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风停了吗—— by北风三百里
北风三百里  发于:2023年1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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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一切, 阮银姑就像松下口气似的,蹒跚着转过身, 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他们。她的家人朝木子君他们微微颔首,随即便追过去搀扶住她的身形。
木子君低下头, 将手腕上的链子摘下来, 拆开结扣,慢慢地把这枚新的玉珠重新穿回手腕。那只早上被她捡起的小狼犬此刻正在地板上滚动, 朝她不依不饶地哼唧着。木子君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 然后起身与宋维蒲离开了。
他们又一次拼凑起了金红玫的一段人生。
她曾让红土沙漠的人称呼她为船长, 而在这片滨海之地, 她竟然真正地成为了一名船长。木子君很想去看一看玫瑰号, 但时过境迁, 那艘租来的船一定也已经被易手多次,最终被印度洋的风浪腐蚀, 成为一堆辨别不出模样的绣铁。
她回到墨尔本了, 她用在这里赚到的钱买下了他们在唐人街的那栋红色小楼。她曾对陈元罡说, 她要做一株能自己扎根在这天地间的野草,不用再依凭别人。这誓言如今也兑现了。
昨天风大雨大, 今天海边又恢复了西澳阳光灿烂的常态。只是码头实在太小了, 木子君被Ryan带着在街上走了一圈, 感到这里的人除了喝咖啡就是喝咖啡, 业余生活匮乏得厉害。
不过也可能是她还没掌握当地的消遣方式。
最近几次的相处下来,宋维蒲和Ryan也熟悉了不少,很多对话不用通过她,两个人用手机打着短句就聊定。木子君正站在一家音响店前看里面的海报,被他拽了下袖子,人茫然转身。
“去潜水么?”宋维蒲单刀直入地问。
好突然。
木子君“呃”了一声,对自己的泳技不大自信。不过她之前也看到过,潜水和泳技没有太大关系,于是这“呃”声就犹豫里带了跃跃欲试。
Ryan也过来了,和她比手语:[我们两个都在,不会有事的。]
木子君:[需要买潜水设备吗?]
Ryan:[码头有]
的确,码头什么都有。木子君看见宋维蒲和Ryan直接租了一艘船,船上放着救生衣和所有需要的潜水设备。老板眼睛碧蓝如海,咬着烟带他们上船,解开系在岸边的绳索后,便又跳回岸边,目送船只慢慢走远。
“怎么突然想起潜水了?”
Ryan去开船了,木子君转过头,看向弯腰在一旁清点潜水设备的宋维蒲。他抬头看向她,回答:“看不到玫瑰号,但它航行过的海还在。”
但它航行过的海还在。
或许风中还有那抹玫红的残影。
船中部有一个简陋的房屋,木子君进去把潜水服换上,抬起头,宋维蒲和Ryan也换好了。他问了问木子君游泳的水平,又和她简单说了几句注意事项。
“我带着这个救生圈下去,前面有一根缆绳,”宋维蒲指了一下,“你不用钻进去,钻进去就看不到海里面了。你抓好救生圈,我带着你往前游。”
他又指了指正在开船的Ryan。
“Ryan在后面,没问题的。”
“我不用带氧气瓶什么的吗?”木子君问。
“你第一次下海,不深潜。”宋维蒲过来检查了一遍她的衣服,确认没问题后,带着她坐到船边。
船体不大,速度很快,他们没一会儿就看不到海岸了。暴雨之后的海面非常平静,木子君趴在船舷边,脸上溅上几滴被发动机卷起的水花。
“潜水点有什么区别吗?”她问宋维蒲。
“有一片珊瑚,不深,浮潜也可以看到,”宋维蒲想了想,“Ryan说海底会有一些很漂亮的鱼,那个要游低一点了。”
“可惜我只能浮潜,”她摇摇头,“那你看完了回来给我讲吧。”
宋维蒲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把视线转回海平面,似乎在想着什么。木子君和船上那只救生圈建立了一会儿感情,毕竟下了海那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终于抵达潜点,Ryan停船,发动机的轰鸣也逐渐止息。宋维蒲和Ryan先跳下海,木子君坐在船舷上,看见宋维蒲先被海水没顶,又从水里浮起来,甩了下头发,朝她有节奏地击打两下掌心。
“直接跳!”他喊。
木子君抱着游泳圈一闭眼,“咕咚”一声沉了下去,又被浮力带着回到了海面上。海水腥咸一瞬间漫进嘴里,她吐了两口水,胳膊紧勾上泳圈。
她能感到泳圈的浮力,浪的推力。海水本能地矫正了她的姿势,木子君手臂松开些,脸半沉入海水,用右手抓住泳圈的后侧。
然后一股拉力从前面传来,她往上抬了几寸视线,发现宋维蒲已经拽住了泳圈拴着的那根绳索,面朝着她向后游,带着她一起往前走。
后面也有水声,是Ryan的脚蹼击打水面。木子君自己从来游不了这么快,她咬紧潜水镜的呼吸口,头埋进海里,看到海底的植被正在急速后退。
这大哥是鱼吗!
她从没有来过这么野的海域。西澳的海人迹罕至,头埋进水里一会儿就能见到路过的鱼群。木子君现在手攥着游泳圈不好和Ryan比手势,只能从浪里抬起头问宋维蒲:“会碰到比较大的鱼吗?”
宋维蒲把她的绳在手腕上打结,正一心一意地往前游,闻言有片刻减速,人在海里回过身,真诚回答:“有啊,鲨鱼。”
木子君:……
“你好好说话!”
“真的有,”他把泳圈往前拽了拽,木子君身子往他的方向一顿,“还有毒水母。”
木子君:…………
她干嘛要和他下海!
从这一刻起,海里的每一个黑影,都成了木子君心头挥之不去的威胁。
他们停船的位置就在珊瑚礁不远处。掠过了某个节点后,海底在一瞬间从荒芜变得茂盛。身后“扑动”一声,Ryan从海面向下潜,身子穿行在礁石与珊瑚之间。
木子君透过面镜仔细看,嘴里咬着呼吸管发不出声音,但脑海里实打实的发出了惊叹。
Ryan的游动惊扰了海底本来的平静,不少小型鱼群都从珊瑚下面被他吓了出来。木子君看到他翻过身子,人就像躺在水里一样,慢悠悠地从鱼群里穿行而过。
这片海已经算得上能见度极高了,不过她毕竟人在海面,光线越往下越暗,看不到更多细节。木子君感觉游泳圈又被人拽了一下,她猛然抬头,把呼吸管从嘴里吐出来。
“怎么了?”
“看得清吗?”宋维蒲问。
“还好。”
他看了她一会儿,回身游到她身边,把她两只胳膊都压到游泳圈上。
“扶稳了。”
木子君莫名其妙,但她对宋维蒲的话习惯性照做。双手刚扶住游泳圈,眼前忽然一片水花,是宋维蒲翻身进了海里。
他下海直着下,头朝底,木子君眼前闪过他消失前一瞬间的姿势,内心忍不住地吐槽:小美人鱼吗他!
海面上一时没有宋维蒲,也没有Ryan了。
大海太安静了,是你能听到风声与浪声,知道脚下孕育无数生灵,却仍然感到寂寞的安静,木子君很难不去猜测金红玫在那些等着银姑下海捕捞珍珠贝的时间里在想什么。
她胳膊扶着游泳圈,把头慢慢枕上去。她自己没有动,但海和泳池不同,浪会自然的推着人前进。她忽然有些担心,担心宋维蒲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海浪带到了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也担心在他不在的时间里,身边出现超出她预期的海洋生物。
于是木子君紧张兮兮地抱住了游泳圈,逆着海浪的方向,往后蹬了几下腿。
带着潜水镜把头埋进海里时还隐约能看到海底,但直接从海面上看,能见度就没那么高了。她正紧张着,身子底下忽然冒出一串气泡。
宋维蒲从水里钻出来的一点预兆都没有。
面前“哗啦”一声起了片水花,宋维蒲就从海里浮了出来。他也伸出一只手攥住游泳圈,按得木子君往下淹了几厘米,急忙闭紧了嘴巴。
她仰起头防止海浪灌进嘴,问:“你干吗去了?”
宋维蒲刚游了个来回,扶着泳圈缓了几口气,然后将没有扶着游泳圈的左手抬了起来。木子君低下视线,发现他左手虚握成拳,拳心留出一片狭窄但封闭的空间。
他将拳心翻转朝上,另一只手把木子君的手拿到海面,同样掌心朝上,半握着一半浸在入海中,她掌心便留出一片独立于海的水涡。
然后他把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松开。
木子君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极其微小的惊叹。
一尾色泽艳丽的热带鱼落入她掌心,在被她隔绝出的那片狭窄的掌心之海游弋。黄色的带有条纹的鱼身,她以往只在自然纪录片里见过。
那尾鱼在她掌心冲撞着,柔软的身体与尾巴扫过她的掌心。木子君又新奇地看了一会儿,便抬头望向宋维蒲。
“放了就好。”他说。
木子君点点头,把手向下沉了几寸,那掌心的海迅速与外界的海水融为一体。热带鱼再次冲撞时发现没了阻力,身子一翻,迅速游向了海底。
“还想看别的吗?”他问。
“不用了不用了,”木子君赶忙摇头,“这样你也太累了。”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海面的风都显得寂静。
“Ryan呢?”
“他潜得更深,”宋维蒲无奈地笑,“他在海里更自在。”
两个人又等了一会儿,Ryan终于回来了一次。不过他不是结束,把一些从海底捡来的垃圾给他俩带走。他下海的时候腰侧挂了个袋子,木子君这才知道这袋子的用处。
宋维蒲指了下船的方向,示意他他们想先回去了。的确,在海里泡了太久,又不是最热的季节,木子君的手脚都变得冰冷僵麻。Ryan点点头,在海里浮沉几下,摆手让他们先走,而后又翻身回到了海底。
他或许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是在这里长大的人,有一个和他们不同的世界。
宋维蒲松开游泳圈,又将那绳索系上手腕。谁知木子君忽然扑腾到前面拦住他,说:“回去我想自己游。”
宋维蒲有些惊讶:“你可以吗?”
海里游泳不比外面,浪的力量很大。
“我想试试,”木子君说,“我不想总让你这样带着我。”
他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单手拽了一下绳索,把游泳圈拉到自己身旁,然后朝她点了点头。
“那我游慢一点,在你后面,”他说,“你觉得不行了就叫我,我把游泳圈给你。”
木子君说了声“好”,而后咬紧呼吸管,头一低便埋入海中。
宋维蒲这次的确游得很慢,在后面攥着游泳圈,不紧不慢地跟着木子君前进。
跟着跟着就笑出来。
他觉得自己有时候很像一个操心操力的老父亲,木子君做什么他都不放心,偶尔放一次手,还要在一旁观察她何时需要帮助,以便随时伸手。
其实没必要的,她是非常勇敢的人。
比他更勇敢。
她不愿成为他的负累,他也不该总是将她视为被引领的对象。
她有自己的方向。
回程比去程花了更久的时间,木子君游到船边时已经筋疲力尽,宋维蒲扶着她把她送上船,自己半撑着船舷看她躺在甲板上,双方视线的高度倒是也齐平。
木子君粗重地喘了很久,终于慢慢侧过身,侧躺在甲板上。她已经把头上的设备都摘掉了,长发湿着散在肩头,脸上还有未擦净的水珠。
“缓过来了?”宋维蒲松了口气。
他大半个身子还在海里,手撑住船的边沿,肩膀只比船舷高一点。海浪推得他身子轻微的晃动,木子君闭了会儿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忽然伸出手点了点他的面镜。
她点的很轻,不过设备紧贴着脸,耳边“咚咚”两声。宋维蒲一愣,随即伸手把面镜和潜水帽扯了下来。
人进深海,穿得再严实也不会不进水。他把设备扔上甲板,手抓了两下头发,本能地甩了几下。水珠四溅,他扶牢船舷,靠近木子君的方向,很温柔地问:“怎么了?”
她用胳膊支起一些身子,看了他的脸一会儿,忽然把额头凑过来,和他轻轻碰了一下。
太过轻柔,像还未成年的动物的依赖性。她的脸上也都是海水的气息,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碰撞时顺着脸颊滚落。他愣了一瞬,身体再度被浪向前推了些许,右臂紧扣住船舷。她的触碰如此短暂,转瞬就要离开。
在那个离开的瞬间,宋维蒲抬手扣住了她脖颈后面。
木子君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被吓到了,又像是没有。她太累了,还在因为那段和海浪逆行的游泳微微的喘息。带着凉意的气息一次次地揉在他的唇边,让宋维蒲已经被海水浸得冰凉的皮肤都烫起来。
他捏住她后颈裸露的皮肤,把她往自己的方向送,指间缠绕着她湿透的发丝。木子君听话而乖顺地闭上眼,睫毛上悬挂的所有水珠一并滚落。
他尝到了海水的腥咸,不知是她唇边的,还是自己从海里带出来的。他一点点从水面浮出来,而她被带着向海洋俯身,让这一幕像是海里的妖神在诱惑船上的人。
他吻人很轻柔,从唇角开始,吻得她身上一点点的软下来。残存的意识告知她即将再度落入海中,木子君只能短暂地从亲吻中抽离,小声阻止:“我不想下海了……”
他反应过来,手仍然扶着她脖颈后侧,低头埋在她颈窝处低笑了几声,然后单手撑住甲板,微微用力,带着身子上了船。
他朝她的方向侧身坐着,木子君也从侧躺着的状态坐起来了。她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想起身离开,结果被宋维蒲一把拽回来。
四下无人,周遭是看不到岸的海,周遭只有海底寂寞游动的鱼群,她跑不掉了。
“又要不认账?”宋维蒲掐着她下巴不让她走。
“我就碰你一下,”木子君狡辩,“谁知道你就……”
“碰我一下?”宋维蒲失笑,俯身过来,离她的脸极近。木子君挣不开,腰间一紧,被他空着的胳膊搂住,身体彻底贴过去。
“为什么不说呢?”他在她耳侧质问,“你太喜欢我了。”
什么人啊!
木子君气急,推他肩膀,反驳道:“明明是你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
“对啊,”他从善如流,“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海上太安静。
是你能听到风声与浪声,知道脚下孕育无数生灵,却仍然感到寂寞的安静,
他低下头,吻她眉毛,眼角,鼻尖,唇侧,几近虔诚。她闭上眼,任凭他将自己侧抱上腿,然后双手扶住他的肩膀。
他们亲吻的时候都会抚摸彼此的头发,木子君不知道别人亲吻时会不会这样,于他们两个而言这似乎是本能的动作。她把他湿透的短发捋到脑后,他也用指腹一点点拨开黏在她颈侧的发丝。木子君觉得此刻的自己也很像那只在掌中之海游弋的热带鱼,在方寸之地茫然地冲撞,水分被迅速蒸发,要等他松开手,她才能重回海洋。
他大发慈悲地松手了。
木子君方才潜水都没觉得这样喘不过气,伏在他肩上大口呼吸。宋维蒲的手放在她肩胛骨上,而后顺着她的脊骨滑下去,最后落在她侧腰,轻轻拍了两下。
木子君直起身子,看他的目光有些恼怒。
无名火。
人第一次被亲完的无名火。
他倒是毫无负担地朝她露出一个微笑,目光瞥到远处海面上翻涌的水浪,视线转回来,好心提醒道:“Ryan要回来了。”
木子君连滚带爬地从他身上滚了下去。
她要去房间里换到潜水服,宋维蒲也慢悠悠地站起来。他和Ryan刚才都是在甲板上直接换的,衣服也丢在一个带盖的铁桶里。宋维蒲朝着铁桶走了两步,忽然听见身后脚步声噼啪。他回过头,发现木子君气势汹汹地折身回来,朝他狠推了一把。
潜水的蛙鞋让人很难维持平衡,宋维蒲身子晃了几下,“扑通”一声就栽回水里了。
木子君先前不知道Ryan自己留在海里做什么,等他回来才知道,他采了一筐能吃的贝类回船上。
他们码头居民的生活实在自成一体,和红土沙漠的原住民没钱了就去打猎的方式异曲同工。三个人换回常服开船回岸,Ryan朝远处击掌,在沙滩上老实等待他们的Steve就撒着欢地跑了回来。
码头的市集上有帮着处理海鲜的摊位,木子君把蚌送过去回头,发现Ryan又在和宋维蒲打字沟通。前者朝后者指了下沙滩上的一处方向,宋维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神色似乎有些动心。
这个人。
算了,他演技高超,擅长装作无事发生也不是第一次了。
身后连着“咔嚓”几声,是摊主帮她把蚌壳撬开。木子君转回视线,余光看见宋维蒲和Ryan也走过来,在隔壁摊位上挑了一兜处理好的虾,随后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他俩已经沟通好,开口的又是宋维蒲。他俯身接过摊主递回来的蚌,问木子君:“Ryan说晚上想带我们在海滩上烤海鲜,那有一片越野车改的宾馆,我们定三辆车,晚上可以睡在岸边,行吗?”
Ryan在一侧笑得一脸乖巧,木子君看他一眼,心道这人真是有朋自远方来带不亦乐乎,这狂野西澳的旅途安排也太到位了。
到位到她和宋维蒲刚才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西澳的空气问题比Laura’s Fantsy还大。
转回头,宋维蒲还是那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木子君也沉下气,一脸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看着他,回答道:“我都行啊。”
Ryan所说的那篇海滩离码头还有一段距离,旁边挨着越野车旅馆。外宿最快乐的是Steve,绕着海岸线狂奔,直到烧烤的香气弥漫开才动了回来的心思。可惜大部分海鲜它都不能吃,又不会吐壳,Ryan只能盘坐在烧烤架旁,把几只虾剥掉皮喂它。
他们不是这片海岸唯一的游客,远处不时传来其他人的笑声与杯子的碰撞。木子君喝了几口啤酒,仰头朝远处望去,正好能见到那座建造在临海悬崖上的妈祖庙。
白日里俭朴的庙宇,到了夜晚,只有阴影勾勒的轮廓竟然变得宏伟。她在这宏伟之中忽然心生敬畏,身子往后错了几寸,后背抵上宋维蒲撑在沙滩上的手臂。
她侧过头,发现他也在看她。
游客们的喧哗声在一瞬间远去。
“谁说?”他毫无预兆地开口。
“……啊?”木子君茫然。
“你想自己说还是我去说。”
说什么说……木子君一脸莫名,直到宋维蒲叹了口气,给出更详细的解释。
“告诉由嘉和隋庄还有别人,咱们两个,”他顿了顿,“开始谈恋爱。”
木子君:…………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奇怪??
木子君收拢双腿把膝盖抱住,有些坐立难安。思考片刻后,她出了一个比较合理的决定:“你去和男生说,我去和女生说。”
“好。”
又安静了。
木子君愿将这称为确认关系后的一段生疏期,大概这也是先前两个人迟迟不点破的原因。已有的相处模式忽然被打破,新的相处模式又未摸索出来。海岸上的空气分明如此流通,可她却觉得连呼吸的节奏都乱掉。头发在夜风的吹拂下终于不再潮湿,木子君用缠在手腕上的发带把头发扎高,吃完手里已经凉掉的海鲜,继而站了起来。
“我先回房间。”她冲宋维蒲说完,长吸一口气,转身朝她租赁的那辆越野车走了过去。
说是越野车,其实已经彻底布置成了独立卧室的样子,有连通水管的浴室和洗手台,还有一张干净的床铺,窗户也用帘子拉起,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人站不直身子。不过这家旅店卖的就是这种体验,木子君弓着腰在里面洗漱完毕,换上件盖到大腿的T恤,然后直挺挺躺上那张狭窄的单人床。
车的密封性没有那么好,她能听到一重又一重的海浪声和远处人群的欢呼。两道声音相叠,是绝佳的白噪音,让本就疲惫的身体迅速进入了半睡眠的状态。
人半梦半醒的时候会想起很多事,没有因果,也没有逻辑,偏偏每一幕都有他的样子。她不知道一个彻底的陌生人是如何如此深入的参与了她的生命,但反过来想,她也是这样深入的参与了他的。
木子君在这混乱的思绪里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海浪和人群的喧哗一瞬变大,又在对方将门合上的一瞬间消逝。宋维蒲身上好像自带结界,他靠近她的时候,就能让整个世界只剩他们两个。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他弯着腰走到他床边,伸手掐了下她脸。
“门都不知道关。”他说。
她默默侧过身,往靠墙的位置挪动身体,给他留下坐的位置。
这辆改装的越野车里有床,有桌椅,有立灯和浴室。一个人的时候尚能转身,两个成年人坐进来,就显得格外拥挤。
宋维蒲也是在自己车里洗了澡过来的,身上不再是海水的腥味,而回到了他平日清凉洁净的植物气息。他的味道迅速填满了车内狭窄的空间,木子君这才意识到,原来平日坐他的车,和唐人街房间里时闻到的,都是他自带的味道。
他在哪里,哪里就有她熟悉的味道。
“我可以躺下吗?”他征询她的批准,“衣服是干净的。”
木子君思考片刻,郑重点了下头。
床垫发出了脆弱的“嘎吱”声,对这种配置的家具而言,支撑两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木子君后背抵在冰凉的车壁上,身子微微曲着,宋维蒲也侧躺在她身边。车里不开灯,亮的亮的只有海滩上的篝火。他们的脸在映入车内的光亮中影影绰绰,木子君犹豫了很久,再次轻轻地用额头碰了他一下。
宋维蒲轻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她说,“我就想这样碰你。”
她说话的时候气息是温热的,床如此狭窄,正好滚落在他耳边。宋维蒲伸手从她脖子下面穿过去,把她搂进自己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
“你可以重新熟悉一下我。”他说。
木子君眨了眨眼,睫毛扫在他脖颈上。宋维蒲往后缩了下身子,制止她:“痒。”
“我熟悉一下你。”
“哪有用睫毛熟悉的……”
是哦,是有点奇怪。
木子君无声地笑了起来,身子往后退了半寸,手掌盖上他的喉结。宋维蒲是她深入接触的第一个异性,她对男性身体的所有认知似乎也来源于他,比如上次那个……肌肉不用力的时候是软的……
她点了下他的喉结处,看见那个骨节一样的东西上下滚动。
她又戳了几下,被宋维蒲弹了额头。木子君自娱自乐了一会儿,看他也没什么反应,很好奇地问:“我以前听人说,男生喉结是很敏感的。”
“分人。”
“你不吗?”
“我不在喉结。”
“那你在哪里啊?”
宋维蒲不说话了,低头看着她。他捉住她一只手,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身上,用一种极其纯粹的语调回答道:“你可以自己试。”
木子君:……
他可真是热衷于让她摸他,在每一次有类似机会的时候积极的物化自己。
那她就不客气了!
可惜试了好半天不得其法,木子君刚撑起身子准备转换思路,就听见宋维蒲“嘶”了一声,把她人抱了过去。床垫发出了响亮的“嘎吱”一声,木子君猝不及防,指责道:“——我还没熟悉完!”
“你动作太慢,”他把手指插进她头发将她按向自己,“换我了。”
她不依不饶:“宋维蒲——”
他偏头躲过她一瞬间的折腾,翻身和她换了位置,再开口的时候带了警告:“别咬人。”
过分漫长的亲吻,她学了不少。
不愧是宋老师。
车窗外的篝火一盏一盏地熄灭,在某个时刻,海岸终于陷入了黑暗和寂静。
车里也是。
她又被他抱着放回身上了,头枕在他胸口,听着他一下一下的心跳,有种打开新世界的惊奇和疲惫。宋维蒲用手指缠着她的头发,拽了一下,没什么素质地问:“这回熟悉我了?”
木子君:……
熟悉了,之前说你黑里切白是彻底的误解,你是难得一见的黑里切白夹蛋黄流心。
她扶着他胸口,支起身子和他对视。夜色里两双澄净的眼,她看着他冲自己笑了笑,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又恢复了白日的正经。
“我以前的事,”他语速很慢,“你都知道的,是不是?”
木子君一愣,有些手足无措。
“Steve答应我……”
“不是Steve,”宋维蒲揉她头发,“不是他说的,他是你这边的人。”
真有趣,和他一起长大的Steve成了她这边的人,反倒是本和木子君交好的唐葵与Ryan,渐渐更习惯和他交流。
“我自己猜到的,”宋维蒲也学着她的样子,用额头轻轻碰了一下她,“我上次跳进泳池你什么都不问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她变了变眼神,软下身子,彻底靠进他怀里,因汗水略有潮湿的长发散落在他颈间。宋维蒲则慢慢攥住她的右手,和自己的一起放到心口的位置。
“谢谢你,”他轻声说,“我觉得我赢了,我把那条龙杀死了。”
“我没做什么,”木子君闷声回答,“是你自己很厉害。”
“对,我的确很厉害。”宋维蒲中肯点头,木子君被他惹笑。下一秒,他温热的嘴唇贴上她的额头,又一路流连,印着她的唇形吻下,“所以我来接我的船长。”
真奇妙,分明是同一座码头,有的人打了胜仗,却再没机会回头找他的姑娘。而有的人与恶龙缠斗多年,获胜的那一天,他想见的人就站在他收回宝剑的地方。
月亮还是同一轮月亮。
【??作者有话说】
34万字了可算成了,恭喜你俩!写得累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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