
简亭灵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看向身旁。
他单手扶桌,将头撑得很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声音好听得像冻着冰碴的玉。
“又见面了。”
他薄唇微启,抿去那点不达眼底的笑意,故意放慢语调,一字一顿道。
“学姐。”
两人就这样成为同桌。但头一个星期,两人几乎毫无交流。
简亭灵心里清楚自己有错,却拉不下来脸跟他道歉。只好暗搓搓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希望能找到合适的时机。
直到第二周作文课,他正奋笔疾书,忽然微微皱了下眉,看一眼手里的钢笔,换了只中性笔,继续写。
简亭灵第二天就扔了根一模一样的钢笔在他桌上,也不去看他眼睛,只不冷不热地道:“这个给你道歉,我们扯平了。”
那支笔贵得离谱,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遑论这么快就到手。
周围的同学看得一愣一愣,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俩人家世必定都不简单。
门第登对,相貌登对,又挨得这么近,总该有点故事吧?
女生们含泪将柯意之的名字,从心底的粉色名单上划掉。
可后来,什么故事都没发生。
俩人相处得不咸不淡,直到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来,老师火速把这对同桌调开。
再后来,柯意之出国比赛拿了奖,一战成名。简亭灵把一中最恶名昭彰的纨绔揍得服服帖帖,也出了名。
两个人渐行渐远。
简亭灵为人仗义,成为被女生拥趸的大姐大。在听到无数为情所伤的哭诉后,她心中最疑惑的问题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女生喜欢柯意之?
而围观群众也有一个最疑惑的问题——简亭灵是铁T吗?她为什么不喜欢柯意之?
柯意之那么冷的人,给她带牛奶,陪她罚过站。裁遍了所有社团的经费,也没动过音乐部。
而且明里暗里,护了她那么多次。
有一回,她熬夜在音乐室练琴,不小心睡着了。第二天清早才醒来,匆匆锁门离开。
可后来,其他班上音乐课,才发现琴房丢了一把价值不菲的小提琴。
简亭灵在网上订好同款琴,乖乖等着老师来训话。可等了几天,却只听到对柯意之的批评。
他说是自己疏漏了对锁门情况的检查,承担了赔偿的责任,把简亭灵摘得干干净净。
要不是音乐老师说漏了嘴,简亭灵都不知道这回事。
知道真相的那天下午是个阴天,她站在学生会室门口随便拦了个人:“叫你们会长出来。”
那人听过她的威名,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亭姐,你不是要跟我们会长干架吧?”
简亭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丢开他,自己大步走进去。
里面刚开完会,各负责人还没走,忙着整理材料。打字声劈啪作响,表格堆积成山,一派严谨的精英感。
众人之上,柯意之坐在主位,微抬了下金丝镜框。
尽管年纪尚轻,已有统御诸人的气场。
房间内的氛围,紧绷却高效。
忽然,身材高挑的女孩径自走进来。
身上的黑大衣带着点率性的酷劲儿,锁骨发凌乱披散,走过之处,荡起阵阵青橘香。
大家都是高中生,她却像个从秀场出走的模特。像一束光,将黯淡的校园照亮。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女孩径自走到坐在主位的那人面前,俯视着他。
身高一米六,气场却胜过一米八。
一瞬间,学生会室静得像坟地。
女孩视其他人若无物,对上那双清寒之余饱含复杂感的目光,双瞳中,也只映出他的倒影。
她记得,他眼底稍稍亮了一下。
七八年后,简亭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光亮的原因。
是——小小的期待感。
但当时,她只是个粗线条的笨蛋。
简亭灵手起手落,把一张卡拍在桌上。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垂眸,“琴的事情我知道了,这个还你,我不喜欢欠别人。”
柯意之眼底光芒暗下。
余光扫过,台下众人都是一副目睹惊天八卦却不敢讨论的样子,脸憋得通红。
他舌尖抵了下唇角,喉间逸出一声没什么温度的笑意。
而后,抬眸看她。
“行。”
简亭灵自有主意。从学生会出来,她就去了体育仓库和医务室做准备。当天晚上,照样前往音乐室彻夜练琴。
夕阳西下,各个年级陆续放学,教学楼渐渐安静下来。
等月上梢头,夜色渐浓,住校生的晚自习也散了。
简亭灵摆出乖巧神色,哄过值班的保卫后,便听见远处传来学校大门上锁的声音。
大楼内一片漆黑,安静得吓人。
简亭灵却安之若素,将音乐室的灯开得亮堂堂的,双手翻飞,弹勃拉姆斯。
一直到时钟指向凌晨三点,她眼皮上下打架,手指也变得迟钝,开始胡乱摁键。
很快,她肩膀一软,在钢琴前轰然倒下,一片音符巨响。
响声过后,被辉煌乐声充斥的音乐室,立即陷入沉寂。
明朗灯光也显得寂寥,与窗外黯淡星空相呼应和,宁谧无比。
趴在琴上的女孩已然睡熟,呼吸和缓又平稳,脸上压出印来也浑然不觉。
一身气场尽数收敛,显得又乖又安静。
时针朝四点整走去。
忽然,音乐室的门,被微微推开。
一条裤脚沾灰的腿,小心翼翼地探进来。
紧接着,一个身材矮小,有些佝偻的身影,从门外走入。
他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黑色衣服,还戴着口罩和帽子,把脸孔围得严严实实。
就这样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还轻车熟路地,避开了门口所有的摄像头。
贪婪的目光在室内环视。
一中这种档次的学校,乐器也都是最上乘的。随便一支笛子,一把小号,都能卖到极为不菲的价格。
上次那把顺走的小提琴,就让他尝尽了甜头。
黑衣人兴奋地咽了下口水,快步在室内搜刮一圈,将轻盈便携的小型乐器全塞进包里,拉上拉链。
可做完这一切,他仍不满足,回过头,艳羡地看向房间正中的钢琴。
那是大名鼎鼎的施坦威。仅仅一台的价格,就抵得上他工作三五十年。
他的目光扫过黑白交错的琴键,像垂涎的饿狼扫视羊羔。
可很快,他目光中的情感发生了变化。
羊羔——
那个趴在琴键上的漂亮女孩,皮肤白得透明,熟睡的模样安然又圣洁。
不正像一只柔弱、可口的小羊羔么?
黑衣人的目光染上污浊的贪欲,再次咽了咽口水,朝简亭灵走去。
就在那一瞬间。
光洁的黑白琴键,蓦地映出刀刃般锋利、警惕的目光。
简亭灵自然是在装睡。
而她架在不起眼处的手机,也早已打开录像模式,将男人扫荡琴房的行为全部记录下来。
她原本打算等他一离开就拉响警铃,让彻夜值班的保卫封闭出口,再根据录像找人。
可她没想到,他居然对自己起了歹心。
怒火自心底燃起,恶心感也挥之不去。
简亭灵咬了咬牙,轻轻探出手,借助钢琴的掩饰,将座位旁的高尔夫球杆握在手中。
球杆十分趁手,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她先前就藏了这支球杆以防万一,却没想到会真的派上用场。
那个身影越来越近。
简亭灵已经能听到他令人作呕的粗重呼吸声,而落在眼皮上的黑影,也说明他正抬起手,朝自己靠近。
还不到时机——
她继续装睡,一只手藏在琴键之下握紧球杆,无比耐心地等着他完全松懈防备,暴露出弱点的那一瞬。
午夜的音乐教室,安静得能听见飞蛾煽动翅膀。
就在简亭灵即将挥出球杆的那一刻。
忽然,门口处响起“轰隆!”一声巨响。
力度之大,仿佛连地面都随之震了震。
简亭灵还没来得及睁眼,近在咫尺的地方,又传来第二个响声。
这次是一声闷响。伴随着声音,还有一声吃痛的、呜咽的哀嚎。
睁眼的刹那,鼻尖周围,荡起一阵浅淡的冷香。
紧接着,这股清冷气息,便连同少年的温热体温,一齐将她环绕。
简亭灵将双眼睁大了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不知是因为惊讶还是安心,手中球杆落在地上。
“你怎么在这?”
柯意之没应声。
刚才的两声响都来自他。第一声是踹门,第二声是踹人。
那一脚绝对不轻。偷琴贼瘫倒在地,点点血迹,陷入脸上的泥印。
保卫随后才赶到,牢牢扭住偷琴贼,抓了个人赃并获。
四周一片混乱。
可简亭灵却觉得时间像是静止了。
别人都成为虚化的背景。只有他,连眼底掠过的细微情绪,都被她看得清晰无比。
柯意之清隽眉目冷淡,如数九寒天的霜雪。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一股力道将她向上带。
简亭灵茫然地跟着那股力站起身来。一边感受到他的动作无限轻柔、无限珍视。一边听到,他的语气愤怒到了极点。
她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
“你是怎么想的?”
他声音冷得像凛冽寒冰,又怒得像炽热岩浆。
可却仍维持着那个半拥住她的姿势,轻轻为她拉好拉链。
“我……”
简亭灵哽了下,伸手把架在一旁的手机拿回来,给他看录像界面。
“抓贼啊。学校里有这么危险的人,难道要放着不管?”
“哟,小姑娘真聪明。”一旁的保安正扭着偷琴贼往外走,听见有录像又折回来。
“这家伙最会躲摄像头,你这录像可真是帮了大忙,来来,发我一份。”
简亭灵点开蓝牙把视频传过去,保安才满意地离开了。
“……”
简亭灵笑吟吟地挥着手,目送保安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之后,仍有点不太敢回头。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陷入,这么没底气的境地里。
“简亭灵。”
半晌,身后仍传来他的声音。
音色像冰打磨出的锋刃,清冽好听,澄澈见底。
却带着深深的寒意。
“你说要抓贼,好,我问你,学校里有老师,有保安。这份责任,什么时候落在了你头上?”
他横跨一步,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为什么要故意,把自己置于这么危险的境地?”
简亭灵被他问得有点恼火。
她还是觉得自己没错。录像拿到了,自己也没受到其他的伤害。有那支球杆在手,吃亏的绝对不会是她。
毕竟她从小力气就比同龄男生都大,总是理所应当地站出来保护别人。
既然是能做到的事,又是正确的事,为什么不做?
她抬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很想问一句: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可话到唇边,忽然又咽了下去。
因为,她忽而看见,几缕疲惫的血丝,静静地躺在他眼底。
凌晨四点的校舍,本应空无一人。
可他却出现得这么及时。
在她即将被那人碰触的瞬间,破门而入,保护了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一种奇怪而柔软的情感,忽然在心底诞生。
可简亭灵素来对这种软弱感嗤之以鼻,她甩了甩头,令自己的心绪恢复原本的样子。
“抱歉。”
无论如何,面对一个关心自己的人,不该那么冷淡。
简亭灵低着头,生硬地说出这两个字。
她声音很低,说得也极快,这俩字像一阵烫嘴的旋风,很快便消失得无声无息。
可就是这么毫不走心的两个字。
却立刻浇熄了滔天的怒火。
也融化了凛冽的寒冰。
一直严厉地俯视着她的柯意之,忽而收回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将头转向一边。
音乐室内亮着莹白的光。
他站在浅金与银白色交织的大堆乐器之前,无论是颀长身形,还是俊美容颜,都奢贵清矜得像个神明。
年少的神明微微垂下头,柔软发梢落在额前。不知为何,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后脑处也压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形状。
简亭灵饶有兴致地盯着看了一小会。
没想到,素来一丝不苟的班长大人,也会让别人看到这一幕。
柯意之并未注意她的目光,他喉结微动,语气和缓清醇。
“走吧。”
他说着,拎起简亭灵放在一旁的书包,单肩背起来。
“我送你回家。”
和被埋藏在书本和考题之间的日日夜夜相比,那确实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晚上。
但对简亭灵而言,一个不能酣畅淋漓练琴的夜晚,也没有多么值得铭记。
后来,他们高中毕业,又经历了那场天台闹剧,一直到大学毕业,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但是,很奇怪,那一夜的种种画面,简亭灵一直没能忘却。
比如他为她披上外套时隐忍怒意的双眼,比如那夜澄澈清明的月光。
月色盈盈。他们一齐走过街角的路灯,影子被压短,再拉长。
简亭灵一直以为,这就是她记忆的全部。和初遇他时,双眼感到的刺痛感一般,不讲道理,毫无缘由。
直到大三那年,寒假的某个雪夜。
她独自走在街头,耳机里照例放着古典乐。搂着肩膀的情侣们,一对一对旁若无人地走过去,发出暧.昧而甜蜜的嬉笑声。
“美女姐姐,情人节快乐!请问要买花吗?”
鼻尖冻红的小姑娘笑吟吟招呼着她:“三十块两支,很划算的。”
简亭灵看她手指全冻僵了,连弯曲握住花枝的动作,都变得十分艰难,于是点了下头:“你这些都给我吧,我全要了。”
小姑娘大喜过望,将所有玫瑰包成一大束,放进简亭灵怀里,再把付款码高高地举起来,方便她扫。
简亭灵拿出手机。
可等她付完款,小姑娘的目光,早已飘向一个又高又远的地方。
那双眼里,也不再有殷勤讨好客人的世俗烟火气。而是充满了,澄净的憧憬与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