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那事是他做的,觊觎皇帝的金库,轻则充军,重则处死,贺笳生是名声、美人、前途,三样?皆毁,这辈子再别想翻身了。
——届时他知晓是被人整治了,可没人逼他,所有的选择都是他自己做的,只能凄凉地接受审判,不知会如何后悔推了军器监丞那门?亲事。
江颂月在?此时代入了下?贺笳生的处境,无端起了身寒意?。
闻人惊阙这是要从各个方面毁了贺笳生,与她所认知的温润公子相?差太远了……
“五嫂……”闻人听榆泪汪汪地求她。
江颂月回?神,道:“我记得你的事,你放心,这几日我就与你五哥商量。你帮他做事,合该他帮你解决麻烦,你别哭了,先回?去等着。”
闻人听榆哽咽着答应了。
折腾一整日,送走闻人听榆,迎到前来慰问的袁书屏,到用晚膳时,江颂月才真正?放松下?来。
闻人惊阙被人领回?来,“与八妹聊完了?”
江颂月听出他在?揶揄自己,绷了绷嘴角,道:“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两人身处凝光院的小膳食厅,下?人将?闻人惊阙送至屋中就退去了外面,熟悉的地方,闻人惊阙无需竹杖,顺着旧时记忆与江颂月的声音,就能顺利抵达她身边。
初抬步,江颂月坐着不动。
迈出三步,她站了起来。
闻人惊阙笑了,边往圆桌走,边说道:“事情都解决了,该消气了……”
“咚”的一道碰撞声,闻人惊阙收声皱眉,江颂月快速上前扶着他,“我忘了与你说面前有个凳子了,磕疼了吗?”
“疼。”闻人惊阙道,“睡前你给我揉揉。”
江颂月立刻不心疼了,“自己揉!”
她扶着闻人惊阙在?桌边坐下?,把帕子塞进他手中,道:“你少说胡话,说了我有事问你呢。”
“你问。”
要问的太多,江颂月得理?一理?。
她等闻人惊阙擦过手,收了帕子,习惯性地给他夹了菜,安静用了会儿膳食,江颂月让伺候的侍婢全部退下?,问:“你怎么知道会有人刺杀司徒少卿的?”
“不是刺杀他,对方的目标是他运送的余望山的尸首。这要从数年?前说起……”
闻人惊阙三言两语把元妃落难的往事说了出来。
江颂月只是好奇问一问司徒少靖被刺杀的事,冷不丁地听见了皇家秘事。
身为另一当事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知晓了当年?在?乱葬岗捡起的妇人是当今太后,江颂月手中筷子“啪嗒”两声掉在?了桌上。
闻人惊阙当不知晓,继续解释:“余望山若活着,那场刺杀的目标就是他。若死了,对方要做的就是确认他的尸身。”
“那、那……”
“陛下?让我问出幕后人,没来得及问,余望山就死了,消息断了。现在?只好假装余望山还活着,引诱幕后人来杀他。所以,棺材里是空的,是故意?让他看到的。”
信息太多,江颂月暂时卡壳。
默默捡起筷子,食之无味地用过晚膳。临睡前,她才把事情梳理?清楚了。
其实仔细思量那些事情,当年?捡起的妇人是不是太后、有没有人意?图刺杀陈瞩,这些事情与她没有太多关系,不是她能置喙的。
她只要确认余望山死了,不会再威胁到她就够了。
江颂月想的开,琐事一抛,问出最好奇的一条,“你就这么把事情告诉我了?陛下?不是让你保密吗?”
“为了表心意?,省得你再误会我。”
闻人惊阙行动不便?,洗漱后就被扶到床头坐着,手中拿着他常看的竹简。
在?江颂月的注视下?,他的手从刻字上移开,慢悠悠道,“因为祖父喊我过去,是要我休弃你……这话经由?别人传与你,你定然又要怀疑我,索性我直接与你说了。”
“我未遵守皇命,私下?将?皇室秘辛告知于你,倘若哪日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大可去宫中揭发我。这样?可否让你安心?”
江颂月紧了紧手指,抿唇凝视着他。
现在?她信了闻人惊阙休弃她是辅国公的要求,闻人惊阙本人并?无这种想法。
但同时,也完全信了余望山的话。
他真的没把皇帝当回?事,欺君之罪,想都不想就犯了!
那么相?应的,他骗了自己也是真的!
江颂月不确定他骗自己的到底是不是眼瞎,脸阴沉沉的,什么心情都提不起来了。
“气了?”闻人惊阙尝试牵她的手,“月萝,我什么都说了,把欺君的把柄递到你手里了,你还不信我?”
“我信你个鬼!”
江颂月忍不了气,往他手上掐了两下?,数落道:“不遵皇命!不顾兄妹情谊!心思深重,坑人的圈套一环扣一环!你都不是正?人君子,怎么让我相?信?”
与他外在?的美名全然不符!
这个华贵的府邸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前两条罪责闻人惊阙承认,圈套那一条江颂月不该知道……是闻人听榆。
真是他的好八妹。
闻人惊阙不慌不忙,挑眉道:“我把事情都告诉你了,你反过来责备我不够君子?照这么说,再有类似的事情,我可就瞒着你了。”
江颂月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是觉得受骗了。
不是闻人惊阙骗她,是她自己由?着闻人惊阙的外在?与名声做了猜想,以为他是多么温柔正?直的人。
瞧着穿着寝衣靠着床头的闻人惊阙,人模人样?的,怎么就是这样?性情的人?
可能怎么办呢?要怪只能怪她自己识人不清。
江颂月上了榻,寝被一掀,背对着闻人惊阙躺下?。
“不告诉你要生气,告诉你了,也要生气?总要让我知晓生气的缘由?吧?”
过了会儿,江颂月才闷闷道:“你心眼这么多,现在?什么都与我说,万一以后想甩掉我了,对我用计谋,我如何防备得了?”
闻人惊阙差点被她问住,停顿了下?,道:“昨日在?菩提庙,大师说之前的法子对我眼睛无用,还得继续瞎着……我一个瞎子,使些计谋还成,衣食住行,哪样?不得依靠你?若是让你不愉快了,你把我带出城去,寻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将?我打一顿,谎称遇袭,我能怎么办?”
他敢有一点耍心机的端倪,就将?他打一顿,这个可行。
但前提是他真的还瞎着。
“你眼睛当真没有好转?”
“我骗你做什么?”
“谁知道你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
“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闻人惊阙叹气,“这样?吧,若我哪天真的让你伤心了,你就将?太后那事传得人尽皆知。届时无需告发,陈瞩就会以欺君之罪将?我缉拿,你还怕治不了我?”
再不合心意?,他也已经是自己夫君了,江颂月不想他入监牢。
“我才懒得揭发你……”
她在?心里嘀咕,闻人惊阙若真让她伤心了,她就与他恩断义绝。反正?不缺银子,她养活的了自己与祖母。
话是这么说,但闻人惊阙将?把柄给了她,她心里是更?松快些的。
江颂月消了气,翻身坐起,扶着闻人惊阙躺下?,说道,“八妹说她不想入宫,你想想法子。”
闻人惊阙才被这八妹出卖了,面对江颂月,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行。”
江颂月心里舒服了。
不合预期就不合吧,会耍心机也没事,至少是为她出气,并?且大事上还是听话的。
昨夜就没睡好,江颂月有些困乏,躺下?前,将?浓密的长发拢至胸前,胳膊抬起时,动作拉扯动腰部的细绸寝衣,寝衣收紧,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段。
闻人惊阙看了她的寝衣拉扯出的弧度,闭上了眼。
耳畔环绕着祖父说过的话。
他不满意?江颂月这个孙媳。
那就走吧,回?江家去也不错。少了那两个嘴碎的妹妹与三嫂,他们的日子能清净许多。
没了外人干扰,他多卖弄下?风姿勾勾江颂月,只要确保不会提早有孕,定能很?快摆脱这种只能看不能动的局面。
得寻个合适的时机……
怕祖母忧心, 隔日?,哪怕天降大雪,江颂月也带着闻人惊阙回去了一趟。
府中人没想到两人冒着鹅毛大雪回来, 全?惊到了,忙不迭地迎人入内,姜茶热水挨个地奉上。
江颂月饮罢姜茶驱寒,问起祖母,管家?一拍脑袋,道:“嗨, 我竟忘了让人给老夫人传话了……”
“没事,我过去就好。”
江颂月阻止人通传, 扶着闻人惊阙绕去主院,亲自找人。
与?国公府相比, 江府不够奢华庄严, 但胜在更具趣味。
就好比假山中独脚而立的?仙鹤头上积雪滑落, 露出?的?下面?细致地点的?红漆。
闻人惊阙怀疑那是江颂月幼时贪玩让人点的?。
他不该看?见,否则定要问上一两句。
闻人惊阙对这府中景致是十分?满意的?,一路上听着侍婢与?江颂月汇报府中事情, 分?心幻想住进来会是什么景象。
府中主人家?少,下人多?, 不必时常招待什么姑嫂,没有争吵哭泣, 清净。
不好在江颂月的?院落与?老夫人的?离得近了些,平日?里两人打闹不好弄出?大动静……不过老夫人识趣,听见了, 应该也不会多?加干涉。
一路想入非非,到了主院, 外间聚着绣花的?侍婢见了江颂月,连忙站起,道:“老夫人去花园看?了会儿梅花,刚倚藤椅上睡着了,还没醒。县主,可要奴婢去喊?”
“不用。”江颂月制止。
房间中燃了炭盆,很?暖,进去这一会儿功夫已有冒汗的?趋势。
侍婢上前来为江颂月解狐裘时,再次被制止,她转头与?闻人惊阙道:“多?披一会儿,等祖母看?见了再脱下。”
让人退后,她轻手轻脚走近内室,拂帘一掀,看?着里面?不动了。
闻人惊阙就在她身侧,目光从?她发顶越过,见内室中背风的?小窗开着半扇,窗口处摆着一张宽大的?藤椅,两边各有一个取暖的?炭盆。
江老夫人仰卧在藤椅上面?,双手自然地搭在腹部,压着绒毯。绒毯半搭,有一半垂落在地上,恰好压着掉落的?半展开的?画卷。
画面?安逸静谧。
闻人惊阙观察敏锐,看?出?那是一幅雪中红梅图,左下角署名露出?一个“江”字,余下的?被绒毯遮住。
这祖孙俩不懂诗画,所以那画该是江家?祖父的?遗物。
江老夫人大抵是思念故人了。
闻人惊阙眸光移到近处,看?见江颂月怔怔看?着熟睡的?老人,眼眶泛红,双颊因紧紧抿着的?嘴角微微鼓起,像极了当年那个萧瑟秋夜里,隐忍哭泣的?模样。
目光顺着江颂月的?视线重返江老夫人身上,这回?闻人惊阙格外留意老夫人身上的?绒毯。
稍微显旧,上面?绣着追逐鞠球的?两只狸猫,因年久绣纹已经?褪色。
这样童趣的?绒毯只会是府中孩子的?。
闻人惊阙看?向它的?主人,见江颂月轻轻放下垂帘,揉揉眼睛转过来身。
他不动声色地站立,任由?江颂月将他牵出?房间。
回?到江颂月的?小院,闻人惊阙被安置在软榻上,腿上盖着毯子,手边摆着热茶与?竹简。
江颂月道:“我得忙年底的?账了,你就坐这儿喝茶、看?你的?竹简吧。”
闻人惊阙便手持竹简安静地坐着,幸好他眼睛用不着,可以光明正大地对着任何方向。
江颂月坐在另一侧的?书案后,面?朝连绵飞雪,飞快翻着账册,青桃与?管家?分?立两边,一个协助她二次核验,一个记下她提出?的?问题。
天色太暗,为了方便,桌案上摆着两盏烛灯,橘黄色的?暖光照应着江颂月专注的?神情,长睫随着眸光的?扫视,逐渐低垂,再如蝶翅轻轻抬起,往复循环。
江颂月看?得很?快,可以说是一目十行。
闻人惊阙心道,人各有专长,在这一方面?,她得心应手。
翻看?过三本账册,停下歇息时,管家?递上礼单请江颂月过目。
“怎么都比去年多?了近一半?”
“是老夫人的?意思……”管家?瞅了眼闻人惊阙,侧过身去,声音很?低,“县主成亲第一年,礼数不能差了。”
江颂月往后翻,道:“这也太多?了。”
“就这一年多?些,明年就恢复往常的?量了。”
这样还说得过去,江颂月点头,算是认可了。
管家?又说:“云州的?年礼已经?到了,宋寡妇传话,想邀县主今春去云州小住几日?。”
宋寡妇膝下空空,除了一个招猫逗狗的?顽劣小叔子,没有任何亲人。
江颂月算算手上的?事情,觉得今春该是不忙的?,可以去一趟。
刚要答应,记起她已成亲,有个不能自理的?瞎眼夫君。
江颂月转过来想问闻人惊阙的?意见,一扭头,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疑似在出?神。
青桃掩唇低语:“姑爷打一坐下就盯着这边,我真怀疑他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管家?作证:“可不是吗?刚开始我当姑爷在盯着咱们看?,浑身不自在……”
不是自己独一个被他吓到。
江颂月咳了咳,道:“他就是朝着这边而已,其实是在研读手上竹简呢。”
为了向二人证明,也是为了试探闻人惊阙,她示意青桃与?管家?走到两边。
二人依言照做,江颂月也踮着脚,蹑手蹑脚离开书案。
再看?闻人惊阙,对着书案的?视线未有分?毫改变。
青桃与?管家?放松了,江颂月心里则还在打鼓,按闻人惊阙的?耳力?,说不准连他们的?话都听见了,在假装也是有可能的?。
没有证据的?怀疑,她谁也没说,悄悄藏在自己的?心里。
“玉镜。”江颂月喊了声。
“嗯?”闻人惊阙的?面?庞转了个细微的?角度,眼睫快速眨了一下,转瞬恢复神采。
江颂月走过去,摸摸他手背,确定他不冷,问:“开春后我要去云州看?望师父,你可要与?我同去?”
闻人惊阙反问:“你不打算带我去?”
这话说的?,好像江颂月想摆脱他一样。
但江颂月爱听。
没说几句,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与?埋怨声,听出?是祖母的?声音,江颂月扶着闻人惊阙站起来,去往门口迎接。
傍晚,有两个大夫登门。
是江颂月让人请来给闻人惊阙诊治眼睛的?,在民间颇具威望。
“寻常眼盲者?,多?数因眼睛受过外伤,部分?是因脑内有淤血导致,后者?好医治,消去淤血即可复明。”
“五公子内外伤皆无,找不到致盲根源,老朽无能为力?。还是县主恕罪。”
两个大夫的?话相似,均束手无策。
江颂月把人送走,吩咐管家?继续找名医。
天晚雪大,江颂月与?祖母道别,穿上狐裘欲走,转头瞧见闻人惊阙把身上狐裘解了。
“你回?去吧,我陪祖母再住一晚。”
江老夫人大喜过望,“好好好,想住多?久住多?久,房间每天都打扫,整洁着呢!晚上想吃什么?祖母这就让人去准备……”
闻人惊阙不客气,点了两样,与?江老夫人相互搀扶着就往屋里走。
他都不走了,江颂月还回?去做什么!
两人就这么多?住了一日?。
知道江颂月喜欢他娴静读书的?模样,这一晚,闻人惊阙洗漱后,特意衣着整齐地坐在书案旁,手边摆着竹简书卷、香炉、笔墨等烘托气氛。
外面?碎琼纷飞,屋中烛灯昏黄,江颂月心动与?否不确定,反正伺候的?侍婢看?着烛灯下的?闻人惊阙已经?两眼放光了。
……应当没问题了。这府上从?主子到侍婢,都是一个喜好。
闻人惊阙自觉万事俱备,不说江颂月今晚对他态度多?好,睡前缱绻少不得了。
摆出?高雅端方的?仪态,保持了一刻钟,江颂月从?江老夫人房间回?来了。
闻人惊阙佯装读书入神,等到江颂月脱下外衣入了内室,恍若惊觉,温声笑问:“祖母睡……”
没说完,遭到质问:“闻人五,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什么意思?”
“没做亏心事,你这样讨好我祖母?”
闻人惊阙:“……”
他的?确存了些讨好江老夫人的?心思,以防他日?事变,自己连府门都进不了。
“月萝,再无根据地怀疑我,我就生气了。”
江颂月犹疑了下,轻哼一声,掠过他洗漱去了。
搔首弄姿半晌,得到这么个结果,闻人惊阙心里拔凉,没心思装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错失复明的?机会,如今被江颂月虎视眈眈地防备着,他往前无路,后退不得,终于?知道骑虎难下是什么滋味。
没思量出?结果,江颂月洗漱好出?来了。
闻人惊阙料定今晚没什么好处了,懒得继续装,丢了竹简往床边摸索,没到地方,就被喝止。
“别去我床上。”
闻人惊阙差点冷笑出?来,“白日?里好好的?,一到晚上独处就与?我闹脾气?县主,当心我告去祖母那里。”
江颂月双目一睁,不可思议道:“你想去告祖母?你几岁了?”
“不让我睡床,我还不能告状了?”
“谁不让你睡床了!”江颂月高声反驳,不知是怒的?,还是因这话羞的?,脸越来越红。
“你。”闻人惊阙字正腔圆。
江颂月无法,抓起他双臂将他推回?到桌边,使劲往下一按,低声怒道:“我是让你再坐一会儿,暂时不要去床上!”
闻人惊阙明白了,江颂月怀疑归怀疑,美色也是舍不得的?。
他的?蓄意勾引生效了。
“坐这儿?”他装作不懂。
“坐好读你的?书,不要说话,不要动。”
她只说前面?几个字,闻人惊阙是乐意配合的?,加上后面?“不要说话,不要动”的?条件,他就不肯了。
就这么嫌弃能说会动的?他?
闻人惊阙站起来,道:“我困了,要睡觉。”
江颂月能拦住他往床榻去的?脚步,不能让他坐下继续读竹简,纠缠了会儿,忍气把他带到了床榻边。
她生闻人惊阙的?气,不理他不看?他,自己坐到灯下翻看?起竹简上的?繁琐小字。
字没认出?几个,听见了衣物摩擦声。
真就睡下了?
江颂月回?忆进屋时乍然映入眼中的?情景,心中后悔不迭。
出?现在她寝屋里的?,灯下读书的?儒雅俊美公子……早知道就等看?够了,再质问他了!
遗憾了会儿,江颂月来到床榻边,望着平躺着的?闻人惊阙,心念一动,觉得这样的?闻人惊阙也是很?诱人的?。
磨蹭了下,她放下床幔上榻,推推身边的?闻人惊阙,道:“闻人五,你睡着了吗?”
闻人惊阙道:“县主何事?”
江颂月手指一圈圈绕着长发,吞吞吐吐许久,没说出?一个字眼。
“再数五个数,我就要睡着了。”
江颂月吭哧了下,将脸埋在寝被下,声音沉闷地传出?来:“我想……我想提早生小孩了。”
闻人惊阙倏然睁眼。
“……我想生小孩了……”江颂月躲在寝被下,声音含糊不清,“……你祖父会打孩子……所以最?好带到我家?,让我祖母抚养……”
闻人惊阙想通她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应当是今日?回?府,目睹了江老夫人的?凄冷孤寂,她心里难受,想尽早生下孩子陪伴老人家?。
沉默一阵,闻人惊阙道:“闻人五不想这么早要孩子,县主不若去问问闻人玉镜。”
江颂月“唰”地拉开寝被,露出?乱蓬蓬的?发顶和通红的?脸,低斥道:“瞧你那斤斤计较的?小气劲儿!”
就因为她喊了一声“闻人五”,而不是他的?小字?
“县主过誉了。”
江颂月瞪他一眼,拥着寝被翻身,眼不见心不烦!
她歇了这心思,闻人惊阙的?心却乱了。
思忖稍许,他道:“昨日?你还骂我不是正人君子,对我那样提防,今日?就想与?我生孩子?不怕我听祖父的?,抛妻弃子,另娶他人了?”
江颂月一晚上被他气了两次,不想理他。
“我知道了。”闻人惊阙的?声音响在江颂月身后,凉凉的?,“江颂月,你是想找我借种呢?”
床帐内一片沉寂,落针可闻。
片刻后,江颂月猛地坐起,惊呼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法子!”
第60章 外间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成亲数月,江颂月此时惊觉,其实她只是需要一个孩子继承家业而已, 并不需要成亲、不需要养男人。
不成亲,她就?不用离开家和祖母了。
至于孩子爹,相貌过得去就?够了,是谁,不重要,反正孩子肯定是她的。
“我怎么没早点想到呢!”江颂月懊悔不及。
这种感觉好比她守着一个破房子过了十年, 千辛万苦用破房子换了二两银子,买定离手, 发现破房子底下藏有巨大的金矿。
江颂月悔得心口疼。
她越痛苦,闻人惊阙脸色越难看。
原来江颂月挂在菩提庙银杏树上的红绸, 写了他的名字, 并非倾慕他, 而是觉得他是生孩子的最佳人选。
如若她当初就?想到?可以去父留子,两人至多有段露水姻缘,成亲……怕想都别想。
闻人惊阙脖子上青筋直跳, 忍住情绪,道:“让开。”
懊悔中的江颂月扭头。
床幔落下后, 帷帐中光线微弱,闻人惊阙偏着脸, 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不过声音足够表现出他此刻的情绪。
江颂月从自怨自艾中清醒,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代表着什么,赶紧赔不是, “我就?是想一想,现在咱们都成亲了, 要过一辈子的,我肯定不会?只?想借你生孩子……”
“让开。”
闻人惊阙的声音仿佛在冰河里浸泡过,格外的冷漠。
江颂月见过他笑语盈盈的温润假模样,听过他斤斤计较的挤兑与不轻不重的威胁,这样的疏冷前所未有。
她被震住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闻人惊阙未出第?三声,直接倾身过来。
江颂月僵直着身子,看着他摸索到?自己?的手,一把丢开。
又?看着他从自己?身上翻过。
这时二人离得很近,江颂月终于看见了闻人惊阙的双眼?,常常弥漫着春风的柔和目光结了冻,幽黑冷冰,看得人心里发寒。
江颂月一动?不敢动?,看着床幔掀开。
帷帐内一明一暗,很快,榻上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一阵窸窣声和磕绊声后,外面也没了声。
江颂月唯一能肯定的是,闻人惊阙还在屋中,因为没有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
可大晚上不睡觉,他下榻做什么?
江颂月抱膝等?了会?儿,没听见任何动?静,耐不住性子,悄悄掀开了床幔的一角。
内室中烛光静谧,炭盆偶尔发出细微的声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也不见闻人惊阙的影子。
那就?是在外间了?
江颂月轻手轻脚下榻,穿着单薄寝衣暴露在空气中,立刻冷得打了个寒颤。
内室燃着炭盆都这样冷,外间用屏风与帘子隔开了,岂不是更冷?
她披了件衣裳,悄声挪到?屏风后,掀帘再看,见外间软榻上的矮桌被移开,闻人惊阙躺在上面,身上只?盖了件外衣。
这是江颂月的闺房,所有桌椅家具都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软榻有点小?,闻人惊阙身量长,仰躺着,双膝被迫屈起。
江颂月看懂了,这是生气了,要与她分床睡。
落雪的冬夜,真这样睡一宿,不冻出毛病也得落个风寒起热的下场。
江颂月说错话伤了人家的心,只?得放下身段去哄。
她没这经验,躲在屏风后犹豫了好一会?儿,抬步朝外间的直棂窗走去,到?了窗边,回望不理人的闻人惊阙一眼?,瞧人没反应,她打开了窗子。
在庭灯的柔和光芒下,江颂月看见了庭院中的茫茫积雪,空中,柳絮一样的雪花静谧无声地飘着。
这是一个宁静的冬夜,没有风,但寒气刺骨,趁机涌入房中,让江颂月当场打起哆嗦。
她连忙合上窗,裹紧外衣,用半是自言自语,半是与人闲谈的口吻道:“雪好大,这么冷的天,不睡床上一定会?冻出风寒的。”
房中无人应答。
江颂月有点尴尬,站在窗边搓了搓双肩,慢吞吞来到?软榻旁,坐下去,轻推了闻人惊阙一下。
“睡在这儿,你不嫌冷啊?”
闻人惊阙闭着眼?,置若罔闻。
江颂月揉揉鼻子,偏过身子将手搭到?他膝上,讨好地揉了两下,道:“方才是不是又?撞着什么了?撞着哪儿了?我给你揉揉。”
烛光跳动?,在闻人惊阙脸上留下明灭的光影。
江颂月望着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慢慢收回手,嘟囔道:“是你先提的,我才会?那样想。而且我只?是想了一下,没有真的要抛弃你。我都与你赔不是了,你心胸宽广一点啊!”
“我又?多了个心胸狭窄的罪名?”闻人惊阙开口,冷冷质问。
江颂月喜他肯理自己?,离他更近些?,哄道:“没有,我没有这样说,你不要想太多。”
“我想太多?”闻人惊阙冷笑,“行,我是阴险小?人、伪君子,我心胸狭窄、会?伪装……”
语调一转,他顺着前面的话道,“对,我还装瞎利用你。我这么可恶,你管我冻死冷死?”
江颂月觉得他以前翩然?公子的风度,已经荡然?无存了,现在只?剩下浓浓的矫情。
可惜她认清地太晚了,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再怎么赞同,也不能在闻人惊阙气头上顺着他的气话承认。
江颂月软着声音道:“没有,那都是我瞎说的,谁不知道你闻人五公子金质玉相,是比高天秋月更纯洁无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