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风停了吗—— by北风三百里
北风三百里  发于:2023年1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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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前,苑成竹豪掷千金拍下那串玉手链,买的不是首饰,是金红玫的一支舞。
可惜故事的结尾,他人没留住,首饰也没留住。
八十年后,隔山,隔海,隔岁月。
抵达墨尔本的那一天,木子君并没有想到,会有一个人把那些散落南半球的珠子,一粒一粒地穿回她手腕。
宋维蒲同样没想到,手链物归原主的那一天,他也拼凑出他外婆野草般落地生根的一生。
文案2023.1.18,无幻想元素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西方罗曼 时尚圈 正剧 治愈
搜索关键字:主角:木子君,宋维蒲 ┃ 配角:金红玫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两段相隔半个世纪的爱情
立意:爱是两个灵魂在并肩前行的路上给与彼此勇气

飞机落地。
旅客的交谈声传入耳膜,木子君在滑行造成的颠簸中醒了过来。她茫然地看了一会儿窗外的夜色,半晌才意识到——到墨尔本了。
到墨尔本了。
一夜僵直,她动了下脖颈,听见骨头“喀嚓”一声。手机已经有信号了,开机声和消息提示音响作一片。木子君看了旁人半晌,这才想起,自己也有一个接机的人要联系。
她赶忙拿出手机。
电话卡国际流量有限,父母和朋友的问候她都没敢点开,直接划到和接机人的对话框。谁知屏幕卡顿片刻,跳出的消息却让她哑然。
[不好意思啊,我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我朋友替我,这他微信你加下]
虽说也没影响她,但刚落地就有变故,木子君还是没忍住皱了下眉。她划了下屏幕,继续往下看。
第三条消息是个微信名片。木子君点开头像,发现是张随手拍摄的照片。缩略图里的黑色背景放大后能看出丝绒质感,像是一个铺设了黑丝绒的桌面。右下角露出半枚……
赌场用的筹码。
正观察着,身体忽然往前一倾,飞机彻底停下。坐在木子君右手边的年轻男生起身拿行李,很客气地问她:“这书包是你的吗?”
这个时间坐中澳航班,基本都是等开学的留学生。木子君冲他点了下头,对方就很顺手地帮她把东西拿了下来。
其他行李都托运了,书包轻便,她不用太狼狈。南北半球季节相反,木子君穿上厚外套,又背上书包,边跟着人群往外走,边给那位筹码发送了好友申请,备注“接机”。
下飞机的时候,空姐客气地与她告别。从连廊走进机场大厅,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玻璃外的寒意。
7月的墨尔本很冷。
方才坐她身边那位男生一直走在她前面,显然已经对整个入境流程很熟悉了。木子君偷了个懒,跟着他过检,刷护照,取行李……
第一次来,一路也都很顺利,直到走到到达大厅的出口。
书包加上两个行李箱,她一时腾不出手。折腾了一番,总算靠在墙边坐下,看了一眼那位筹码朋友的消息——
他通过了她的好友,一句话没说,先给她发了张照片。
木子君一愣,把那照片点开,放大,发现是一座建筑的大门。刚想问,对方的消息就又来了:
[右边直走接机处]
惜字如金啊。
木子君腹诽。
她好不容易解放双手,只想抓紧机会问确切点。
木子君:[你到了吗?外面有点冷,我厚衣服都在箱子里……]
她盯着屏幕半晌,没想到对方下一条是个语音。点开——很年轻的一道男声,带着一点清冷疲惫,伴随着环境里的鸣笛声。
“我到了,从停车场开过去。”
这种地方路上停车限时,木子君反应过来,赶忙记了下那大门的样子,拖着箱子就往门外跑去。
墨尔本机场,小得也就是个地级市的规模。
到达出口拢共就两个,左边的尽头,和右边的尽头。木子君按筹码说的向右直行,很快就抵达他所说的那栋建筑物前。
路边全是等接机的留学生,各个穿着单薄,刚从国内的盛夏踏进这南半球的寒冬。天亮前是最冷的时候,一群人哆嗦着码行李箱,偶尔抬头,翘首以盼接自己的车。
木子君又掏出手机发消息:[我黑外套,两个箱子是红色和黄色。]
对方没回她,估计是开车腾不出手。木子君直接默认他看见,蹲下,抱着身体在寒风里靠抖取暖。
这天气,冻得她都幻听了——听的就是上飞机前父母反复的唠叨。
“你这是想去大海捞针?”一道女声,温柔又发愁,“知道你和爷爷关系好,可是你这……”
另一道男声也很快响起来,低沉稳重,是她爸。
“他找了一辈子都没下落,你和他夸什么海口?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管这些闲事……”
烦死了。
木子君叹了口气,呼吸直接在没亮透的夜色里结出水雾。她挠了挠鼻尖,再抬起头的时候,看见远处驶来一辆金属灰的皮卡。
夜色未散,车灯直射进眼,木子君也看不清车牌号。方才太冷,她用围巾紧紧裹住下半张脸,手也揣在夹克口袋里,整个人在路边缩得像只原地蹲守的兔子。
那车最后轰了脚油门,然后刹到她跟前。她蹲在晃眼的灯光里,看见驾驶座下来个男生。夜色和逆光的车灯让她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光雾,但她能感觉到,对方打量了一下她的外套和两个箱子。
“木子君?”
他开口,是方才手机里的音色。
她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眼睛适应了车灯的光后,对方的身形逐渐从逆光中浮现。两人一蹲一站,车灯刺眼,照穿凌晨的寒气和人眉宇间的凛冽感。
乍看上去,人和墨尔本的冬天一样冷。
对视片刻后,他把目光移开,在她行李箱上扫了一下。
“就这两个?”他说,“那你先上车。”
木子君“嗯”了一声,没动。
那位筹码也没动。
半晌,发现靠自己努力是站不起来的木子君伸出手,语气诚恳:“冻麻了。”
对方一愣,这才伸手拉她。两人手指相触,木子君感觉他没比自己热多少。不过她是被冻的,这人更像天然体温偏低。
而后,一股力道从手上传来,她被他一把拉起。
木子君被冻得缓不过劲儿,上了车也没敢摘围巾。
不过车里显然还是暖和多了。暖风开着,车窗一关,再加上车载音响清浅地播放着纯音乐,让这辆车像是漂浮在异国夜色里的一艘孤船。
她缓了口寒气,又把视线移回到开车的男生脸上。场面太过安静,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没想到对方先开口了。
“地址是给Joe那个么?”
木子君努力让自己被冻僵的脑细胞活跃起来:“Joe是……”
筹码顿了顿,换了个称呼:“隋庄。”
“哦,对对,”木子君赶忙点头,“对,就是那个地址。”
房子和接机一样,都是来墨尔本前就找好的。木子君在澳洲的同学把她拉到一个租房群里,里面都是直接发布租房信息的二房东,价格会比直接找中介便宜不少。木子君进群时间太晚,好房源都被瓜分没了,最后在一个马来人的两层House里租下一楼的一间。
说话的时候,热气穿不透围巾,就只能往上走。凝结在睫毛上,结出一层水雾。车已经远离机场,窗外是一条笔直的公路,路边是接连不断的巨幅广告牌。
木子君眨了下眼睛,看着车窗外异国的夜色,内心忽然百感交集。
如今从国内直飞墨尔本,不过十余小时的航班。可在此前很久一段岁月里,想到这个地方,或许要海上大半个月的航行,隔山隔海,再难回头……
脑内正阳春白雪地感慨着,胃里却很世俗地“咕”了一声。且因为两个人都没说话,让这一声显得十分嘹亮。
木子君有点尴尬地按了下胃,又把围巾往上拽了拽。目光刚盯住自己车窗里的倒影,便听见驾驶座的男生开口说话:“前面能吃饭。”
他没问她饿不饿,就这么来了一句。木子君“哦”了一声,反问:“顺路吗?”
“顺。”
“那就……”
“嗯。”
车头微微一歪,开进左侧一条岔路。
木子君忽然发现和这筹码说话很省力气。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为了避免更多交流而单刀直入的简洁。
车往前开,那家亮着灯的快餐店也映入眼帘。筹码把车泊在门前的停车场,和木子君一起下了车。
或许是时间太早的原因,店里只有两个店员,睁着惺忪睡眼炸薯条炸鱼饼收银。木子君随便要了个套餐,看向身边的男生——他要了杯热可可。
看来也知道冷。
点单的时候他和服务生说了几句,以木子君的水平听起来,口音不像是初来乍到的留学生。
澳洲长大的么?
店里是比车里更暖更明亮的存在,两个人的面容也比方才清晰许多。木子君拿着汉堡在窗边坐下,观察片刻他侧靠在柜台上的样子,意识到对方的年龄应该和她差不多。
暖气热风正对着她吹,木子君终于在落地后第一次摘了围巾。绕了两圈,围巾尽头的流苏和右腕上的玉手链纠缠到一起。
线绳相缠,木子君赶忙去解。
寻常的玉手链珠子不下十二颗,间隙紧密。她戴的这串却只有六颗,用一根红绳串起。玉用的是冰底猫眼,弧面圆润,油绿起荧,内里自有一串冰光来回游动。
漂亮归漂亮,却不像年轻女孩戴的东西。再加上六颗珠子太显松散,就有点不合常理。
她摘线结的时候很小心,像生怕把手链弄坏。等到好不容易解开,筹码已经端着热可可过来了。
两个人一打照面,对方脚步忽然顿住。
他方才接她的时候也打量她,不过那是在辨认她的外套和行李箱。这一刻,目光却明显是落在她脸上,甚至带了些意外。对视片刻后,他毫无预兆地开口确认:“你第一次来澳洲?”
“对啊,”她说,“我下周开学。”
她答得诚恳,对方也似反应过来什么,很快把目光移开。两人并肩坐下喝了会热饮,木子君再度打破沉默。
“你怎么称呼啊?”她问。
筹码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事。被她问及后,回答问题的样子心不在焉。
“宋维蒲,”他的口气像是压根不觉得她会记住,“中文名叫宋维蒲。”
快餐就图个吃得快。两个人草草吃过,很快回到车上。宋维蒲旋开暖风和音乐,木子君靠在副驾驶上,很快就觉得困起来。
昨天在航班上也睡了,但坐着终归休息不好。她调低副驾驶的椅背,眼睛一闭,直接在音乐声里睡着。
车从夜色开向黎明,抵达的时候天光已亮。
车一刹,木子君身子微动,过了几秒才从睡梦中缓过来。她动了下眼皮,侧过脸时,发现宋维蒲正在看她。
她有点困惑地看回去。
天亮,人的长相就看得清晰。对面的男生脸部线条和他做事一样,每一处转折都干净利落,鼻梁和下颌尤其锋利。除此之外,眼睫极黑。
他在木子君的目光移过来的下一秒解了安全带,把车熄火,下车帮她搬行李。
木子君愣了片刻,彻底从睡梦中回过神。手机里有几条房东的未读消息,正在询问她几时到达。她忙着回复短信,起身下车,看见自己的行李已经被放到车门外。
“谢了啊,”木子君自觉应该笑着道谢,无奈气温太低,她被冻得面色僵硬,“那我进去了,下次接机还……”
她想说还找你,但人家这一次也是替朋友,这话似乎不大合适,于是这后半句话说了一半又被咽回去。两个人点了下头算告别,木子君拖着行李,数着门牌号往前走。
宋维蒲最后看了一眼她背影,低下身子回车。
屏幕上有隋庄的未读消息,他重新发动汽车,点亮屏幕,看见对方问:[送到没?你银行账号再给我发下,我给你转接机钱]。
宋维蒲没回复。
路上已经开始有车了。他双手扶着方向盘,右手食指一下下地敲击。片刻后,他又把锁定的屏幕解开。
宋维蒲:[这人你从哪认识的]
隋庄:[朋友的同学,说要接机,推给我了]
隋庄:[怎么了]
宋维蒲:[看她眼熟]
隋庄:[人家第一次来澳洲,你回过中国吗?你上哪眼熟?]
隋庄:[你是外国人,可能没听过我们中国古典文学名著里那句台词]
隋庄:[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宋维蒲:[不懂]
隋庄:[说你和人家硬套近乎]
看来人还是该听从第一反应,他确实多余理隋庄。宋维蒲把手机锁屏扔上副驾,皮卡很快汇入墨尔本清晨的车流。
市中心高楼林立,电车叮咚而过,各色人种行色匆匆地走过斑马线。等红灯的时候,宋维蒲喝了口冷透的可可,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从夜色里仰头望向自己的脸。
他好像没法和隋庄解释,他是真的似曾相识。
另一边,木子君正站在门口等房东给自己下楼开门。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介绍接机的朋友来问候:[我刚醒,隋庄接上你了吧?]
木子君:[他没来,他朋友接的我]
木子君:[又帅又好使]
【??作者有话说】
初见印象:似曾相识VS帅且好使。

进门十分钟后,木子君大概弄清了她这栋房子的基本情况。
房东是个三十多岁的马来华人,在一家东南亚菜馆做厨师,住在二楼带独立卫浴的主卧。主卧右手两间卧室,一间住了个缅甸女留学生,另一间是个新加坡护士,早出晚归,不太见人。
她的房间在一楼,背阴。木子君进门站了片刻,感觉房间里的温度和室外也没什么差别,于是回头问:“我能买个加热器吗?”
房东抱着手臂腿毛分明地站在她身后,闻言不禁一嗤:“水电煤气都是平摊,你买加热器,那两个人怎么算?”
木子君被他问住。
“墨尔本冬天就是这样咯,”房东揉着惺忪睡眼,作势上楼,“你刚来,熬一次就习惯了。”
……很难习惯吧。
也就三分钟,二楼浴室忽然叮咣乱响,伴随着房东马来腔的抱怨。木子君忍不住向门外探身,看到一个戴着方框眼镜的女生拿着包,一步三阶地跳下楼。
东南亚长相和华人脸还是好区分的,这位应该是那个新加坡护士。木子君牵起嘴角说了声“Hi”,对方看她一眼,冷淡点头,然后便大步流星地往门外冲。
……上班挺赶。
木子君又把身子缩回卧室。
上一任租客保洁做得并不好,床底桌上还散落着不少垃圾。木子君打扫卫生,把行李摆放整齐,又开窗通风。冷冽的空气向室内蔓延,激得她很快清醒过来。
简直像是被游戏空投到陌生地图里,连个能指引操作的系统提示都没有。她一筹莫展地站在窗户前,心里计划了一下接下来要办的新号码和银行卡,以及要买的生活用品,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腕上的手链。
算了,放一放。
人在异乡,先活下来。
磕磕绊绊大半白天,木子君总算把东西都置办齐全。时间紧迫,床单被罩来不及细挑,她直接从超市买了最便宜的那套,搬家丢了再买也不心疼。一天忙下来,饿得前胸贴后背,她回家吞了几口面包,然后生无可恋地躺到床上。
床垫“嘎吱”一声,空气依旧阴冷。木子君望了一眼窗外慢慢阴沉的天色,开始后悔住到这里了。不过短租合同只签了三个月,也就一个学期的事,她年底再换也行……
她在对美好未来的畅想中逐渐闭上眼,裹着新买的被子睡着。
梦里是流光般的画面。
老光景,夜上海,西装革履的男人把那串冰底猫眼的玉手链重新戴回女人手腕,舞曲伴着女人的笑语:“苑少爷花大价钱拍下来的,还给我做什么?”
男人低下头,器宇轩昂的一张脸,说话的语气带着世家子弟的散漫:“我花大价钱买的,可不止这玉链。”
一眨眼,流光尽碎,男人垂垂老矣,把那只剩一半的手链塞进她手里,声音苍老:“子君,帮爷爷找,帮爷爷找……”
妈妈在喊她走,不让她接。她却一狠心,把那手链紧紧攥到手心。
“我找,”她说,“我来找。”
木子君忽然觉得自己哆嗦了一下。
又哆嗦了一下。
然后她就被冻醒了。
窗外已经黑透了,二楼也没什么声息。木子君挣扎着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是半夜11点。整个房间也就被子里有点热气,又随着她拿手机的动作迅速飘散。
被子不厚,是下午在超市随手抓的打折货,不知道填的什么劣质绒。木子君哆嗦着从椅子上抓过外套穿上,又挣扎着下了床。
她吸了下鼻子,意识到大事不好。
不行,不能刚来第一天就冻病了。
房间气温足够低的时候,室外都显得没那么湿冷。她犹豫片刻,在新下的地图软件上搜索杂货店——基本都关了,唯一一家还在营业的,定位在市区CBD的唐人街。
不过也显示着“closing soon”的字样了。
就像网购似的,货物充足的时候还好,“仅剩1件”的提醒一出来,就产生一种莫名的紧迫感。木子君三下五除二爬起来,又加了两件保暖的衣服,一头扎进异国的冰凉夜色。
往CBD这条路她白天已经走过一遍,晚上的样子却很不同。商铺都闭店了,但不关灯,光线从橱窗里透出来,照着萧条的街景。电车还在开,犹如城市动脉,响着叮当声呼啸而过,又消失在光亮尽头。
她顶着风走到唐人街。
街从巷起,起点竖着一扇牌楼。毕竟太晚了,大部分店铺都歇业闭店,只剩招牌亮着彩灯,黯淡的红绿光芒交错。木子君往里走了两步,看见一家礼品店,玻璃上贴着黄色的繁体字,下面的柜台上摆了一排金色的招财猫。
导航显示杂货店就在附近。
或许是时间太晚,而这条街的建筑又太古朴,再加上一个找不着门的杂货店和初到异乡的茫然,木子君实打实地感到一丝慌乱。她又不抱希望地转了一圈,连店门的影子都没见着,反倒是发现隔壁有一家尚在营业的Club。
这Club的门脸还没有那家华人礼品店招摇,只有门框缠了圈红灯串,门上镶了几块彩色玻璃。巨大的铁索挂在门把上,风一吹就撞得玻璃铛铛响。
理智告诉她这地方非礼勿入,直觉告诉她那杂货店应该就在里面。
这是这条街上唯一还开着的地方。
正犹豫着,Club的门开了。
锁本就在晃,门一开,更是撞得叮咣乱响。门里的热空气和喧嚣在一瞬间泄出,又随着门的关合被截断。
然后寂静的街上便多了一个人。
对方起初并没看向木子君,左手拎着钥匙,右手拎着外套。正打算穿上时,大概是感受到身侧的目光,目光便偏过来了一些。
继而人也转了过来。
Club里透出光,打穿五彩玻璃,又投在对方脸上,他脸上便也映出斑斓色彩。木子君本能“嗨”了一声,然后才觉出巧合。
她落地都没有二十四小时,就和宋维蒲见了两面。这人……不睡觉么?那么早接她机,现在又从这种地方出来,看起来也待了很久了。
灯在晃,光也在他脸上动。木子君小心翼翼地打量他,越打量越觉得,这长相并不像个玩咖啊……
她内心活动过于丰富,也很容易被脸上的表情出卖。宋维蒲看了她一眼,又回身望向自己出来的地方,语气和她表情一样复杂。
“直接进,”他说,“不查护照。”
行,都对对方有了看法。
“不是!”木子君赶忙解释,“我不是来玩的,我来找杂货店。”
她把手机递给宋维蒲,手机定位已经和杂货店所在的地标重合。他垂眼扫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递还她手机,回身示意道:“在二楼。”
早上接机的信任值在,她立刻跟着他走了几步。谁知男生忽然停下脚步,叫她差点一头撞上他后背。
他转身,她抬头,他个子挺高,看她的时候眼神垂着。两个人距离陡然被拉近,她嗅见他身上的寒气。
“你跟紧点,”他说,“你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吗?”
“什么?”木子君一愣,“不是Club么?”
宋维蒲摇了下头,说:“是赌场。”
墨尔本赌博合法,雅拉河边赌场日夜人声鼎沸,唐人街里这家则是小了一号的销金窟。荷官和赌徒都是亚洲面孔,周遭全是筹码哗啦啦的响动声。
我就是想买个被子……木子君很绝望地想。
场地里人很多,她也按宋维蒲说的跟他很紧。他对这里显然很熟悉,有员工擦肩而过时会与他打招呼,他也点头致意。短短一段路,木子君已经粗浅地听出他说了普通话,粤语,闽南话。
最初的路曲折,进到场地深处反而开阔,再往里走,视线里便出现一台老旧电梯,开门时嘎吱作响,里面灯光惨白。宋维蒲示意她进去,她迟疑片刻,没什么出息地问:“你上么?”
宋维蒲被她问愣了。
“一上去就是,”他说,“我得下班了。”
她“哦”了一声,灰溜溜地进去。电梯太老,梯门开了迟迟不关,宋维蒲就站在电梯外面和她对视。
他在电梯闭合前的最后一秒进来。
电梯里有股陈腐老旧的味道,他一进来,那味道竟然被冲淡了。木子君侧头看他,神色显出几分意外。
“嘎吱”一声,电梯开始往上走,速度慢到木子君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填补空白。
“那个……没楼梯吗?”她看着他,“这电梯感觉快报废了。”
“楼梯太乱,”他说,“做什么的都有。”
木子君迅速领会精神。
“你不下班了?”她又问,“你在这儿上班?”
话音刚落,“叮咚”一声,电梯竟然爬到二楼了。梯门打开,对面就是家杂货店,灯已经关了一半,老板娘在做清点。木子君心道不好,拔腿就往店里跑,和老板娘描述起自己要的毛毯——
厚点,再厚点,款式颜色随便。
老板娘烫着卷毛,很快给她从库房拿了几条毯子出来。木子君问了问价格,觉得还算公道,便掏出信用卡准备付账。谁知对方语气一变,神色奇怪地看向了她。
“现金,”她推开信用卡,“只收现金。”
木子君一手攥着得之不易的厚毯子,一手攥着被嫌弃的信用卡,如遭雷击。
“我就带了卡……”
“我这边只收现金,”老板娘方才清点被打断,此刻语气显出不耐烦,“那你明天拿现金来买。”
……我明天就被冻硬了。
眼看毯子要被老板娘从手里抽走,木子君满脸写着欲哭无泪。正僵持着,门外忽然传来道声音,说的一口标准粤语。听是听不懂,但和老板娘明显是一来一往。木子君侧过头,看见宋维蒲靠在门上,姿态松散地和老板娘寒暄。
三言两语过后,老板娘便把毯子松开了。然后宋维蒲进门,掏出几张现金帮她递过去。
澳洲钞票纸质软,对折着夹在他指间,和老板娘换来她一夜好睡。木子君抱着毯子和他走出杂货店的门,身后灯光很快黯然。
两人相对而站,木子君的目光顺着他肩膀往后看。
这是一条很长的走廊,从楼下完全看不出楼上会有这么多铺面。招牌全写的中文,店铺应有尽有,杂货店右边是个发廊,发廊右边是个中医馆,后面的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到走廊尽头是一家书店。
“你发我你账号吧,”木子君说,“我回去给你转钱。”
“你转给隋庄就好。”宋维蒲按下电梯,梯门又嘎吱嘎吱地展开。她抱着两条毯子挤进电梯,想起了方才被中断的对话。
“你在这儿上班啊?”她怎么也看不出他和这儿有任何联系,方才楼上店都关了,但他也不像雇在杂货店,“你……你在发廊?”
宋维蒲笑了一声。
他表情总是很淡,笑起来竟然很好看,只是太快了,一闪即逝。
“我在书店。”他说。
电梯到地面,又是沸腾的热气。她跟宋维蒲原路返回,听得耳后“砰砰”炸响,是什么机器爆出高赔率赌注。但当他们走出赌场后,所有喧哗又都随着大门闭合被关进那栋闭塞老旧的建筑。
“你坐电车?”他问。
“不用,”木子君摇头,“我走回去就行,你呢?”
宋维蒲侧头指了一下方向。
“我就住这里。”他说。
有宋维蒲示意,木子君这才看到那条极狭窄的巷子。主干道的光线投进深巷,隐约能见到巷子深处的二层小楼。一楼照样是商铺,二楼窗户掩着,大约就是他说的住处。
她收回目光,觉得再没什么话题可说,便开口道:“那我走了。”
男生点了下头,转身往巷子里走去。身形刚隐进阴影,却听木子君又喊了他一声。
“今天一天……”她脑海里过了一遍从接机到刚才的事,“都谢谢你帮忙啊。”
“不用谢,”他声音不高,“你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我?”木子君一愣,“像谁?”
宋维蒲声音顿了片刻。
“我也不知道。”他说。
然后他转身,身形彻底消失在黑暗里。
木子君原地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也就没再多想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唐人街上又恢复了寂静,月色铺就一地清霜。偶有夜行的黑猫窜过墙头,最后在澳华历史博物馆门前的石狮雕像下盘卧。
澳大利亚最早一批华人是为淘金而来,这条古街也是从那时起繁衍生息。两侧建筑都近百年历史,当夜幕降临,游人散尽,街道的样子和上个世纪并无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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