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嘱咐了一句:“去相国寺的时候,你别忘了带我一起!”
楚玥拍拍胸脯,“我自然是不会忘的,当本姑娘是傻子不成?那日你就穿暖和了,好好在院子里等着我的人来叫你吧!”
听她如此笃定,方云蕊笑出声来,与楚玥走了半道之后便分道扬镳回了自己居所。
海林不明白,“姑娘,楚岚少爷那边不是已经许了您了吗?这板上钉钉的事,为何换成了郑学究您就这么开心?”
“这怎么能一样?”方云蕊笑眯眯地回,“学究推荐我去,是因为我学得好,那是我自己的,楚岚......楚岚只是怜悯我而已,说不定他最近这么忙,都忙忘了。”
她并不喜欢把一件事的希望压在别人身上,也不喜欢求人相助,只有靠她自己的、牢牢捏在手里,她才会安心。
然而这世上哪里这么容易就能叫她顺心如意了?她还是得靠着别人才能好过一些,但即便如此,能拿捏在自己手里的那一部分,还是让人止不住地心中欢喜。
海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铃兰阁中,楚岚刚迎着风雪进屋,正褪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往里边走。
青墨随后跟着进去,满脸不解。
“公子,咱们不是跟表小姐那边不来往了吗?您怎么还绕了郑学究这么一道远路?那名额咱们已经拿着了呀。”
青墨想不通,合着这断了只是那边跟他们公子断了,但是公子这边不断。
公子这是还喜欢人家?既然喜欢,那为什么又断了呢?
楚岚只觉得他多嘴,冷冷睨了青墨一眼,道:“不去沏茶?”
青墨脖子一缩,不敢再多问了,转身又出了屋子进了厨房。
珊瑚已然备了干净的水盆在屋里,楚岚便慢条斯理地净手,他洗得十分仔细,十指在水中交错着,如此简单的动作让他做得赏心悦目。
他一个人站着,脑中却忍不住想起青墨的话来。
为什么?
那自然是因为她喜欢。
第40章
自从郑学究提了女学一事, 方云蕊在学业上就更加用功了,她想在年终的大考上得个顶好的成绩,别让这件事再节外生枝了。
一入冬, 京城就格外的冷,方云蕊正挑灯夜读之时, 通身突然一阵寒意, 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回头看时才发现架在门槛处的炭盆早就熄了。
她们住的这个院子不大,方云蕊刚打完喷嚏,那边海林就听见了, 连忙挑了门帘进来, 看见熄灭的炭盆却是一愣。
“怎么了?”方云蕊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服, 察觉到海林神色不对。
“姑娘,奴婢一个时辰前才换过炭盆呢。”海林惊讶道, “怎么这么快就烧完了?”
这银丝碳, 一盆能顶上三四个时辰,若再制得精良一些,那五六个时辰也是用得的, 哪里有一个时辰不到就烧完了的道理。
方云蕊目光落在那个发黑的炭盆上,摇了摇头, 道:“给咱们的恐怕不是银丝碳, 这银丝碳燃时无烟,不会把炭盆边缘给染黑了的。”
眼前这碳,燃起来虽然也无烟,但燃后发黑, 质量就差了许多。
“还剩么?”方云蕊问。
海林摇了摇头,“往年咱们还没用完呢, 国公府就会把碳送过来续上,可今年只送过这一回,奴婢还想着明天一早去要呢。”
方云蕊默然,她们其实从未开口跟国公府要过碳火,没有要过但从来不缺,就如饭食一样,虽然看得出做饭的人不走心,但的确是不会缺的,更不会给她们上些烂的、坏的。
这便是国公府,哪怕她们这样寄居着的闲人,过得也会十分富足。
“咱们自己买些罢。”方云蕊轻呼了口气,“也许顶一阵子也就好了。”
海林只得同意,她知道以她们如今的立场,其实很没有资格同国公府要些什么的,姑娘唯一沾了些亲缘的老太太已经过世了,她们在国公府上没有亲人,做什么皆会为难一些。
天已经黑了,不过幸在距离宵禁的时候还早,海林便从厨房拿了个篓子准备去买些新碳回来先抵过这阵子。
正走到外面林荫道上,迎面遇上同样背着竹篓出来的青墨,两人俱是一愣。
二人各为其主,但之前极少有什么交流,此刻遇上,青墨目光便很快落在海林手里的竹篓上。
“海林姑娘这是去取碳?”青墨问。
海林默了瞬,道:“姑娘托我去外面买点东西。”
她手上的篓子要比青墨背上那个小上一半,青墨看了一眼,给海林让出一条道来,暂且信了,只是当他领了新碳回来,往铃兰阁走的时候,突然觉得海林那就是去外面买碳了。
不然还能有什么东西,值当大冬天的晚上出府去买?
想了想,他在书房拾掇炭盆的时候便提了一句:“奴方才遇着海林了。”
楚岚正站在书架前,没有立时应声,半晌才对他道:“你要说什么就说。”
青墨暗暗吐了下舌头,才老实道:“奴看见她提着个篓子出去了,瞧着好像是去买碳了。”
楚岚翻书的手顿了顿,他回过头,看了青墨手中的炭盆一眼。
他还以为,他这边的碳不好,是因为今年他头回在府上过年,忘了购置他的份例了,所以给过来凑合的碳便差些。
怎么方云蕊院中的也不够?还是说,她年年都是去外面买的?
这碳火虽然不是什么贵价之物,不过按她在府上能存下来的那点钱说,若冬日里都需要买碳用,那实在是什么都剩不下来,甚至这个冬天都过得十分艰难。
这样的处境,那不是比国公府的下人还要不如吗?
而且这个时候出去买碳,大约是用完了才去的......
楚岚略吟一声,脑海中自然而然就浮现出了她被冻得缩在床角,可怜兮兮的惨模样来。
“那门还在么?”楚岚问。
青墨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公子说的是之前在墙上隐秘修的那道,点头道:“一直在的。”
楚岚放下了手中的书,已经从椅子上捞起大氅,吩咐他:“去开。”
青墨转身出去了。
不出一刻,楚岚已经站在了方云蕊的院子里,他很少过来这边,上次过来好像还是在夏日里,恍惚想起那时她紫藤萝的床幔,被寒风侵袭的周身反倒暖和了一点。
屋里点的灯有些黯然,楚岚站在阴影里时,方云蕊还未注意到自己院子里来了人。
楚岚走近几步后,直截了当地问:“你冬日的碳火够不够用?”
屋里骤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方云蕊一跳,她两个肩膀都剧烈地一抖,回过头才看见站在暗处的楚岚,穿着一身乌青色的大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那儿站着的。
方云蕊起身道:“够用,表哥怎么过来了?”
她后半句问得有些底气不足,这个时候,楚岚过来,总不是真的为了问她一句碳够不够用罢?
莫不是想拿她消遣?可他们已经不再是那种关系了,倘若真的是这样,那她是应还是不应?
短短几个字中,楚岚听出她的防备,他暗想——当真是个没良心的,这才多久,就问他干什么来了。
从前她自如往他书房钻了那么多回,他何曾问过她一句“干什么来了”?
见楚岚不说话,方云蕊又开始自我检讨,她想大约是自己说的话有些不趁楚岚的意,正寻思着要怎么再问一句,就见楚岚行将过来,忽然伸手将她一只手握住了。
方云蕊一愣。
短暂的接触,很快又松开了她。
“炭盆熄了多久?”楚岚问。
这屋里都凉丝丝的,没有一点热气,但要说宛如冰窟似的,又没到那个地步,可见今日不早的时辰正烧着碳,只是眼下没有了。
方云蕊也不大清楚,“不到两刻?”
她的手倒是冰冰凉凉的。
楚岚站在方云蕊身前,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了,她冻着便冻着了,又关他什么事?是她曾交代过他的哪件事他没有给她办好吗?还是他欠着她什么?
楚岚默然,有些不满于方云蕊这样不热不冷的态度,可又说不上来他在不满什么,转过身正待离去。
刚转了身,还未待挪动一步,就听身后方云蕊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喷嚏。
紧跟着第二个、第三个。
楚岚微微叹了口气。
“跟我过去。”他道,口吻好似命令,不容拒绝。
方云蕊睁大双眼,她下意识拒道:“这还是不必了,海林快要回来,我还要等她。”
楚岚回过身看了她一眼,有些好笑道:“你以为我叫你过去,是做什么?”
方云蕊一愣,抬眸看向他,他的神色依旧冷峻,凉凉地审视着她,好似她说错了什么话。
她目光微垂,落在那个炭盆上,忽然明白过来。
难道是......看她屋里的碳烧没了,叫她去那边的屋子里取暖?
方云蕊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她再不敢多话,抱起桌子上的两卷书就跟在了楚岚身后。
不知怎的,她忽然有些怀念自己自由出入楚岚书房的日子,现在这个时候,她再踏入铃兰阁,总觉得有些奇怪。
楚岚书房里暖烘烘的,方云蕊进来之后楚岚便让她去书案那边坐着,他只是随便一指,连话都没有再说就进屋里去了,方云蕊觉出自己大约又是惹了他生气了。
她铺开自己的书,看了两页,忽然想起什么,又看向书房里放着的那个炭盆——边缘也是黑色,为何给楚岚的也不是银丝碳?
方云蕊有些惊讶,她还以为自己领到银丝碳多半是下人那边不走心,故意给她一些次碳,可没有道理短了楚岚这边,那就只能说明,这整个国公府用的恐怕都不是银丝碳,都是次碳。
那这就是采买的问题了,而不是说厚此薄彼。
方云蕊自然而然联想到了之前下人们发牢骚的事,想着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可就算是有,也轮不到她来置喙,国公府家大业大,难道就她一个人长了眼睛和脑子吗?她相信看出来的绝对不止她一个。
方云蕊皱了下眉,还是决计不趟这个浑水。
另一边房里,楚岚叫来了青墨和珊瑚,正悠悠问话。
楚岚身为长孙,按制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光女使应该就有五六个,若想再要,自然还能更多。
只因楚岚不喜身边人多,便只会挑伶俐且知根知底的放在身边。
青墨是从小一直跟着他的,用着他放心,而珊瑚的身契,是签在他的名下,与国公府无关,便只会对他忠心,也放心。
虽身边就这两个人,但这二人做起正事来可是一点都不马虎,府上该有的什么风吹草动,都能一字不落禀报给楚岚知晓。
楚府下人的事,楚岚自然也会知晓,只是他在斟酌,这件事究竟值不值当他费心去管一管。
这本是国公府的家事,荣国公生的儿子虽然都是不怎么中用的,但娶的媳妇都能算是厉害。
大夫人江月容,本就是个厉害的人物,如今又有了娘家倚仗,她不管府上的事,大约是懒得插手。
三夫人柳氏,是个沉稳内敛的,当初三爷娶了姨娘进来的时候她一次都没闹过,是个闷声做大事的,自然也不会在这种弊端刚刚冒头的时候就站出来说话。
这两人,大约都是在等着问题激化,届时好取代了冯氏的位置。
至于冯氏,荣国公当初既然能选中冯氏管家,那就说明冯氏确实有她的能力在,只是在逐年的松懈中,管家能力非但没有进步,反而越差了,现今甚至都露出马脚来。
楚岚听完了青墨和珊瑚对近来府上口舌的汇报,点了点头,轻声道:“拖着便是。”
第41章
方云蕊坐在书房读书, 但她心里还有些担忧海林回来找不到她会不会着急,毕竟她已经跟海林说过决意不与这边来往了,一时半会儿的, 海林或许想不到她来了这边。
没成想过了一会儿,珊瑚便过来道:“表姑娘, 海林姑娘回来了, 且已经知道了您在这边。”
方云蕊这才安心,她忙起身道:“既然她回来了,我也回去好了,你同表哥说一声, 我就不叨扰了......”
她说完急急起身, 就想趁着楚岚不在的功夫回去, 省得解释了。
然而话音未落,楚岚就已然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拿那对凉薄的眸子睨着她。
方云蕊有些不敢与之对视, 她对楚岚其实始终是有些怕的,之前在那种关系的作用下,这种害怕的心理有时会消弭, 可是现在不一样。
自从楚岚入朝为官之后,方云蕊便对他生出一种天然的敬畏来。
而今这种敬畏再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消弭, 她光是看着楚岚, 就知道他们之间隔着万千沟壑,沉沉地压下来,让人透不过气。
她在这国公府卑微如蝼蚁,仰人鼻息, 然而楚岚却如明珠一般,即便没有国公府, 他也能万人敬仰。
如今回想起来,她总觉得自己与楚岚那段旖旎的时光好似做梦一般,甚至会惊叹于自己的胆大,当时竟然什么都不想就去求楚岚帮她......也不知是凭着怎样的勇气。
这世上的人都是越相处越觉得熟悉,可唯有楚岚,越相处越让她觉得远。
“表哥......”方云蕊唤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
楚岚看着她,道:“我听说郑学究允了你入女学的事。”
方云蕊立时有了种负罪感,就好像分明是她求楚岚帮她,但最后却是别人帮了她,结果她还没有告诉楚岚,反倒是被楚岚自己查到了来找她兴师问罪。
“是......”方云蕊轻轻咬了下舌尖,她有些讨厌自己在楚岚面前总是这样战战兢兢的,稍有不慎就会生出负罪感来,好像她欠了楚岚什么似的。
可她其实并没有欠楚岚什么......应该没有欠罢?
她开始怀疑,一开始她似乎只跟楚岚求帮她搅合了与刘家的婚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现在楚岚不光替她摆平了,还在许多地方帮了她......帮了她许许多多,这些事他本不用去做的,可他做了,就成了她欠着。
眼前两位主子说话,珊瑚很识趣地退下了。
等珊瑚走了,方云蕊便也想赶紧找个借口离开,还没想到呢,就听楚岚问她:“你好像怕我?”
方云蕊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是该应还是不该。
楚岚却已然从她的反应中笃定了这一答案。
“为何怕我?”楚岚向前一步步走来,他走得很慢,每向前一步都让方云蕊觉得心跳快几分,她不得不承认,她在排斥楚岚的靠近。
但这种排斥并非是因为讨厌,而是她自己清楚,不该去靠近,不该去生出某种妄念。
不该的,根本不会有任何结果。
“一开始,你都没有这样怕我。”楚岚同她说着话,“现在却不敢看我。”
她那时多放肆,连件衣服都不穿就敢跑到他的书房里来,往他怀里坐,而现在,他朝着她迈进一步,她就要后退三步。
这好像是方云蕊第一次听楚岚跟她说这么多个字,他素来都是缄默的,只要他高兴,床笫间时从头到尾,他甚至都可以不说一句话。
那样的安静让她心慌又羞耻。
可他问她这些,是想做什么呢?他想得到什么样的回答?他是始终觉得她对他有什么妄念,还是不满于她没有生出什么妄念?
方云蕊不大明白,她隐约觉出楚岚好似在跟她要什么答案,可他自己都没有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那便更像是在玩弄她,看看逗她会有什么反应。
像逗一只小狗,或者是猫。
方云蕊面上的温顺有些端不住了,她想知道,倘若不如楚岚的意,会怎么样呢?
她这样想着,也便于心中默默计算着倘若此刻与楚岚撕破了脸,她会有什么坏处?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然而唯一的好处大约是能够断了她的妄念,且好似能多少维护一些她本就在楚岚面前失得没有多少的自尊。
坏处则是——楚岚大约不会再替她办女学的事。
可这个她靠郑学究也可以做到。
还有个坏处是——楚岚也不会帮她掌眼婚事。
然而方云蕊本就没有多期望这点,她甚至觉得靠着大夫人那边都比靠着楚岚要更踏实。
也没别的坏处了?方云蕊想,楚岚许给她的就这些,没别的了。
她计较着自己的得失,正想着自己或许不值当因为眼下一时的不快去和楚岚闹翻了,便想收回自己的想法去。
谁知此刻,楚岚见她没有应声,变本加厉道:“那七枚白子,还收在我处。”
一瞬间,在荣寿堂那不堪的一幕在她眼前闪过,方云蕊咬紧了牙,恨声道:“我讨厌你!”
她此时当真讨厌楚岚,她分明以为,楚岚那个时候会留下她,多少是知道她的难处的。
知道她嫁过去,就会生不如死,所以才留下她、应下她。
这对她来说分明是不堪的过往,却被楚岚拿来取笑,或是羞辱。
“厌我?”楚岚的声音还是那样凉薄,听不出一丝旁的情绪来,这四个字没有勾起他半分情绪。
方云蕊突然反应过来,或许她都不值当能勾起楚岚什么情绪,他看着她本就如同一个玩物,谁能被一个玩物坏了心情呢?
然而下一瞬,一只手勾在她下巴上,她被楚岚托起脸来,被迫对上他寂静的视线,听他道:“厌我,为何不看着我说?”
他的长相斯文俊美,单是对上他的视线,方云蕊就要心跳加速,怎么还能说得出讨厌呢。
她以为楚岚这是在讥讽她,连讨厌都不敢看着人说,谁知楚岚竟跟她细细解释起来。
“你跟旁人也这样说吗?”楚岚松开勾着她下巴的手,口吻平静疏离,“与人说话,当看着人的眼睛,你是喜欢也好,讨厌也罢,都要看着这个人说出来。你始终低着头,不敢与人直视,时间一久,谁还会在意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是不是真的讨厌?”
方云蕊顿住了,她望着楚岚,听他徐徐说话,恍然好似回到楚岚第一次跟她授课的那个下午,当时是怎么样的呢?
下午阳光正好,窗外蝉鸣声不绝,然而一切都只是陪衬,她的视线追着楚岚,那是她第一次觉得楚岚真是位好君子。
“从此刻起,抬起头。”楚岚说着,他的手扶在她肩上,稍稍用力便将她一直习惯缩着的两肩扳正,帮她挺直了她的脊梁。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仅一瞬的时间,她便觉得一直压在胸口的那股淤塞好像瞬间通畅了,她像是打开了自己,没有下意识低头、没有下意识垂眼、更没有下意识缩着身子,分明是同样一间屋子,这间书房她来过无数次,此刻却觉得屋里的这盏灯格外明亮。
屋中的景致、摆设,也格外分明起来。
楚岚与她一步之遥,她僵着身子,任由楚岚调整摆弄着她的仪态,他身上的沁香在此刻变得格外浓郁起来,几乎要一寸寸地缠紧她,她像一个木偶般被摆弄着。
可抬起头来的那刻,她宛如活了过来。
她甚至才开始发觉,自己已经能够轻易触碰到楚岚的脖颈,她若再努力踮踮脚,也许还能吻到他的下颏。
曾经觉得好似是很遥不可及的距离,此刻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楚岚终于调整完了她,视线懒懒向她扫来,方云蕊还是无法从那双如墨的眼中看到半分情绪色彩,可她再也没法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对他说一句讨厌了。
“记得了?”楚岚问,他的手指在同时离开了她的身体。
方才那场触碰,分明楚岚寸寸守礼,他没有碰她任何一处不该碰的地方,他的动作轻而缓慢,甚至疏懒,可就是让方云蕊觉得无限旖旎。
“...记得了。”方云蕊轻声答应,未免心虚。
她分明说了讨厌他的话,可是楚岚还在教她,怎么样是对的。
“口齿清晰些,再说一次。”
方云蕊动了动嘴唇,照着楚岚所说又来了一遍:“记住了。”
“嗯。”楚岚的目光从她身上离去,淡然地嘱咐她,“以后都要这样。”
他不再看她,自如走过她身侧,方云蕊知道他这个意思,那便是让她可以自行离去了,不必再待在这里。
她分明方才还急着离去,可现在却又不想走了。
就像那晚家宴结束。
方云蕊伸出手来,用力掐了一下自己,她微微失神的双目顿时因此清醒过来。
“表哥。”方云蕊口齿清晰地唤了他一声,不再是从前那副娇怯怯的模样,不再含混着闪烁其词,她回过身看着楚岚,无比期盼楚岚也向她看来,她想看清楚岚的神色。
可楚岚没有看他,他只是整理着自己的东西,对她道:“记住了,就回去。”
方云蕊眸光微颤,她险些因这句话再度垂下眼去,可她很快记起来,不躲不闪地将目光从楚岚身上移开,转身出了铃兰阁。
楚岚摩挲着书页的手指渐渐停顿下来。
送衣服,是不够的。他想起中秋宴上,她因一件衣服被嘉宁的婢女逼至墙角时面上的惊慌失措。
应送她自由。
第42章
从铃兰阁走回居所, 一墙之隔的距离罢了,方云蕊却觉得自己好像换了个人,她开始回忆自己在国公府这三年的过往, 究竟在畏惧什么?她的畏惧又换来了什么?
无非是那时她尚且年幼,面对一屋子的陌生人, 自然不敢抬头。她双亲亡故, 又是初至京城,对周遭一切陌生之景,不敢探究。
国公府的陌生人从未少过,来来往往尽是光鲜亮丽之人, 仪态风度远胜过她这江南小地方出来的人, 于是她便胆怯, 便固步自封,三年来畏畏缩缩将自己囚于一方天地, 从未想过要改变。
然而她的畏缩也没能换来什么好结果, 一直惧怕的嘉宁郡主到头来还是容不下她,一直在意极了的婚事还是被塞去给人做妾,她步步退缩, 什么也没能得到。
那她得到的是什么?
是从乞巧过后的那晚开始,她头一回鼓足勇气, 为了自己今后的活路去找了楚岚。是她虽一时冲动, 却也不曾动摇地踏入冯氏举办的那场茶会,结识下大夫人,这才终于有人许诺会给她一门好亲事。是中秋宴上,她再次鼓足勇气, 穿了自己的喜欢衣服、带着自己喜欢的妆容去赴宴,纵然嘉宁郡主欺她, 却有楚玥站出来替她说话。
多年来的苦闷总使她对什么都望而却步,忘了自己也可以去争,忘了自己也可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楚岚要她抬起头来,要她高声说话,又何尝不是在告诉她,不要让她的畏惧再有滋生,不要再自己困住自己。
走入房中时,海林正听见动静迎了出来,她刚想习惯性地唤一声“姑娘”,目光落在方云蕊身上时却为之一怔,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姑娘身上好像多出什么来,刹那间叫人移不开眼。
姑娘这是与楚岚少爷和好了?海林想问又不敢问,只是感觉出来姑娘心情似乎很好,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姑娘眼里如此亮晶晶的宛如闪着光彩一般了。
“咱们的柜子是不是还空着一大半?”方云蕊开口询问。
海林道:“是还空着许多,姑娘要用什么吗?”
方云蕊道:“今夜兴致好,咱们把那些压箱底的衣服都拿出来整理一番罢,总不能一直放着,要坏了。”
说着她双目染笑,几乎是雀跃地踏入屋中,海林尚站在原地,有些错愕地回头看着方云蕊的背影。
当真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要说方云蕊压箱底的衣服,那确实是有好些,毕竟每年国公府换季就会送衣服过来,次次都是紧着当季时兴的样子送来,光是冬日里从未穿过的新衣,就有六件。
以前方云蕊看着这些新衣,总不会特别上心,因为知道自己是决计不会穿的,便也不会花时间细细打量,有时甚至看也不看,就让海林叠好存进箱子里了。
可今夜她将这些重新翻出来细看,这屋里尚且昏暗,都能瞧出衣裳的华美精致,她才突然感觉到,原来国公府从来没有将她当过外人,一应份例俱是齐整的。
是她自己一直放不下心里这个坎,自己总当自己的过来寄居的,渐渐的下人便看她好欺负,将她应有的东西克扣了去,可是在明账上,那些东西却还是她用的,名声没有少了她半点。
吃食、月钱花销、碳火,国公府都是给够了她的,这些最容易克扣的东西,便被人克扣了去。
但衣服是没办法克扣的,每年国公府送给小姐们的衣服都是提前按尺寸丈量好的,料子是一块儿选的,没人能从中捞到油水。
于是她的衣服便与其他几位姑娘无异。
她忽然明白过来,国公爷和老太太给她的一直都是一样的,是她自己不争气,一点点把自己的东西分了出去。
许是因为今年及笄的缘故,她的身量窜高了不少,愈发亭亭玉立起来,这从前的衣服便大多都不能再穿了。
不过冬衣素来是会做大些,尚还能留着。
方云蕊和海林一起整理了一番,将不能穿的衣服都归整出来,道:“海林,这些衣服拿去典当了罢,换些银子存着,时常搁在这里,总是用不上的。”
虽然放了有些日子了,但她都保存得很好,衣服都是崭新的,一根丝都没有勾坏。
然后能穿的冬衣,便被方云蕊安置进了她的衣柜里。
海林见到她的改变,高兴道:“奴婢知道了,奴婢明天天一亮就去换!”
梳洗过后,方云蕊爬上了自己的小床,她今日高兴,连床单被褥都换了套新的,她睡在床上,头一次那么期待第二日的到来。
到了大考之日,学堂的小娘子们都很紧张,方云蕊也格外注重此次大考的成绩,从分发试卷到考试结束统共一个半时辰的时间,最后答完,不论成绩好坏,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方云蕊正准备离开时,楚玥也从里面出来,高声唤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