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天靠在车窗上往外看,有个路牌一闪即逝,写着:337-339 Hell St。
“真会起,”她转头冲宋维蒲感慨,“地狱路,外国人就是不图吉利,就像那个码头叫Lost at Sea。”
宋维蒲抬头看了一眼。
“……”他踩油门飞出了巷子,“看清楚点,Hill,是被人恶作剧涂的。”
木子君恍然大悟。
不过这个名字还真是很符合她现在要做的事。
他一定会来,因为她那天给他许诺了超出他预期的丰厚回报。天色将明将暗,北区脏乱的建筑群在这天色下显得更加破败。在这个明暗不再分明的时刻,善与恶的界限或许也不再分明。
Hill St是两面红色石砖砌起来的墙壁,宽度大约够一个人伸开双臂。巷子上面是交叉密布的电线,上面悬挂着不少用绳子绑起来的球鞋。宋维蒲以前和她科普过,少去这些地方底下站着,一般挂鞋意味着这片地区存在非法交易。
而目前,木子君就站在这片被他几次告诫远离的区域,好整以暇地看着远处一个身影摇晃着朝她走了过来。
她手上还有方才捏着粉笔留下的灰白,木子君瞥了一眼指腹,将那层灰白蹭到墙面上,继而抬头迎了过去。不出她所料,没等她接近,对方嘴里就开始不干不净的调戏起她,用词极大的扩充了她此前空白的低俗语料库。
木子君还是很和善的冲他笑,她实在没有精力在为他设计第二种假装友好的表情。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木子君忽然顿住了脚步,然后微微后退。
她不开口,只是向后退,手指抬起来冲他轻轻勾了一下。Johns看了一眼那个漆黑的巷子,脸上的神情更加兴奋,伸手就要来抓木子君的胳膊。
她迅速避开,又往后退了两步,然后隐身入巷。
Johns紧随其后。
下一瞬,巷子里突然亮起一道刺目的白光,伴随着一阵凶恶残暴的狗吠。巷子里转瞬被英文的求饶声充斥,木子君在白光亮起之前关掉手机录音,然后抬头望去——
这是一条死胡同,Johns已经被站起来半人高的巨型狼犬Steve逼到了靠墙的位置。灯是她从楼下卖灯具的库房里找的,年代虽久,不过放进电池,亮度还是颇为骇人。Johns被狼狗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在灯光下无所遁形,而在他身后的墙面上,是她刚刚用粉笔画出的人张开四肢站立的形状。
木子君还没有发令,Steve四肢岔开站在Johns面前,灰色皮毛在白光下泛着银光,以假乱真的一头狼。她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走到Steve身后,摸了摸它颈后的皮肤,而后抬头望向Johns。
他看她的眼神称得上惊恐。
木子君看到他迅速的摸索自己身体上下的口袋,然后把手机和钱包都掏了出来。这大概就是他以前堵别人的目的吧,可惜木子君已经不是十岁出头的小孩了,这些东西于她而言,也太过幼稚了。
她笑眯眯地和Johns对视着,然后从身边一个看起来已经报废的铁皮桶里,慢慢掏出一把口径7毫米的霰/弹/枪。
是Ryan的枪,不过是她陪着挑的。
Johns本就被狗吓得紧贴墙面,双手抱头,看到她拿出枪的那个瞬间,情绪似乎更是彻底崩溃。他或许也想不明白,明明在心理诊所见到她的时候觉得这个华人女孩毫无杀伤力,但从他走进这个巷子的那个瞬间开始,她手里的巨型犬和枪,都对他产生了这样大的威慑力。
“对不起!”他抱着头瑟瑟发抖,用英文慌张地和她道歉,“我不该骚扰你,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了,我……”
“站起来。”木子君简洁地发出了指示。
Johns茫然抬起头,白光照亮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瞳孔在光线的刺激下迅速收缩。木子君似乎没有耐心重复第二遍,直接抬枪朝他脚边的地面开了一枪。
他又鬼哭狼嚎了一阵,但身体听话地直立起来了。
她并没有大胆到真的在枪里装子弹,里面只是带有一定杀伤力的空弹包。不过Johns这种只会在未成年时期耀武扬威的小混蛋显然分不清空弹包和实弹的声音区别,只是脚边溅起的一片尘土,就足够他哭着求饶了。
方才准备得匆忙,焦距还有些偏差。木子君简单调试了片刻枪械,金属枪身发出骇人的声音,Johns抱着头站直,后背贴近墙壁,对她接下来的行为又恐惧又没有头绪。
她有枪,有狗,而他只有……
Johns的余光看到了自己放在地上的手机,忽然起了报警的心思,再次慢慢地蹲下去,想伸手把手机拿过来。没想到膝盖刚刚曲下去,脚边就又被子弹击出一片灰尘,吓得他差点跪到地上。
“第一,警察几乎对北区的报警选择性受理,”一道女声从白光打来的方向慢悠悠地传过来,“第二,你刚才对我的骚扰我全程录音。你认为警察会相信一个留学生女孩用枪打你,还是有杀人前科的你……”
她调试好枪,笔直抬起,三点一线对准他的脑袋。
“强/奸未遂?”
Johns几乎能感到自己的大脑濒临崩溃。
“那年你十二岁,澳洲法律保护了你,”木子君一边说话一边示意Steve回到自己身边,“今年你十九岁了,成年的第一步就是学会遵守法律。Johns先生,你的父母和法律没教会你的,我来教你。”
“现在,转过身,看到墙面上的粉笔画了吗?”
被尊称为Johns先生的年轻人嘴唇颤抖着,似乎终于从“杀人前科”和“十二岁”里意识到了木子君的身份。但他也只知道她是那件事的知情者,或许与受害者有关系,但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她……
“砰!”
她用枪声催促。
Johns闪电般转回身,继而从被白光打亮的红砖墙面上看到了一个人形的粉笔画。
“照着粉笔画的样子,”木子君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贴上去,站好。”
眼前是自己黑色的影子与勾画尸体一般的粉笔痕迹,Johns颤抖着按照她描画的方式把手臂和双腿张开,站好,而后耳边是鞭炮一般的炸响声。
“头歪了。”木子君淡声提醒。
爆裂声太近,Johns控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脑袋里是尖锐的蜂鸣。他耳鸣了几乎半分钟才意识到,那是子弹击在墙面上的声音。
即便是空弹包也有少量装药,再加上这么近的距离,真的打在人身体上也会受伤。Johns很想擦擦眼泪,但他现在只要有一点没有站进粉笔画的区域木子君就会开枪提醒,他根本不敢把胳膊收回来。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疯狂……他即便再无法无天,也不敢用枪指着别人。可是她为什么有这种自信把子弹打在离他这么近的位置……
身体不敢移动,他只能微微仰起头,带着愤懑喊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一喊,已经坐回木子君腿边的狼犬就又站起来,冲着他大声咆哮。一段漫长的狗吠之后,他听到身后的女人再度拉动枪栓,语气和善而饶有兴趣,就像要开始一场游戏。
“绕着你,打一圈。”
“我要向诊所举报你,我只是骚扰了你几句……”
“你可以试试。”
她这样回答,反倒让Johns不敢说话了。都是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对峙全凭一股原始的戾气,更凶猛的能占上风。木子君越不怕他心里越虚,Johns吓得腿脚发软,两腿岔开的地方骤然爆裂出一串子弹的射击声,红砖墙上留下一圈白色痕迹。
“Johns先生,”她轻声开口,“这条巷子与你很配,你该下地狱。”
不能真的伤害Johns是让木子君非常遗憾的一件事,她只能尽可能的把这场精神折磨的时间拉长。最后一颗子弹在他胯/下爆裂开后,木子君心满意足地看见他腿脚一软,继而跪到地上。
天已经彻底黑了,她也到了回家的时候。木子君没有和他更多寒暄,他从巷子里爬起来或许还要些时间。带着枪和狗走到Hill St外不远处,她很快看到了Ryan那辆蓝色的跑车停在街边等待。
枪是他的,狗也是他的。如果早知道Ryan后来能有这么大的用处,木子君一定在最初认识他的时候再热情一些。
她替Steve打开后座的车门,这条刚刚立功的狼犬又恢复了自己毫不稳重的样子,连滚带爬的上了车座。她关上门,检查了一下枪械,绕到后备箱把枪放回一个黑色的丝绒箱子。
把狗和枪都安置好后,她才好整以暇地回了副驾驶。
Ryan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木子君:[怎么了?]
Ryan:[忽然觉得你有一些可怕]
木子君忍不住笑了笑,对方发动汽车,在启动之前还是腾出手和她说了最后一句话:[但我觉得你没有做错]
做错了吗,木子君也不知道。
好像也无所谓对错,她只是由心而做。不知道为什么,木子君忽然想到,如果当时金红玫知道了这一切,以她的性格,可能也会提着一把从别处找来的枪去教训他。
她在寻找金红玫的过程中成为了金红玫式的人,这听起来是个很好的走向。或许爱和被爱,都能让人有勇气做回本来的模样。
北区离市区尚有段距离,回唐人街的时候已经不早了。Ryan送她下车,牵着狗与她道别。木子君又蹲下身亲了亲Steve的脸,用额头碰了它一下,继而听到Ryan打了个响指吸引她的注意。
[你要告诉他吗?]他问。
[不说了,]木子君回答,[对他来说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她做这一切并无邀功之意,只是心中一口恶气难平。而对宋维蒲的性格而言,彻底忘记那个夏天的一切,就是最好的结局。
短暂的告别后,Ryan终于把Steve带回车上离开。木子君目送他俩开出唐人街,浑身有种刚做完大事的舒爽。谁知一回头,后面站了个一脸不满看着她的宋维蒲。
……不知道为什么,木子君感觉他那张警备清单上,Ryan的名字可能又被悄悄写上去了。
他也是刚遛狗回来,脚边的幼年狼犬嗷嗷乱叫,和方才在白光下雄姿勃发的Steve形成鲜明对比。木子君清了清嗓子,刚想出个借口准备搪塞,宋维蒲就把狗从地上往起一抄,转身回家了。
木子君:……
“喂。”她跟上去。
“喂!”
“宋维蒲。”
“River!”
“……”
“我那勤劳贤惠会持家的男朋友!”
宋维蒲脚步放慢。
他夹狗像夹了本书,卡在右胳膊和身体中间。木子君看见他用空着的左手在衣服里找钥匙,摸了两下没摸着,她立刻很有眼色的帮他把钥匙找了出来。
“我来我来。”木子君狗腿道,把钥匙往门洞里一插,“咔哒”一声旋开了门锁。推门而入后,她转身看向宋维蒲,把狗从他胳膊里抱出来往地板上一放,轰它自己随便玩去。
Ryan刚在他眼前离开,宋维蒲根本不吃她这套,换鞋后走进家门,蹲在地上对狗语重心长地说:“你看到了吗,她根本就不在乎你,她不遛你,在外面和别的狗碰额头……”
木子君:……
宋维蒲蹲在那借狗抒情结束,倒了碗狗粮让它吃,喂完狗又喂人,一边生气一边把厨房已经凉了的饭拿出来热。
木子君跟在他后面激情四射地解释:“……真的是偶然碰见,我俩正好今天都去靶场,他回家就顺路把我捎上了……”
很头疼,你说他爱生气吧,其实几次对她冷脸都是因为别的男人。你说他不爱生气吧,因为别的男人对她冷脸好几次!
说了好半天,宋维蒲那把意面终于煮熟了,他把热好的酱料往面上一扣,回身递给木子君,这就要走。
“哎哎哎,”木子君扯着他袖子,“你别走嘛,你和我一起吃。”
“我吃完了。”
“你怎么不等我啊?”
“你……”宋维蒲忍了半晌,终究在她直白到有点缺心眼的目光里败下阵来,自暴自弃道,“你以后要是总回家这么晚,我就不回来这么早了,我们分开吃就行了。”
木子君:……
等一下。
所以最近都回家这么早,也不光是为了遛狗。
是想和她一起吃饭吗……
宋维蒲这人多少是有点不长嘴的毛病,成天内心戏挺多,该说的一句不说,要么就顾左右而言他。木子君把意面放回厨房桌面,身子一闪,直接挡到他面前。
宋维蒲:“你不吃又凉了。”
木子君:“不吃了,晚点等你饿了再一起当宵夜吃。”
宋维蒲:……
她本事就这么大,总是轻而易举地把他惹恼,又几句话把他哄好。宋维蒲想从她身侧走开,没想到被她推着退回冰箱前面,又踮起脚在他唇侧啄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是想和我一起吃饭嘛。”她赖在他身上说。
她认错态度向来积极,黏上就甩不掉,拉拉扯扯回了沙发上。茶几上放了把巧克力,看包装是他之前总往她薪水信封里塞的那款。木子君剥开一颗塞进嘴里,外面的一半掰断,哄着宋维蒲张嘴咽下去。
纯巧其实不甜,但她离他那么近,嘴唇上有唇膏的味道,他一时也分不清鼻腔里的香甜是巧克力还是她的气息。宋维蒲喉结动了动,把脸从她眼前侧开,她又把手伸到他脖颈后面抚摸那段短短的后剃发。
头发太短就硬,一点点刮擦过她指腹。宋维蒲被她弄得生气也生出无奈,只能反问:“你就会这几下是不是?”
她的手从脖子后面移回来,又顺着他眼尾往下抚摸。
“嗯,够用就行。”
的确够用。
他真是没有出息。
简直像狗,每次被顺着毛摸摸就消气。
她指腹微微下压,睫毛的方向都偏去了她手指划过的方向。宋维蒲闭了一瞬眼,再睁开的时候,她人抱过来,下巴压在他锁骨附近,眼睛都埋进他脖颈。
他抬手给了她后背一道力,她顺势坐上他的腿。汗都要出来,他手指去找她垂落的发丝,一圈圈地绕住,发丝在指腹上摩擦,比亲吻更缱绻。
她微微侧过头,嘴唇在他耳侧。
“其实你很粘人的是不是?”她问。
宋维蒲不说话。
“喜欢你啦,”她在他耳侧哄,“不喜欢他们。”
他身子动了下,片刻后侧躺,把她卡入身体与沙发的缝隙。他个子高,下巴抵在她头顶,喉结隔着她头发滚动。木子君摸住他的手,又被他反手握住,一整个攥进手心。
“饭又凉了。”他仍在顾左右而言他。
“宋维蒲我喜欢你,不喜欢他们。”
“……”
“听见了吗?”
过了好久,她终于感觉到那个拥抱变得更紧,抱着她的人身体微屈,左手扣住她后背,右手攥紧她的手,然后从头顶发出一声闷闷的“嗯”。
【??作者有话说】
我们君君的人物弧光算是走出来啦。
“爱是在并肩前行的路上给予彼此勇气,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比昨日更勇敢。”
他们两个都更勇敢了。
Johns比木子君想象的还要怂一点。
她在警察局和他对线的证据都整理好了, 结果这人不但没有报警,甚至把在诊所的预约都取消了,仿若她为了下个回合攒了五个大招, 结果对方既不防御也不进攻,掉头就跑。
真是雪一般寂寞的人生。
确认Johns绝对不会再搞事情是收到了来自苏素及时的八卦播报——她那天偷听到诊所大Boss打电话, 那边竟然是Johns的妈妈。这位被孩子的教育困扰多年的中年白人女性诚挚地表达了对诊所的谢意, 表示自己孩子上次咨询后忽然就文静了不少,再也不出去惹是生非, 更夸张的是,他作为一个基督家庭出身的孩子一直信仰缺乏, 前段时间突然开始信教了。
餐前祷告, 周末礼拜,一样不少, 问就是上帝是存在的, 总会有人来审判罪恶, 人作恶不是不报, 时候未到, 时候一到, 天降正义。
苏素给她转达的时候一脸好奇,问木子君:“你说他发生什么了?我上次给他疏导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效果啊。”
木子君放下手里的工作, 托腮笑得和善:“天降正义了呗。”
超度Johnes的任务暂时告一段落, 木子君又开始履行对宋维蒲的承诺和对Richard的抚养义务。
来墨尔本后的每一天, 都让木子君觉得人生如戏。如果说金红玫那段人生是一出长歌大戏,她和宋维蒲那就是……经营类小游戏。
这是一种很新颖的人生态度, 让她对一切都变得饶有兴趣。反正一辈子就这么长, 寥寥几十年, 看别人唱和自己玩, 都是很好的消磨方式。
例如楼下这件铺面,她思考了很久,最终给自己的游戏任务是:
教书育人。
她和宋维蒲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像书店那样的经营模式显然是不行的,开个班上个课反倒是个不错的路线。反正店铺是自己的,成本也不过是买些新的桌椅,赔也赔不出什么大价格。
至于教什么——
“木老师,您看我这个‘福’字写得还算标准吗?”
铺面是上周日清空的,学员是这周日来的。前两堂课都是试听,唐人街的老头老太太蜂拥而至,把宋维蒲家楼下当成老年人大讲堂。
试听课,提起兴趣为主,木子君也没打算往横平竖直了教,简单教了下毛笔怎么拿就开始写了,写成什么样都能带回家,最好引起儿子女儿的注意,下次再把孙子送过来。
“不标准,书法就不讲究标准,重要的是写出自我,”木子君提起那张宣纸和上面横不平竖不直的福字,张口就来,“您的自我真是潇洒飘逸,一看就是性情中人。”
站在门外观摩的撒莎喝了口刚买的柠檬茶,对同样站在旁边观摩的宋维蒲感慨:“你真是捡到宝了。”
她前段时间闭关了一阵,现下那本小说的创作已经接近尾声。结尾总是艰难的,总之也没什么思路,木子君这边书法课程要开班,她来和宋维蒲当了一上午促销员,靠着正式开业前预定打八折的优惠一举拿下五个想学书法的华人老头。
他们开业,唐人街上一家卖广式柠檬茶的新店也开业,宋维蒲买了一杯等木子君出来喝,顺手也给她带了一杯。
撒莎接过柠檬茶,心想倒也不光是宋维蒲捡到宝,他本身也是个很好的小孩,值得遇到Kiri这样的女孩子。他们两个都很好。
“子君上次说那串手链还差两颗,”她吸了口茶,转头问宋维蒲,“有什么新消息吗?”
宋维蒲把目光从木子君身上移开,转身靠住一楼的窗户摇摇头:“还没有。”
“之前没消息的时候是怎么找到的?”
“好像也没有故意找,”宋维蒲回忆片刻,“那些东西会自然地出现,那些人也会自然地去找她……”
“很神奇。”
宋维蒲点点头,认可了撒莎“神奇”的评价。
“我那天想起我把她接来墨尔本的那天,也觉得很神奇,”他说,“我有时候会觉得我本来生活在一个游戏里,一切都规律又一成不变,但是她突然出现了,就好像一个玩家突然出现在一个游戏世界里,所有的NPC和道具都被激活,一点点拼出一个隐藏的真实世界。”
“好有趣的比喻,”撒莎忍不住笑起来,“说起来,你听说过有限游戏和无限游戏吗?”
宋维蒲摇摇头。
“是我一个采访对象和我提到的,”撒莎仰起头,“他说这是一个哲学理论,世界上的所有事都可以被视为有限游戏和无限游戏,有限游戏的目的在于胜利,有明确的开始与结束,拥有特定的赢家,赌局、考试、职场晋升都可以归为有限游戏。而无限游戏的目的则是让游戏进行下去,也不存在胜负。人生其实就是无限游戏,死亡是唯一的边界。”
宋维蒲看向她。
“无限游戏没有赢或输,也没有明确的规则,以出生作为开始,以死亡作为结束。当你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你就不再是NPC,而是游戏里觉醒的玩家。有的人觉醒得晚,例如我。有的人天生就是玩家,就像Kiri。”
柠檬茶喝得见底,撒莎把透明的杯子放到窗台上,里面柠黄色的柠檬切片都落回杯底。她又看了一会儿在教室里指点学员握笔的木子君,觉得结局似乎有一些思路了。
“你们不用着急,”她轻声对宋维蒲说,“我觉得那个东西快出现了,就像之前所有的人和线索一样,时候到了,它会自己来找你的。”
两次试听课结束,真正愿意掏钱来上课的人还是少了许多,不过每周一次的课程收入养狗也绰绰有余。养捷克狼犬的消费是可以预计的逐渐升高,木子君专门给Richard开了一个账户,并将其称为理查德成长基金。
她像是又找到了一个新游戏,比之前在书店的更好玩。宋维蒲帮她处理了除了上课以外的所有事,偶尔还坐在教室后排和其他人一起学,汉字写作能力显著提升。
正式课程上到第二周的时候,他们定做的新招牌也到了。
用的还是之前那家设计公司,不过两个人吸取上次定做招牌又报废的教训,这回只定做了一个立式的塑料牌。周六的课程结束后,两个人从车库里把新招牌拿出来,架子支起放在教室门口,后面用两块沉重的石头压住。
招牌放好后,木子君蹲在地上摸了摸那行油印的名字——还是她的手笔,和之前的“相绝华文图书”其实只有一字之差,这一回是“相绝华文书法”。
店铺旁边是车库,上面是他们住的地方,拐角出去是唐人街的主干道,木子君对这个地方太过熟悉。主道的霓虹光影照进他们所站立的巷子,木子君忽然想起,她第一次在这条街上见到宋维蒲时,他的脸也是被这样的灯光照亮。
还是那簇灯光,但这一次照亮的是他们新做的店铺招牌。木子君的手指从“相绝”往下划,慢慢划到“书法”的位置。
金红玫年轻的时候一定想不到,她本来是个目不识丁的舞女,怎么有一天名字会出现在“图书”前面,又有一天出现在“书法”前面。
宋维蒲正在调整招牌的位置,木子君给他让开了一些位置。他的身影在光里也很朦胧,又忙了片刻,她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怎么了?”
“我在想呢,”木子君说,“我们之前都没有聊过,你外婆到底为什么会改名字。”
她离开中国的时候还叫金红玫,在所有人的回忆里也叫金红玫,可为什么出现在宋维蒲的世界里时,她的名字变成了金相绝呢?她是什么时候改的名字,原因又是什么呢?
木子君当然知道宋维蒲也不知道,她也没有让他现在回答的打算。招牌的朝向又旋转了几度,终于固定在一个可以被主干道看见的位置。宋维蒲朝她伸出手,木子君打了个很长的哈欠,继而被他拉了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周末,又上了一下午的课,真的好困。
好在楼上就是家,她打起精神跟着宋维蒲爬楼梯,手指紧攥着他衣服后摆。人彻底不想动脑子,连抬腿都得对方提醒,宋维蒲转身让她看路,结果被她一把搂住腰。
他在台阶上,站得还比她高些。她平日抱他是到肩膀,此刻就只能到胸口。最近他业余时间都在勤劳地练习皮划艇,此刻靠一靠,成效显著。
“别摸了,”宋维蒲抓开她的手,“为人师表,被看见还怎么在唐人街做人。”
“你学书法还把词汇量学上去了,”木子君惊讶,又就着他话语气一转,“做不了就算了,咱们教室关门,你去Laura’s Fantasy给Richard赚狗粮钱,这身材很快就能打出名气……”
宋维蒲:……
她是累了还是困了还是醉了,简直胡言乱语。
他连拖带抱地把木子君带回家,又催着她去洗漱。木子君撑着倦意洗了个澡,热气更蒸得人困倦,出门就栽上了沙发。
宋维蒲:“回你房间睡。”
他俩恋爱归恋爱,现在还是分开睡。小情侣第一次谈恋爱,什么东西都慢慢摸索慢慢来,而且宋维蒲觉得——她还没满20呢!
在这点上,唐人街长大的他的确是有那么一些上世纪的古板。
木子君则是压根没有这方面的弦,虽说摸人家Laura’s Fantasy男模的时候一点不手软,但再往深入就主打一个没开窍,仿佛那件事还离自己很遥远。
宋维蒲催她回屋睡觉,她窝在沙发上点头就算答应。结果他都洗漱完换了睡衣出来,她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沙发上,用靠枕遮住眼睛挡光线。
姑且算她今天真的很累吧。
宋维蒲走过去捏了捏她后颈,换来木子君声音细小的抱怨。他俯身过去想听她说什么,被她攥住手腕,用他的手代替抱枕遮住了眼睛。
宋维蒲看了一眼客厅亮着的吊灯,意识到她是觉得灯光刺眼。
……刺眼你倒是回房间睡。
他叹了口气,半跪到地上叫她起来,又不好硬把手抽走。木子君把他的手掌按在眼睛上,睫毛每次轻微的抖动都会划过掌心。他想把另一只胳膊伸到她腰下抱她起来,结果她一翻身,把他肩膀都压到了自己身侧。
宋维蒲大叹气:“你想要什么?”
她困的时候说话声音很小,要靠得很近才能听到。宋维蒲略微移开盖着她眼睛的手掌,看到木子君眼睛睁开一条很细的缝,半梦半醒地回答:“我有一个梦想。”
宋维蒲:……
“就是,”她挣扎着躺平,宋维蒲的胳膊总算解放,“就是我……”
“我从小就想……”
“和喜欢的人……关了灯……”
宋维蒲莫名有些紧张。
木子君身子又一翻,脸埋进靠背一侧,声音闷闷地穿透海绵垫。
“在沙发上一起躺着。”
宋维蒲:……
你的梦想,可真朴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