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很讨人厌,但她对“闻人”这个姓氏与亲人,抱有很深厚的?感?情,不该被这么对待。
江颂月顿了顿,道:“我不爱听这种话。”
她在世的?血亲少,将亲缘看得格外?的?重,今日知?晓的?这些事情让她心头压抑,连带着看闻人惊阙都不顺眼了。
闻人惊阙察觉到她的?心情,无奈道:“那又如何呢?她父母、亲兄嫂都在,自会为?她筹备,落不着你我为?她说话的?。”
江颂月听着这话也很难受,憋闷了会儿,道:“八妹说,三哥根本不管六妹的?死?活。”
“谁知?道呢。”闻人惊阙轻飘飘说完这句,又笑?道,“她以前时常为?难你,远嫁了,以后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了,不好吗?”
“不好。”江颂月道。
她代入了闻人雨棠的?感?受,心里难过的?厉害,抿着嘴唇思量许久,道:“若是你们大哥、二哥还在世,定然?不会看着妹妹被视为?敝履、被无情抛弃的?。”
闻人惊阙脸上罕见地露出迟疑的?神情。
这丝情绪转瞬即逝。
此时正值午后闲暇的?时光,闻人惊阙坐在书房临窗的?软榻上,手中握着竹简,摆着江颂月最喜欢的?坐姿。
可江颂月没心情看他。
闻人惊阙静默着,片刻后,放在竹简上的?手指动了一下,道:“大哥比三哥还要顺从祖父,二哥倒是有可能帮上六妹一把,可惜他性子优柔寡断,怕是想不出什么一劳永逸的?好法子,还会遭祖父……训斥。”
“是训斥,还是鞭笞?”
闻人惊阙笑?,“若二哥能活到今日,当然?会是训斥。”
江颂月又问:“你大哥二哥是怎么去世的??”
“大哥受了些外?伤,不慎感?染伤寒,急病去的?。二哥是心思细腻,积郁成疾,久而久之,人就没了。”
江颂月再问:“你大哥是哪里来的?外?伤?你二哥又是因?何积郁?”
闻人惊阙嘴角平下来,道:“县主,有些事情,心里有个猜测就够了,无需盘根问底的?。”
江颂月觉得自己?也要积郁成疾了!
她还有许多疑问,但思绪混乱,理不出来。
扶着额头沉思了会儿,她道:“等解决了余望山,我就回家去,不住你们府上了!”
闻人惊阙道:“行,带着我……”
没说完,江颂月又拍桌怒道:“你们府里的?人,全都是讨厌鬼!”
她转身跑回寝屋,一晚上没再搭理闻人惊阙。
到了去菩提庙那日,江颂月打起精神,在出门前,郑重地问闻人惊阙:“你真的?觉得余望山会出现?”
闻人惊阙道:“八成把握。”
江颂月转头继续沉思,稍许,她毅然?道:“我要把六妹带上。”
闻人惊阙转了转头,“带她做什么?”
江颂月眸中闪着坚定的?光芒,沉声?道:“想带就带了,你别管。”
闻人雨棠从知晓江颂月这个人时就开始讨厌她, 一个商户女,怎配与她们平起平坐?
后来每回奚落了江颂月,自己就会遇上各种倒霉事, 她把原因?算到江颂月头上,对?她更加讨厌。
在江颂月与闻人惊阙成亲之后,这种情况愈演愈烈。
她想不通,明?明?她是为了府中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责怪她。
得知祖父有让她嫁去邹家的?打?算,闻人雨棠又?哭又?闹, 不想去那么偏远的?地方,不想嫁给素未谋面的?邹三公子, 更加不愿意离了引以为傲的?家族,去那样的?落魄府邸受苦。
杯盏玉器摔了无数, 与爹娘吵闹无果, 偏偏不敢去找祖父与亲兄长去闹。
连日下来, 她哭得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听见江颂月的?邀请,闻人雨棠含泪抬头,怒不可遏道?:“她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江颂月嫁到他们府上, 是高嫁。
她高高在上十几年,到头来却要低嫁, 哪日侥幸回京探亲,还得看江颂月的?脸色。
这如何能忍!
“不去, 让她滚!”
伺候她的?侍婢“哎”了声退出去,在门外走了两步,又?战战兢兢回去了。
做侍婢的?, 主子去哪,她就得跟去哪儿。
她不想去偏远的?皋州, 于是鼓起勇气劝说:“县主是与五公子一同外出的?,姑娘不若应了,也好与五公子说说话……”
“不去!说了不去!”闻人雨棠挥袖一扫,又?砸碎两个杯盏。
噼里?啪啦一阵响,她掩面痛哭,“亲哥都不理我,五哥更不会帮我!江颂月分明?就是想趁机奚落我!”
侍婢轻拍她后背,小心道?:“姑娘,去试试吧,假使那江颂月是落井下石的?,咱们就大?骂她一顿出气,左右结果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闻人雨棠的?啜泣声停下,过了会儿,她擦擦脸坐起来,道?:“你说的?是,不能让她白看了笑?话。”
侍婢一喜,忙唤人送水进来,伺候她洗漱打?扮。
闻人雨棠出现在江颂月面前时,披罗戴翠,亮如星月,除了用脂粉盖了几层也未遮掩住的?红肿眼睛,这装扮可以直接入宫赴宴了。
想起宫宴,江颂月就记起宫宴上她说的?那些挑拨的?话。
而?今想来,闻人惊阙是何打?算未定,辅国公应当是真?心想让闻人惊阙休弃她的?。
想到这儿,江颂月对?仅见过数面的?辅国公更加不喜,瞧着眼前两个姓闻人的?也觉碍眼,立刻就瞪了闻人惊阙一眼。
幸好闻人惊阙有一双“瞎眼”,面不改色,还伸手要扶。
江颂月刚绷着脸扶住他,就被闻人雨棠瞪了一眼。
江颂月瞪回去,斥责道?:“瞪什么瞪,喊嫂嫂!”
入府这么久,这是江颂月第一次主动?以嫂嫂的?身份自居,闻人雨棠喉口一噎,不情不愿道?:“嫂嫂。”
“上马车。”
闻人雨棠不喜欢江颂月的?语气,觉得她在命令自己。
她嘟囔道?:“我不要与你坐一起,我要坐我自己的?……哎呀!”
话没说完,手臂被人拧了一把。
闻人雨棠惊叫着躲开,捂着手臂抬头,见江颂月凶巴巴地瞪着她,“上去,听见没有!”
从前两人不对?付,江颂月都是处处忍让的?,直接动?手还是第一次。
闻人雨棠被掐得猝不及防,又?惊又?怒,正要喊侍卫,眼神一转,看见已被人扶入车厢的?闻人惊阙。
他就那么平静地盯着自己,看得人心里?发慌。
闻人雨棠心里?一悸,憋回那口气,避着江颂月乖乖上了马车。
江颂月甚少与闻人雨棠有亲近的?接触,同乘一辆马车,是前所未有的?。
她右手边是闻人惊阙,斜对?角是闻人雨棠,在马车慢悠悠行驶起时,说道?:“这一路紧跟着我,一刻也不许从我身边离开。”
闻人雨棠嘀咕:“跟着你做什么?我与你来都是看在五哥的?面子上……”
“啪”的?一声,她眼睁睁看着五哥手背上被拍了一巴掌。
“听你五嫂的?。”闻人惊阙道?。
闻人雨棠:“……”
江颂月不会是用暴力迫使五哥屈服的?吧?
闻人雨棠脑子不够机灵,惹不起江颂月,转而?去与闻人惊阙说话,才开口,又?遭江颂月呵斥。
这狭小的?车厢里?只?坐了他们三人,其中江颂月格外的?凶。
闻人雨棠瞧着兄长老?实?听话,自己的?气势莫名就弱了下来,在江颂月第二次勒令自己要与她寸步不离时,磨磨蹭蹭地答应了。
她弄不明?白江颂月的?目的?,不是嘲笑?她,也不是落井下石,只?要单纯地要带她去菩提庙上香?
闻人雨棠不够机灵,这么思索了一路 ,到了菩提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你怎么出了皇城?那个匪首不是要找你报仇吗?”
说过这句,她又?惊恐道?:“不让我离开你,你、你是不是想用我挡刀?你想借刀杀人!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
江颂月都懒得理她了。
闻人雨棠惊骇惧怕已经晚了,闻人惊阙事事依着江颂月,有他在,府中侍卫不会听她的?调令,只?得一路跟着江颂月。
这日暖阳高照,菩提庙香客如云。
江颂月捏不准余望山会在何处、何时动?手,不敢大?意,将七大?殿一一拜过,三人齐去答谢撞钟和尚。
能做的?事情做完了,未出现任何意外。
江颂月有些气馁,也很不甘心,想了想,让人将她带去了寺庙的?最高处。
最高处是藏经塔楼悬挂着铜钟的?顶部,从上面一目扫过,寺庙门口外围、偏僻角落等?,各处的?行人一眼就能收入眼中。
江颂月大?致扫了眼,未能发现可疑人。
她没见过余望山,仅凭行人外貌去推测,很不可靠。
琢磨了会儿,她推了闻人雨棠一把,道?:“你不是见过余望山的?画像吗?仔细找找,能不能看见疑似的??”
闻人雨棠已经纠结了小半日的?“借刀杀人”了,见这夫妻俩没一个理她,刚刚才自讨没趣地停了嘴。
听江颂月让她在高处寻那贼人,勉强道?:“我就瞅了一眼画像,哪能记得住啊……”
江颂月抬起了手。
闻人雨棠被掐过,目睹五哥被打?过,一路上没机会反抗,现在看见江颂月抬手就缩脖子,忙顺着她的?意思,扶着围栏仔细搜寻起来。
她眯着眼睛找,旁边的?江颂月在说余望山的?特征,“身长六尺七,偏瘦,别盯人家大?个子看了。”
闻人雨棠委屈撇嘴,这回专盯干瘦男人。
两人来回扫视好几遍,闻人雨棠都快记住那些香客的?脸了,也没寻见疑似余望山的?人。
江颂月与她差不了多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目光往下一落,看见不远处的?竹林下,闻人惊阙与撞钟和尚悠闲地说着话。
闻人惊阙双目不便,未随她二人上塔楼,外面有侍卫护着,是以,江颂月很是放心。
寻不到人,她有些累了,双臂交叠枕着围栏,静静看起闻人惊阙。
“我五哥长这么好看,与你成亲,真?是瞎了眼。”闻人雨棠趴在她旁边,也盯着闻人惊阙看起来。
江颂月道?:“可不就是。他要是好好的?,轮得到我吗?”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江颂月横了她一眼,不再理她。
“你这么急着找余望山做什么?真?不怕把人抓了之后,我五哥就休弃了你吗?”
“说真?的?,我祖父很不喜欢你。我爹娘也说,就算我五哥瞎了,你也配不上我五哥。”
“江颂月,我与你说话呢!”
“……”
江颂月根本不想理聒噪的?闻人雨棠,眼中看着闻人惊阙,心里?想着,反正闻人惊阙与国公府没什么感情,或许真?的?能与他回江家。
就是怕辅国公不答应。
那没人性的?老?东西,为了闻人家鲜亮的?外表,年幼的?亲孙儿下得去手鞭打?,折磨死两个不够,还要将亲孙女拿去还人情,有什么可留恋的??
还不如她古板的?祖父呢,至少祖父从不动?手,也没想过让她盲婚哑嫁。
江颂月心里?将两人对?比了一番,忽而?察觉闻人雨棠没了声音,扭头一看,见她盯着竹林尽头,眼睛都不眨一下。
“喂?”
江颂月喊她一声。
闻人雨棠回神,道?:“那个人……”
江颂月顺着她的?指引看去,见有一青衣小僧端着茶水向?闻人惊阙与撞钟和尚走去。
那小僧体型稍胖,腿脚不太灵便的?样子,乍然一看没有其余异常,就是一普通僧人。
可细细瞅去,江颂月望见了小僧因?端着茶盏而?抬起的?手臂,暗青僧衣下滑,露出一段铜色手臂,上面恍惚有道?细长的?蚯蚓似的?淡粉色长疤。
江颂月不自觉地盯着那里?看,蹙着眉头,脑中竭力追捕着那道?一闪而?过的?模糊记忆。
江颂月脑中闪过旧时记忆的同时, 发现?了另一处异常。
那青衣僧人体型稍胖,手腕却很是嶙峋,显然是经过伪装的。
有人伪装后试图接近瞎眼?的闻人惊阙, 那人必是余望山。
江颂月不能让闻人惊阙出?事,当即吹响竹哨,藏在暗处的侍卫顷刻现?身,迅疾将青衣僧人捉拿住。
江颂月带着闻人雨棠快速下了藏经楼,到跟前时,青衣僧人已然露出?真面目。
偏胖的身躯是用棉布填塞的, 脸上用东西涂抹过,手臂上那道蚯蚓般的伤疤, 同样是伪造出?来的。
“有人给了银子,让小的扮成?这样过来奉茶的……大人饶命!贵人饶命!”
这人是来进香的普通百姓, 瞧见?这么多侍卫, 吓得两股战战, 什么都说了,收到的二两银子也不敢留下。
被?问到让他装扮的人是何模样,这人打着哆嗦道:“是个黑、黑瘦的男人……”
黑瘦矮小, 身材干瘪,双目细长?, 左手臂上有一道旧伤,与?余望山的特征一模一样。
仅凭一人之言, 很难证明他是无辜的,江颂月盯着他手臂上伪造出?的伤疤看了半晌,让人将他暂时押了下去, 待大理寺的侍卫查明身份后,方能释放。
余望山未抓到, 但证实了人就藏在菩提庙中,并且在暗地里盯着几人。
“完了,你打草惊蛇了。”闻人雨棠替江颂月遗憾,见?她只顾着安慰闻人惊阙不理自?己,捣捣她,问,“你以前真得罪过那个匪首啊?那时你才?几岁,怎么得罪的?”
江颂月把落到瞎眼?夫君身上的竹叶拾起,道:“看见?他手臂上的疤痕了吗?”
那道疤痕从“余望山”手肘直直划到手腕前端,正常情况下,是能够用衣袖遮挡住的。那百姓是被?授意露出?臂上伤疤,故意给他们看见?的。
“伤疤怎么了?”
“那伤可能……”江颂月稍微迟疑,眉心拢着,凝然想了会儿,拔下了发间的芙蓉发钗。
发钗的一头尖锐如匕首,她用手摸了摸,差点被?刺破了手。
“……可能是我用簪子划出?来的。”
江颂月对当年的记忆一直很模糊,以至于很长?时间里,觉得就算当年那个秋夜,她在乱葬岗遇见?的匪徒是余望山,他也没必要追着报复自?己。
刚刚看见?那道蚯蚓疤痕,才?隐约得到些解答。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可能?”闻人雨棠挑着毛病,又撇嘴道,“小小年纪就知道用簪子伤人,你真凶狠!”
江颂月脸色一沉,目光锐利地死盯着闻人雨棠,在她面露不屑时,猛地抓着发钗朝她脸上刺去。
闻人雨棠反应慢,锐利的发钗将刺到脸上,才?反应过来,尖叫一声退后,惨白着脸向?闻人惊阙求救。
“怎么了?”闻人惊阙不负所?望,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与?六妹开了个玩笑。”江颂月轻松道,“六妹真不经吓。”
闻人雨棠打心底受到了惊吓,她可还记得江颂月曾经拿刀砍伤人的事情,这下不敢乱说话了,只用眼?神与?兄长?卖可怜。
可惜兄长?是“瞎子”。
闻人惊阙笑了笑,道:“六妹,你五嫂不计前嫌带你出?来散心、哄你开心,你可要记得五嫂的好。”
闻人雨棠收回哀求的眼?神,瑟缩地望着他俩,觉得这对夫妻比地底下的恶鬼还要可怖。
吓唬过不听?话的闲人,江颂月坐在竹林中静心思考了很久。
毫无疑问,余望山就在菩提庙里,他让人粗糙地伪装成?他,又故意露馅,是在嘲讽和戏耍他们,也是在挑衅。
他知道他们的计划,但还是来了。那又如何?他们找不出?他。
江颂月不愿意放弃这次机会。
她想了又想,借口累了,与?人要了两间厢房。
闻人雨棠单独一间,他们夫妻一间,外面均有侍卫把守。
房门合上,江颂月给闻人惊阙宽衣,将人扶到榻上,她躺在外侧,道:“我想起来我是怎么得罪的余望山的了。”
“说说。”闻人惊阙配合着询问。
“你应该听?说过,那年我祖母重病,需要千年灵芝……”
年少的江颂月为寻找能救命的灵芝,翻墙离家,在京郊迷路,被?马儿带到树林深处的乱葬岗,遇见?了三个贼寇。
贼寇是想杀了她的。
“他从背后勒着我,想把我掐死。”江颂月说着,侧过身子,拉着闻人惊阙的手臂环在她腰间,将他另一手卡在自?己脖颈下。
“我挣脱不了,慌乱中,摸到了袖子里藏着的簪子。”
她那时年仅十一,没有多少银子,念着买灵芝需要钱,就拿了祖母的簪子。
一共三支,一支拿去换成?碎银子,买了一匹消瘦的马儿,余下的分开藏在身上。
最?为贵重的簪子,一支藏在袖中,一支藏在鞋袜里。
意识朦胧时,是袖中的簪子救了她一命。
“我喘不过气,快窒息过去了,摸到簪子就冲腰上的手臂刺了过去,不知道有没有刺中。”江颂月指尖抵在闻人惊阙小臂外侧,一路滑到手腕部位,道,“现?在回想一下,应该是刺中了的,不然他不会记恨我这么久。”
“然后呢?”
“然后……”江颂月绞尽脑汁回想,想起漆黑夜色中的怒吼声、被?掐住脖颈的窒息感……接着是剧烈的疼痛感。
她记起了后续。
“然后我被?摔进了一个深坑里,砸到一个人。”
“嗯。之后呢?”
之后江颂月手中死死攥着的簪子被?人夺走,余下的就不知道了。
她狼狈地趴在深坑里,捂着剧痛的喉咙喘气,想爬起来时,不慎摸到了几个冰冷的骷髅,惧怕得浑身颤抖。
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听?见?了烟火声,空旷的夜幕下,璀璨烟火接连炸开,将漆黑的乱葬岗照亮。
那个满身血水的少年将手递来,把她拉出?了死人堆。
那支簪子也被?塞回江颂月手中,她的手发抖,没能拿稳,让血淋淋的簪子坠入了尸骨缝隙中。
江颂月把能想到的,都与?闻人惊阙说了,然后一把扯开他的胳膊,道:“就是这么回事。累了,睡觉。”
两人规矩地躺着,各自?睡下。
待到身侧呼吸平稳,江颂月睁开眼?,蹑手蹑脚地下榻,穿好衣裳出?了房间。
叮嘱侍卫守好闻人惊阙兄妹俩,她轻声出?了禅院。
余望山多疑谨慎,待在安全环境中,他定然不会现?身的。
确认自?己曾伤过他,江颂月肯定了余望山对自?己的恨意,决心冒险一试。
她丢下侍卫,独自?去了最?大的弥勒殿祈福,虔诚叩拜后,走出?了殿门,挨个打量擦身而?过的行人。
未见?异样,她将七大殿重新叩拜一遍,而?后独身去了后山。
江颂月很怕,手放在胸前压着衣裳里的菩萨玉牌,装出?淡然模样静静等候。
她袖中藏着一支发钗,这次,她要将发钗刺入余望山的心脏,彻底了却他的性?命。
后山有一大片竹林,江颂月听?着风吹过竹林的飒飒声音,屏息观察四周的响动?。
不知等了多久,有一道很轻的脚步声传来,就在江颂月身后。
她捕捉到了,抓着袖中发钗,大气不敢出?。
缓慢的,那道影子到了她身后。
日光不算强烈,但足以将人影拖长?,江颂月看见?那是一道细长?的影子。来人踮着脚,正鬼鬼祟祟地靠近着她。
江颂月回忆着案卷上记录的余望山的体型,确信这是余望山无误。
她不动?声色,在身影到了背后,看见?它的手抬起时,猝然转身,手中发钗直直向?着身后人刺去。
“啊——”尖叫声起。
江颂月堪堪停住刺下的发钗,以拳头抵着心口,艰难地按着狂跳的心脏,有些崩溃,“怎么是你!”
闻人雨棠腿快被?吓软了,捂着心口,惊魂未定道:“你还说我!你是干什么来的!”
她胆小,怕江颂月两人丢下她回京,不敢闭眼?,一直偷偷注意着隔壁的动?静。
看见?江颂月丢下闻人惊阙偷跑出?来,想看看她在搞什么鬼,就跟了上去。
跟了一路,什么都看不出?来,见?她停在竹林中不动?了,这才?走出?,打算当面问清楚。
“你不是让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吗?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江颂月心力交瘁,横了她一眼?,没有理会。
她这一路警惕性?提到了最?高?,被?闻人雨棠戏弄了下,腿也软了,干脆坐在厚厚的竹叶上歇息。
闻人雨棠逮着机会又与?她吵了几句,两人你来我往,没一会儿,忽听?不远处有孩童的啼哭声。
“是不是谁家顽皮小孩走丢了?”
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听?那孩童啼哭声凄惨,两人循声过去,见?一七八岁小姑娘捂脸大哭,问了问,说是趁家人在禅房小憩,跑出?来玩耍,找不着路回去了。
江颂月两人无事,干脆送她回去。
厢房中,闻人惊阙双目紧闭。
“……你是谁啊?”
在那个秋风瑟瑟的夜里,满身狼藉的小姑娘战栗着,怯生生地问他。
月亮从乌云后露头,他看着那张惨白的幼稚面庞,瞧见?她脖子上的淤青,猜想她也看见?了自?己脸上的血迹。
这小姑娘衣着富贵,多半是京城里谁家走丢的千金。
少年闻人惊阙不想被?人认出?,于是他被?鲜血染红的脸上露出?了个阴森的笑,道:“我是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鬼。”
瞧见?小姑娘身子颤抖,他问:“害怕吗?”
“害怕。”小姑娘眼?中噙着滚滚欲落的泪水,小腿颤抖着退了一步。
这正和闻人惊阙的意。
他捂着肋下伤口,扫了眼?脚下。
脚下除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妇人,还有两个贼寇的尸体,一个被?发簪刺穿咽喉,一个被?从后脑刺死。
最?厉害的那个人身材矮小,手臂被?小姑娘刺伤了,但武艺高?强,出?手狠辣,杀了他只是时间问题,是远处升起的烟火信号,让他有了急迫感,这才?不耐与?他纠缠,愤然离开。
闻人惊阙随身带有伤药与?救命药,现?在只差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看向?小姑娘骑来的那匹马。
很瘦、很小,但驮两个人不成?问题。
他再望向?这莫名出?现?在京郊密林中的小姑娘,商量道:“稍带我一程,我给你……”
话没说完,小姑娘一头撞到他怀中,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呜咽着道:“害怕,可是我不想害怕……”
被?撞到伤口的闻人惊阙脸一白,差点晕死过去。
闻人惊阙用最?后的毅力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感觉到肋下有湿热的液体流出?,不知道是他的血水,还是小姑娘的眼?泪,亦或是二者?混杂。
小姑娘在他怀中哭嚎:“……我祖母要死了,她要变成?鬼了……我不要害怕她!”
不想害怕将要变成?鬼的祖母,所?以先拿他练练胆子?
少年闻人惊阙后悔不及,早知是这么个情况,就不说自?己是鬼了。
忍着痛哄小姑娘放了手,问清原委后,闻人惊阙拿出?随身带着的救命药给了她,“或许可以试一试。”
那药是族中秘制的,不知混了多少名贵的稀罕药材,他半只脚进了阎罗殿都能救回来,一个濒死的老人家,应当不在话下。
“是我从阎王爷手里偷来的。”他胡编乱造。
小姑娘双眼?含泪,满面彷徨。
他想借人家的马,想起从贼寇口中听?见?的地上那女人的身份,道:“不信,你可以先给她用一粒试试。”
小姑娘打开药瓶喂了那女人一颗,很快见?她呼吸明显起来,顿时喜出?望外。
马儿瘦弱,幸好他年岁不大,幸好小姑娘身板更小,才?能驮得了他们三人。
后来闻人惊阙偶然在云州见?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觉得挺稀奇,就多关注了段日子,再久了点,断断续续,又在京城碰见?。
每次见?面,他都会想起那个漆黑的秋夜。
那晚的夜色很重,月亮时不时躲入乌云后,陪着他的除了伤口处的疼痛、小姑娘偶尔的询问与?担忧,就只有那哒哒的马蹄声了。
“哒——”
细微的声响传入闻人惊阙耳中。
他不为所?动?,继续闭眼?,装睡。
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床榻边。
在银光从面前闪过时,闻人惊阙睁眼?,道:“好久不见?。”
榻边人影顿住。
许久,他问:“你就不怕我是跟着江颂月出?去的?”
“不会的。”闻人惊阙坐起来,笃定道,“你的目标从来都是我。”
余望山不回答,狭长?的眼?睛眯成?缝,盯着闻人惊阙沉静的双目,脚步缓缓向?左偏移。
见?闻人惊阙目光未动?,他眉头一皱,警惕的神色分毫不减,问:“你真瞎了?”
闻人惊阙道:“我说装的,你信吗?”
余望山戒备地后退一步。
闻人惊阙笑了起来。
这笑中明晃晃的讥讽让余望山目中凶光加剧,他神色阴鸷下来,狠戾地盯着闻人惊阙,道:“当年在京郊乱葬岗的那个人,是你。”
闻人惊阙未直面回答,而?是道:“其实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你我是同一种人。”
余望山睚眦必报,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闻人惊阙十五岁从槐江入京,途中被?祖父丢入山野磨练意志,阴差阳错遭遇到余望山等人,险些丢了性?命。
他记仇,养好伤后,于十七岁那年独自?离京,一路西行,途径云州时遇见?旧友,暗中观察了数日,而?后直奔夜鸦山,一待就是两年。
那是余望山最?后悔的两年。
山寨被?一分为二,弟兄反目、人心溃散,他的心腹一个不留,全部死在那场叛乱中。
更让他惊慌的是,整个夜鸦山连布局带藏身密道、朝中暗桩等等,他数十年心血,被?这个“三弟”与?二当家的全数截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