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这种东西根本就没有放上去的必要啊。
许冥在心里尖叫,对上郭舒艺亮闪闪的眼睛,却终究是没多说什么。
甚至离开时,因为那批手电的尺寸正合适,还揣了几个,一并带走。
离开郭舒艺的怪谈,许冥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五楼的楼道中。她低头再度点数了一下怀里的照明设备,转身熟门熟路地往501室放,放完出来,正对上502室紧闭的房门。
杨独异飘忽的声音从门后传出来:“你,又放进去了一批?”
“嗯。”许冥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微妙,顺着点了点头,“备用嘛。”
杨独异:“……”
杨独异:“其实,如果只是为了困住那小孩的话,没必要弄那么多……”
“哦不用担心。”许冥立刻道,“多余的照明设备我会组织回收的!如果您觉得楼道里放不下的话,我可以全部带走,保证不会堵住楼道的!”
杨独异:“……”
所以你还要带走。
蜷缩在门后的异常存在迟缓且僵硬地眨了眨眼。
并又一次选择了沉默。
另一头,许冥则已经熟练地开始组织待机的阿焦们持灯下楼,浩浩荡荡的队伍自楼梯上穿过,宛如扛着长枪短炮。
回到四楼时,正见邱雨菲和盼盼从301室出来,手里带着盼盼那只被抢走的手臂。盼盼边走边将那手臂往断面上怼,走到楼梯口时,刚巧将手臂完全装好。她试探地转了转胳膊,确认已经活动自如后,方重重呼出口气,看了眼仍被光线困住的许玲,又忍不住哼了声,又怒又怕地往前挪了几步,贴着楼梯扶手绕到下行楼梯处,旋即便在许玲沉默的凝望中,头也不回地向下跑去。
此刻的许玲,看上去已经更为狼狈了。牙齿已经完全掉落,萎缩的嘴唇也开始摇摇欲坠。脸上更是出现了大量的皱褶,整个人就像是被放了气的皮球,蜷缩起来的时候,又会叫人想到折叠起来的塑料袋。
它的眼珠也在萎缩了。眼皮耷拉着,看上去像是睁不开,发出的声音却还是细细弱弱的,像是普通的人类幼童:
“姐姐……我只是想有个家,姐姐……”
它说这话时是看向许冥的。它虽然认知有限,但能屈能伸的本能还是有的,哪怕心里早已被许冥气到火冒三丈,认定对方已全然失去做它姐姐的资格,想要卖惨装可怜时,依然将许冥列为了首选目标。
只可惜许冥没理它,转身招呼起排列在楼梯上的阿焦们,随着灯具的增加,楼道越发亮得晃眼,连带着许玲脸色也苍白得更加明显。
许玲没法,只得将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邱雨菲,嘴角一撇,神情愈发楚楚可怜。
“雨菲姐姐……”它轻声说着,声音里都带着明显的颤,“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当成冥姐姐的替代品,其实你才是最好的……我活到现在,只有你是对我最好的……”
邱雨菲:“……”
她缓缓转头看向许冥,做了个往下的手势,询问地挑了挑眉。许冥面不改色,微微点头,于是邱雨菲半秒犹豫都没有,赶紧学着之前盼盼的样子,贴着楼梯扶手,小心翼翼地挪到了下行楼梯处。
眼看她也准备离开,许玲终于有些急了,忍不住又提气唤了两声。邱雨菲却只转头冷漠看它一眼,坚定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就这样吧,许玲。那天在手机里,你说你是许冥,或许一切便都错了。”
“结束吧,许玲。就像我们,从未开始过。”
说完,在许玲愕然的目光,毫不犹豫地转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跟着便哒哒哒、哒哒哒地一路往下跑——快得像是在逃命,清脆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在了楼道里。
只剩下许玲一个,趴坐在原地,徒劳地往前伸着手,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不是,这个女人……有病吗??
它难以置信地想着,随即又意识到了某个更为糟糕的事实,蜷缩的身躯艰难转动,视线终又落回了许冥的身上。
——“哥哥”早在许冥刚控制住局面的时候,便先下楼去探情况。盼盼和邱雨菲刚才也已下楼。坡海棠则按照许冥的嘱咐,去了302室内,一边布置灯光,一边警惕着不让许玲爬进来。
302的房门也已经关上,门上的福字贴得端正。
换言之,此时此刻,楼道里除了那些阿焦,就只剩下了许冥和许玲二人。
许冥也没说话,就那样环着手臂,安静地站在楼梯,居高临下望着许玲。半边面容藏在炫目的灯光之下,唯有布满伤痕的右脸,轮廓明了,清晰可见。
许玲望着那半张脸,不知为何,竟是更紧张了些,本能地往后又缩了缩。就在此时,却听许冥淡淡开口,语气平淡又随意:
“许玲。”
她唤着对方自认为的名字,毫不意外地注意到对方手指轻轻动了下。她微微偏头,顺势又往下走了两阶:“你管自己叫‘许玲’。”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回应她的,却是许玲一个充满怨念的目光。
“是她唤醒了我,所以我想跟她姓。因为她叫我‘玲玲’,所以我觉得自己该叫许玲。这有什么问题吗?”
“……”老实说,完全没有问题。
许冥听着它的话,心跳却不由加快起来。
“什么叫做‘唤醒’?你是被作为什么‘唤醒’的?”许冥面上仍维持着基本的冷静,语速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加快,“她把你送到这里,然后她又哪儿了?你对此到底知道些什么?你……”
她说话一半,却又顿住,有些懊悔自己的失态。
而许玲显然没错过她语气里的端倪。艰难抬起已经瘪掉的眼睛,目光在许冥身上转了几转,短暂的沉默后,却又轻轻笑了起来。
“你找不到她了。”许玲道,“像我一样。”
“……”许冥听着,心里又是一沉。
恰在此时,却又听许玲轻声道:“至于别的,我可能会有答案。但你得让我好好想想。安静地想。”
她说着,视线下意识扫过周围的光源,又本能地移开了眼睛,难受地抿了抿唇。
“这些光芒,不仅会影响我的行动,还会影响我的思维。如果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准确的答案,那你还是……!”
话音未落,身体又是剧烈的一颤——一道强光直直地打在它眼睛上,又激起一声尖叫!
“你做什么!”许玲本能地抬手转脸,努力躲避起这道光线,嘴里终是没忍住蹦出了脏话,“个混球,没听懂我刚才在说什么吗!”
“听懂了啊。”许冥却冷静地点头,手里依然稳稳地举着那支强光手电,“就是因为听懂,所以才照你的。”
说完看了眼旁边的阿焦,顺手又把那手电塞进了它怀里。旋身再次往楼上走去。
“谈判失败。”她边走边对旁边的阿焦说话,声音不大,目不斜视,“就按之前说的。”
“乃伊组特。”
单元楼外。
田毅亮蹲在单元楼的大门外, 正埋头认真鼓捣着什么。片刻后,无奈起身,对着其余几人摇了摇头。
“还是进不去吗?”方雪晴抱着胳膊, 忍不住拍了拍额头,“不是, 你们单位不是供着个很牛批的异化根吗?它能帮上什么不?”
“别提了。那位最近不知怎么又开始不高兴, 闭门谢客呢。”田毅亮叹气,后退几步, 回到人群之间, 想了想, 又看向方雪晴和凌光,“说到异化根……你们单位,不也有合作的对象吗?”
具体他不是很清楚, 但印象里,安心园艺确实也有“供”着个特殊的异化根,主要负责提供怪谈线索什么的。
最重要的是, 据他所知, 那位异化根顾问还格外得好说话,也很乐意配合安心园艺进行各种研究和尝试,衍生物也给得相当大方。安心园艺目前最突出的怪谈联络技术,以及怪谈场景复原技术,几乎全是在对方的协助下完成的。
……比起他们单位那个喜怒无常还要这要那的快乐公主来说,不知道友善多少倍。
凌光闻言,却是露出微妙的神情。
“那位老师吗?通常来说确实是很好说话的, 但这回, 不知怎么,她好像不是很乐意帮忙……”
因为他们对眼前怪谈的了解实际很有限, 所以出发前,凌光还特意去找了那个异化根——他们内部都称其为顾问或老师,对方也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只是不一定常在那里。
凌光过去时,正撞见对方缩在椅子里用手机打麻将,还庆幸了一下。没想到听说他们这次的目的地后,对方却一改之前的大度,说什么都不愿帮忙,也不愿透露关于这个怪谈的任何信息,甚至还难得劝了句,建议凌光他们也别过去。
凌光他们没法,只能自己先过来了。
“……啊?”田毅亮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下头发,“诶,那这难办了呀。进又进不去,看又看不到……”
凌光一想也是,低头看了看腕表,表情愈发焦躁。一旁方雪晴呼出口气,咬咬牙又把手机拿了出来。
“要不还是再问问吧,不行再说呗。”她边说边拨号,“不然光堵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小偷来踩点的呢……”
旁边三人皆因她神奇的比喻而表情微滞,方雪晴却是不管不顾,转眼就将手机放到了耳边。等了片刻后,便见她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对着手机出声:
“喂?老师好,对对我雪晴,就我现在正在那个篮子桥单元楼外面……对对,我知道这是麻烦老师您了,但能不能通融下,我们真的得去看看,里面还有活人呢……
“……真的有真的有,没骗您!我们同行的员工就在里面,才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她朋友特意请我们多关照的……啊?哪个同行?
“就,怪谈拆迁办,老师你知道吗?他们不太常……诶?
“对对,当初带走宏强公司胡杨的就是他们……哦,哦,好的,明白了,谢谢谢谢!”
——灌木丛后,听到“宏强”二字的顾云舒微微抬眸。她视线的尽头处,方雪晴正维持着打电话的姿势,不断冲凌光招手,压低声音急急说话:
“那台笔电呢!快拿出来拿出来,老师答应帮忙了……诶老师,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好了,您看接下去怎么操作……”
安心园艺的外勤人员,出任务基本都会带一台电脑。电脑里有利用异化根衍生物开发的软件,不管在哪儿,都可以往现实的服务器中上传资料。
这会儿,在顾问老师的远程指导下,两人正快速调整着软件的各个数值——虽说顾问依旧没法帮他们进入怪谈,但发挥能力看看里面的情况,似乎还是可以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软件捕捉到的画面不是实时的,有严重滞后性,而且视角固定,无法调整……不过这种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是。”凌光一边帮着调试一边奇怪,“怎么顾问老师忽然又同意帮忙了?”
“不知道啊。”方雪晴头也不抬,“反正听到怪谈拆迁办的名头后就改主意了……”
凌光:“?”
“似乎是因为他们曾经救过胡杨,所以老师对他们印象很好。”方雪晴小声说着,忽然抬手用力拍了拍他肩膀,又冲着旁边两人招手,“老田!黄鱼小姐!快过来,出画面了!”
“……!”一旁凌光差点吐血。人家新带来的帮手确实是黄鱼脑袋没错,但你也不能直接就管人叫黄鱼啊!这像话吗!
好在大力除草的两人并未在意这些细节,很快便凑了过来。四颗脑袋高低错落地聚在一起,在所有人的屏息注视下,电脑上的画面终于出现了明显变化——
伴随着滋滋一阵响,屏幕上黑白的雪花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冷的昏暗。
视角被固定,他们只能依稀认出画面呈现的位置,是某一层的楼道平台。
平台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即使如此,在场四个通灵人士却还是不约而同地为这画面面色一变,心底皆泛开一丝凉意。
——毕竟这是用根的力量捕捉到的信息,虽然呈现的方式类似视频,但真正传达出的,却绝非单一的画面。
画面之外,幽冷的气氛,古怪的声响,异常生物活动时所带来的巨大压迫感,对于这群本就敏感的通灵人士而言,近得都像是触手可及。
“你们看。”就在此时,黄鱼小姐忽然伸手,指了指画面的角落,“这些白色的是什么?根的衍生物吗?”
“好像是。”田毅亮回应着,眯眼仔细看去。看了一会儿,却忍不住唉了一声。
那画面本来就暗,再透过电脑呈现,更是叫人看得眼睛都快瞎掉。田毅亮眨眨眼,拍了拍凌光的肩膀:
“诶,这也太暗了,能调亮点不?”
“可以是可以,但这样会影响到捕捉到的影像的。”凌光认真道。
他们现在看到的,并非单元楼内正在发生的情况,而是设备利用根的力量,从过去的几个小时中随机截取的一个时间点。一旦在这种时候触碰设备,很可能会导致软件重启,重新开始信息截取。观测的时间点、角度,都可能会因此发生改变。
“那还是重新截吧。”方雪晴定睛看了一会儿,也觉得吃力。重点是他们这个角度太尴尬了,光对着一个光秃秃的平台,啥都看不到。
凌光听她这么说,终于点了点,调整了亮度。随着他的动作,屏幕里的画面又开始变化——最开始只是雪花屏一般地闪烁,跟着,则像是在调频道般,屏幕上飞快掠过一帧帧不同的画面,每一帧只停留不到几秒,便迅速闪过——
不论是一楼探出扭动的硕大眼睛,还是二楼从门后缓步而出的巨大诡影,皆被几人尽收眼底。
不仅如此,四楼遍布的厚重菌丝,以及被菌丝包裹的尸体;五楼那在灼目光芒中若隐若现的悬挂双腿;301屋内喜怒无常的小女孩,202深处那些藏在柜底床下的诡异身影,皆一一从画面中掠过,每闪过一帧,几人的脸色都难看一分。
——还是那句话,观测的结果以画面呈现,不代表他们感知到的只有画面。
也因此,那一刹那下的恐惧感几乎是完完本本地传达出来,即使隔着一层屏幕,也叫人不由一身冷汗。
直至最后,画面终于又定格为了那个空荡荡的、长着些许白色菌丝的楼道平台上。方雪晴调整了好一会儿呼吸,终是忍不住轻声开口,声音里犹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这鬼地方,怪吓人的哈……”
其余人深以为然地点头,方雪晴想了想,又不由自主地蹙眉:“也不知道怪谈拆迁办的人怎么样了。顾铭还特意说了希望我们帮帮她朋友呢,这可怎么帮……”
话音未落,却又听嗤嗤一声,电脑里的画面竟再次切换——
原本昏暗的场景突然便被光填满,吓得在场几人皆是一愣。
更令他们惊讶的是,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楼道里,突然凭空多出了个小女孩——方雪晴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话时,软件的自我调试估计还没结束。现在这个,才是最终真正截取到的画面。
再一看那被光包围的幼小身影,几人脸色又是微变,彼此迅速交换过眼神,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诧异。
毫无疑问——现在出现在画面里的小女孩,是个异常存在。
从它身上的裙子判断,它之前应该也曾在那些快速切换的场景中出现过,这也正是方雪晴他们震惊的点——毕竟在之前的画面里,对方虽然是一副小女孩的模样,然而那股近乎域主般的压迫感,却是掩都掩不住,浑身上下都透出不好惹的气息。
然而此刻,它却像是只小白鼠般蜷缩在光芒的包围里。弱小无助,形容狼狈,身体在肉眼可见地衰落凋零,几乎连基本的人型都维持不住。
怎么说……看上去就经历了很多。
问题是,她经历了什么?
电脑前的几人皆面面相觑,联系起之前的情报,心里皆稍稍浮起些隐约的猜测。
就在此时,却听黄鱼小姐低呼一声,伸手朝屏幕上一指:“你们看,又有东西入镜了!”
众人赶紧定睛看去,发现果然,又一只焦黑的手出现在了画面里,正将一枚强光手电,轻轻放在小女孩的不远处。
明亮的光线打向女孩的方向,后者脸上的恼怒与痛苦,明显又多几分。
因为角度问题,他们看不到那焦手的主人,但可以看到随着它动作垂下摇晃的工牌。那手很快又抬起出镜,手电却留在原地,凌光凑近屏幕,努力辨认着电筒柄上的一行小字,不自觉地轻轻念出了声:
“怪谈……拆迁……办……”
念完,忽然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他又抬眼看向其他人,确认般地又重复一遍:“那上面写着,怪谈拆迁办。”
“……嗯。”回应他的,是其他人同样略显呆滞地点头,“看到了。”
几人再次面面相觑。
而后非常一致地,再度陷入沉默。
另一边,单元楼内。
许冥这边的进度,却是要比外面观测到的,要领先许多。
在先前短短十分钟内,她已经完成了又两批灯具的装填和运输,并且完成了对楼道的进一步布置,顺道对原先的布置进行了优化,优化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回收了部分利用率不高的灯具、针对一些死角进行了强化照明,并在保障照明效果的前提下叫回了全部的阿焦,方便到时候跑路。
中途邱雨菲还曾上来探过情况。用她的话说,现在上下楼的安全感都爆棚,感觉正道的光正照在每一寸大地上。
只可惜,对于许玲,许冥这边除了完善照明,没法做出更多的处置——“乃伊组特”也就说说而已,一个异化根,要是真那么容易被杀死,很多事情也就没那么麻烦了。
解决完了照明问题,她也没忘记答应楼长的其他事。往楼下跑时,顺道把201室的电闸拉了。
……电闸拉下,201室却依旧没什么动静。门没有开,里面也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许冥在门外静静站了片刻,想到楼下还没跑出去的人,终究是没再多留,转身快步往下跑去。
跑到楼下,却见单元楼的大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堆人——除了雨菲、坡海棠和“哥哥”,盼盼和她妈妈也已经等在了那里。盼盼背上背着鼓囊囊的小书包,一手提着个同样鼓囊的手提袋,另一手正牢牢牵着自己的妈妈,看到许冥下来,当即紧张得深吸口气。
她妈妈则依旧是那副魂不守舍的呆滞样子,牵着盼盼的手,却一样是握得很紧。
许冥的目光从二人身上浅浅扫过,张口刚要问些什么,便听盼盼紧张地开口:
“那个,我、我听说,你能带他们离开,所以我就、就来了……我、我和妈妈也想……如果你需要什么的话,就……”
“没问题,一起走呗。”许冥却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也没在意盼盼的最后半拉话,“不过你们得先等一下,楼长还没把钥匙给我……啊,对了。”
她视线再次扫过二人,忽然想起一事:“你们有地方去吗?”
“……”回应她的,却只是盼盼有些局促的眼神。
哪有什么能去的地方呢?她和妈妈本就是在世上流浪的死人。当初因为楼长垂怜,才得以在这地方安稳地待上那么几年。然而现在这状况,却是不离开不行了。
安全只是一方面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妈妈身上有什么正在流逝——一些她拦不住、也抓不回的东西。
那些东西流淌得很快很快,被时间带得很远很远。她不知道自己的妈妈还能再清醒多久,所以才想着,要抓紧最后的时间,带她一起离开这里。
外面的世界很大,妈妈喜欢的东西也很多。如果可以,她希望至少能在妈妈的意识彻底消失前,好好再看一眼那些。
曾经被世上最无所不能的女人保护照顾过,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也去保护照顾她。
“……”许冥闻言,却只微微垂下了眼眸。
过了会儿,又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那这个,你们先拿好。”
她说着,从包里掏出规则书,又从本子里摸出两张现成的工牌,交到盼盼手里。
“把名字填上后戴上。如果不清楚具体操作的话就问坡海棠,它是拆迁办老员工,知道怎么用这些。”许冥说着,警告地看了眼旁边探头探脑的坡海棠,随即又转回目光。
“具体原理我不清楚,不过戴上这个,应该对你妈妈的情况会有帮助。倘若你们不知道去哪儿的话,出去后就去找一个戴着面罩的灵体,跟着她走,她会安顿好你们的。”
许冥快速说完,却见盼盼的眼神有些似懂非懂。正琢磨着再解释一下,却听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清脆声响——
一枚钥匙,被从楼梯的缝隙上方,直直扔了下来。
坡海棠原本被这动静吓得直接窜到墙上,看清那是枚钥匙后,又灰溜溜地爬了下来。凑近观察了下形状,难掩惊喜地开口:
“袭明老师,这个该不会……”
“嗯。”许冥仔细打量了下那钥匙,转手塞进了邱雨菲手里,“是出去的钥匙。楼长给的。”
给的方式也挺简单粗暴。许冥估摸着,那位多半就是察觉到外面没人了,就自己开门出来,把钥匙往楼梯缝隙里一丢拉倒。
不管怎样,既然拿到钥匙,那之后的事也得安排上了——许冥立刻摆摆手,让几人先开门出去,自己则捂着挎包,又一次转身往楼上跑去。
在杨独异的房间门上挂茱萸。
许冥对自己答应下来的所有事,都记得很牢。
中途再度路过房门紧闭的201室,却是忍不住又一回停下脚步。
“……你好,请问听得到吗?”她试着呼唤门里的人,却没得到任何的回应。她小心上前,将耳朵贴在房门上,过了会儿,又缓缓移开,试探地再次开口:
“阿姨?”
“是你在里面吗?”
“阿姨,是我。”
声音落下。门后却仍是一片死寂。
许冥有些遗憾地退开,想起楼上许玲的存在,又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
阿姨确实是楼长的朋友没错,但也没规定,楼长的朋友只能是阿姨。况且凭许玲的偏执程度,如果阿姨进了单元楼,它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倒是自己,只因为一点点的重合性,就把待在201室的“楼长朋友”直接等同于阿姨,反倒有些没道理了。
许冥暗自想着,闭眼深吸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突然涨起的失落与遗憾,旋即转身,小心绕过楼梯上的一堆灯盏,飞快朝上爬去。
来到三楼,许玲仍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它现在的状况已经被之前还糟,上下嘴唇都已掉落,骨头软到几乎站不起,浑身皮肤都在溶解,按在地上的手掌抬起时,地面甚至会直接粘掉一大块皮。
躯体状况的恶化直接导致了它情绪建设的崩塌,再次看到许冥,它甚至连装可怜的心情都没了,话语里只剩下浓浓的恼恨与怨毒:
“你别以为你能困住我一辈子。灯多又怎样,就不信它们没有熄灭的时……”
话未说完,许冥已经从它眼前轻巧转过,继续往上走了。
剩下狠话都没能说完的许玲:“……”
它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东西了,但还是能感知到许冥的靠近与离开。察觉到许冥的目不斜视头也不回,它更是气得舌头都要掉下来。恰在此时,却又听一阵脚步声响——是许冥又走回来了。
许玲心头一松,当即便急着要将狠话放完。谁想还没开口,许冥先说话了。
“好险。”它听到许冥道,“差点错过了这个小手电……”
“放不放好像也没差啊?带走带走,不要浪费了……”
跟着就是拾拣的动静,之后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多久便消失在了楼上。
再次被完美无视的许玲:“……”
……坏人。
它忍不住再次咬牙——虽然它嘴里已经没剩什么牙。
坏人坏人坏人,不会真以为把它困在这儿就万事大吉了?它只是虚弱,又不是死掉;再说了,在这个世界,谁能让它死掉?
只要熬过这一波、只要熬过这一波……
下一瞬,却见趴在原地的许玲蓦地抬头,浑身一僵。
旋即又飞快地转动起脑袋,脸颊上松动的部分因为过于剧烈的动作而进一步龟裂掉落,它却已顾不得这些,只努力探听着四周的一切动静,同时尽可能地缩起身体。
已经上楼的许冥或许听不见——可它听得很清楚。
方才,分明有开门的声音。
来自下方二楼的、开门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因为距离的原因, 许冥并未听见楼下的动静。
她只按照约定,一路尽可能快地爬上五楼,中途顺便又回收了两个小电筒。等来到502室外时, 不仅随身的小包鼓鼓囊囊,连带着衣服口袋也全塞满了。
许冥也没在意, 径自停在杨独异房门外。试着呼唤了两声, 房间里面却没一点回应。许冥微微蹙眉,后退两步, 这才意识到那股萦绕在房门上的阴冷气息, 不知何时, 也已消失不见了。
再看对面的房间,依旧暖光流淌,如梦如幻。没有任何变化。
这个对比让她眉头拧得更紧了些。想了想, 却还是决定先完成答应别人的事,从包里掏出那一截干枯的茱萸,十分小心地挂在门上。
这茱萸显然已经放了很久, 连香气都散得差不多了。本体瞧着更有些死气沉沉。许冥努力将这束干枝摆得好看一些, 摆完略一思索,又双手合十,认真地对着紧闭的房门拜了拜。
摆完转身正要离开,却见门上茱萸忽然晃了下,一下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