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听着,却只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但不行。”它轻声道,“诗灯所仰赖的,同样是恐惧。如果将所有恐惧都抹除,所有的灯光也将失去效用。”
……所以诗灯又是什么?是指那些用来压制怪物们的灯光吗?
许冥短短思忖了一下,很快又道:“不不不,我说的不是单纯的恐惧……”
严格来说应该是——生前的恐惧。
——真要说起来,这还是四楼那反复出现的“家母”给她的启发。
二楼的小说家生前怕自己一事无成吃不上饭,所以变成了饥不择食的怪物;胡伯伯因为家里人曾得过阿兹海默,因此对记忆的缺失分外恐惧,生前都在拼命保养,死后更是为此发疯;至于一楼的那个大眼睛……
从胡伯伯的随记来看,住在一楼的老人本身就有盯着来往行人看的习惯。
从结果反推,这种行为出现的缘由,或许也是一种恐惧?一种对他人的恐惧——而这种恐惧,从生前一直蔓延到它死后,最终又在许玲的作用下,成为了导致它异化的病毒。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楼的盼盼和她妈妈一直没有受到影响。除此之外,没有受到影响的应该就是三个活人。至少从留下的日记来看,田女士一直保持着理智;楼长助理,也就是扒手,同样也没受到影响。
他的异化是因为急于提升根的能力,而受到了“那个”的影响……起码目前看来如此。
还有就是楼长,她的变化同样也是因为“那个”,应当是因为急着和“那个”交换需要的规则,所以付出了代价……
许冥突然反应过来,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
……对了,是时间。
时间对不上。
如果楼长是因为和“那个”做交易而导致异化,那她的变化,应当出现在许玲的威胁彻底暴露之后;可事实却是,早在田女士他们还在小心试探的时候,楼长就已经表现出了些许不对劲……
和其他住户的变化,还差不多是在同一时期……
意识到这点,许冥心口忽然空了一拍。
她脑子里突然涌上了一个猜测,一个大胆的猜测,大胆到可怕。她忍不住再次抬眸看了眼不远处的502室,房门依旧紧紧地关着,从门缝里泄出阴冷的气息。
“……那个,楼长?可以这么称呼您吧。”又是片刻的静默,许冥缓了又缓,才总算在压抑的沉默中,再次挤出一丝声音,“冒昧……问您个问题。”
“您是以活人的身份,去和‘那个’进行交易的吗?”
“……”
语毕,回应她的却只有长久的沉默。
阴冷的气息进一步蔓延,许冥微微屏息,一时没有出声。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听到来自那声音的回应——
它在笑。
低低的笑,像是一阵低频的震颤;很快,那笑声又渐渐大了起来,声线越来越尖锐、震颤也越来越剧烈,直至最后,笑声都变成愤怒的尖叫——
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了一下清脆的爆裂声响,唬得许冥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房间里却已经陷入了沉寂,不知过了多久,才听杨独异再次出声,听着却像是已经冷静下来:
“抱歉。我有点激动了。
“我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我一直在努力保持,我在房间里尽可能地点了灯……但在某些事情上,我实在有些无法控制……”
“没、没事。”许冥尽可能冷静地回了一句,一时又有些恍惚——所以方才那一声爆裂声,是房子里电灯爆裂的声音吗?也就是说住在502的楼长现在是在用出自501的灯光让自己“保持情绪稳定”?可之前田女士的日记里说,她最后一次见楼长时,对方的房间昏暗,没有灯光。
是在那之后,楼长又自己恢复了屋里的照明吗?它是怎么办到的?现在突然爆掉一个真的不要紧吗……
许冥有些担忧地想着,念头微转,又不由一阵叹息。
……果然。
她原本也只是猜测,但从楼长的反应来看,自己多半是猜对了——
楼长本人,只怕早在许玲还在低调发育的时候,就没能撑过去。死后她试图以死者的身份继续管理这栋楼,甚至不惜付出巨大代价去交换规则,却没有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间,也已受到许玲的影响,成为了对方的器官之一。
这么久没找到对付许玲的突破口,说不定也是因为这层关系。
好消息是,楼长应该并没有替许玲“进食”过……当然,这点许冥无法百分百确定,但她愿意这么相信。
另一边,那声音似也终于彻底冷静下来,无声片刻,又是一声轻叹。
“谢谢你的建议,很有启发。我会尝试用你说的那个词去触发规则。”它轻声道,“如果成功,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把钥匙给你。
“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在离开前能再另外帮我做三件事,这很重要。”
“?”许冥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什么?”
“第一。请帮我用灯光拖住它。”杨独异道,“既然你知道那条规则的事,说明你已经接触过302的住户。那你应该也知道,感应灯只是灯光的一种载体形式。灯光可以装进不同的载体中,载体的容积和数量决定了光能发挥的力量,也就是说……”
“我们可以把501的那个大灯扛下去。”许冥恍然大悟,“直接上大炮!”
“……不。”那声音顿了一下,“我的建议是,你可以使用一些合适的灯具去舀走那些光。”
“哦。”许冥再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明白了。
杨独异:“……”
“事实上,那个藏在501室深处的巨大灯盏,是我同伴留下的根。”短暂的沉默后,它又开口补充,“这个根已经和单元楼融为一体,所以无法搬动。”
许冥:“……嗯。”
虽然但是,为什么还要特意强调解释一遍?
许冥没说话。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楼长补充解释的语气还有些微妙。
“第二件事——”就在此时,那声音再次冒出,“我希望你去拉掉201室的电闸。”
许冥:……
许冥:……???
“不好意思。”她怀疑自己没听清楚,“你刚才是说……”
“关闭201室的电闸。”那声音一字一顿、再次重复,“这同样非常重要。”
201——许冥对这个房间有印象,它就在小说家房间的对面。房间内同样运作着有抑制作用的灯光,但当许冥先前试着拉下电闸时,那房间门却始终紧闭,里面的存在没有出来。
所以待在里面的到底是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杨独异似乎并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只简单道,“她曾许诺,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她会来帮我。”
朋友……许冥眉心微动,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半信半疑道:“那最后一件是……”
“最后一件,其实不做也可以。”那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你知道得很多,所以我默认,你应该已经打开过302住户留下的盒子了。”
302住户,也就是田女士。许冥不假思索地点头,跟着便听那声音道:
“既然如此,那能不能请你把她留在盒子里的那截茱萸带过来给我?”
……茱萸?
许冥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了那截干枯的茱萸枝:“您是说这个?”
那声音似是笑了下,继续道:
“对,就是这个。如果可以,请在你拿到钥匙后,把这个东西插在我的门把上。”
“……”许冥思索着点了点头,“可我能问问理由吗?”
“理由?没什么特别的。”杨独异说着,语气又恢复了一开始的随意平常,就像个普通人一样:
“如果一切顺利,接下去我们将会带着那把连接钥匙,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虽然渺茫,但我希望这东西,能为我们指引回来的路。”
杨独异的话音落下, 楼道内再次恢复安静。
楼下的鲸脂人还在探头探脑,因为搞不清楚状况,正在试探地冲着许冥挥手, 挤眉弄眼。
许冥此刻却完全没有搭理它的意思。
……她脑海里,只反复播放着方才听到的话。
“如果一切顺利, 接下去我们将会带着那把连接钥匙,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虽然渺茫,但我希望这东西, 能为我们指引回来的路。”
那听上去并不是什么吉利的发言, 令许冥更在意的, 却是其中的某些措辞——
它说,“我们”会带着“连接钥匙”离开。
“我们”……这个“我们”里,到底包含了谁?
那个所谓的“很远的地方”, 指的又是哪儿?门后的世界吗?他们要去做什么呢?
许冥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却又不敢确定。她自认不是一个感性的人,这会儿心头却莫名涌上些酸涩, 犹疑着点了点头, 正想再问什么,杨独异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语速微微加快:
“501室的光不具备主动攻击性,只要保证不去注视就不会受到影响。
“将准备好的载体放进屋子里,然后赶紧离开,躲到无法被照射也看不见光的位置。默数至少九十次心跳。再回去,就能将装在载体的光带走。
“切记, 默数的过程中, 千万不要去看那些光,不论听到任何声音, 都不要去看。”
“……?”许冥微微一怔,而后才反应过来,它是在教自己如何舀走501室那个灯盏产生的光——毕竟之前已经答应了,如果能够顺利削弱301小女孩的力量,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用灯光拖住那家伙。
如果只依靠楼内现有的感应灯的话,未免太束手束脚。因此载体是必要的。
再仔细一想,对方这会儿突然提起这事,多半也是不想让自己再深究之前的话题,遂也识趣地没再追问,而是确认道:
“请问能用来舀光的载体,有什么硬性要求吗?只能是灯具?”
杨独异很快就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许冥了然地点头,想想又道:“那能使用的灯具数量大概是……”
“很抱歉,这个我并不清楚。”杨独异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离开房间了,不确定楼内现在还有多少可用的灯具……如果你能进入其他房子的话,或许可以从它们那里进行收集。
“302和101室目前应该还是安全的,你可以先去那两个房间找找看。但切记,不要去碰已经装好的感应灯。也不要使用破损的灯具……”
杨独异说到这儿,却又停了下。默了两秒,忽又轻轻叹了口气。
……很难。
虽然这个事情是它要求的,但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这事其实非常不容易——甚至有很大风险。
首先就是寻找灯具的问题。就像它说的,现在能够让人安心探索的,只有302和101。然而想要去这两个房间,必得经过301室门口,搞不好就会被当场抓住;其次,就算能顺利进入这两个房间,能不能有所收获,也还是个未知。
就算能找到,灯具的体积估计也不会太大,能舀走的光芒自然也不会多。光的浓度如果不足,别说拖住许玲了,能不能用来自保都成问题……
“算了。”左思右想,杨独异终是无奈开口,“如果能找到新的载体是最好,如果不能,也不勉强。你尽量把它引到有灯光的地方就行,剩下的我会处理……”
“好的,明白了。”许冥听着它的解释,不知为何,表情却有些欲言又止。等杨独异说完了,礼貌地轻轻点头,才又小声道:“只是我刚才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
杨独异:……
杨独异:?
“我刚刚想问的其实是,那个屋子里的光,大概能装满多少灯具?”许冥小声道,“还是说,那个根只要还在运转,它产生的光就无穷无尽,随便打包多少都可以?”
杨独异:“……”
杨独异:“不好意思,但你刚才是不是说了‘打包’?”
“舀!”许冥立刻道,“我的意思是‘舀’。”
虽然按照她的理解,其实和“打包”也差不多……无非就是把这个地方的光,转移到新的载体里而已么。
“……”杨独异却再次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迟疑地给出答复,“理论上来说,是的。但这栋楼里能用的灯具应该没剩多少……”
“没事没事!”许冥看着却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只要确认数量没限制就好……对了,光一个灯泡可以吗?还是必须得连上电源……”
“……不需要额外能源。光的本身就是能源。”杨独异轻轻应着,语气却越来越微妙。
它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现在不是人类,所以思维和直觉都变得有些奇怪;又或许是因为太久没和人接触,导致容易想太多……
又或许、可能、大概,只是单纯的错觉——
总之,不知道什么原因。
在许冥和它确认打包,不是,舀光的问题时,它的意识里,确实窜出了那么一丝不妙的预感。
另一边。
夜幕下的广场,柔和的音乐在轻轻飘荡,远处的霓虹灯闪烁,溢彩流光。
几个年轻的女孩蹲在广场中央,围着正在发声的音响,叽叽喳喳热烈讨论。
“音量不能再调大一些吗……”
“不好吧,公共场合。”
“可这边除了我们也没别人了吧……广场舞音量不高不得劲啊。”
“那还是调高一些吧。”被围在最中间的女孩拿了主意,一手轻轻伸向音响箱,手指微动,音响内蹦出的声音便瞬间响了一倍不止。
旁边几个女生欢呼一声,纷纷转向广场的外围,开始一本正经列起广场舞的队形。负责调整音响的那女孩却没动弹,只安静站在原地,看着其他人蹦来蹦去,颇为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晚风拂过,吹动她腕上的手链。左腕上戴着一串奶糖,右腕上戴着的却是一串火柴——
正是郭舒艺。
“打扰了。”就在此时,旁边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女孩的身边,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个身影。
郭舒艺对此却似毫不意外,只转身冲着对方点了点头。然而目光在触及对方的脸时,眼中却还是无法控制地掠过了几分诧异。
只见来人也是个女性,比她高大约半个头。身材匀称,衣着简单,唯有一张脸最让人印象深刻——
左脸凌厉美艳,右脸崎岖狰狞。
郭舒艺看得都有些傻眼,顿了会儿才不太确定地开口:
“许冥姐?”
“嗯,是我。”许冥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顺势往不远处的广场上看了眼,不出所料地在里面看见了两熟悉面孔。
大郭和小郭这会儿都在广场舞的队伍里,正紧张地跟着前面人蹦跶。
算上旁边的,一共六七个女生。许冥不想引起她们注意,以手掩着脸,又往旁边退了退,这才对着郭舒艺点了点头:
“抱歉,有急事,所以就先进来了。”
“没关系的。”郭舒艺立刻道,“我很高兴姐姐愿意进来玩……姐姐不去和其他人打招呼吗?”
“不了不了,怪吓人的。”许冥说着,再次微微懊悔起当初给自己弄了这么个造型。
她现在所在的,正是郭舒艺的怪谈。
现在的怪谈,基本等同于封闭,只在许冥的规则书里留了一个出入口,只可惜进出条件苛刻,只有灵魂轻盈到一定程度的异常存在,才能顺利通过——
对于原本的许冥来说太困难,对于现在的许冥而言却正好。
她这会儿正好处在梦行者状态,灵魂只怕比阿焦都能轻些。既然阿焦都能进来,那自己没理由不行——怀着这样的想法,许冥方才特意试了下,没想还真就进来了。
只可惜她现在的造型不太好看,许冥也不想吓到其他人,便偷偷摸摸地直接来找郭舒艺说话。郭舒艺认真点了点头,看上去十分专注:
“嗯嗯,我明白了。所以姐姐你是需要我帮什么忙呢?要我出去吗?”
“不不,这没必要。”许冥赶紧道,“我只是……这样,我先问你两件事啊。”
郭舒艺:“?”
“第一。”许冥竖起一根手指,“我想问下,你在怪谈里捏出的东西,能拿到外面去吗?”
“现实吗?那好像不行的。”郭舒艺慢慢眨了眨眼,又补充道,“可如果是其他怪谈的话,应该可以哦。”
“那就好。”许冥看上去松了口气,紧跟着又道,“那你介意我从这里拿点东西出去吗?所需的数量可能比较多……”
“拿什么?好拿吗?”郭舒艺一下直起了身体,“没问题的,姐姐你随便搬。如果觉得数量不够的话,我可以专门为你捏一场美梦,场景和内容你自己选……”
“场景无所谓!”许冥立刻表示,“主要是想要灯泡。”
“……?”郭舒艺不禁一顿,“什么?”
“我说,灯泡。”许冥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场景无所谓,主要是要有灯泡。”
“很多很多的灯泡。”
楼下·301室内。
高大的“哥哥”正蹒跚着脚步, 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地准备“晚餐”,面前的水龙头哗哗地开着,冲洗装在菜篮里的脏白菌丝。
远在房间另一端的卧室内, 邱雨菲语调平平的声音正不断从门后传出,声音不大, 却能听出明显得干涸沙哑, 已然充满疲惫:
“‘朵朵,是我对不起你。’面前的女人哭泣着, 脸上的浓妆都因为剧烈的表情而挤成一堆, 再也不见那种身为‘上官太太’的体面, ‘你回来吧,回家来。妈妈会好好补偿你。以前是妈妈错了,妈妈偏听偏信, 妈妈对不起你,我再也不会这样了、再也不会了……’
“杨朵朵望着面前哭泣的女人,却久久都没有说话。
“‘多可笑啊。’她沉默地想道, 原来那个冷眼看她的‘妈妈’, 也会有哭得这么难看的时候。
“‘松手吧,上官太太。’不知过了多久,杨朵朵才轻声开口,‘我没有妈妈,那里也不是我的家。’
“‘像你这种恶毒又肤浅的粗野丫头,根本就不配当上官家的人’,‘杨朵朵你记住, 血缘在我眼里没那么重要, 小茶才是我抚养到大的女儿。你要是再敢动她一次,就给我滚出上官家’……
“‘上官太太, 还记得吗?这些话,都是您亲口说的。我现在也算明白了,就像您说的,血缘,确实没那么重要。’
“杨朵朵说着,一点点将自己的裙摆,从上官夫人的指间抽了出来:‘请回吧,上官太太。没让人把您直接赶出去,已经是我的仁慈,请不要再得寸进尺。’
“语毕,杨朵朵抽身便走。再也没有回头。”
——到这儿,一个章节终于结束。
邱雨菲暗暗松了口气,看了眼手机右上角已经告急的剩余电量,又不由悬起心脏。一旁的许玲蓦地睁开眼睛,眼中却分明流露出几分不满:
“又结束了吗?好快啊。
“姐姐快给我念下一章!”
“好的好的,玲玲你别急啊,稍微等一下……”邱雨菲赶紧道,忙不迭地拿起旁边的水杯,咕嘟嘟地灌了几口水下去——
她当然知道怪谈里的水喝多了不好,但她现在是真没办法了。她已经连着给许玲念了不知多少章小说,反正印象里所有能打脸的亲戚都已经被杨朵朵打过一遍了。嗓子累得快冒烟,喝水吞咽的时候,都能感受到明显的疼。
许玲估计是因为刚听完一个小高潮,见状也没说什么,只不太高兴地撇撇嘴,躺在床上认真回味起方才的剧情。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姐姐,我有点不明白。”
“嗯?”邱雨菲慌忙咽下嘴里的水,“什么?”
“为什么杨朵朵不要她的妈妈呢?”许玲一本正经地问着,一字一顿,“没有妈妈的话,好可怜的。”
“呃……或许吧。”邱雨菲噎了一下,“问题是,她妈妈对她不好啊……”
“那就换一个对她好的妈妈嘛。”许玲说着,忽然坐起了身,“不过上官妈妈虽然很坏,可她长得好看啊。就这么丢了,太可惜了。”
“如果是我的话,就把她的脸剥下来,再去找一个对我好的妈妈,把脸缝上去,这样我就能有一个完美的妈妈了!
邱雨菲:“……”
“啊对了,手脚还有身体也得留着。万一新妈妈有哪里碰坏了,也好及时替换……”
许玲自言自语般说着,说到最后,兴奋到几乎从床上蹦起来,又猛地朝邱雨菲看来:“姐姐,你说呢?”
“……嗯。”邱雨菲再次语塞,顿了两秒,略显僵硬地开口,“我觉得,这样的做法,好像也不是不行……”
“对吧。”得到认同的许玲甜甜笑了起来,忽然歪头,定定地看向邱雨菲的喉咙,嘴角笑容微敛,“说到这个……”
“姐姐你的喉咙,好像也该换了哦。”
“……!”
邱雨菲呼吸登时一滞,下意识捂住了自己颈部,支吾着刚想说些什么,又见许玲眉眼一弯,再次露出抹天真的笑容来。
“开玩笑的啦,我知道的,姐姐的喉咙只是将故事太多,累到了而已。多喝水就没事的!”
说完,还主动将水杯往邱雨菲的方向推了推。后者战战兢兢地接过,指尖犹有些冰凉:“对、对,差不多是这样,问题不大、问题不大……”
“当然问题不大,我都明白的。”许玲笑吟吟地说着,自行拿了本童书,向后靠在了床头垫上,“姐姐有问题的,只是这张脸而已。”
“……”邱雨菲喝水的动作再度顿住。
“不过没关系,不用担心。很快就能给你搞到新的脸啦!”许玲充满自信地说着,语气听上去竟像还带着几分鼓励安慰。
听得邱雨菲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怎么可能不担心啊,就是因为你说了这样的话才担心啊!话说那个脸又是怎么回事,它看重的是谁的脸?冥冥老师的吗……
邱雨菲一时杂念纷飞,此起彼伏的问号塞得她脑壳疼。她谨慎又畏惧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许玲,迟疑着开口,正想再多问些情况,却见对方似是察觉到什么,蓦地放下手中童书,一下坐起了身——
而后开始扫视周围,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感受到了某种极其恐怖的东西一样。
……不,不对。
不是恐怖。
邱雨菲小心地观察着它的表现,在心里做出判断:
那种眼神,语气说是恐惧,不如说是错愕。
那种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发现自己手机没了的那种错愕——
而很快,这种愕然,又一下变成了再明显不过的愤怒。
“……坏人。”邱雨菲听见它低低骂了一句。
紧跟着,声音一下大了起来,稚嫩的嗓音也瞬间变得尖锐——
“坏人坏人坏人坏人!那该死的家伙,坏蛋老女人!她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全断了,为什么我的线全断了——”
喊到最后,声音已经尖到宛如裂帛,刺得邱雨菲耳膜一阵疼痛。她震惊地望着面前气到失控的小女孩,终是克制不住地往后退去,后背啪一下撞上什么东西,传来冰凉的触感,她惊讶地转头,正对上“哥哥”无神的双眼。
“嘘。”“哥哥”抬起手指,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飞快看了眼床上的许玲——后者这会儿正气得在床上不停锤打,兀自大喊大叫个不停,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们这边。
“哥哥”轻轻眨了眨眼,僵硬的脸上浮上些许诧异,随即便拿定主意,用力一推邱雨菲的肩膀:“走。”
“哦……哦!”邱雨菲也不傻,前一秒刚点头后一秒便飞快往门边冲去,出于害怕,确认两人都跑出房间后,还不忘回身将门关上,给自身多加一道保险——关门的刹那,通过门缝,依旧可以看到正在愤怒大吼的许玲。
不知是不是邱雨菲的错觉,明明人还是那个人,身形看上去,却似乎比之前小了一些。
不及细想,邱雨菲赶紧关上了门。回身的瞬间,却正对上许玲冰冷的双眼。
“姐姐。”它轻声叫着邱雨菲,微微歪过了头,身上仍旧是那身白纱裙,只是看上去变得破旧不少,“你要去哪里啊?”
“故事还没讲完呢。”
邱雨菲:“……”
定定望着那双玻璃般的眼睛,邱雨菲却忽然愣住了。
我该害怕的。她默默想到。
方才还在房间里的人,转头却一下出现在身后,还用这种吓死人的眼神盯着我……按理来说,我应该害怕的才对。
然而,完全没有。
完全感觉不到恐惧。最多就是在对上目光的刹那愕然了一下而已,但很快就缓了过来……
不害怕。真的一点都害怕。
……这个事实本身反倒有些把邱雨菲自己搞得有些心虚了。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确认自己是活人后当即松了口气,随即涌上的却是更深的困惑。
另一边,已经走到门边的“哥哥”终于意识到不对,艰难转过了身。在看到拦在邱雨菲跟前的许玲时,素来平静的双眼中无法克制地掠过几丝恐惧,旋即又咬咬牙,下定决心般地转身,从旁边抄起一把厚重的座椅——
它已经没法离开了。它很清楚地知道这点。
不论局势如何扭转,自己的死亡都无法逆转,遑论得到所谓的“自由”。
既然如此,那不如咬牙拼一把,至少要帮助还活着的人离开——
“哥哥”咬着牙,努力克服着胸口被女孩强行唤起的记忆与恐惧,冲着许玲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椅子。
就在此时,却听“啪”的一声——女孩儿的脸被重重拍到了一边。
“哥哥”:……
“哥哥”:……?
“哥哥”有些傻眼了,维持着高举椅子的姿势,一时不知该不该放下来。
邱雨菲也有些傻眼了,维持着给人逼兜的姿势,看看面前的小女孩又看看自己的手掌,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