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林的这种想法,最开始方云蕊也有,不过她现在多半明白了楚岚的意思。
横竖他已有未婚妻,横竖他是个性情淡薄的人,这妻子究竟是谁都于他没什么所谓,他大约是不想纳妾的,而今收留她只为做个解闷的玩意,等兴致一淡就放她好好嫁人去。
她是走了何等的大运才遇上这样的人,竟还能容她再嫁。
也就过了几个时辰,那边院子传来了很朦胧的响动,方云蕊本就睡得很浅,听见动静就起身唤海林来为她更衣。
她这边离得近,自然不必如其他院子里那般匆忙,换上了件鹅黄色的春衫,样式虽简单,但这颜色也是极衬她的,在夜色中有心之人一眼便能瞧见。
换完了衣裳,她又坐到了妆镜前。
海林见了很是惊奇,笑道:“今儿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姑娘竟主动描妆了呢。”
方云蕊弯了弯嘴角,眼中却是一片清明。
京城时兴的妆容她不会,也没有人教过她,但是她很清楚怎样能将自己的美貌放大,寥寥数笔便使得容色更甚,都看呆了一旁的海林。
她有些担忧,这样会不会太惹眼了?可又想着今日是楚岚少爷的大日子,临别之际,姑娘想盛容相送,难道这也不行吗?
她的姑娘已经够苦的了。
海林想着,悄悄移开了视线,没有将自己的担忧说出口。
过了一会儿,方云蕊带着海林出门,特意绕了一段路,挑了个不同的方向才去了前门相送。
果然大家都来了,家塾一罢课,府上就不再总是那么多人,小辈便只剩下了楚家的三个姑娘和三房两个儿子,今日方云蕊不会再被挤到后面去以致看也看不上一眼。
她的到来悄无声息,她也没有出声,只是悄然站在了一旁,听着国公爷在嘱咐楚岚一些注意保暖、休息之类的话,她不着痕迹看了眼二爷和二夫人的神色,二爷脸上淡淡的,二夫人倒是一脸殷切,只是方云蕊见惯了她虚伪的表情,便很轻易也分辨出她现在的神情也是装出来的。
“我的儿,一定要高中啊。”冯氏忍不住说了一句。
荣国公面上有些不悦,这样的说话,除了给孙儿增加负担,旁的什么用处都没有,这儿媳真是不会说话。只不过当着许多人的面,荣国公也不好指责什么。
楚岚回过身来时,恰巧看见了方云蕊。
她站得不是很近,可那身鹅黄色的衣服令她十分温柔婉约,又不失少女灵动,分明不是穿着妆点最华美的那个,却叫人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她还是来了,即便他告诉过她,她很不必来这一趟。
而且还描了妆,楚岚第一次看见她描妆,就连那晚她披着一身纱衣来勾他时,她都没有描妆,不知是不是因为对自己的容貌足够自信。
可她今日描了妆,特意描的,又不敢示于人前,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
楚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都有些收不住自己的视线了。
可他不能堂而皇之地去看她,不能叫任何一个人发现,他在看她。
索性她站着的方向,与冯氏几乎重叠,所以他看过来时,所有人便都以为他在看着冯氏。
“母亲。”
破天荒地,楚岚开了口,唤了冯氏一声,声音冷薄如雪。
“欸、欸。”冯氏意外于他这一声,匆忙敛好自己险些露出惊讶的表情。
“母亲放心,我自会尽力。”楚岚淡声讲述着,目光压过冯氏耳畔,看着站在后面的那个身影。
他一时有些想让她知道,她今日的准备,他是瞧见了的,她没有白白打扮一场。
可方云蕊始终低着头,没有朝这边看过来一眼。
“好、好。”冯氏应着,心中对楚岚异常的回话更加意外,不过她没有多想,想着怕是初临大事,这个少年早成的儿子也会紧张。
又看了一眼,楚岚慢慢收回目光,此时三房的楚平和楚江都走上前来,道:“长兄金榜题名。”
楚岚与他们交涉不深,只“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祝哥哥高中!哥哥一帆风顺!”楚苒笑着道了一声吉祥话。
楚姒也道:“祝兄长下笔如有神。”
楚玥原模原样跟了一句。
这些人的话,楚岚并不在意,他年少便离开了家,与弟弟妹妹们的感情并不深,他们对他也并不亲近。
只是此刻他有些在意,若是方云蕊,她会说什么给他听,这是同这些人一般,说些寡淡如水的吉祥话吗?
楚岚一怔,他耳边好似响起这一句,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他自己的幻听罢了,只是那娇糯的声音清晰绕耳,仿佛真有人叫了他一句似的。
楚岚看向祖父,道:“孙儿走了。”
荣国公满面笑容,拍了拍他的背,“去吧。”
楚岚转身上了马车,他只身走的,只有一个车夫跟着。
直到那辆马车不见了,众人才回过身。
有个身影极为晃眼,楚江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小辈们都睡眼惺忪,想着回去补个回笼觉。长辈们各怀心事,没有人注意。
唯有楚江注意到了她。
她今日美得叫人移不开眼,宛如春风化雨,瞬间让带着困意的楚江清醒过来。
所有人都四散去了,三房走得最快,方云蕊所在的地方偏僻,她在前头走着,很轻易和旁人拉开了距离。
楚江像是痴了一般,就跟在了她的身后。
忽然,方云蕊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来。
对上她的视线,楚江才如梦初醒,立马退了两步左顾右盼,暗恼自己这是疯了不成?此处还有旁人,他竟敢就这样跟了上来。
他抽了抽嘴角,对着方云蕊扯了扯,本是一个极敷衍的笑容。
可这一瞬间,方云蕊冷然的眉眼竟突然化开,露出一抹娇憨的甜笑来,轻轻唤了一声:“江表哥。”
然后在楚江还未反应过来之际,转身快步离开了。
楚江被这一笑蛊得两眼都渐直了,那一抹窈窕身影愈行愈远,小步匆匆,怎么看都有种娇羞躲避的意味,而那一声表哥宛如莺啼,在楚江心间荡漾。
直到回了居所, 海林仍心有余悸。
她几度看向身后,生怕楚江派人跟了过来,后怕地对方云蕊问道:“姑娘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这人能顺利上钩吗?”
方云蕊其实并不很在意这些, 只反问:“若他再追我一回,可比这冒险吗?”
海林哑了声, 那何止是冒险, 楚江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险境,而当下海林也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姑娘今早特意的打扮不是为了楚岚少爷,而是为着楚江。
“走吧。”方云蕊道, “这个时间, 咱们正好进竹林采了晨露, 去朝晖堂拜见大夫人。”
“是。”海林点点头。
换了身衣服,又卸下妆容之后, 方云蕊才与海林去竹林中采露, 她虽不知大夫人为何要让她每日都带着晨露过去,但横竖这些日子闲暇着,去了也是打发时间。
再加上那日大夫人为她指点迷津, 她其实觉得大夫人是很不错的。
到了朝晖堂,大夫人才刚起, 她也未施妆容, 很是随意地出来与方云蕊相见。许是因为没有子嗣操劳的缘故,大夫人看着比二夫人和三夫人都要年轻不少,精神气也很足。
“你今儿怎么来这么早。”江月容看她,少顷又自己想通了答案, “今日楚岚出去了罢?”
“是。”方云蕊说着,递上自己所采的晨露。
江月容看了眼那个小罐子, 道:“这些日子,你替我采露倒是尽心,不过马上就要深秋了,我嫌深秋露水煮的茶滋味不好,以后过来就不必采了。”
方云蕊闻言,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江月容注意到她的笑容,也笑问道:“你笑什么?”
“我只是猜想着,大夫人唤我采露来,其实非是为了真的需要我来采露,只是想试试我办事是不是稳妥尽心,想考验我。”方云蕊答道。
她起先只是隐隐这样觉着,今日大夫人开口免了她的采露,却仍要她日日过来,瞬间就坐实了她的猜想。
没想到江月容也应得十分爽快,“没错,我就是想试试你,我这朝晖堂清静了十多年了,突然要进个人来,自然得看过品性,知道是个安稳的才行。”
“恕晚辈愚钝。”方云蕊听了话,却是站起身来微微一礼,“不知大夫人让我过来,是想做什么?”
江月容看着她,道:“我初嫁来楚家时,其实也如你一般前后无人,丈夫又抛下我去了道观,让我成了全族的笑话,我也很是无助过的。那日我看见你,便觉得你格外亲切,我便想着,若我能有个女儿,兴许也是你这般年纪。”
方云蕊有些受宠若惊,所以这大夫人是想......
“我观你年纪,像是也要及笄了,婚事不能没有人做主,我虽伶仃,不过好歹还有娘家倚仗,若想给你挑一位老实稳重的夫君不是难事,只是不知你可否愿意呢?”江月容继续着后话。
“我?”方云蕊还是震惊,像是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一桩好事能落到自己头上似的,这国公府竟然会有人愿意为她谋划婚事。
见她迟疑,江月容以为她是还有什么顾虑,想了想道:“你放心,若是当真有了人选,肯定会提前叫你二人相看过,觉得满意才会落定,你全然不必担心什么。”
方云蕊见大夫人竟然能考虑到这个份上,哪里还会有什么意见,她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可她而今哪里是什么能考虑婚事的身份呢?
前有狼后有虎,她现在已经是忠勇侯府说定是妾了,可这桩事她又不能告诉大夫人,横竖国公府掌家的是冯氏,大夫人就算有心又能帮得上什么呢。
“我......”方云蕊轻轻开口,“我明年才及笄,还不想这么早就考虑婚事。”
江月容一愣,立时道:“傻孩子,这好姻缘哪里还是等待时机的?若是有了,要及时抓住才是正理。”
方云蕊又哪会不知这个道理,然而她实在是不能。
“劳烦大夫人费心了,我真的不想。”方云蕊低低垂下眼去。
“这是为何?”江月容微微拧眉,想不出她究竟有什么理由拒绝,“你信不过我?觉得我是在诓骗于你?”
“当然不是!”眼见大夫人就要动怒误会了,方云蕊连忙矢口否认,她知道今日不给出一个正当周全的理由,是说不过去了。
“大夫人,我内心的确是愿意的,然而我现今过不了心里那个砍。”方云蕊道,“我爹娘当年入京被山匪所害,那时因我年纪小的缘故,便未再行守孝的规矩,然而我在国公府这些日子,每每想起当年都觉寝食难安,已在自如替爹娘守孝尽心,不想中间因旁的事断了,还望大夫人见谅。”
她声音很低,听着好似是有哭腔一般,说得江月容心头一酸。
“你当年的遭遇,我听说过,若非你娘机敏将你藏了起来,你只怕要与你爹娘一同葬身山匪手中,唉。”江月容沉沉叹了口气,“好罢,你既然这样说,我总不能再勉强你,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只是我这话是一直作数的,等什么时候你想了,就来找我,也是一样的。”
方云蕊赶紧道:“多谢大夫人。”
小坐之后,方云蕊便与海林自僻静的道路离开了。
路上,海林轻轻叹了口气:“若是大夫人能早一个月提出此事,该多好啊。”
方云蕊垂眸,这都是因果循环,若无乞巧节那晚的事,她自不会求上楚岚,不求上楚岚,她自不会因与楚岚闹了别扭而慌不择路去茶会认识了大夫人,也就没有今日这一说了。
她是很能肯定的,她在府上三年都没有与这位大夫人说过话,倘若没有乞巧节这个变故,定然是到现在也说不上话,所以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
“不过,大夫人说姑娘随时可以再提此事,应当也是作数的罢?”海林问。
方云蕊点了点头,江月容是名门闺秀,而今江家又是得力之辈,自然不会不认自己说过的话。只是时移世易,到了那个时候,大夫人是不是真的愿意,那就不好说了。
不过今日大夫人这番话的确让方云蕊感动,她本就是伶仃之人,大夫人竟愿意为她操持婚事。说实话,其实将婚事靠给楚岚,方云蕊是很不安的。
毕竟这世间男子与女子到底不同,所看到的人和事自然也就不同,楚岚或许能识一位才干之能,却不一定就能替她掌眼一位好夫君,这是很不同的。
婚事总要交到女子手中,才知道应该看些什么。
倘若,等她终了忠勇侯府一事,进了女学,有幸拿到了玉牌,再请大夫人帮忙主持婚事呢?楚岚已经允准她再嫁了,想来她自己择个如意郎君,楚岚也不会再说什么的。
吃过午饭便到了下午,楚江还是如此沉不住气,中午的时候就趁着人多眼杂,派自己的小厮来给方云蕊送东西。
一块他自己的贴身玉佩和一封信,信上写着的无非是些酸话,三句两句地问她:听见她唤了那声表哥后心绪难安,询问她是不是开了窍,究竟是有什么意思。
方云蕊看完了信,楚岚说是去三日,但其实后日白天就会回来,他回府那日国公府必要一处吃饭,别人家的女儿不来,可嘉宁郡主一定是会来的。
方云蕊听说,即便是家塾已经罢课,嘉宁郡主去松英堂的次数也格外频繁,隔三差五就要去一次,一是为着与冯氏这个未来的婆母搞好关系,二则是为能巧遇楚岚。
可惜她在府上这么久,竟然都未看出楚岚与冯氏的关系不好,根本不可能日日过去拜见。
“姑娘,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海林问,“这些日子咱们去采晨露之后去往朝晖堂的路线,并未刻意隐瞒,若楚江当真派人盯着这边的动静,定然早就知道了。”
方云蕊默了瞬,道:“明日,咱们去四方院那边折桂花。”
这个时节,桂花正盛放着,香飘十里。
四方院与荣国公所在的荣寿堂不远,算得上在国公府中间位置,方云蕊几乎不会过去,每年也就无缘一见那边的桂花盛景。
听今年要去,海林很是高兴,“是要折给大夫人的吗?”
方云蕊凑近海林耳畔,轻声耳语了几句,海林点了点头。
第二日天不亮,方云蕊便与海林早起,前往四方院的桂花林。正是桂花盛开的时节,还没有走到时远远就嗅见一股桂花香,她二人进入林中,特地走得很慢。
等采摘桂花时,海林开口道:“姑娘,咱们今日为何突然来采桂花了?”
“大夫人说秋日的露水不好,我想拿桂花做些点心送去。”方云蕊道。
“姑娘为何对大夫人突然如此上心呢?”
方云蕊:“我将要及笄,自然要挂心自己的婚事,只是在国公府举目无亲,大夫人又膝下无子,说不定讨好了她,她就会帮我了。”
海林了然地点点头,又道:“奴婢倒是觉得,外面的公子再怎么样,倒也比不上国公府的少爷们好呢。”
“是啊。”方云蕊口齿清晰地说着,“若是能做了谁的妾室,我哪里还需要如此费心讨好别人呢。”
在二人的交谈声中,远处一个身影悄悄撤走了。
“少爷,今日那二位没去竹林,去的是桂花林。”
楚江听着,皱眉道:“怎么突然换了地方?”
桂花林那边可远不如竹林幽静,竹林那边又靠着铃兰阁,平日总不好动手,他正想着趁着楚岚走了,好好找个机会将那小妮子困住,谁知第二日她就换了个地方。
小厮便把方才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学给了楚江。
楚江愣了愣,那股烦心瞬间散去,大喜过望地问:“她当真是这么说的?愿意留在国公府做妾?”
小厮笑嘻嘻答道:“小的哪里敢骗少爷您呢。”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小妮子之前都是假清高呢,昨儿她叫我那声表哥,摆明了就是在勾引我,瞧着我送了东西过去便立马生了做妾的想法!”
楚江笑着,留在国公府做妾,她自然高攀不上楚岚,楚平是嫡子,但长得那么丑,又恶名在外,她自然也不会很乐意。
思来想去,适合的就只有他一个,她一想通这点,便立即松了口叫他表哥。
楚江愈发得意,只觉得已然得了美人在怀。
他这副模样被三房的月姨娘瞧见,问道:“你这是在乐什么?还不用功读书去?眼瞧着楚岚就回来了,他这回要是再中,我看你祖父眼里还能不能看见你。”
楚江不以为然,“便是如此,最先没脸的肯定也是楚平,他们可都是嫡子。”
月姨娘脸色顿变,“没出息的东西!你倒知道自己只是个庶子,还不知道用功!”
“若是可能,我也不想从你的肚子里出来!”楚江怒吼一声,他多年因嫡庶没少被亲娘念叨过,时间久了,他自己原不觉得什么,后来也厌恶起自己这个庶子的身份来。
倘若是嫡子,他若是嫡子,不知会比楚平那个废物争气多少,说不定不等楚岚回来,早就赢得了祖父的倚重喜爱,只因他是庶子!什么爵位,都与他失之交臂!
月姨娘险些被楚江这话气得别了过去,指着楚江颤抖不已,“你、你这白眼狼,我是你娘,你竟然这么对我说话!”
楚江对她早已厌烦至极,转身便出了院落不再理会,只看这会儿时辰尚早,转而又去了三夫人院里。
楚江是庶子,他的生母是月姨娘,自从懂事之后,楚江却会日日到三夫人柳氏那里去请安,多年来雷打不动,这也是外传楚江老实本分的原因。
柳氏自己的儿子是个不恭顺的,所以对楚江就还算和颜悦色,看着楚江一日日窜高,忍不住道:“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到了考虑婚事的年纪。”
楚江现在满腹心思都在方云蕊那里,哪儿还顾得上亲事,道:“母亲说的是,只是眼下长兄还未成婚,二哥也不曾成婚,儿子总不好先迈出这步来。”
柳氏也就是这么一说,自不可能真心为楚江谋划什么,见他这样说也是随口应下。
不过既然柳氏提起,楚江又不甘心将这话头这么草草过去,试探着道:“不过儿子的确也想在读书的时候红袖添香。”
柳氏抬眸,“听你这么说,好似是已经有了人选。”
楚江便笑了笑,“是有个惦记的,只想到时候能在母亲这边得个点头让她进门便可。”
这是要迎个妾还是通房进来了,楚平的通房不知凡几,成日闹哄哄地吵得柳氏头疼,楚江开口要一个她自然不会不同意,只道:“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自己看着办便是。”
左不过是一个妾,还无需她费什么心神。
“多谢母亲!”楚江大喜。
快到正午的时候嘉宁郡主便来了国公府,她甚至带了几身衣裳,大有在国公府小住几日的意思。康王府的排场大,方云蕊不必出去,就知道嘉宁郡主已然来了,还是和往常一样,被安排在四方院住。
“奴婢出去的时候,听说嘉宁郡主学了道八宝团圆饭,要等楚岚少爷回来后亲做呢。”海林道了一声。
方云蕊点了点头,难怪这么早就过来了,想必是需要些时辰准备,能让嘉宁郡主洗手作羹汤的,这天底下恐怕也就楚岚一个了。
她正如此想着,就听海林道:“这郡主都这般上心,姑娘要不要也给楚岚少爷准备些什么?”
方云蕊摇了摇头,“嘉宁郡主如此,是对他有情意,我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不能对楚岚有情,也不能与楚岚长久,既然都不能,费这个心思做什么?反倒显得她很难堪。
看来姑娘仍是没有对楚岚少爷生什么心思,海林心中微叹,也就不提了。
本是到了吃饭的时候,这会儿正赶上下人往各处送饭来,她们这边虽是偏僻,离府上的厨房却不远,没多时就送了过来。
海林正准备布菜,谁知方云蕊道:“走吧,咱们去四方院。”
“又去?”海林愣了愣,“桂花不是已经采回来了吗?”
“不是去采桂花的。”方云蕊道,“海林,把你的衣服给我一件。”
国公府女使的衣裳都是统一的样式,纵然府上的夫人小姐可以给自己身边的上等女使换衣服穿,不过方云蕊从不会凑这个热闹,一来低调,二来不会惹人非议。
眼下正是府上忙碌的时候,更是便捷了她。
海林闻言便去取了自己的一套衣服来给方云蕊换上,方云蕊又用妆容将自己和海林的容貌压了压,二人这才出门。
国公府的姑娘们与嘉宁关系究竟如何,方云蕊不得而知,只是每次嘉宁来时她们都会去说会儿话,这是惯例。
虽是秋日,不过正午阳光正好,方云蕊到时,她们正坐在院子里。
“今年的桂花开得特别好,我已经让我房里的妈妈存了一树,回头做桂花糕吃。”楚玥道。
嘉宁纵眼高于顶,也不会与楚家的人闹僵,她在学堂素来跋扈,不过从不会拿楚家的姑娘撒气。
见楚玥说话,嘉宁也笑说了一句:“你就是爱吃甜食,不过今年的桂花的确开得太好了,倒叫我有几分不适。”
“你小时候闻见桂花便会起疹子,太医不都说是弱症,现在也没好吗?”楚姒问了一句。
嘉宁道:“近乎大好了,现今也不至于起疹子,就是身上会有点痒罢了,我现今也是能闻得这香味的,只是不能靠太近了。”
嘉宁郡主不能闻桂花?方云蕊先是皱了皱眉,须臾又松开了眉心,这样或许......会更好。
方云蕊与海林在墙外听了几句,楚家的几个姑娘便要动身了,这些人无不知道嘉宁的心思,本来觉得楚岚已经回来,那与嘉宁的婚事怕是顺理成章,怎么也没想到楚岚竟凭空多出一个未婚妻来。
“这些日子,你可查到我哥要娶的那个女人是谁了?”楚苒道。
一提起这个,嘉宁便露出几分不耐,“我细细查了,能走动的人我都动了一遍,可就是无人知晓荣国公究竟给表哥定下了谁!如此耗费下去也是枉费时间,不找也罢!”
现在学堂又是罢课,她就更不好找了。
楚苒道:“等考完了试,想必学堂马上就要恢复了,你再找也不迟。”
嘉宁点点头,目光却飘忽着,觉得这样未免也太被动了些,难道她就只能这样看着不成?退一步讲,就算找到了那个小贱人,她又能如何呢?
寥寥几句,楚家三位姑娘便离开了四方院,赶着去自己院子里用饭了。
嘉宁郡主出来相送,见她们走了正打算回去,方云蕊这便快步走出,在嘉宁郡主转身之际打了个喷嚏。
嘉宁郡主果然很快转身,满脸不悦地打量了方云蕊一眼,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方云蕊忙道:“郡主恕罪,奴婢对这桂花香气有些不适,以后经过这边一定会记得戴上面纱的,还请郡主不要怪罪。”
嘉宁收回目光,罢了,到底是国公府的下人,她若大做文章管教一番,怕是不好。
只是有句话被她听见,反问道:“戴了面纱,便不会难受了么?”
“是。”方云蕊道,“戴上面纱便不会了,奴婢往常都是会戴的,只是今日夫人叫奴婢采摘桂花讨个彩头,沾染的香气浓郁了些,这才不小心惊扰了郡主。”
嘉宁已不欲与她计较方才那个喷嚏的事,只下意识问:“什么彩头?”
方云蕊回:“回郡主的话,是蟾宫折桂的彩头。”
蟾宫折桂?嘉宁一愣,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桂花还有这一层的意思?表哥明日回来,若她也采摘些桂花备在八宝饭上,那岂不是足叫表哥见了她的心意?
想通了这点,嘉宁更是愉悦起来,八宝饭配上桂花香,表哥一定会喜欢的,何况她对桂花过敏一事表哥不是不知道,正因为知道,才会更加感动!
“行了,你下去罢。”嘉宁挥了挥手,轻笑了一声。
方云蕊朝海林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道不动声色离开了四方院。
“姑娘。”海林寻了个岔路与方云蕊会合,问,“姑娘怎么就确定嘉宁郡主必定会去桂花林采摘呢?”
“她一定会去的。”方云蕊喃喃着,“这一个月来,她为了能巧遇楚岚,三天两头地往松英堂跑都不见得麻烦,采几朵桂花又算得了什么。”
“咱们......咱们这样,算不算陷害郡主啊姑娘?”海林小声问。
“不算。”方云蕊即刻否决,她面上一派镇定,“无人敢害嘉宁郡主。”
第25章
方云蕊与海林刚刚离开, 嘉宁就迫不及待对自己的侍女道:“你去拿个篮子来,咱们这便去采桂花,哦, 对了,再去给我准备一面遮面的纱巾来。”
那侍女道:“郡主, 这桂花离了桂树就不好存着了, 今儿还有一晚上呢,怕是等到明日要用时就不新鲜了。”
“是吗。”嘉宁郡主道,“那明日再去罢,你也替我记着些。”
“是, 郡主。”
此刻方云蕊已然择僻静小道回了自己的居所, 她在这府上三年之久, 很多时候都是尽量避免着与旁人接触而择小道,这国公府里有哪些小路, 她怕是要比长居国公府的小姐们要清楚熟悉。
她换下了海林的衣服, 又从箱子底下翻出一件红色绣着金丝团纹的褙子穿在身上。
“姑娘又要出门?”海林有些惊讶,她家姑娘是从不会穿红色到人前去的,这太过惹眼了。
方云蕊深吸了口气, 将面纱戴在脸上,笃定道:“对, 咱们去朝晖堂, 碰碰运气罢。”
两人出了门,走的却不是寻常走的那一条,方云蕊特地绕了另一条小道,这一条小道往朝晖堂去可以途经三房那边的后门。
“我跟你说的话, 你都记住了吗?”方云蕊问。
海林点点头,心跳得有些快, “姑娘放心,奴婢都记住了。”
这个时辰,主子们大都刚吃完了午饭,待在自己屋子里不会出门,却是下人们收拾走动的时候,她们所选的这条路在僻静处,也在三房大院的偏僻处,正是妾室所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