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整得算是怎么回事?
说吓人吧,又不吓人。说真实吧,又一眼假。
不上不下的。
许冥正暗自思索着,走在前面的兰铎却又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略显微妙地看她一眼,张了张嘴又闭上,跟着抿了抿唇,似是陷入了某种纠结。
又过片刻,方听他试探地开口:“你不舒服?”
“嗯?”许冥怔了下,下意识摇头,“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走这么慢。”兰铎看似松了口气,旋即移开了目光,继续往前走去,“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你不总是最积极。”
许冥愈发困惑。什么叫“这种情况”?哪种情况?
再联系下之前兰铎从自己身上抓毛的事,许冥心情愈发微妙。老实说,会编剧情的幻觉不少见,但像这种,莫名其妙自己原创一条剧情线,还原创得没头没尾,连当事人自己都一头雾水的幻觉,她这也是头一回遇见……
保险起见,她还是低低应了一声,随即加快脚步,跟上了前方的兰铎。
目光却不断扫向两旁的旧房子,又不时伸手在身上摸一下,眉头微微蹙紧。
——虽然她现在依旧想不起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也搞不懂为什么这幻觉里的剧情到底在讲什么,无论如何,“幻觉”这个结论已经是铁板钉钉。
而根据以往的经验来说,会陷入幻觉,说明自己之前肯定已经被困在了某个怪谈里,幻觉正是怪谈狩猎的手段。既然如此,那当务之急,就是要设法破除幻觉,赶紧逃出去……
最简单的做法,自然就是直接暴力破坏。但具体该怎么破坏,这个也有讲究的,如果没有把眼前一切都横扫一遍的能力和气势,那必须追究一击即中,一下破坏幻觉的核心。
但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破坏。
许冥方才看过了,自己身上除了一个斜挎包,什么都没带。而那个包里轻飘飘的,显然没装什么可以用来充作武器的东西;小路两边又特别干净,连这石头都没……
瞥见道边的一堆碎瓦砂石,许冥心中蓦地一动。
“嘿。”她立刻开口,叫住了走在前面的兰铎,“等一下。”
兰铎闻声回头,绷着嘴角看过来:“怎么?”
“没什么。”许冥笑了下,指了指旁边的瓦堆,若无其事地靠过去,“我突然想起来,我宿舍的小鱼缸里正好缺两块石头……难得路过,不如等我先去找找?”
兰铎:“……?”
“你在开什么玩笑?”他难以置信地看过来,“你宿舍十点半就关门了,我们总共就没多少时间。你还有空挑什么石头……”
“放心放心,很快的。”许冥心说鬼知道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只随口敷衍着,目光不断在瓦堆上徘徊,尽可能地寻找着可以用来充当武器的尖锐石块。眼见“兰铎”神情越来越奇怪,许冥索性赶在他之前抢先开口:
“对了,之前就想问了。”
她意有所指地指了指他的脖子:“你的铃铛呢?”
“那么重要的铃铛,不会是丢了吧?”
“……”兰铎闻言却是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喉咙,面上浮现出几分窘迫。
果然。许冥毫不意外地想着,再次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瓦堆。
能制造出幻觉的怪谈,坦白讲,她也经历的不是很多。但经验好歹也是有归纳出一些的。其中相当重要的一条就是,千万不要让幻觉里的存在带着你的节奏走。
而打破节奏的有效方法之一,莫过于直接戳穿幻觉里的矛盾与漏洞。
怪物也是有情绪的,至少会模拟幻觉的怪物,它是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和模仿情绪的。这就意味着当一个漏洞被指出时,对方很可能会给出一个短暂的情绪反应,比如惊讶、比如茫然,再或者就是动摇。
再接下去,无外乎就是两种发展。要么对方开始试图补圆漏洞,维护幻觉的真实性;要么就是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撕破脸不演了……而无论是哪种,起码都意味着,幻觉本身的节奏会被打破,而被困在其中的自己,也能趁此机会,稍微得到些喘息之机……
就比如现在。
许冥的视线终于锁定了一块尖锐的碎石,趁着兰铎窘迫移开目光的工夫,赶紧捡起,悄悄藏在了身后。
转身正打算找个合适的下手角度,目光无意间扫到兰铎发红的耳朵,表情却是瞬间凝住。
……不是,我就问个铃铛的事,你脸红什么劲啊?这算是那门子的情绪反应?
这只是个幻觉,麻烦你正常点,我害怕。
许冥都给整得有些不会了,一块瓦片在背后藏了半天,也不知该不该这个时候砸出去;就在此时,却听兰铎又轻轻咳了一声,耳朵似是红得更厉害了。
跟着就见他四下看了两眼,又将挎着的行李袋往上提了提,还在上面拍了下,对着袋子低斥了一声,这才将目光又转回许冥身上。
转过来了,却又不肯对视,视线飘忽半天,终是羽毛般垂了下去,接着便听他又是一声低哼,一边转过脸,一边对着许冥,轻轻提起了右边的裤腿。
“……?”
许冥不解垂眸,借着路灯的光芒,目光最终落在对方的脚腕上。
只见苍白的皮肤上,是绕了两圈的鲜艳红绳;红绳的中间,正是一枚金色的铃铛。
许冥:“……”
哇哦。她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感叹一声。
不得不说,这个幻觉还真挺会玩儿……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挺讲究细节。
虽然这么说有点怪,不过许冥本人确实曾有一阵特别喜欢画脚饰一类的元素。而且没记错的话,大二那会儿,正好还接了个单,帮人花了一张动画同人图。那个动画角色本尊恰好就是个脚腕上戴着银链的纸片人帅哥,完完全全踩在她的审美点上,导致她当时画完这单直接垂直入坑……
可惜后来那个角色崩了,动画本身也腰斩了。许冥无奈脱坑,连带着对脚饰的爱好都一并冷却下来。
……所以说这个挂在脚腕上的铃铛,在社畜许冥看来,可能毫无波澜;但在大二的许冥来看,绝对很有吸引力……
“可以啊。”许冥发自内心地感慨,也不知是在夸幻觉,还是在夸面前的“兰铎”,“很懂么。”
“……!”兰铎闻言,却是倏然睁圆了眼,不知为何,耳朵却是红得更明显了,“你这说得什么话!不是你说……我才……我还……结果你还去摸猫!”
……???
什么东西?
许冥再次茫然。不是小哥,你是怎么做到短短一句话省略掉至少三个关键内容的?OOC也不是这么个C法吧。
考虑到这个幻觉的廉价程度,许冥都不由怀疑这是不是因为原创剧情圆不过来所以疯狂给自己打马赛克。
话说自己刚来到这儿时,身上那一身毛……原来是猫毛吗?
许冥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沾着的细毛,又看了看对面面露不虞的兰铎,不知为何,心头却忽然涌上一股很古怪的感觉。
就好像……就好像类似的对话,自己真的在哪里听到过一样。
握着瓦片的手指不觉一松,然而转瞬又牢牢紧握。许冥定下心神,注意到兰铎再次看向自己的目光,心头无端一紧,又赶紧岔开话题道:
“这么在意,那你也捏两只猫出来给我摸摸不就行了呗?”
“不行!”这回对方却是回答得相当利索,“我说过了,这是原则问题。”
“这又关原则什么事……你是狗派吗?”许冥心不在焉地瞎扯,“那你捏奶牛猫不就行了,四舍五入就是哈士奇……?”
又来了。她表情微微一顿。
那种熟悉的感觉——明明刚才自己都没怎么思考,那话却自然而然就接上了,几乎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
眉头因为这种古怪的熟悉感而不觉蹙紧,对面的兰铎却像不想继续讨论这事了,飞快扯开话题,又问了句“你石头捡完没”,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匆匆转身,又带着许冥往前走去。
那块尖锐的瓦片仍握在手里,许冥跟在兰铎身后,不断寻找着适合下手的角度。却听兰铎忽然开口,这次切中的,却是个意料之外的话题:
“对了,你在之前那个怪谈里,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吗?”
许冥动作一顿,握在手中的瓦片微微往回一收:“你是指什么?”
“就,那种叫‘根’的东西。”兰铎半转过头看她一眼,吓得许冥赶紧收回了手。好在似乎因为之前那铃铛的事,他现在也不太敢看许冥,目光只稍稍转过来一些,很快又转了回去。
“而且,你不是说,那个怪谈你阿姨也可能去过……就因为这个,你才千方百计想要进去吗?”兰铎说着,声音稍稍低了下去,“你从那里出来后,情绪就一直……是没找到吗?”
“……”许冥静静听着,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话是什么意思?根、怪谈、阿姨,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组合方式?
听上去就好像、好像……
好像这个还在读大二自己,正在为了找关于阿姨下落的线索,到处疯狂地找怪谈碰瓷一样。
问题是这根本就不可能啊,自己高中毕业后就已经没有通灵体质了,看不到任何非现实的东西。而且凭自己的性格,遇到怪谈绕着走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主动去……
等一下。
脑海的深处似是有什么突兀地松动了一下,许冥心中微动,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对啊,性格。
许冥记得清楚,自己的阿姨是无故失踪的,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突然就没了任何消息。
……凭自己的性格,怎么可能不去找她?就算不通过怪谈这种反人类的方式,至少也该有些行动。比如报警、比如贴悬赏、比如四处联络人……
可为什么自己的记忆里,却没有丝毫关于这些的印象?
为什么在记忆里,自己好像就是平静且自然地接受了这一切……现在想来,这才是最违和的地方,不是吗?
更诡异的是,过去的自己,竟好像从来都没发现这份违和——直到现在。
……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许冥用力闭了闭眼,不知为何,竟觉脑海中一阵爆炸似地疼痛。耳边传来兰铎焦急的呼唤声,她循声睁眼,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软倒在地,就连那块准备用来砸人的碎瓦片都掉在了地上。
“没事吧?!”兰铎蹲在她的身边,伸手将要将她扶起,许冥却只挥了挥手,闭眼努力调节着呼吸。
“我没事。”她轻声道,“我只是在想我阿姨的事……”
她莫名有种预感。她或许应该在这个幻觉中多停留一会儿——为了某些无法确定真假,但很可能会给她带来意外启发的情报。
“……好吧。”见许冥没有起身的意思,兰铎只能先收回了手,默了会儿,又轻轻叹了口气。
“我理解你想要家人的想法。家人突然不见,这确实放在谁身上都很难接受。家母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病症,所以我对此,也是颇为感同身受……”
“……”许冥听着,却是不禁再次抬眼看他。
“不好意思。”默了一下,又听她道,“但,家母?”
“嗯。”兰铎肯定地点头,“家母曾罹患阿兹海默……!”
话未说完,便见一团阴影飞快朝着自己脑袋撞来——是许冥捡起了地上的那片瓦。
许冥没有留手,碎瓦尖锐的一端重重扎进兰铎的太阳穴里。鲜血飞溅而出,眼前的兰铎像是个被扎破的充气玩偶,一下软了下去。
他啪地倒在地上,双眼却还圆睁着,定定看着许冥,眼神充满不可置信。
许冥同样定定地回望,眼神则充满可惜。
“本来还想从你这里蹭点情报,你说你犯什么浑呢。这么急着送。”她轻声咕哝着,艰难站起了身,“一下给个这么大的破绽,我想装没注意到都不行……”
家母。开玩笑。这像是兰铎能说出来的话吗?
许冥摇着头直起身,见倒在地上的兰铎仍怔怔地睁着双眼,太阳穴处的伤口朝上,流出的却不再是鲜血,而是一团团白色的、棉絮般的东西。
仔细看了眼,竟是绵密的菌丝。
许冥不由皱了皱眉,下一瞬,却感周围一阵摇晃,下方传来重重的坠落感——紧跟着,又是层层叠叠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再下一秒,胳膊上传来明显的触感。她顺着这股摇晃的力道缓缓睁眼,正对上邱雨菲微妙的眼神。
“冥冥?冥冥老师别睡啦!”她坐在旁边的位置上,轻轻推着许冥,“醒啦醒啦,电影都结束了,彩蛋都放完了……不是我说,这是枪战片诶,也亏你睡得着。”
许冥茫然看她一眼,又看看四周,缓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哪儿了。
邱雨菲网上抽奖抽中了电影兑换券,就换了两张枪战片的票,拖着自己一起来看。结果自己因为昨晚熬夜,愣是在铺天盖地的枪声中睡了个天昏地暗……
“不好意思啊。”回过神来的许冥赶紧告罪,“昨晚是真的没睡好,其实电影还是不错的……”
“行了行了。”邱雨菲拍拍她的脸,“先出去洗把脸吧,你睡得印子都出来了……居然睡那么熟,也是厉害,别告诉我你还做梦了。”
“嗯……”许冥心不在焉地应着,随着邱雨菲一起往外走,“好像是做梦了。”
“不会吧?”邱雨菲惊讶看过来,“你梦到什么?”
“梦到个……不认识的男人。”许冥回忆了一下,微微抿唇,“长得蛮好看,脚上栓个小铃铛,挺带感的。不过他说话很怪……啊!”
话未说完,忽然一声低呼,诧异朝后看去。邱雨菲循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奇怪道:“怎么了?”
“不知道。”许冥摇了摇头,神情古怪地蹲下朝脚上摸去,“刚才感觉脚后跟突然有点疼,好像被什么咬了一下。”
“?虫子吗?”邱雨菲同样不解地看过去,什么都没看到,“是不是你睡太久睡麻了……”
“可能吧。”许冥迟疑地点头,起身跟着邱雨菲继续往外走去。不知是不是因为那点疼痛的影响,她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古怪的感觉,只觉周围一切都充满了违和,但具体哪里有问题,又说不出来。
“我带了风油精,等等给你涂一点。”邱雨菲却还惦记着许冥那个没说完的梦,“诶你继续啊,那个带感的帅哥和你说什么了?”
“……你这什么八卦的语气。”许冥忍不住看她一眼,“又不是什么正常的话。他说,家……”
“家母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病症。”话未说完,却听一个陌生声音从旁边传来。
许冥闻言一震,诧异转头,却见声音是来自旁边的人群——一群穿着同样制服的年轻人正聚在一起往外走,其中一个年纪偏大的男人正在对旁边人说话,“当时我尚有自己的事情在忙,不及照顾,等察觉时,已是病入骨髓,连人都认不得了……”
“……”许冥缓缓停住了脚步。
“?”旁边邱雨菲还在嘀咕,为什么好端端地会说到家里人,莫不是在梦里就开始谈婚事了,却见旁边许冥原地思索片刻,忽然转头往回走去。
“……?!冥冥老师?”邱雨菲一下愣住,“你干嘛,你找什么……”
“没什么。”许冥在空旷的影院候场大厅转了两圈,连着拎起两把椅子,挥了挥又放下,片刻后,终于锁定目标般走向了放周边的展示柜,叫来影院工作人员,花大价钱买走了一个颇具分量的小雕像。
邱雨菲还奇怪她怎么突然喜欢上这东西了;紧跟着就见许冥倒提着那雕像,直直朝那群人走去,走到那个说话的男人身边,冲他点了点头,像是在询问什么——紧跟着,便是“砰”的一声!
男人被许冥一下砸翻了过去,人群炸开一阵骚乱!
处在骚乱最中间的许冥却是面无表情,只定定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有人开始呼救,有人冲了上来,她被人架着胳膊往后拖,然而她看得清清楚楚——
地上那男人脑袋上的血,流了一阵就不流了。
取而代之的,是绵绵密密的菌丝,如活物般从那个脆弱的脑袋里涌出来……
?等等。
为什么我会知道,那个东西是菌丝呢?
许冥脑海中兀地闪过这个念头——紧接着,眼前的一切,便突然被黑暗覆盖。
“冥冥老师?冥冥老师?”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许冥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竟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你没事吧,叫你半天才醒。”邱雨菲担忧道,“你昨晚不会又熬夜吧……”
“……”许冥摇了摇头,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蹙起了眉。跟着又似感应到什么似的,朝桌子下面看了看。
“怎么?”邱雨菲很奇怪。
“脚有点疼。”许冥说着,十分艰难地抬起右脚摸了一下,“就脚后跟那块地方,好像被什么咬了下。”
“啊?不会是有老鼠吧?”邱雨菲瞬间紧张,“我去看看上次买的老鼠药还在不在……对了,我发给你的那个新文案你看了吗?海报得根据那个改一下,麻烦了哈……”
“……”许冥缓缓点了点头,又伸手摸了下旁边的桌子,似是在确认桌子的实感。拧起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放松。
恰在此时,不远处的会议室里,传来过分响亮的讨论声:
“我是觉得,比起金钱价值,作品更应该注重人文关怀——家母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病症,当时我尚有自己的事情在忙,不及照顾……”
许冥:“……”
又过一会儿,邱雨菲终于拿着老鼠药回来,许冥的办公桌上却空了。她奇怪询问旁边的人,别人只说,刚才看到许冥老师借了把美工刀,往会议室去了。
话音刚落,便听会议室里传出阵阵尖叫——
而身处尖叫中心的许冥,只静静看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人。
喉咙上是一道浅浅的伤口,鲜血已经流尽,白色的菌丝像是棉絮般从缺口处流出。
黑暗再次降临,这一次,许冥干脆连眼睛都没闭——
任凭黑暗笼罩又消失。周边场景果然已经变换。这回,她直接坐在了会议桌上。
主持会议的领导正在将PPT,PPT上公司未来的宏图愿景,他嘴里说的却是:“家母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症,当时我尚有自己的事情在忙……”
“……”许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后跟处,毫不意外地又从那里感到了些许的疼痛。跟着便见她打开包,从里面找了支还算尖的笔,径自往会议桌的另一端走去——
尖叫、流血、白色的菌丝、黑暗降临。
一套熟悉的流程过去,许冥再次睁眼,发现自己正独自坐在快餐店里。
是她常去的那家,店员都认识的。周围人声鼎沸,熙熙攘攘,许冥坐在熟悉的环境里,第一反应却是去看了看自己的脚。
脚后跟再次传来细微的疼痛,让她不禁皱起了眉。
再次环顾四周,她深吸口气,直接站起身来。
“不好意思!”她一手成扩音器状笼在嘴边,尽可能大声地朝周围喊话,“请问谁的家……哪位令堂曾不幸得过阿兹海默症?麻烦有的举个手,谢谢!有吗,有吗——”
连着喊了三遍,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快餐店内突然安静下来,仿佛被人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都朝着许冥看过来,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像是没有生命的玩偶。
许冥却没在意,而是很坚持地继续喊话:“有吗?有吗?有的麻烦举个手——”
如此又喊了两遍,还真见坐在不远处的一个人,颤巍巍地举起了手:“你怎么知道家母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病症……”
许冥:“……”
坦白讲,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快没了。
许冥默默想着,随手抄起桌上的吸管,起身朝对方走去。
果然——没多久,又是熟悉的流程。
再次睁眼,是和甲方开小会的桌上。脚后跟又在作痛,甲方侃侃而谈,说的还是家母阿兹海默那一套,许冥一边嗯嗯地应着,一边把杯里的咖啡一饮而尽——不然挥动时会泼出来,这不利于打扫。
再睁眼,是大学课堂上,旁边两个同学正在说话:
“家母曾不幸罹……”“砰!”
又一次睁眼,是中学的运动会上。
“家母曾不幸……”“砰!”
“家母曾……”“砰!”
“家母……”“砰!”
不知第几次睁眼,胸口仿佛做了噩梦般砰砰跳个不停。许冥猛地深吸口气,听见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挣扎着往后看,只见坡海棠正站在十几步外的楼梯下,紧张地看着她。
“袭明老师?”它小心翼翼地开口,仿佛在戒备什么的样子,“你确定这样上去没问题吗?要不我们还是在看看……”
许冥:“……?”
她微微挑眉,再次环顾四周。
充斥着白色菌丝的空间,看上去像是单元楼的楼道。一旁通往上层的楼梯上,还立着一扇巨大的铁门。
随着四周景象的逐渐清晰,久违的记忆也渐渐回归脑海——许冥花了几秒钟,总算想起这里到底是哪里,自己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想起来了。这里是一栋怪谈单元楼,自己是过来救邱雨菲的。想要带着人逃出去,就必须要先去五楼拿钥匙;而她现在的位置则是四楼,被白色菌丝占领的四楼。方才那些一层套一层的幻觉,想来应该就是这些菌丝导致的幻觉……
越是打破幻觉,就越接近现实,所保住的记忆就越多,也就越不容易被幻觉所蛊惑。而从现在的情形看来,自己多半已经打破了最后一层,这些菌丝没法再拦住她,只能任由她落回现实。
……不得不说,这地方还挺磨人。
许冥暗自琢磨着,细一回想方才的情况,又不由感到些庆幸——把所有的幻觉内容综合起来看的话,不难猜出,这些幻觉的本质,实际是记忆的重现,除了那句魔咒般的“家母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其余的内容,几乎完全照搬真实的记忆。
……而这种幻觉,恰恰是最容易让人翻车的。得亏它在开局放了个一眼假的,在自己心里种下了违和的种子,不然自己能不能顺利地一层层挣脱,这事还真不好说……
思及此处,许冥不由又暗叹口气。听见楼下的坡海棠又在叫自己,忙应了一声,起身正要往下走,却感脚后跟忽地传来一阵轻微疼痛。
她缓缓转头,往后看去。自己的脚后跟处,却什么都没有。
“……”无声收回目光,许冥略一沉吟,还是走下了楼。
“坡海棠。”她望着等在下方的人,轻声开口,“家母……”
“?”坡海棠不解地看着她,试探地接话,“曾不幸罹患阿兹海默病症?”
“这不是那份随记里写的话吗,怎么了?”
“……没怎么。”许冥摇了摇头,却忽然伸手,一下扳住了坡海棠的肩膀。
“只是——没记错的话,我并没有给你看过那份随记。”
语毕,毫不犹豫地一推——面前的人影,立刻顺着楼梯滚下,啪地一下,重重砸在墙上。
厚实的菌丝再次如同棉花般绽开,许冥用力闭眼,再睁眼。果不其然,四周的场景又一次改变。
她又回到了那个被白色菌丝包裹的空间。只是这一回,四周的菌丝裹得更严密,层层叠叠,像是密不透风的墙。
脚后跟再次传来熟悉的疼痛,许冥心中登时一惊,低头往下看了一眼,视线却又一顿。
和之前不同,这回她终于搞懂那细弱的痛感是怎么回事了——只见一只不过巴掌大的小黄狗正趴在自己脚边,不停地拱着自己,又用牙齿隔着鞋子去咬,咬得小心又费劲。
察觉到许冥已经清醒,它当即松开了嘴,快乐地哼唧几声,短短的尾巴拼命摇晃。许冥伸手将它拎起抱在怀里,再度环视圈四周,原本还有些懵圈的意识,终于完全清醒——
原来如此,这回她是真明白了。
她应当是在利用梦境模拟去是试探情况时就中了招。而这种菌丝恰好影响的是人的记忆和认知,在记忆被影响的情况下,她没法自由地控制梦境模拟。导致的结果就是,在第一次中招后,她就不自觉地解除了梦境模拟,并掉进了真正的菌丝包围圈中……
这也是为何,只有从第一重幻觉脱离时,她感到了明显的坠落感。因为模拟出的场景,本身就是要比现实场景高几公分的。
掉进真正的菌丝环境后,菌丝造成的记忆影响才真正开始。但就像许冥之前分析的那样,因为她接触的第一重幻觉就没能骗到她,反而让她察觉到了“家母”这句话的古怪,还留下了深刻印象,导致之后的幻觉中,无论重现出的场景多么真实,只要一听到这句话,她就能立马察觉不对……
再加上兰铎给的小小狗也钻了出来,拼命试图把她弄醒。两边里应外合,再配合许冥简单粗暴的破局方式,还真就傻子克高手,让她一层层地给挣脱出来了。
“……”终于捋清一切,许冥忍不住摸了摸怀里小狗的脑袋,打定主意,回去不管兰铎怎么说,她都要给它买给升级版的狗狗窝。
……话说回来,兰铎啊……
想起第一重幻觉里的内容,许冥不由抿了抿唇。只觉刚刚清爽一点的脑袋壳子,又开始咕嘟嘟地冒问号泡泡。
不过这种时候,考虑这个也没用。况且虱子多了不怕痒,她脑子里暂时搁置的疑问太多,导致兰铎的问题反而不太起眼了——倒也不是说不在意,只是真要讲究先来后到轻重缓急的话,他的事估计还得往后稍稍……
于是许冥没费什么工夫,很快就将思绪从这个名字上抽离开来,旋即便微微屏息,再次小心观察起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